第065章

秦霄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着长大的谢燃。

他印象中的燃燃，长得很帅气, 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个可爱的酒窝, 一脸自信，意气风发，长辈们都很喜欢那个孩子。可面前的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手臂断掉了半截, 瞳孔的颜色异于常人……他就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回来的怪物，哪还有半点谢燃当初的模样？

可是, 脑海里熟悉的声音，还有那一丝熟悉的精神力, 都在告诉秦霄——这个人就是燃燃。

他从小看着谢燃长大，又怎么可能认错？

秦霄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少年的头。

可能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面前的人，头发干枯如杂草, 早已失去了曾经的光泽。秦霄心痛得几乎要无法呼吸, 苍老的声音止不住的哽咽：“燃燃……你真的是燃燃？”

熟悉的摸头动作, 让谢燃瞬间红了眼眶。他用力点点头，像是小时候那样直接扑进了爷爷的怀里。

秦霄紧紧地抱住了他。少年的身体瘦得吓人,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波折苦难。

察觉到怀里的孩子在微微发抖, 秦霄的眼里也忍不住噙满了泪水——三年多了，他以为儿子一家三口早已遇难, 没想到, 秦洛和谢希的独子, 居然历经艰辛活了下来。

这三年多时光, 燃燃一个人是怎么度过的？

他的眼睛怎么回事？手臂为什么断了？容貌大变又是什么原因？秦霄简直不敢想象。他只能用力地抱住这个孩子, 给终于回家的孩子一点点温暖。

祖孙两人拥抱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谢燃才终于平静下来。

秦霄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在精神世界柔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你就跟在爷爷身边，爷爷会保护好你，再也不让你受一点罪了……”

谢燃听到这里，推开秦霄的怀抱，说：“爷爷，我不能留在您身边。”

秦霄怔了怔，心疼地看着他：“为什么？”

谢燃目光坚定：“爸爸妈妈、还有星辉军团的数百位战士，我不想让他们白白牺牲。”

秦霄听到这里，不由微微皱眉：“当年星辉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燃解释道：“当年，妈妈调查到一个绝密消息，暗夜组织把时钟座附近的一颗荒星作为基地，在研究控制哨兵的药物。她亲自率领侦察营和先锋营，本想突然袭击端掉那个窝点，没料，我们的行踪被内鬼暴露。还没到达时钟座，突然遇到了一群奇怪的星盗拦截。”

“那些星盗的人数非常多，武器也很先进，星辉军团侦察营和星盗交手，死伤惨重，好在唐少校指挥精准，最终将星盗全部打退。可就在所有将士回到星舰的那一刻，星舰突然启动了自毁程序……”

“妈妈这才知道，星辉军团混进了敌方的奸细，这是他们配合演的一场好戏。”

“那个奸细毁掉了大部分逃生设备，星舰即将在几秒内爆炸，爸爸妈妈联手抢下一个逃生舱将我送走，其他人……”谢燃眼底闪过一丝沉痛，“全军覆没。”

秦霄的脸色无比难看。当年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只发现了星舰爆炸留下的大量残骸，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幕。敌人的可怕超出了他的预期。难怪这么多年，怎么查都查不出线索。

“爷爷，暗夜组织不但跟星盗勾结，还派了大量卧底潜伏在联邦各大军团和政府机关，妈妈当年查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谢燃看着面前的老人，一字一句道，“想真正了解他们，必须打入他们内部。”

“秦霄明白了他的意思，瞳孔蓦然一缩：“你是说，我们也派卧底打进暗夜组织？”

“没错，我就是最好的卧底人选。”谢燃冷静地道。

“你？燃燃，你知道这个任务有多危险吗？！”秦霄厉声道，“你去当卧底，万一被对方发现，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你不要跟爷爷开这种玩笑！”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怕死。”谢燃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态度非常坚决，他的眼睛里是从未见到过的冷静和果敢，“爷爷，所有人都认为谢燃已经死了，因为一些奇遇，我的容貌大变样，没人能认得出我，何况，我的手臂断了，向导协会植入的芯片早已消失，现在的我，相等于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秦霄看着他的断臂和异瞳，简直心如刀绞。燃燃说得没错，他现在的样子，没有任何人会认出他是谢将军的儿子谢燃。

"可是，你的精神体是红色狐狸，有很多人见过！"秦霄严肃地道。

“这一点您不用担心。”谢燃的原始森林内，突然出现了两个精神体，一只烈焰九尾狐，一只毛绒绒的可爱白狐，他说，“我觉醒了双精神体，红色狐狸也异变成了九尾狐。”

秦霄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双精神体？联邦历史上第一个双精神体的向导？没想到，这个孩子历经磨难，居然因祸得福，成了联邦精神力最高的向导！

“我可以只展示九尾狐给暗夜组织的人看，白狐隐藏起来，关键时刻再发挥作用。爷爷，我的精神力很强，我可以封存记忆，瞒过他们对精神图景的检查。我这张脸，加上异瞳，所有人都不认识，我只要伪造一个身份，打入他们内部，他们绝对不会怀疑我跟谢将军有关。”

秦霄陷入良久的沉默。

燃燃说的字字在理。他强大的精神力，从未出现过的双精神体，特殊的异瞳，无人辨别的容貌……如果说，真要派一个卧底打入暗夜组织，燃燃是绝佳的人选，没有之一。

可是，他怎么舍得？！

他怎么舍得让这个历经磨难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的孩子，再去经历风雨？

卧底的任务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不但要心狠手辣配合暗夜组织的行动，还要有绝佳的演技，不能在敌人面前露出任何马脚。当卧底，那就意味着以后的日子，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谢燃跟爷爷精神相连，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波动后，他轻声说道：“爷爷，让我去吧。我只想为爸爸妈妈，还有那些无辜牺牲的将士们，找回一个公道。”

“这也是我拼尽全力活下来的意义。”

秦霄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怀里消瘦的孩子——他的宝贝受了这么多的苦，可是，这并不是结束，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多的苦难在等着他。

一想到这些，秦霄就心痛难忍。他没有保护好儿子儿媳，如今，也护不住两人唯一的血脉。那一瞬间，元帅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可是最终……他含着泪同意了谢燃的提议。

***

一天后，元帅秘密将谢燃带去治疗舱里，复原了他的手臂。三年的断臂生活，让他几乎忘记了怎么使用左手，想要让左手恢复跟以前一样的灵活，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做复健。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他独自留在郊区别墅里接受特殊的培训。

演技方面的专业训练，让他很快成为了一个能迅速控制好情绪和表情的优秀演员，他的心理素质愈发强大，同时，他还将联邦所有政府官员、军部要员、商界名流的详细资料背得滚瓜烂熟。

做好一切准备时，距离星辉舰被炸毁已经四年多了。

元帅给他伪造好了新的身份——喻然，父母双亡，被星盗收养长大，自小觉醒为向导，精神力S级，精神体烈焰九尾狐，今年18岁。他所在的星盗团伙，在一次军部的围剿中，全军覆没，只剩下喻然一个幸存者，逃到偏僻的矩尺座B73星球。

矩尺座B73星球，是暗夜组织的据点之一，这是元帅几年来唯一查到的秘密。

谢燃听着自己的新身份，点头道：“假装逃难的星盗，混入组织，更容易取得他们的信任。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喻然了。”

身份伪造得滴水不漏。至于喻然如何“逃到B73星球”，还需要元帅这边配合演一场戏。

喻然出发那天，秦霄私下和他会面，按住他的肩膀，沉声说道：“谢燃，从此刻开始，你将是联邦军部特派卧底，任务是潜入暗夜组织，查出幕后的真相。我以联邦元帅的身份授予你生杀大权，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杀掉任何妨碍你任务的人。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是你的人证。”

喻然朝元帅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遵命！我会尽全力，完成任务！”

祖孙两人在别墅拥抱道别。

秦霄道：“保护好自己。”

喻然点了点头：“我会的。爷爷……保重。”

那是喻然最后一次叫秦霄爷爷。从此以后，两人见面形如陌路。

星历499年11月15日，元帅下令雪豹军团围剿出现在矩尺座星域附近的星盗，谢燃找机会混进那个小型的“星盗团伙”之中，用精神暗示，让所有人认为他也是星盗，并将他们引到矩尺座附近。

雪豹军团并没有怀疑元帅的指令，在矩尺座星域守株待兔。

双方碰面后立刻开火，经过一番血战，大部分星盗被现场击杀，喻然凭借高超的驾驶技术和九尾狐强大的隐形能力，趁机逃跑，降落在矩尺座B73号星球。

正好那几天，“慈善家”艾德琳女士在矩尺座B73星球援助贫困的孩子们，喻然假装身受重伤，被艾德琳所救。艾德琳知道了他的身世，并看到他强大的九尾狐精神体，认为此人有用，上报给组织。

喻然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暗夜组织。

一个多月后，组织派他去B73星球清理门户，杀掉几位不太安分的官员。死于矿难事故的一对夫妻男人正好姓喻，组织让喻然假扮两人的儿子，潜伏在蛋糕店寻找机会。

星历500年1月1日凌晨，兽群突袭基地，猎鹰特战队奉命前往救援，陆则轩在倒塌的蛋糕店里遇到了受伤的喻然，两人的缘分就此展开。

……

陆则轩站在记忆宫殿深处，看完了喻然封存的全部记忆。

他的心脏像是被布满尖刺的藤蔓紧紧地缠住了，心疼的感觉顺着神经疯狂蔓延，不知不觉连眼眶都有些湿润，难以想象，喻然在过去的这几年，居然承受了那么多、那么多的痛苦和磨难。

一想到喻然被撕断手臂、刺瞎眼睛的画面，陆则轩就心如刀绞，恨不能替他受这份罪。

喻然受过的苦让陆则轩心疼无比，可他的睿智、冷静却让陆则轩心生佩服。他从地狱深处艰难地爬出来，好不容易回了家，他并没有想安稳地过完下半生，反而主动提出成为卧底……

为寻求真相，他再次以身犯险。

他真的很坚强。

陆则轩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两人现在精神融合，要是陆则轩的情绪过于激烈，喻然也会睡不好觉。陆则轩深吸口气，慢慢退出了记忆宫殿。

就在陆则轩离开宫殿的那一刻，十几米厚的淤泥屏障，在身后再次出现，将那些记忆仔仔细细地藏了起来。

没有人会想到，湖底厚厚的淤泥下面，是喻然耗费大量精神力藏起来的，最干净的初心。

陆则轩离开了精神图景，他睁开眼睛，看着沉睡中的喻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经过这一年多的调养，喻然的头发光滑柔顺，那种柔软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陆则轩轻声说道：“然然，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小时候可爱活泼的谢燃，历经波折后冷静坚强的喻然——他是那样的耀眼，让陆则轩牵肠挂肚、放心不下，也让陆则轩心疼怜惜、愿意拼尽全力去保护。

一开始发现喻然在欺骗自己的时候，陆则轩确实有过愤怒和伤心。可如今，知道了一切真相，他的心里就只剩下理解和心疼。

“然然，你现在肯定没有精力去考虑感情的问题。没关系，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哨兵，我愿意用生命守护你。”

……

喻然精神力损耗严重，这一觉睡了很久，次日中午才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睡在陆则轩的怀里。喻然怔了怔，揉着太阳穴坐起身：“我睡了多久？是不是该去找其他队员了？”

陆则轩道：“不急于一时。你精神力损耗严重，还是再休息一天吧。”

喻然想了想，说：“好，一天时间也差不多能恢复，明天再去找其他人。”对上陆则轩温柔的眼谬，喻然轻声问道：“我的记忆，你都看过了吧？”

陆则轩点头：“嗯。”

喻然：“没什么想问的吗？”

陆则轩沉默片刻，才说：“没有。换成我是你，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喻然心头微微一暖——是的，如果当初是猎鹰军团出事，陆则轩的父母意外牺牲，他也一定会努力活下来，并愿意成为卧底，找出幕后真凶。

他们的信念其实是一样的，这也是喻然找陆则轩合作的关键。

两人对视一眼，喻然并没有从陆则轩的眼里看到丝毫同情，反而是满满的信任。

这让他的心情舒服多了。他不喜欢被人同情和怜悯。

陆则轩轻轻环住喻然的肩膀，低声在脑海里道：“然然，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没法改变。但是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累的话可以靠着我，有什么心事也可以跟我说，我们已经精神结合了，在其他人不知道的精神世界里，你随时都可以找到我。”

喻然怔了怔，这些年他几乎都是一个人，独自熬过去的日子并不好受。但现在，他有了陆则轩，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和对方一起面对，有什么计划可以一起商量……

而且很神奇的是，自从精神结合之后，他们之间精神对话，不需要再用思维触手连接了。

甚至不需要用眼睛看着对方。

哪怕两人背对着背，各干各的事情，在属于他们的精神世界里，他们还是可以随时沟通——更关键的是，这样的精神沟通，没有任何第三人会知道！

哪怕在暗夜组织的眼皮底下，他俩也可以在精神世界里聊天。

喻然笑道：“精神结合的感觉，挺奇妙的。”

他的心情十分愉悦，他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他只是觉得，多年来，第一次感到安心。

以前以为只有两只狐狸永远不会离开他，但是现在……陆则轩也不会离开他了，毕竟两人已经精神绑定。有人陪伴的感觉，原来会这么安心。

喻然收起笑容，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今天趁着我要恢复精神力，你顺便跟我炼一下演技。”

陆则轩怔了怔：“练演技？”

喻然道：“等我带你出去的时候，你就已经成了我的傀儡。你知道傀儡怎么演吗？”

陆则轩琢磨片刻，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酷样子：“这样？”

喻然忍不住笑起来：“还挺像。”

陆则轩表面上确实性格冷漠，演个“失去意识的傀儡面瘫脸”，对他来说难度不大。只不过，要时时刻刻保持面瘫脸，不管喻然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有表情，这个难度还挺大的。

两人在蜘蛛女王的背上，开始练习演戏。

头顶，很多小蜘蛛嗡嗡叫着。

【你们有没有觉得，然然的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

【他以前在红蛛星的时候，一个人总是默默发呆，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这次带了个奇怪的人回来，他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女王听着小蜘蛛们叽叽喳喳的议论，柔声道：“因为，他有了伙伴，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人类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在这里的三年，她能感受到喻然心底的孤独。但是这次回来，然然的状态确实好了很多。她想，然然应该是遇到了一位能够信任的人，才会放松地睡在对方的怀里吧？

对蜘蛛女王来说，人类的生命很短暂。希望他们能一直互相陪伴着，并肩走完以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