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四年

作者有话说:大家放心好了,俞老师和致远并没有阴差阳错,我仍然偏向结局 HE。

……

梅雨时节,天气开始阴晴不定,太久没回家的人,衣服上都渗着阴森森的凉意。

淮市的郊区湿得像一座坟,或许阴曹地府的环境都比这儿好点,美名曰:鬼都不愿意待。

人烟稀少的路段旁矮立着杂草,若是徒步从这一带走过,裤脚定然要被浸湿的。车轮压过路边草,沉闷的发动机声 “隆隆” 地滚过去,最终停在了一座工厂的大门口。铁门敞开时的刺耳音比得了关节炎的老头的呻吟还要惨,听了叫人浑身不得劲。

牟先智从车上下来,戴上了一只黑帽子,对敞门的看守说:“该上点油了。”

看守弯腰颔首地 “哎” 了一声,就听到工厂厂房里接连传来几声枪响。牟先智默默地数着次数,结束之后皱眉道:“这是抓到人了?”

看守被吓缩起的脖子还没弹出来,也不敢多言,道:“今天老板带来了几个人,其余的我不知道。”

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牟先智正要迈开步子,就在此时,枪声响起的工房大门拉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叼着一根烟,一边穿着深棕色大衣,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跟从紧随其后,牟先智想看一下里面的景象,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鲜红和几个清扫的人,门就被迅速关上了。

男人穿上了最后一只袖子,理了一下领口,含着烟对旁人弹了个响舌,说:“带火了吗。”

跟从闻言去摸口袋,牟先智立马过去 “补上”,摆出一张笑脸来,道:“徐总,忙完了。”

徐致远掀了一眼牟先智,神色淡漠地看着他手里捂着的火光芒跳动,道:“别,您这么叫我是要掉辈分的。”

牟先智道:“也差不了多少…… 那我还是叫您小少爷?”

徐致远也不废话:“你来干什么。”

“两日之后冬先生会与淮市慈善会在小教堂举办晚会,还邀请了昆剧名家义演,希望您和令夫人可以到场。”

烟被徐致远含在嘴边,慢慢烧着,四年让他的个子长了不少,大多数时候需要睨着看人。他没说答不答应,只说:“这种事什么时候不可以说?你非用得着来这里找我。”

“嗨,这不是…… 孟老爷说您外出办事,两三天没回家了,我也是怕传达不到位,谁知道没赶上时候,少爷别怪罪。” 见徐致远扭头要上专车了,连忙喊道:“哎,少爷,孟老爷让我给您带话,叫你今天去见他。”

徐致远一撇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牟先智又忍不住紧闭的厂房门看了一眼,鞠躬应了一声,回自个儿车上了。

徐致远把嘴里咬着的一丝未抽的烟吐掉,踩灭,淡然说道:“晦气。”

问跟从要了火,换上了根新的。

……

徐致远回了家——不过不是徐府,而是孟彻在淮市的新府邸。

仆人迎上来接了他的大衣——七月份的暑气刚刚冒头,有太阳的日子会十分闷热,上午还是个晴天,所以徐致远身上就只穿了一件薄衬衫,哪知道下午就天变脸。

他的背后被水渍和汗渍沾湿了一小片,隐隐可以看到一条痕迹从背肌一直爬到脖子根,在衣领处露出一节来。徐致远说:“爹呢。”

仆人答道:“在房间等您呢。”

“你告诉他我回来了,先去洗澡。”

徐致远去房间把衬衫脱了下来,肩胛骨上陈着的那道狰狞的疤就一览无余地显出来了。

——这伤痕出自徐镇平之手,在四年前徐致远劫狱之后。

俞尧在外已经 “死” 了,劫狱这件事只有利益相关的少数人知道。而那时的孟彻正好来了淮市,徐致远劫狱救同袍会 “罪人” 的行为简直就是拉扯着徐家往枪口上撞。徐致远本应按联合政府的法律以叛徒罪处刑,连带着徐家一起被调查、处置,却由于怒其不争的徐镇平当着孟彻与冬建树的面差点将儿子 “打死” 而暂缓了下来。徐致远在床上待了几个月,而孟彻看在曾经同僚的份上主动提出要助徐家将这件事摆平。

但他对徐镇平的怀疑并没有消除,所以他帮忙的前提条件是徐致远要入赘孟家,往后徐致远要在他手下办事,试探徐镇平敢不敢将儿子作为保证的筹码…… 再说,他最终也要将家业托给未来的女婿,孟彻大概通过徐致远的劫狱在他身上看到了他青睐的品质,于是将他当成了块可塑之才培养着,徐致远两年前刚从既明毕业,就被他提升成了联合政府的职员,又接手了孟家的部分酒饮产业,做了总经理。

事实证明孟彻也没看走眼,青年人二十出头就相当有他的父亲当初的影子,有勇有谋,敢为敢断,不负重托地将 “徐总” 做得有模有样的。

沐浴完毕的徐致远擦干了头发,换了一身居家的服装,敲响了孟彻的房门。孟彻看到进门的是他,说道:“事情办妥了吗。”

徐致远的拇指在食指关节处摩挲了一圈,说:“四个同袍会社员,杀了三个。”

“怎么还留了一个。”

“他说他知道一些情报,会全部告诉我们。”

“行吧,我以为你留了点心思呢,” 孟彻意有所指地笑道,“听说你最近在北城找人?是找谁啊。”

徐致远沉默。孟彻从不会像徐镇平一样跟他发怒,他在别人眼里甚至是和蔼可亲的。但是他在孟彻面前却会打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畏惧,这种畏惧和在父亲面前的感觉截然相反——徐镇平像是一只不容冒犯的、威严的盾。而孟彻却是一把涂了暗毒、出了一半鞘的剑刃。

比起隐瞒,在孟彻面前大方承认要聪明得多。徐致远说:“找我小叔。”

“哦,” 孟彻神色并无波澜,一副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说,“致远啊,你最好把心安分下来,他已经和你们徐家脱离关系了,你再去招惹,岂不是又要将你们家往风口浪尖里推吗。”

“我明白,” 徐致远不动声色,说道,“我只想知道他的安危而已,没想别的。”

“你懂事我知道…… 对了,” 孟彻说着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了本书递给徐致远,笑道,“之前你让下人给你买的书,听说找了好几条街都没找到,我这里正好有本老早收藏的。”

徐致远看着那老旧的封皮,静了一会儿。

他要自己的仆人买书是两个月前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也并没有声张过,此时孟彻却忽然在 “劝诫” 之后提起这件事,颇有警醒的意味——暗暗地告诉徐致远,他整个人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的。

“谢谢爹。” 徐致远徐致远接过书,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休息了。”

“冬建树的邀请你知道了吗。”

“牟先智去跟我说了。”

“后天你抽出空来,和阿妙一起去,也算替孟家出面。”

徐致远皱眉。当年徐致远遵从父命和被抓回来的孟妙常结了婚,而由于孟妙常情绪不稳定,婚礼对外声称 “戒奢从简”,并没有轰轰烈烈的仪式,“夫妻” 两人也很少共同出面。孟彻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心思不在徐致远身上,四年以来没有逼过两个人一定要恩恩爱爱,他和孟妙常也心照不宣地尽量避免共处一室。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孟彻提出这样的要求。

“如果阿妙不同意,你们就共同商量解决分歧,这次出席不可以因为你们的私人情绪耽误了。” 孟彻看着徐致远为难的神色,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夫妻之间总要磨合。”

徐致远只好说:“行。” 他接过书来,和孟彻道了谢。

……

徐致远闭着眼也知道孟妙常的人在哪儿。

徐致远踏进大剧院的时候,偌大的场子只有孟妙常一个观众,她在中间的座位上闭目养神,耳畔昆腔细腻婉转,这《玉簪记》是她固定要听的——听得徐致远都要熟了。

这才刚刚开场。仆人见徐致远来,绕到孟妙常前面,说道:“小姐,徐少爷来了。”

孟妙常非但没回应,正巧台上演到初遇一幕,她也跟着慢慢地哼了起来,唱得正是:“谁家夜月琴三弄,细数离情曲未终,朱弦声杳恨溶溶”。

徐致远让仆人退走,后者也知道避嫌,便出门口等着了。他隔了一个座位到她身旁坐下,说道:“后天有个晚会,你爹说我们需要一起参加。”

孟妙常没回他,直到台上戏子唱罢,才说道:“不去。”

徐致远直接道:“据线人说,那日晚会上有情报交易,届时潜在商界两位地下同袍会将几条重要消息给他。但是线人现在被抓了,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孟妙常跷着腿,淡漠道:“你真的很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我需要你帮我。” 徐致远道,“我会把这些情报一份不落地交给方景行。”

“可以,给我个条件,我为什么要帮你。” 孟妙常道,“再说,你要是莫名其妙地和我’商量‘好了,我爹肯定也要问。”

“我找到你姐姐的下落了,她在北城养伤。”

孟妙常像是被惊醒了似的,脸上的冷意融化了大半,猛然转头看着他,沉默半晌,说:“你…… 你怎么知道的。”

“查的,” 徐致远说,“虽然是大海捞针,但一个人又不能凭空消失,捞捞还是有几率找到的。”

“……”

“好,我可以和你去,” 孟妙常接下了这个条件,嘴唇有些发颤,但还是冷静道,“不过我爹那边你要怎么应付,你找到她的事,我爹知道吗?”

“不知道,他那边需要你自己编个理由和他解释,他信你总比过信我。”

“好,” 孟妙常五指轻扣,小声说,“她…… 怎么样了?”

“一切安好。”

孟妙常松了一口气,问道:“俞尧呢?你去北城查人,不止是为了我姐吧。”

徐致远静默片刻,说:“没下落。”

孟妙常原话回道:“人又不能凭空消失,大海捞针,捞捞还是有几率找到的。”

徐致远笑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指,说道:“你这叫拾人牙慧,我没有感受到一点诚意,安慰的说辞难道不能创新一点吗。”

孟妙常:“你有什么牙慧…… 得了吧,这也算牙慧?”

“嘁,” 徐致远一撇嘴,起身要走了。

孟妙常远远地跟他说了声 “谢谢”,这还是徐致远头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字。

……

晚会的地点是冬家的礼堂。

徐致远已经告别既明两年,可是关于这所学校的回忆却在脑海里久久地珍藏着。他看见被灯光耀着的彩色玻璃,记起第一次参加学生活动,就是跟岳剪柳来的这个地方。

那时候他尚且青涩,身上没多少知识浸润,却换了身 “儒者” 装书,捧了一本笔记,就来大胆地来跟才识过人的姑娘论道了。

现在想想,当时的徐致远肯定不会预料到他会真的会有一天,换上了一身正式西服,受邀重新来到这个地方。

只不过台上的说辞从学生们慷慨激昂的救国之道,变成了资本家们虚伪至极的陈词滥调罢了。

身边的孟妙常冷漠不语,只有见到人望过来时才会象征性地将手往徐致远胳膊上搭一下。

她见身旁无人了,小声问道:“人在哪儿,那线人告诉你线索了吗。”

“在最西北方,第十九个去取酒的人,我现在数到十个了。”

孟妙常说:“你确定?一般只有服务员才会过去主动取酒…… 又一个。”

“第十一个,” 徐致远说,“不确定,但线人只给了这些提示,我没有其他的辨别手段。”

“大概到时候他会随机应变地制造一些巧合。” 孟妙常忽然起身,在目的地旁瞄到了几位谈笑的宾客,说道,“我过去一趟,说不定能给他给个创造时机的机会。”

“行。”

她正要从徐致远身边离去,两人便听到礼堂门口传来一阵奉承声音,徐致远随意地抬眼看去,之间人堆里有个相貌堂堂的熟悉面孔。

徐致远:“……”

历史总是在重复上演着,他这一望过去,对方也赶巧地用不经意的余光瞄过了这边,两人瞬间对上了视线。

冬以柏:“……”

四年前他被冬建树强行送到了海外留学,现在也是该毕业的时候。

徐致远将目光挪回来,拽了一下衣领,不知为什么有些尴尬。

“怎么了,” 十分会察言观色的孟妙常问道,“那个人你认识?”

徐致远:“我……”

冬以柏告别人群走向了这里,他眼里有着几丝陈旧的恨意,没等徐致远声音落下,便咬牙切齿地笑道:“哟,这不是徐家大少爷徐明志吗,真是好久不见,四年了,我才发觉您身上这件’马甲‘可真漂亮。”

孟妙常看了一眼徐致远的西服马甲,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脸上缓缓露出:“?”

“……” 徐致远蹭了一下鼻尖,把话说完:“…… 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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