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玫瑰

作者有话说:有宝贝问结局的问题。

徐致远感觉胃里好像混进去个哪吒,他是被它闹起来的。

睁开眼之后紧接着,发热、鼻塞、头疼争前恐后地噬咬他的大脑。徐致远觉得自己差点要死了。

求生欲使他伸手去够床头柜,手指碰到了一杯热水,他好不容易支起身子来,大脑却随着指尖的滚烫掀起一股剧痛来。

他捂着额头,想起了自己依在小叔叔肩头上呢喃细语的事,愣了一会儿,随即又自己缓缓躺下。

求生欲没了,徐致远觉得自己还是死了比较好。

正好撞上有人开门进来,听动静就能感受到来者的愤怒。看向门处,只见徐镇平脸色阴沉。

见徐致远醒来,也省得他动手掀被,徐镇平负手说道:“醒了?”

徐致远心中知罪,坐起来,虚怯道:“醒了。”

徐镇平吼道:“给我滚到客厅里跪着!”

徐致远下床穿衣,抱着时不时就踢闹的胃,到客厅了,看见徐太太已经贴心地准备好了垫子,俞尧也在场。徐致远使视线尽量不与俞尧对上,轻车熟路地朝着书橱跪着了。

恶作剧气走岳先生,外出差点宿醉不归。徐致远若是不挨顿打,只能说明徐镇平提不动棍子了。

徐镇平把那做得七歪八扭的功课摔在他的面前,说道:“学成这个死样子还敢对先生不敬?徐致远,你想怎么样。”

被醉酒染了风寒又灌了胃痛,徐致远难受得很,却低着头没叫一声苦,只哑着嗓子说:“我想好好读书。”

“你有脸这么说吗,” 徐镇平愤怒地拿戒尺指着那群纸张,“你跟我说说你这学得什么东西?”

徐致远低着头没说话,徐老爷以为他是愧疚了,刚想再把另一件事拿出来训他。只见徐致远朝他伸出了手。

“但我天生笨,学不好。” 徐致远说,“你打吧。”

徐镇平明显怔了一下,徐太太也是。

本来徐镇平就被太太要求不能真的动手,拿戒尺也是充个样子,怒火被条尺度拦着。但徐致远这副大不敬模样,直接把他隐忍着的气给点着了。

徐镇平拎起他的衣领,冷道:“你他妈翅膀硬了敢跟你老子顶嘴。”

“你要打我,我就让你打我,这也算顶嘴……”

清脆的一声响,徐致远挨了一巴掌。徐太太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去拉住丈夫,皱眉道:“徐镇平!”

她感觉得到徐镇平的胳膊在微微的发颤。

徐致远被着一巴掌扇得脑袋嗡嗡响,好像听到俞尧在喊他的名字,一抬头,便看到俞尧站在自己身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刚好挡在他与父亲之间。

“致远,” 俞尧看眉心有褶皱,他望进徐致远的眼睛,声如风抚平湖,道,“对岳老不敬,醉酒耽误习课时间…… 这两件事是你做错了,镇平训你便好好听着,不可以和长辈顶嘴。”

徐镇平把手收回去,一甩袖子,哼了声。

虽然徐镇平脾气爆,但不是蛮横无理,打儿子从来是因为徐致远在学习上的问题,他的愤不敢说是来自于望子成龙——因为徐致远的表现从来都没给予他过高的希望,只能说是来自于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我……” 生病的徐致远头昏脑胀,心中少了平时对父亲的恐惧,同时也少了对情绪的伪装,脸上的委屈几乎是一丝不露。他咬着牙沉默了一会儿,但还是听俞尧的话,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对不……” 轻声淹没在痰里,他努力地咳了一声,头转向徐镇平,嗫嚅道:“对不起。”

徐镇平斜瞥了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他咬紧了嘴唇,眼中爬满了血丝,这一刻他好像风寒被压垮了似的,很想大喊一声,却又觉得他们只会把自己的呐喊当成一片孤立无援的落叶,踩在脚下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可是俞尧忽然又说道:“镇平……”

“或许我不该管这么多…… 但是我至少教过致远一阵子,一些事情还是希望你知道的。” 他转过身去看徐镇平,说,“致远很在乎你的看法,他比谁都敬仰你。”

徐镇平蹙起眉头来,看着他:“什么?”

徐致远嫉世愤俗的情绪兀然停止,像个被忽然被抽了老底的赌徒,瞪着红色眼睛,只张了张嘴巴。

“所以你…… 在做出有关他的一些决定时,可以想着和他商量商量。” 俞尧的声音温和,说什么句子都会带着一种柔而韧的请求之意,就像是听者认真盯着倾诉人的眼睛,能让人下意识地感受到一种舒适的尊重。

徐致远一边心跳止不住加速,又一边觉得丢脸。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口,讪讪地,想让他不要再说了。

“因公事而舍弃对他的私教本来就是我提出的,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问题,镇平。所以你如果尝试着去沟通一下的话,致远也不会无理取闹的。” 俞尧说,“他究竟想学什么,想选择什么样的老师,心中都会有自己的想法…… 即使有时二人彼此不同,他也想被你重视一下。”

“你…… 别说了!” 徐致远抓他衣袖的力度愈发用力了,俞尧瞥了一眼他发红的耳朵,静了一会儿,又说道:“他其实很乖。”

“乖” 这个字,可以跟任何人挂钩,唯独不可能跟徐致远沾边,徐太太说他是生下来哭得大声得罪了老天爷,于是长得浑身带尖,大了就成了个刺头。

见丈夫一句话也不说,徐太太松了口气,扯出个笑容,是在调侃自徐镇平,也是在打趣,说:“…… 也怪不得徐致远儿跟他俞叔叔比较亲。”

徐镇平:“……”

徐致远听到这话更是无地自容,甚至想把脸埋进书架里面。只听徐镇平哼了一声,噔噔噔地转身上楼,小声扔下一句:“跟他商量个什么?哪有老子跟儿子低头的道理。”

徐太太看着徐镇平的背影叹气,说道,“你起来吧徐致远,可别负了阿尧给你好意求情。待会必须去跟岳老诚心道个歉。请不请他回来继续教你…… 就看你的意愿了。”

徐致远久久不语。

徐太太又叫了一遍:“徐致远?”

俞尧的袖子都被徐致远拽得变了形,见他不说话,出声提醒道:“致远?”

“小叔叔……” 徐致远终于是忍不住,虚弱道,“我肚子疼。”

……

“急性肠胃炎,小少爷,以后尽量不要酗酒过度,” 裴禛拿下夹在衣服前胸的钢笔,写了什么,说道,“你们叔侄都一个毛病,不把自己的胃当回事。”

屋里还有一个小女孩安静地在高凳子上坐着,瞪着大眼睛看徐致远。

徐致远吃了些药物,正输着液,疼痛缓解了大半,可跟裴禛共处一室,心里比胃里还要委屈。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裴禛道,“我难道还能下毒害你吗。”

钢笔好像没墨水了,裴禛轻声叫那小姑娘把窗台上的墨水瓶拿来,女孩子乖巧地去做了。

“还真说不定。” 徐致远道。

裴禛莞尔摇头,今天的徐致远是他的病人,他就不多计较口舌之争了。

无聊了好一会儿,徐致远看着裴禛,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裴禛将双腿一搭,双臂盘在胸前:“我本来今天休息,现在受阿尧之托看着你。”

俞尧将徐致远安顿好便去学校了,还比平时迟到了半个时辰。

徐致远一想起俞尧早上说的那番话,就羞耻得红耳朵,胡思乱想着把被单拧起了一个褶。

裴禛 “无微不至” 地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问道:“少爷不舒服?”

“没,” 徐致远迅速恢复常态,与那一直盯着他看到小女孩对上了视线。他问道:“这小孩是谁。”

“我女儿。” 裴禛说。

徐致远想起傅书白的话来,留意了一下裴禛的手指,果然发现了一枚样式平平的银戒指。

裴禛笑着:“本来今天是要陪她出去游玩的,但’治病救人‘要紧,于是耽搁一会儿,让她等等我。”

女孩被父亲摸着头顶,乖巧地 “嗯” 了一声。

徐致远感觉自己好像个罪魁祸首一样,掖了掖被子,问道:“她母亲呢。”

“去世了。”

徐致远一噎,心中后悔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女孩,却见她神色如常。

“不用担心,她知道。” 裴禛说。

庸医还那么年轻,妻子去世必然是因为意外了,徐致远心想。他欲问,但又觉得揭人家伤疤不好,于是怀着满满的好奇闭嘴了。

但裴禛好像毫不避讳似的,也看透了徐致远的好奇心,说道:“…… 因为癌症。”

“可……” 徐致远看向他,忍不住道,“可你不是医生么……”

裴禛云淡风轻地一笑,声音飘渺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没来得及。”

这四个字好像生长着一种无力感,沉淀了许多雁去花落的故事结尾,不用起因缘由,只是这么说一声,就让听者心知肚明了。

徐致远蹭了蹭鼻尖,说道:“抱歉。”

“没事。” 裴禛道。

“可…… 你很年轻,” 徐致远莫名地升起了关心之意,看着小姑娘,说,“…… 她还很小。”

“是啊,家里需要一位女主人,所以我常去相亲,” 裴禛笑道,“不然少爷以为,那天让你吃醋的玫瑰花是哪来的?”

徐致远脸一黑:“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吃醋。”

“但是很遗憾,” 裴禛继续道,“并没有找到新的伴侣。”

“你有钱有地位,长得…… 还算可以。” 徐致远大大方方地偏颇道,“虽然,咳…… 也不至于找不到一个女人吧。” 徐致远是想说 “虽然带着一个孩子”,但想到小姑娘的眼睛还清凌凌的看着他,便忍住没出口。

裴禛摇头不语。

徐致远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心中还是了解一二的。若是来者的目的真的是为了他的钱与地位,他也不敢将女儿和尚长的半生交付给这位伴侣。若是真能够遇见独立而自尊的女士,他也是无法奉献对等的情感付出的。

这样的女人应该值得更好更专一的伴侣,而不是放不下亡妻和旧情的裴禛。

有一支玫瑰,面对着千万未知的人,和有千多玫瑰,面前只有注定的一个人。前者胜在自在,输在迷茫。后者胜在踏实,可倘若这个注定之人与己并不契合,便把一辈子都输在了牢笼。

徐致远想,这好像分别就是他们年轻人呼吁的自由恋爱,和老一辈的包办婚姻。

“或许吧……” 裴禛转了转戒指,笑道,“路很长,我还不着急。”

徐致远用下巴指了指戒指,说:“你什么时候能把它摘下来,什么时候就找到了。”

“少爷懂得还挺多,” 裴禛哭笑不得,“老气横秋” 地说道,“没有经历过的年轻人,总是喜欢在感情方面纸上谈兵。”

“我就算经历了也比你强,” 徐致远哼道 ,“少爷从来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裴禛挑眉:“等你过了二十岁再来说吧。”

小姑娘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听见他们谈完了,才开口说话,她抓住父亲的衣角,说:“阿尧一会儿不和我们一起来嘛?”

“他……”

徐致远笑道:“他今天没有时间,乖。”

小女孩点点头,怕俞尧以后也不来了似的,忍不住抬起头来跟裴禛说了一句:“…… 阿尧特别好,他昨天有给我买糖吃。”

“嗯,” 裴禛摸摸她的头之后,双手插进口袋,叹气,似是故意挑衅徐致远似的,笑道,“没办法,这小孩跟他俞叔叔比较亲。”

徐致远:“……”

他好像在不久之前听过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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