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借你吉言

到灞州后这一趟走镖就算是结束了,谢徽禛付了尾款,之后便与镖队分道扬镳。

他们在灞州府里待了几日,基本都在那个集市上转悠,买了些看得上眼的小东西,但没下过大笔的订单,也有人因瞧见他们是由崇原镖局护送来的,来打听他们做的什么买卖,但谢徽禛没给人套近乎的机会。

他的那些手下则悄无声息地出城,分成几路去这灞州治下的各处地方,搜找那凭空消失的了铁矿。

仍是一无所获。

傍晚之时,又一队人从外头回来,禀报来的消息与前几日一样,未有所得。谢徽禛免不得有些失望,语气也更严厉了几分:“那便继续去找,别说这些没用的。”

萧砚宁自院子里进屋来,一走进门就听到谢徽禛拔高的声音,他看一眼那些低头挨训的侍卫,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那几人领命退了下去,萧砚宁亲手倒了杯茶,递到谢徽禛面前:“少爷别动怒了,这事本也急不来。”

其实之前谢徽禛的心态一直很平稳,到了灞州这里才变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萧砚宁看在眼中,心知这事长久以来压在他心里,这么多年没个结果,即使面上不说,想必是耿耿于怀的。

谢徽禛接过茶喝了,神色已恢复如常,“嗯”了一声。

再又问萧砚宁:“我方才动怒了吗?”

萧砚宁看着他:“没有吗?”

谢徽禛轻咳一声,解释道:“不是与你动怒。”

那些人毕竟名义上是萧砚宁的下属,真要责罚他们,萧砚宁这个统领也难辞其咎,谢徽禛怕他不好想,特地解释了一句。

萧砚宁道:“少爷便是与我动怒也是应该的,出来这么久,我也没帮上少爷什么。”

谢徽禛:“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萧砚宁点点头,问他:“后面少爷打算怎么办?一直在这灞州待下去也不是办法,时日长了,怕会惹人怀疑。”

谢徽禛一拧眉,道:“明日去那杨镖头说的黑水县看看吧,左右无事。”

之后便不再说这些,他问萧砚宁:“你方才在外头做什么了?”

萧砚宁解释道:“去客栈掌柜的那里订了些酒菜,一会儿会送来,少爷晌午便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口东西,晚膳得多用一些。”

谢徽禛顿时笑了:“你怎还把德善的活给抢了?”

萧砚宁:“……少爷说笑了。”

谢徽禛招手将人叫到跟前:“因为看我中午胃口不好,所以特地去给我叫了喜欢的酒菜?”

萧砚宁问他:“少爷愿意晚膳多用一些吗?”

“行啊,越来越会说话做事了啊,”谢徽禛笑道,“我给你这个面子便是。”

萧砚宁点头,谢徽禛肯吃饭就好。

因着这个,之后谢徽禛心情一直很好,饭也吃了两大碗。

夜里早早便歇下了,一夜无梦。

翌日清早出发,谢徽禛只带了萧砚宁和少数几个侍卫,骑马去往黑水县。黑水县虽在灞州治下,却是离灞州府最远的一个县城,清早从灞州出发,骑快马也得晌午之时才到。

到地方后谢徽禛先吩咐人找客栈,这县里最好的客栈就在杨镖头说的那个市场旁,没有单独的院落,他们要了几间上房。

“这个市场似乎不如杨镖头说的那般热闹。”谢徽禛站在客栈二楼窗边朝外看,顺嘴说道,不过他们本也不是来做买卖的,倒也无妨。

萧砚宁仔细看了一阵,道:“听说这附近的村庄都遭了大旱,应是受影响了。”

这条街的街尾便是这座县城的城门,谢徽禛朝城门那头的方向瞧了瞧,见到有不少提着祭品的人出城,心下疑惑,派了人出去打听。

很快便有手下来回报,说这县城外头有一座土地庙,当地人十分信奉,这是出城去拜祭土地神,求旱灾早些过去的。

“此次旱灾当属十年不遇,听说城外的地皮已经干得龟裂了,连当年被江水淹了的村庄残迹都重新露了出来。”

萧砚宁闻言多问了一句:“这里的村子被江水淹过吗?什么时候?”

“十年前,江洪冲垮了这附近的一段堤坝,淹了七八个村子。”侍卫道。

谢徽禛一挑眉:“十年前?”

十年前,正是谢朝泠派人来这边查那铁矿之时。

事情有些巧合,由不得他们不注意,谢徽禛当即道:“先吃些东西,一会儿我们也出城去看看。”

几个侍卫继续出去打探消息,很快将当年的情况问了个七七八八,当时连夜暴雨,江洪猛涨,某个夜里临近这黑水县的一段刚修成不久的堤坝突然被冲垮了,洪水倒灌进来,一夜之间淹了七八个村落,死伤无数。

“刘巡抚当时是这灞州府的一个地方官,因这决堤之事,灞州当时的知府和这黑水县的知县都被陛下处置了,刘巡抚顶了知府的位置,之后才一路扶摇直上,但是卑职等打听来的情况,说当时负责监工修缮那段堤坝的人,其实是刘巡抚,只因他不是主官,才托关系逃脱了责罚。”

萧砚宁疑惑问谢徽禛:“修缮堤坝不是由工部负责吗?为何会是当地的地方官监工?”

谢徽禛解释道:“堤坝修缮之时正值朝局动乱、逆王谋反,朝中六部自顾不暇,哪管得了这事,便全部放手给了地方上,地方上也借机巧立名目问朝廷讨要银子,乱得很,后头逆王倒了,陛下接管朝政,才逐渐遏制了这些乱象。”

萧砚宁有点不知说什么好,朝政从来不清明,他并非不懂,只是知道得越多,心里越不得劲而已。

出县城时已是申时末,那土地庙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远远能看到跪拜祭祀的民众,这边倒是不见什么流民,黑水县的知县听说还有几分本事,当地灾民都妥善安置了。

谢徽禛带人绕过那土地庙,直奔当初被江水淹了的那一段堤坝处。

这边后头朝廷派人来重新修过了堤防,被淹没的那几个村庄则变成了一座内湖,连着附近的山脉,但因这两个月大旱,水位已下降至不及成人小腿深,大片河床曝露在外,当年那些被淹了的村庄残迹也露出了大半。

放眼尽是萧条残景,寒风凌冽,更叫这本就荒凉之地显得森冷。

他们沿着河岸边的山道往前走,几个侍卫在前头开路,这里荆棘遍布、杂草丛生,可谓寸步难行。

萧砚宁一个不注意被枯枝刮伤了手背,他甩了甩手,不甚在意,谢徽禛却停住脚步,拧着眉将他手拉过去,拿帕子帮他拭去血水。

“再往前走一段,我们便回去。”谢徽禛道。

萧砚宁:“我无事,继续往前走吧。”

谢徽禛特地亲自来这里,应是觉得十年前的事情有些巧合,想要来一探究竟,他自己其实也有某种预感,他们或许能在这里发现什么,就这么回去了便是白来了。

谢徽禛摇了摇头,攥住了萧砚宁一只手腕,拉着他一起朝前走。

萧砚宁注意力被分散了须臾,脚下突然踩空了,身体往后栽去,谢徽禛反应极快地用力将他攥回来,动作过大,自己反摔了下去,松开了攥着萧砚宁的手,狼狈倒地,一路滚下了河床。

一众侍卫大惊失色,一个接一个跳下去,萧砚宁更是立刻不管不顾地朝着谢徽禛扑过去,但没将人拉住,和他一起狼狈滚落到早就干涸了的河床上。

脚踝处一阵钻心疼袭来,萧砚宁额上的冷汗立时就下来了,艰难坐起身,想要动腿时被身边刚爬起来的谢徽禛按住。

“别动。”谢徽禛眉蹙得死紧,脸色也不好看,他身上衣裳刮破了,发髻散了,脸上还有泥灰,仪态全无,神情更有些凶狠。

萧砚宁略微讪然,不敢再动,谢徽禛没好气:“逞什么强。”

萧砚宁道:“少爷方才不该拉我的,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万死难辞其咎。”

谢徽禛瞪他:“你觉得我高兴听你说这个?”

“……谢谢。”萧砚宁改了口。

谢徽禛帮他脱去靴子,掀起裤腿,他左脚脚踝上一片红肿,应是扭到了。

“不知道骨头有没有错位,回去县城得立刻找大夫。”谢徽禛粗声粗气道。

萧砚宁其实已经痛麻木了,点了点头。

谢徽禛抬起手,萧砚宁注意到他右手手掌上擦伤了一大片,提醒他:“你的手……”

谢徽禛浑不在意,是方才滚下来时手掌正巧撑在一块石头上擦出来的伤,有侍卫过来蹲下为他包扎,萧砚宁盯着看,忽然伸手过去,在谢徽禛擦伤的地方轻轻抹了一下。

谢徽禛抬眼看向他,萧砚宁神情有些迟疑,盯着手指上抹到的粉末看了片刻,再伸手摩挲了一下,回身想去找那擦伤谢徽禛的石头。

“你别动,”谢徽禛再次皱眉提醒他,“你找什么?”

“石头,刚才擦到少爷的那块……”

萧砚宁才说完,已有机灵的侍卫帮他找着了,递过来给他看,萧砚宁接到手中细瞧了瞧,呼吸急促了几分:“这个,似乎是铁矿石。”

谢徽禛当下变了脸色,将那石头接过去,看了一阵又递给其他人,谁都不敢确定,但这个质地、颜色和形状,确实像是他们要找的铁矿石。

谢徽禛站起身举目四眺,放眼望去只有大片已接近干涸的湖水,更远一些的地方是起伏的山脉,在黄昏下显得格外苍凉。

当年那座自他父亲起就在追查的、失踪了的铁矿,真的就在这里吗?

那一瞬间谢徽禛脑子里闪过许多年幼时的往事,最后一幕是他的父亲将他送出东宫,与他说完“不要怕”,转身决然而去的那个背影。

这么多年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当年害他家破人亡的背后,究竟还有多少未尽的真相。

萧砚宁抬起头,他看到谢徽禛在残阳下格外冷肃的侧脸,棱角分明,凌厉而沉重。

仿佛感知到谢徽禛所想,萧砚宁心里不好受,但没有出声打扰他。

片刻后谢徽禛转回头,当机立断道:“我们先回去。”

若东西果真在此处,他过后还得再派人来细查。

有侍卫想要将萧砚宁背起身,谢徽禛走过去搭上语阎手:“孤来。”

萧砚宁没有拒绝,更没有再说不合规矩不合礼教的话,看着谢徽禛在他身前弯腰蹲下,忽然就想起当日在北海别宫中看到的那一幕,怔神片刻,他向前趴到了谢徽禛宽阔肩背上。

谢徽禛避开他受伤了的脚踝,小心翼翼托住他的腿将人背起。

之后一路走得更加谨慎,萧砚宁小声问背着自己的人:“少爷是不是有心事?”

谢徽禛反问他:“问这个不觉逾矩了?”

不待萧砚宁再说,他又道:“没什么,一时有些感慨而已。”

“会好的,”萧砚宁慢慢道,“少爷有上天庇佑,所愿所想皆能如愿以偿。”

谢徽禛:“真的?”

萧砚宁:“真的。”

谢徽禛终于笑了,脚步也更轻松:“嗯,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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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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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哎,攻也是可怜人啊

    天天 2023/11/05 13:44:1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