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这辈子,下辈子

那天晚上,千越睡得极不安稳,常常惊醒,醒来就会听见以诚在说,越越,别怕,我在这儿。没事了,没事了。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他温暖沉声音,一遍一遍地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快到天亮的时候,千越才睡沉了。

醒来时,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

打开门出来,以诚居然还在。

千越说,“你不上班去?”

以诚回头对他笑笑说,“这就走了。饭我做好了。你要还是犯困,记得一定要吃了饭再睡。”

千越有点脸红,“你当我是饭桶哪,吃了睡,睡了吃的。”

以诚笑道,“哪有你这么苗条的饭桶。”

千越走过来,跨坐在椅子上,下巴磕在椅背上,有点儿迷迷糊糊的,发了一会儿呆。以诚走来,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要不,跟我上班去。”

千越想想说,“好。”转转眼睛又道,“哦,不行。我在家还有点儿事儿。”

以诚说,哦。

千越突然起了戏弄的心,“看这样子仿佛是有点儿失望啊。嗯……”

他凑上来,在以诚耳朵上亲了一下,看着那耳朵一点点变红了,红得透明,他把头埋进胳膊里无声地笑起来。

姗姗而来的平静与幸福,会使人恍惚吗?

千越最近就老常这样。

他很爱吃那种粗颗粒的花生酱,以诚买了给他吃,吃着吃着,常常咬着亮晶晶的勺子就愣在那里,好象在想着很重要的一件事。努力地去想,却总也想不通,于是就跟自己叫了劲儿的孩子似的。

以诚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也舀了一勺子花生酱放进嘴里,厚厚的酱里有细小的花生颗粒,在齿缝间碎碎地响着,随之而来的甜香弥漫了满口。

以诚用手指扣扣千越的额角道,“越越,发什么愣,不是说减肥是三十岁以后再考虑的事吗?我还有两年,你还早呢。”

千越象是刚回过神来,答道,“哦。”低下头又去吃那瓶里的花生酱。神情里,是久违了的稚气。有时候,两个人边看着碟片竟然一边就吃掉整瓶的花生酱。

越越最爱看法国片,以诚也不挑,跟着看看津津有味。有时字幕太快,或是翻译错得太离谱,千越会说给他听。

千越问,“以诚哥,你也爱看法国片吗?”

以诚挠着头说,“说实话越越,我看得是,一头雾水。”

千越大笑起来,头枕在沙发扶手上,“那你不早说。”

以诚想,我哪里是看片子,我是看你哪。可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千越说要在家办的事儿,原来就是做些笔译的活儿。在网上这类的活居然挺多,做完了给人家发过去,报酬人家会打到银行卡上。倒是很省心。千越一开始没有跟以诚细说,有一天以诚回去得早看见他在卧室里正做活儿呢,戴了小黑框的眼镜,认真地盯着屏幕。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发出的光打在他脸上,在镜片上跳出两朵小小的光亮的花。

以诚站在卧室门口,外套脱了一半,就那么半挂在身上,嘴张得大大的,笑得很没有形象。

其实这种工作的报酬并不高,有时,长篇的稿子要的很急,千越还会干到很晚。这种时候,以诚从来不会去打扰他,也不会劝他早点儿睡。尽量轻手轻脚地在屋里活动,给他送一杯热牛奶去,让他知道他一直都他身边哪。

那一天中午,天有些薄阴,以诚在公司里做着事。他的小运输公司为了方便,租的是一楼的房子,装了大的玻璃门,以诚忙碌的间隙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千越站在门外,脸贴在玻璃上,鼻子压得有点儿扁,对着他笑。屋外有清冷的天光,映得他的脸清爽洁净。

以诚打开门拉他进来,千越说,“中午这会儿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凑近一点儿说,“我拿了第一笔稿费了。”

以诚替他搓一搓冻得凉凉的手,说,“哦,那是得请客。”

屋里只有宁可,千越还是有点脸红,悄悄把手抽出来,踢踢桌子腿说,“喂,快点儿。”

以诚憨憨地笑着,低声跟宁可交待两句,两人一同去吃饭去了。

晚上回到家,千越又拿出个小盒子递给以诚,“是礼物。”

以诚打开盒子,是一双很精致的羊皮手套。以诚想起自己的那双旧手套,其实还是好好的,只在左手小手指的顶端破了一个小小的洞,难为千越怎么就记在心里了,他想。把新手套戴上,拢了手细细去闻那皮的味道,一边说,“谢谢越越。”

千越掉开眼,转身窝进沙发里,支着下巴说,“光嘴上谢谢不够,你得给我做你最拿手的饺子吃。你不是总说你和的馅儿最好吃吗?”

以诚蹲在他面前,笑着看着他,也不说话。看得千越脸热起来,推推他的肩问,“你干什么?傻了吗?”

以诚脸也有些热起来,说不出话来,只把那连人带椅把那沙发推来推去,突然一把把千越拉下来抱住,好啊,说做就做,你跟我去买材料去。”

楼下走不多远就是一个苏果便利店,却没有能买到以诚想要的东西,肉也没有了,调味料也不全。以诚说,干脆,再向前走走,就是金润发了,就当散步了。

以诚说忘了拿鸡精了,留下千越叫他等他一会儿。千越仰头去看那货架子上一排排的东西,伸手拿了一盒包装得很精致的饼干来看。一盒饼干居然包成这样,不细看,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千越微笑起来,把盒子放回原处。

就在这个时候,他从货架的缝隙里,看见一个人的脸。

然后,那个人也转到了这个走道里来,他也看见了千越,两个人生生打了个照面。随后,有一个女子,白暂的肤色,气质十分温和沉静,从那男子身后走来过来,拿了架子上的东西递给他看,两个小声地交谈了一句什么。他的眼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飘过来,又飘走,再飘过来。

千越一步一步走过去,侧身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计晓的身上还有以前一样的香水的味道,千越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以诚没有夸口,他做的饺子果然好吃。

千越把头埋进碗里,从来没有吃得那么香过,依然没有声音,但是极快,一口气吞了十来个,才抬起头来,嘴里鼓鼓地,含糊不清地说,“哥,比大娘水饺好多了。你别做运输了,开个饺子馆吧,开个饺子馆吧,我给你当跑堂的。”

以诚从身后伸过胳膊来搂搂他说,“好啊。”

千越拉住他的胳膊,他的手指间全是面粉,在两手相握之间沾到千越的手心里,滑滑的。

千越转头把脸埋在他腰间,拿额头去蹭蹭他的外套。家常穿的半旧的衣服,布面细软,舒服地贴着行越的额。

千越想,真好啊,真是好。自己终于不再怕那个人了。终于不怕了。

元旦来的时候,以诚送给千越一件礼物。

这礼物其实也平常,是一件深蓝的v领毛衣与一条同色的粗格的围巾。以诚说,“我知道你不喜欢窗高领儿的毛衣,所以织了这个。怕你冷,又给你织了条围巾。”

千越惊讶地问,“你织的?”

以诚嘿嘿笑起来说,“你可别笑我越越,不是手织的。是机织的。以前在部队,培训我们做军地两用人才,我就学了这个。我姐开的那个织毛活儿的店,机器是我选的,连那些小姑娘也都是我教会她们织的呢。”

千越用毛衣遮在口鼻上,只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闷闷地喊,“呀呀,是以诚,是以诚。”

以诚说,“行行,笑吧笑吧,你高兴就成。”

千越走过来,趴在以诚的背上,说,“哥,咱们一辈子在一起吧。好不好?一辈子。”

那个老实人,难得幽默一回,回答说,“买一送一,这辈子,下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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