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余烬

房间内的旖旎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

楼画丢掉了自己那身已经被撕得不能看了的纱衣, 从储物戒中又寻了一套白衣穿上。

过了昨夜,楼画才意识到,这疏月君, 看起来一副什么都不懂的纯情模样,好听话也不会说两句,真正做起事来却一点不含糊。

楼画有些出神,在系衣带的时候, 他瞥见身边人递了一杯水过来。

凉透的水经过那人掌心的灵力重新变得温热,楼画抬手接过, 在吞咽时微微皱了下眉。

秦东意很快察觉到他的异样:

“嗓子还痛?”

楼画摇了摇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他抬眸打量了秦东意一眼, 目光最终落到了他心口处的位置。

他轻轻扬起唇角, 道:

“秦东意, 我把凤翎都给你了,你也送我个东西呗。”

“想要什么?”

秦东意抬手拂去楼画耳边的碎发,但手却被他捉住了。

楼画笑着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掀开了他的袖摆, 目光落向秦东意的手腕处, 但却并没有发现他腕上那一抹红色。

楼画微微一愣, 秦东意见他这样,心里大概明白了,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根红绳。

红绳被他认真打着结存放完好, 现在又拿出来,放在了楼画手里。

原本就是他的东西, 怎么能算送。

“旧情人的东西, 这么轻易就给我了?疏月君, 你可真是个薄情郎。”

楼画看了那红绳一眼, 收进了自己储物戒中,故意道。

秦东意不置可否。

他顿了顿,道:

“还有一物,要还给你。”

楼画注意到了他的用词,只微一挑眉,没多说什么。

他看着秦东意抬手,而后光芒流转,他掌间便多出了一把白色的弓。

那灵弓出现的一瞬间,楼画便能明确感知道,它属于自己,它在唤自己。

“它叫什么名字?”

楼画从秦东意手里接过灵弓,掂了两下。

也正是那时,他心底出现了一个名字,和秦东意说出的那两字重合在了一起:

“缺月。”

楼画弯唇笑了一下,意味不明道:

“缺月挂疏桐啊?他还真爱你。”

话音刚落,楼画微微一顿,又道:

“又不是要生离死别,怎么一口气把好东西全给我了?”

秦东意只轻轻弯起唇角,摇了摇头。

也正是那时,楼下传来一阵乱声,似乎是圣子的车马已至,熔炉城的小妖们皆聚在主街欢呼迎接。

楼画收好缺月,去到窗边望了一眼,意味不明道:

“时间差不多了,疏月君,我要抛弃你了。”

“好。”

秦东意的声音和语气还是如往常般温和,虽然楼画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秦东意在看他。

“去做你想做的事,别回头。”

楼画扶着窗框的手有些微用力,直到骨节发白。

他弯起唇角,只说:

“我会的。”

话音未落,他便从窗子翻了出去,化为一道流光,掠向了熔炉城宫殿的方向。

秦东意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一直到那道光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神来。

楼下的主街上,远处已可见浩荡的车马队伍朝这边行来。

应龙已经在秦东意识海中嘿咻嘿咻做了好久战前的热身运动,到了这时候,他一挥拳头:

“冲啊呆呆!带我和那金毛怪物做个了断吧!”

“好。”

秦东意点了点头。

他召出清寒,持剑落于熔炉城主街之上。

在一群小妖的惊呼声中,青色火焰燃起,同时亮起的,还有街道两旁用作装饰的红色花朵。

那里,每一朵花都蕴含着强大灵力,此时光芒流转,凝结成了一片法阵的模样。

红绳、缺月,那都不是秦东意想送他的东西。

他惟愿,尽己所能,送他一片海晏河清-

熔炉城宫殿。

楼画听见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灵流相击之声,但正如秦东意所愿,他没有回头。

楼画心里漫起一阵不安,他加快了步子,按照记忆中燎鸯所指的方向,寻去三世镜所指的位置。

快一点,再快一点。

楼画由快步变成小跑,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中,片刻,却停了下来。

他微一挑眉,看着自己身前立着的一位红衣女子。

那人红发金眸,正是楼画昨日在金犼房间外遇见的女子。

他心中有了猜测:

“毕方?”

“是我。”

毕方冲楼画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楼画跟上了她的步子。

他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打量着她的背影,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先前燎鸯被蛊毒控制,虽然行动如常,但细节中却总有一丝异样,给人的感觉就像被操控的木偶般,没什么生机。

但这位毕方姑娘,却一切如常。

“你没被蛊毒控制?”

到了这时候,楼画也不藏着,直接问了出来。

而对面的毕方倒也坦诚:

“是。我做的这一切,皆是自愿。”

“为什么?”楼画轻笑一声:

“若我记得没错,毕方姑娘是神兽,也是应龙的好友,为何却投向了敌方?”

“神兽什么的,也是旧事了,是敌是友,谁又说得准呢?”

毕方带着楼画走在宫殿内,最终,她停下步子,抬手推开了身前的门:

“是金犼给了我再活一次的机会,也是他复活了我那些旧友,他对我有恩,我为他做事,很正常不是吗?”

楼画往门内看了一眼。

那是一处空旷房间,其中除了一块巨大镜面,再无其余陈设。

楼画微一挑眉,在进去之前,侧目瞥了毕方一眼:

“你是想靠金犼,复活所有已经死去的上古神兽?”

“是,又如何?”毕方抬眸,直勾勾盯着他。

“不如何,只是,你自己愿意就罢了,你那些同伴可不一定愿意被敌人复活。到时候发个疯,还得麻烦金犼用蛊毒控制,你图什么呢?”

楼画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再说,你承的可不是金犼的恩情,你承的,是为了你这条命而死去的那千千万万无辜的人和妖的恩情。在这等血海下重生的你,的确已经不配神兽二字了。”

楼画之前在九阴山听过金犼一番话,又在花楼听阿七提过什么上等半妖,已经大概猜到了复活这些神兽所需要的条件。

既然逆天而行,就必然有人会付出代价。

那些在绝望和痛苦中出生的半妖,生来就没有希望也不被期待,被当做畜生一样养大,活着的意义就是变成一个合格的容器,来承载这些大妖的灵魂。

好绝望啊。

楼画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山突然被挪走了一般、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听见,自己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叹了口气。

那人说,原来这就是他找了一辈子,想知道的、存在的意义啊。

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没用。

楼画有些出神。

半晌,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站着的毕方,见她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般,也就没再出声讲话了。

他抬手,关上了身后沉重的大门。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房间内重回安静。

楼画迈步,走向房间对面、那面华光流转的巨大镜面。

三世镜。

楼画快步上前,最终立在三世镜前,看着镜面中的自己。

而后,镜面中央泛起一丝灵流。

那丝灵流旋转着散开,扭曲了镜中楼画的身影,最终灵流布满了镜面,再从中看不到任何东西。

楼画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镜中流转的华光。

也正是那一瞬间,他察觉似乎有什么力量缠住了他的手,要用力将他往镜中带去。

楼画只愣了一下,并没有反抗。

他闭上眼,任凭三世镜的力量将他吸入镜中。随后,他只觉自己的身体被镀上了一层温和的灵流,等再抬眼时,他周身已是一片虚无。

“陌生孩子。”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楼画耳边,那声音像是从千里外而来,又像是就伏在他耳边低语。

楼画没理会那道声音,而是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可以记录画面的灵珠。

记录法器本就珍贵,楼画手里这颗灵珠还是天阶,普天之下,可能也就这么一枚。

而镜中老人并没有在意他的举动。

老人又问楼画:

“你来找我,所谓何事?你有丢失的人生和记忆,是想要我帮你寻回吗?”

这回,楼画倒是没有无视他。

他摇了摇头,只说:

“我想知道,有关金犼的旧事。”

“哦?那你的记忆呢?”

老人有些意外。

“无所谓了,我的时间不多,知道那些也没意义。”

楼画唤醒了手里的记录法器,等着周身场景变换。

而镜中老人见他如此坚定,也没再多说什么。

随着华光流转,楼画身边的景象从一片虚空,化为了万里荒原。

楼画看见,在一片荒漠中央,血泊中,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

楼画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看着像狗,又有点像狮子。它呼吸微弱,几乎下一秒就要断气。

他一个人在荒原中躺了很久,一直到死都睁着眼睛,像是渴望有什么人能来救他。

而救他的人,在他死后才终于等到。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

那人一身白衣白发,独自走到死去的小兽身前,却终是没能救活他。

那人能做的,也就是抬手,轻轻合上了小兽的眼睛。

那一瞬间,楼画看着那画面,想起了昨日他离开房间前,金犼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

那时,金犼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怅然,只道:

“楼画,你知道吗?其实,你和本座是一类人,你和我,真的很像。”

是哪种人?

都是抓着一束光,死也不放手的人。

楼画微微蜷起手指。

他看着那白衣男人的背影,他看着他从小兽那里起身,转了过来,楼画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他微微睁大了眼,一股凉意顺着他脊椎流向全身。

那是……

秦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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