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流年

“……”

楼画微微眯起眼看着秦东意, 最终轻轻弯起唇角,不知怎的,还真被这个字哄好了。

他往后退开一步, 大发慈悲地挪开了脚,只留下老皇帝明黄色龙袍上一个突兀的脚印。

他冲那人微微扬起下巴:

“滚!”

“……你!”

老皇帝从未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过,此时自然怒极。但这人的本事他方才也领教过,一时还真不敢再激怒他, 因此只能认栽。

太监宫女手忙脚乱地上前将人扶起来了。

楼画冷眼看着,最终冷冰冰瞥了秦东意一眼, 自己转身就走。

秦东意的任务是将周野望的残魂带回去,显然, 现在把残魂装进罐罐里就已经完成一半了, 估计明日就可以出发回清阳山了。

清阳山这些臭道士向来古板, 加上这破皇宫里的人都说周野望是个乱臣贼子,所以,关于这年轻小丞相的故事,秦东意大概是不怎么关心的。

但楼画向来是个好奇性子, 他想得抓心挠肝。

被一个没有攻击性的残魂吓疯的老皇帝、半夜偷偷烧纸的老妇人、重兵把守不可踏足的金銮殿……他们越想瞒, 楼画就越好奇一些。

他回到了自己今日睡了一觉的那棵高树上, 想到方才的事,他气得踹了一脚树干。

他怎么就听了秦东意的话,把人放了呢。

实在不该。

楼画自己生着气, 片刻后,他在树下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但楼画并没有理会他, 只是那人似乎不打算接受他的冷战, 自顾自落上树枝坐到了他身边。

“滚。”

楼画双手抱臂, 看都没看秦东意一眼。

但随后, 他就弯起唇角,笑眯眯道:

“疏月君不是已经捉到残魂了,还来找我干什么?你把残魂捉住了,老皇帝不是答应封你国师给你金银珠宝,你快去吧,到时候小楼一介平民,见到国师大人还得行个跪拜大礼。啧,我忘了,疏月君是清阳山中人,向来看不上我们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妖,这可怎么办,看来我们之间本就稀薄的友谊又要雪上加霜了。”

楼画一句接一句的嘲讽下来,秦东意半句话都没插上,他索性也就放弃了。

他只抬手拉过楼画的手。

“你干什么?”楼画一挑眉,下意识攥紧了手。

秦东意只无奈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掀开了他的袖摆,又拉过他那攥得死紧的手,把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你放肆!”楼画想甩开秦东意,但在他动作前,却先有一个温温热热的东西落在了他掌心。

楼画愣了一下,垂眸看去,见竟是那个装有周野望残魂的锁灵瓶。

“今日我去过承天门,那处同金銮殿一样有重兵把守,他们护着的,是一个地缚法阵。”

秦东意此时才得了空,这便同楼画解释道。

“地缚法阵?”

楼画重复一遍这四个字,而后心下了然。

难怪周野望一个至纯之灵也会被困在死地,原来竟是有人设下法阵,将其硬生生困在这里的。

“法阵现在还在?”楼画问。

秦东意摇摇头:“解开了。”

楼画也不笨,他简单思量一二,就能明白秦东意的意图。

他们二人揭了皇榜,不抓住残魂也是离不开这里的。与其要挟皇帝要他打开金銮殿,确实不如出去之后再从残魂身上想办法。

想到这,楼画捏紧手里的小瓶子,冲秦东意笑了笑。

但他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蓦地被一声惨叫打断了。

二人相视一眼,这便起身去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在刚才那场闹剧之后,皇宫中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在高墙中,还有一小队人马持着火把,直直往某处而去。

小队前面两个侍卫拖着一个脏兮兮的人,而他们后面,便是只属于皇帝的轿辇。

这群人一路行至承天门,最终,在承天门前的那一大片空地上,他们用五匹马绑住了那人的头和四肢,行了最残忍的刑罚。

五马分尸。

那片空地铺上了一层新鲜的血迹,而从地面上的痕迹来看,这种刑罚,在这里怕不是第一次了。

楼画微微皱了眉。

他看那死者的打扮,像是先前在小院中关着的方士之一。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楼画多少有点想不明白。

秦东意亦是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楼画又瞥了那些人一眼,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但就在他正想离开的时候,却忽见皇帝轿辇旁边有个略有些眼熟的人。

他微一挑眉,又仔细瞧了一眼,这才想起来此人的身份。

正是那位在疯子道士中独自清醒的“散修”——

宁桑-

次日,原本该启程回山的两个人一大早便冲去了老皇帝的寝宫。

楼画全然敛去了昨日的嚣张气焰,换上了一副忧愁神色,将手里的锁灵瓶拿给老皇帝看。

他当着老皇帝的面打开了锁灵瓶,吓了对方一大跳,但瓶子打开后,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看见空瓶的那一刻,老皇帝显然要比方才更紧张一些。

他瞪大眼睛,原本好了些的气色又在瞬间变得苍白:

“仙人,这是怎么回事?”

楼画摇摇头,只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秦东意。

秦东意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认真道:

“瓶内魂魄积怨太深,昨夜不知受何所召,又从瓶中逃了去。”

老皇帝心里一紧。

比起昨日险些要了他命的楼画,他显然要更信任秦东意一些,于是忙问:

“那,敢问仙人,这可有解决的法子?可还需要今夜再捉一次?”

“捉多少次,都只会是一样的结果。若是魂魄心中怨恨不除,他只会永远游荡在皇城中。”

秦东意这一番话,倒是真将老皇帝唬住了。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拍拍龙椅扶手:

“那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让他彻底消失?!!”

秦东意微一敛眸。

他没有给老皇帝肯定的答复,只道:

“只能尽力一试,只是需要些东西……”

“什么?你尽管说!”

“周相旧物,以及,故居方位。”

有他这么一吓唬,老皇帝二话没说,立刻遣人去寻了东西来。

拿到需要的物件后,二人便出发往周野望故居的方向寻去,路上,楼画抛着老皇帝给的那个小袋子,有些好笑地瞥了秦东意一眼:

“没想到,疏月君看起来一副正直模样,诓人的本事倒也一套一套的。”

秦东意只微微弯起唇角:

“分情况。”

“哦?”

楼画笑弯了眼睛,顺手拆开了老皇帝给的袋子,边问:

“那你诓我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不诓你。”

楼画轻笑一声,似是觉得秦东意这话并没有可信度,但就在他刚准备开口嘲讽两句时,人却是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住了。

“怎么了?”秦东意很快注意到他的异样。

楼画回过神来,只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

“周野望的遗物,刚刚老皇帝给我的。”

秦东意垂眸接过楼画递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沾满血迹的小荷包。

小荷包针脚粗糙,上面绣了两只歪歪扭扭的鸳鸯,只是两只鸳鸯都被血沾染发黑,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楼画这倒是想起来一节:

“不是说小瞎子的妹妹和这小子关系不一般?难不成这是那小姑娘的东西?”

“可能。”

秦东意点点头。

在二人交谈时,他们已寻见了周野望的故居。

那是在长安城边缘的一座小宅院,看起来完全没有当朝丞相的排面。除却满院子的杂草和灰尘,这座尘封了数十年的旧屋子,保存得倒还算完好。

他们想的是,既然他们现在没办法看看金銮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便以周野望羁绊之物重现当年的幻境,去看看三十年前的金銮殿,让周野望自己告诉他们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东意关上了院门,设下防护结界,而后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个同方才给老皇帝看过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锁灵瓶。

区别就在于,给他看的那个是空瓶子,这一只却装着一人的残魂。

某种程度上,凡人真的很好骗。

楼画从储物戒里搬了把躺椅出来,放在秦东意身边,自己舒舒服服躺下,等着一会儿秦东意施法带他一起进幻境。

但就在秦东意准备凝起灵力之时,楼画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等等。”

他叫住了秦东意,而后便将手中那个小荷包抛给了他:

“用这个吧。”

秦东意微一挑眉:

“你想看燎鸯的视角?”

楼画不置可否:

“差不多吧,我只是觉得,对于这小丞相来说,最深的羁绊不是这屋子也不是这座城,可能,是这个小荷包吧。”

楼画是自己亲眼见过周野望进金銮殿前、看向荷包时眼中的温柔缱绻的。

他有自己的私心,他不懂周野望眼里那种情绪是什么,他想知道。

好在秦东意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荷包后便按照楼画的意思,以荷包上的羁绊切入,凝结成幻境。

这期间,楼画撑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看着秦东意的动作,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还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下一瞬,他眼前的视线逐渐被一片青色灵流包裹。

等再有画面之时,原本一片荒凉的院落不见了,换上的是一座虽然破旧但却整洁的小木屋。

楼画看见一个少年在木屋里进进出出,这座院子也就只有他一个人。

显然,少年的生活是枯燥无趣的,每天就看看书或者打扫院落,日复一日,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

当然,也是有不同的,比如,某一日他出门时,手里拿了些奇怪的工具。

那天他花了一整天时间,在院子里做出了一只小纸鸢。

那只纸鸢是个小燕子的形状,身上除了黑色,还画了很多花花绿绿的颜色,瞧着也不难看。

那时的时间瞧着像是春日,院子里的老树才刚抽新芽。

在纸鸢做好后,周野望挑了一个有风的日子,第一次让纸鸢飞向了高空。

可惜,纸鸢并没有飞起来。

它被卡在了树杈上。

周野望在树下看了很久,也尝试了很多次,最终他想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没能把自己心爱的纸鸢从树上解救下来。

纸鸢就那样挂在了树上。

看到这里,楼画已经有些无聊了。

他打了个哈欠,正想着睡一觉,想让秦东意看到精彩的地方再将自己叫起来,结果才刚动心起念,事情就到了转折之处。

那时,天边某个地方传来一声巨响,还带着一阵不小的灵流波动。

楼画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暗香谷的方向。

而随着这道灵流波动,有道不起眼的银色光流乘机钻进了树上那只纸鸢身体里,让它的身体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这导致,第二日周野望睡醒出门时,并没有看见自己落在树上的那只纸鸢。

他看见一个满头银饰的小姑娘,晃着腿坐在他家树杈上。

“你好呀。”

那时正是晴天,小姑娘身上铺着阳光,笑容比暖阳还要甜一些。

她晃着腿,脚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和树叶沙沙声混在一起,像是春日里有声的诗。

周野望有些出神。

“你好啊。”小姑娘又重复了一遍。

大概是看周野望有点呆,她轻笑一声,主动介绍道:

“我叫燎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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