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星沉

楼画有点出神。

彼时有微风轻轻抚过, 将树叶带得沙沙作响。

风从楼画这边经过,跑到秦东意身边,带起了他的长发。

秦东意的黑发与烟青衣摆搅在一起。

风路过树林, 带着树木和泥土清新苦涩的味道,但这里面,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别的……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晚香玉的香气。

秦东意微微睁大眼, 下意识向风的来处望去。

但他目之所及,除却一片晃动的枝叶, 再什么都没看见。

秦东意顿了顿,很快敛起了眸中那丝微光, 收回了视线。

而另一边, 楼画躲在树后面, 长长舒了口气。

方才忘记收敛气息,看来是被那人察觉到了,他反应再慢一点就要被发现了。

臭道士,还挺警觉。

“玉骨教燎鸯, 迎各位仙长前来九阴山。”

燎鸯一句话令秦东意回了神。

他微微皱眉, 仔细打量一眼眼前的女孩。

小姑娘长大了, 也长高了不少。她一张面具覆着面容,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看见那一双麻木空洞的双眼。

显然, 她似乎完全认不得眼前的人。

秦东意侧眸,同戊炎交换了眼神, 随后谁都没有露出异样, 照例行过礼, 客套一番便进了正厅。

进去的时候, 秦东意一眼就看见里面先到的雾青。

二人冲对方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燎鸯瞥了雾青一眼,而后,突然笑问道:

“魔尊大人,您那位护卫怎的不见了人影?”

此话一出,清阳山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聚于雾青一人。

毕竟他们都知道,虽然雾青一直在替暗香谷忙里里外外的事,但是做这些事时,他的身份一直都是“楼画的护卫”,他自己也说过,暗香谷的尊上,永远只有楼画一人。

那燎鸯此时对雾青的称呼又是为何。

现在这样,是逢场作戏还是另有所图,他们也不得而知了。

果然,雾青并没有反驳。

他只垂眸,轻抿一口茶水,随后状似平常道:

“他贪玩,大约是去山中了。燎鸯大人若不喜,我将他捉回来就是。”

“不必。”燎鸯摇摇头:

“只是,九阴山中又几处危险的法阵,我担心他四下乱跑,是否会误触伤到了自己?”

“劳燎鸯大人挂心。”

雾青避重就轻,只说。

他这个意思便是让燎鸯别管闲事了,燎鸯听明白了,也再没提及此事。

玉骨教这次围猎一共是三日,第一日,就像这样三方坐在一起品品酒赏赏新鲜玩意,正厅中乐舞声不绝,只是,想必没人会真的有心思欣赏就是了。

而在他们喝酒的时候,楼画已经在九阴山逛了一大圈。

九阴山中守卫松散,除了几处有法阵气息的地界有重兵把守,其余地方都可以随意穿行。

楼画大概摸清了地形,晃悠了一圈后,回去时已是傍晚,但那群人居然还没从正厅离开。

楼画不太想露面,便在正厅后院中那颗高大的古树上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他看着绿叶掩映间的天空,有些出神地想着别的事。

他在想,他这还是第一次离开暗香谷。

楼画是三十年前出生的。

听那花毯子徐惘说,他是从一颗神秘的蛋里破壳而出的小白鸟,生来就是他们的尊上,他们也心甘情愿效忠于他。

跟别的妖不同,楼画从有记忆开始,修为就比身边所有人都要高,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身边的人都叫他尊上,或者叫他主人。

一开始楼画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什么被豢养着的奇怪东西,但这个念头随着时间也逐渐消散了。

因为,他身边的人都对他挺好。

沉默寡言但做事靠谱的雾青、爱撒娇的连朔,还有那个总是叫他鸟人的徐惘。

他还有一大座城,有很多小妖叫他尊上,也有很多大妖和魔修愿意对他俯首称臣。

楼画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一出生就能当尊上。

建立暗香谷的人去哪了,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些东西留给他。

大概是性格原因,遇见想不明白的事,他总会将所有人都想得很坏,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往最坏的地方想。

但后来,雾青他们都说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他的,楼画便也不在意了。

总之,他可以先替那个人保管好,等那人回来再还给他就是。

楼画在暗香谷里待了三十年,他学了很多东西,也认识了很多人。

不过他几乎没有出过暗香谷,对于外界的认知完全是听身边人的转述,而这次来九阴山,大概还是第一次。

暗香谷是永夜,他这次出来,第一次见识到白日是什么模样。

但他似乎并不是很意外,也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以至于他看见天光的第一时间,连一点惊讶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哦,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白日。

这多少有些奇怪了。

楼画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个能解释一切的猜测。

但这个念头才刚刚在他心里飘起来,就被眼前的变动打断了。

前面,正厅的门突然大开。

雾青和清阳山那群人鱼贯而出,被不同的玉骨教弟子带去了不同的房间。

楼画敛了气息,在树上藏着,顺道记下了每个人进的屋子的位置。

等到替每位客人安排好房间,那些玉骨教的弟子才离开,院里一时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楼画检查了一番,院子里并没有多余的人和奇怪的东西。

他揉揉脖颈,也准备离开,但就在他刚动身的时候,他却突然听见某处的屋门发出了一道开合时的声响。

楼画下意识看过去。

好巧,正是那个一身烟青的好看道士-

秦东意从自己的屋子出来后便径直去了戊炎的房间。

他到的时候,花灼灼已经在了。

“没安好心。”

这是秦东意进门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七日前,清阳山收到玉骨教邀约时,在场众人沉默许久。

信里除却围猎的邀约,还说,九阴山有他们在找的人。

当初谁都记得,金犼大摇大摆在天祭剑舞当日带走了清阳山两名弟子,从此消失无踪。而后,他们找见的各种证据都证明,金犼和玉骨教有着莫大的干系。

但直到后来玉骨教现世,他们都没能寻见金犼的踪迹。

至于强行去玉骨教要人,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当初玉骨教初现时,规模之大,已经占满了整片极南之地,贸然行动太过危险,且谁也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加上玉骨教来人频频示好,所以直到现在,他们也没能寻见机会去一探究竟。

清阳山、暗香谷、玉骨教。

三方势力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但就这样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下共存了十多年。

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围猎。

猎的到底是谁,各人心里皆清楚。但这次显然是他们摸清玉骨教底细甚至寻见弟子踪迹的最佳机会,因此,纵使九阴山是龙潭虎穴,他们也还是来了。

“发现了吗?燎鸯那个丫头完全不认得咱们。说来,她是暗香谷的人吧,竟也不认得那黑龙,想来是玉骨教有什么法子,控制了她的心神。”

戊炎皱着眉,屈指敲了敲桌面。

说罢,他又叹道:

“这次也不知道暗香谷那边是什么打算。若是玉骨教以燎鸯要挟他对付咱们,想必又是一场苦战。”

听他这样说,花灼灼微微皱起了眉:

“可是,为什么只见燎鸯,不见阿楹呢?”

秦东意微微叹了口气:

“燎鸯是饵,诱我们上钩。至于阿楹,他身为白泽,多半会被金犼带在身边,不会轻易露面。”

戊炎点点头:

“先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明日我去同黑龙说说,看他愿不愿意同咱们合力救出燎鸯。这次咱们目标就是全身而退,能带走人就是赚的。现在还不知那些混蛋明天会搞些什么幺蛾子,总之,万事小心。”

三人在屋内商议许久,等到他们撤了隔音结界各自回屋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

天上铺了一片墨色,其中繁星点点,远处的山林中偶尔传出几声鸟叫。

虽然夜深,但好在院里还点着灯,不至于看不清路。

秦东意和花灼灼的屋子在同一个方向,因此从戊炎屋中出来时,二人并肩而行,路过院中那棵古树时,花灼灼停步,开口问道:

“师兄,暗香谷这次来了两个人,另一个说是雾青的护卫,你可知那人会是谁?”

暗香谷近年低调,秦东意又一直闭关,因此他也不大清楚,只轻轻摇了头。

花灼灼叹了口气,喃喃道:

“也不知暗香谷这次,是敌还是友。”

“无论敌友,小心便是。”

虽然暗香谷和玉骨教的积怨也深,但这种事情,秦东意也不好给出肯定的答复。

在那之后,花灼灼同秦东意告别,自己回了屋子。

但秦东意却一直驻足于树下,许久未动。

有风拂过,将古树的枝叶带得哗哗作响。

月色清冷,穿过茂密树叶,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但在就那些影子里的某一处枝丫上,却多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大家伙。

秦东意垂下眸子,看着地上的影子,意有所指,淡淡道:

“阁下,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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