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桃源

“再吵就都给我死!”

随着这话话音落下, 四周平地起风,摇得一旁花树簌簌落花。

身边一大一小都被唬住了,一时倒还真静了下来。

但楼画却并没有因此好转。

他想做点什么来分散一下那种烦躁, 动心起念间,掌中多了一条冰锥。

身旁两人见此,都吓了一跳。

但楼画没理他们,他只抬手, 将冰锥的尖端对准了自己。

冰锥尖端泛着冷光,与此同时, 他手上的银铃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细微响动。

“楼画?”

也就在此时,楼画身后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

楼画动作一顿, 人有些迟疑地转头看了一眼。

他眼里的世界都是扭曲的, 只感觉有个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滚开!”

楼画脑子很乱, 眼里一片猩红,眼前的画面都是张牙舞爪的鬼怪,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直到他闻见那丝熟悉的檀香。

秦东意顺着他的手腕,慢慢握住他的手, 把他手里危险的冰锥拿到自己手里。

他用灵力融化了那块冰, 又拉着楼画的手, 轻轻碰上自己的脸颊。

他手里才刚握过冰,冷的异常,但秦东意并没有因此躲开。

他目光和语气都没有什么波澜:

“看着我, 我是秦东意。”

楼画呼吸有点急,但耳边嘈杂的声音反倒安静了下来。

他皱着眉, 微微蜷起手指抚上秦东意的脸颊。

眼里狰狞的恶鬼逐渐消散, 凝成那人清俊的眉眼。

“秦东意。”

“在的。”

“秦东意。”

“是我。”

楼画每叫一次他的名字, 都会得到回应。这稍稍抚平了他心里那些不安的情绪。

随后, 他挣开秦东意的手,但没再有危险的举动,而是快步走开了。

临走前,他还顺走了盘子里最后一块桃花酥。

“哎!”那青年指着楼画,冲秦东意道:

“你们是新来的吧,你这朋友也太没规矩了。”

“抱歉,阁下见谅。”

秦东意冲青年一礼,又把常楹拉到自己身边,从储物袋中找出前几日用灵石换来的银两递给他算作道歉。

青年显然没想到自己家一碟桃花酥和一张破石桌能值这么多,当即眉头也不皱了。

他把银两用袖子擦一擦,临回屋前还笑嘻嘻地提醒一句:

“哎,不正常的人就别带出来了,非要遛就把疯子看好些,别再出这种事了啊,大家都不高兴。”

“?”听见这话,秦东意眸色微沉,冷冷抬眼看过去。

他平日里待人温和,总给人一种好说话又好脾气的错觉,但那些锋芒只是被主动隐去,并非没有。

正如此时,青年被他那眼神吓了一跳,心上像是被刀刺了一下似的,起了一片冷汗,没说完的话也烂在了嘴里,只好嘟囔着进了屋去。

那边,楼画一个人蹲坐在墙角里,小口小口咬着手里的桃花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桃花酥吃完了,他就咬着自己的手指,直到身前的光被人挡住。

楼画抬眸看了一眼。

秦东意单膝跪地,平视着他,随后冲他伸出了手。

原来有的时候,光也是有形状的。

楼画被秦东意拉了起来,对方什么话都没说,带着他和常楹离开了人家的院子。

等走到路上,秦东意才出声问:

“阿楹,解释一下?”

常楹吓得身子一激灵,嘿嘿一笑,挠着头道:

“我,我藏在小画哥哥的储物戒里跟过来的,我也想下山玩嘛。”

“储物戒?”秦东意看向楼画。

楼画的状态比刚才要好很多,他把左手递给秦东意,要他自己看:

“我的储物戒可以存活物,这两天我没仔细看,不知道里面有个人,不关我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

常楹小心翼翼:“我躲在师尊的床底下了。”

秦东意:“床??”

楼画耸耸肩:

“哦,我看要出远门,临走前把你屋子里的东西都带上了。我的戒指空间很大,能放很多东西。”

这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两人的话一句比一句匪夷所思,秦东意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楼画丝毫没有自己的行为很奇怪的意识,他听着常楹讲述他是如何藏进储物戒里呆了这么久,还不忘煽风点火一句:

“这么不懂事的徒弟收来作甚,赶他回去,罚他去扫茅厕!”

常楹又撇起小嘴:

“小画哥哥你怎么这样……”

楼画很记仇:

“谁叫你刚才偷吃我点心。”

这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开始围在秦东意耳边吵吵,他多少有点无奈,最终一句话中止了战局:

“我联系戊炎长老来接你。”

“别呀。”常楹立马跑过来抓住秦东意的衣角:

“阿楹从来没去过清阳山以外的地方。这次师尊你和小画哥哥来这么漂亮的地方玩,也不带我。”

楼画拍掉常楹的手:

“我师兄,你少动手动脚。”

“我师尊!”常楹跺脚。

楼画拽着常楹的头绳:“我今天非要把你头拧下来……”

“好了。”

秦东意握住楼画伸向常楹的手,轻轻捏了捏算作安抚,随后便放开了。

他又看向常楹:

“我们此行情况难料,很可能会有危险,不是去玩的。”

“但是……”常楹吸吸鼻子:

“但是自从小画哥哥出现,这些时日,师尊不是在往外跑就是在受伤,好久没有好好陪过我了,三天两头把我往长老们身边送,您倒是一直在小画哥哥身边。这次也是,只带小画哥哥不带我。但我也是大孩子了,遇见事情也能和师尊一起面对的。”

秦东意看着常楹一副委屈模样,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时日兴许确实是冷落了他。

常楹自小就待在他身边,不习惯有落差,也是正常的。

沉默片刻,秦东意做了决断,认真嘱咐:

“那不许任性,不许乱跑,遇见事情不许逞强,保全自己为重。能做到吗?”

常楹愣了一下,意识到师尊这是允许他跟着了,于是重重点了头。

秦东意微微弯起唇,摸了摸常楹的脑袋。

人家师徒二人和乐融融,看在楼画眼里,有些扎眼。

因为常楹的出现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秦东意带着他不过是因为他有用,他需要他罢了。

这原本也是楼画的目的,但那个孩子一直在提醒他,他们是不一样的。

迫使和心甘情愿是不一样的,离不开和不离开也是不一样的。

他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原本楼画一点也不在意,也不会去计较。但一旦有了对比,心里那些暗处的情绪便开始疯狂肆虐。

人都会贪心,以前他只想,只要秦东意能留在他身边就好,但现在他总想秦东意能爱他,想要他无论心里还是身边,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把他锁在只有自己找得见的地方,谁也不许靠近。

思及此,楼画抬眸看向常楹。

他的眼睛不自觉闪过一道红光,杀意骤现,将常楹吓了一跳。

小孩抖了一下:

“怎,怎么了小画哥哥?”

也就是那一瞬间,楼画面上那丝偷跑出来的异样情绪彻底消失无踪。

他弯起眼睛,笑得温温柔柔:

“没事,有危险就来找我,我保护你。”

私底下的暗流涌动,除了当事人,谁也没有发觉。

秦东意带着两个人一路去了村长借给他们的空院子。

这座院子已经在桃源村的边缘了,远没有进村时那么热闹,周边没什么人,只有隔壁院子有户人家,再就是一片茂密的桃林。

常楹一路上都很开心,想来这孩子确实从来没出过清阳山,难得出来一次,走路都是跳着走的。

楼画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身边的人出声问:

“刚才有什么异样?”

他是指楼画自己在村子里晃悠的那段时间。

楼画听他问,就略微回忆了一下。

异样?那自然是有的。

莫名眼熟的那位无名无姓的“先生”、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幻的老头、还有老头子口中关于“桃源”的那些话,任何一个细节都在暗示这个村子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楼画也有了自己的猜想。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冲秦东意笑笑:“没有吧,我也不知道。”

看他这样子,秦东意就明白了。

这人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想说。

楼画倒没有被看穿的自觉,他敛了笑意,目光继续跟着前面那蹦蹦跳跳的小孩。

下一刻,小孩脚下一绊,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常楹跑得有些快了,没注意脚下,被路面一颗凸出来的石头绊住了脚尖。

他揉揉胳膊肘,刚准备自己爬起来,结果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有个人路过了他身边,踩住了他的袖子,

常楹愣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见是个高高壮壮的大哥哥。

他头发是与常人不同的枯黄色,随便用布条绑在一起,肩上扛着一捆柴火。

“大哥哥,让一下可以吗,你踩到我的袖子了。”

常楹认真问道,但那人却像是根本没注意这还有人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

常楹挠挠头,刚想再问一遍,结果眼前的人却突然毫无征兆地飞了出去。

黄毛哥哥飞出去好几米,还打了几个滚,常楹还没反应过来,身侧又忽地蹿出去一道白影。

再看过去时,楼画一把揪着黄毛哥哥的衣领,皱眉道:

“花毯子,你再跑?”

徐惘吓了一跳,他看着楼画,惊道:

“什么花毯子,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我又不是瞎子!”

虽然眼前这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隐去了妖气,但这张脸确确实实是徐惘没错,楼画不可能认错。

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徐惘,却发现这人惊恐神态不似作假。

他又用灵力暗自试探一番,但奇怪的是,灵力探进眼前人的身体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连一丝回应都没有。

“哎呦呦,你们在干什么呀?”

正在在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推开院门,提着裙摆小步走过来。

她看着四五十岁的样子,眉目温柔和善,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二位面生,是小惘新交的朋友吗?”

“你……”

“啊,是!”

徐惘握住楼画的手腕,笑道:

“刚认识的新朋友,之前就听村长说我们邻屋搬来了新邻居,就是你们吧。只是这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楼画皱皱眉,但他随后感觉到秦东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于是撤了手,让徐惘能从地上爬起来。

他目光有些冷,但在徐惘看过来时便轻轻弯起眼睛,是个温柔的笑:

“抱歉,我认错人了。”

“嗐,没事没事。”

徐惘挠挠头,指指自己家隔壁那个院子:

“你们是新搬来的吧?那以后都是一家人,介绍一下,我叫徐惘,这是我娘。”

楼画冲妇人点点头:

“徐妈妈。”

徐妈妈看看楼画,又看看秦东意:

“都是些俊俏孩子,来,吃糖。”

说着,她从自己随身的布袋中翻出几颗糖来放在楼画手里。

楼画看着她的动作,又侧目看了看就站在自己身边的常楹,微微皱了眉。

随后,他便弯起眼睛,问:

“徐妈妈,我们三人都不善举炊,今晚可以叨扰府上吗?”

楼画刻意加重了“三人”。

徐妈妈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但随后便亲切道:

“这孩子这么客气,当然可以了,正好我叫小惘去山里挖了野菜,今天多包些野菜饺子,人多一起吃才热闹。到时候我叫小惘叫你们去。”

“好啊。”楼画看了秦东意一眼,笑眯眯应下了。

几人又闲聊几句,徐惘乐呵呵捡起地上的柴火和野菜,跟他们告了别,扶着徐妈妈进了自己家屋子。

楼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有些出神,而后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

垂眸看去,常楹似是有些奇怪:

“师尊,小画哥哥,我怎么感觉这里有些奇怪呢?”

秦东意也发现了事情的蹊跷:

“他们眼中只有我跟楼画两个人,他们看不见你。”

楼画把徐妈妈给的那五颗糖分了两颗给常楹,边听秦东意解释:

“做个假设,这村子是个以人为阵眼的法阵,进来的时候法阵只记录下两个人人,而你算是中途凭空出现,没被法阵算在里面,法阵内的生物自然看不见你。”

听着,楼画赞同地点点头,问常楹:

“我来考考你,一个法阵要如何破解?”

常楹想都没想:“先明确法阵特性,然后寻找阵眼。”

“如果阵眼有很多呢?”

“联系法阵的用途、意义、能力,从枝到干、由次到主,寻找最核心的那个阵眼。”

“幻境内的类人生物,又要如何分清主次?”

“看个体的记忆、行动、反应程度、自我意识,最像真人的就是主体。”

楼画点点头:

“疏月君,教的不错。”

他从手里挑出一颗糖来,撕开了外面的纸皮,但却是微微挑了眉。

纸皮里的糖早已发黑,轻轻一捏就掉下来一块,显然是老古董了。

同时,常楹反应很大的发出一声怪声,把嘴里的糖吐了出来,皱巴着一张小脸:

“好苦……”

楼画笑了两声,顺手揉揉小孩的脑袋,自己抬步走进了村长给他们分的屋子。

推门时,他看了一眼秦东意:

“那个徐惘是假的,他连经脉都没有。”

“嗯。”秦东意点点头:

“徐惘本人在外面徘徊,又不希望我们去找晋城,很大的可能是因为这村庄内的法阵就是晋城的封印法阵,而解开它所需要的代价,是徐惘不愿意看见的。”

楼画顺着他的话说:

“他为什么在外面乱晃,因为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徐惘’,他的身份被占用,进不来。”

说罢,楼画想起了书院那位“先生”。

跟村长和其他人不同,那人一看就不像原住民,或许他也是个来找晋城的倒霉蛋,误入法阵后,变成了书院里的教书先生。

思索间,楼画已经推开了院子的门,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院子里一颗巨大的桃树。

这并不奇怪,因为村子里每家每户院里都种着这样一棵桃树。

但跟别人家不同的是,他们这棵树才抽嫩芽,树枝上挂着的是一只一只小巧的花苞,就是看起来有些蔫吧,缺少养料的样子。

法阵的需求是“执念”,先前那老头子话里的重点也是“执念”。如果桃树是载体,那么就要以执念为养料浇灌它。

然后,贡献执念的人就会变成法阵的一部分就像那位先生一样。

巧的,楼画最不缺的就是执念。

他来到这地方,完全是跟着秦东意转悠,寻找晋城破解阵法也是秦东意的任务,不是他的。

所以比起破阵,楼画更好奇另一件事。

当桃花开放时,他跟秦东意,又会变成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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