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零点零五克的爱情

康赭说,只要不是七八月的雨季,川西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干燥的晴天。

四月中旬,太阳朗照在草原和河流上,所有的地方都在发亮。汤于彗想象空气是无尘的固体,笼罩在一片湛蓝和生生绿色之间。

细碎的光芒从探头的麦苗上掠过,从粼粼的水波上掠过,跟着汤于彗和康赭轰隆隆前行的摩托并翼而飞,然后和风一起被抛在后面。

汤于彗感觉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好像都没有过如此明朗的时候。

天高云霁,心胸被荡涤得干净,让他开心得想要大叫。

但是实际的情况是,万物都安静地成了晴天的背景板。

因为当他坐在摩托车的后座,抱着康赭的腰时,顿时感觉自己像拥住了一座沉默的山,失去了所有发声的必要。

汤于彗仰起头,盯着一朵遮住太阳、镶上金边的云发呆,心想我们会靠近你吗?

康赭载着他开了多久,他就看了那朵云多久。

当康赭把车停在路边的时候,汤于彗觉得自己的头都因为长时间保持仰望的姿势而有点充血,下车的时候眼前一黑,被康赭一把扶住了。

那是瞬间的反应,但是汤于彗很乖地立即放开了他的手,自己走到一棵树下蹲着,缓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康赭点了一支烟,垂着手站在旁边,看见汤于彗动了,就把烟拿下来夹在两指之间,伸出另一只手来拉他,“可以走了吗?”

汤于彗默然地看着康赭的掌心,那只手平稳地横在自己的眼前,皮肤是理所当然的黑和干裂,但是指甲很干净,指骨突出地亘在修长的指节间,掌纹很阔,每根纹路都好像在挣破束缚地延伸到最长。

他没握住那只手,在地上撑了一把自己站起来了。

康赭也没在意,把烟扔在地上碾掉后,带着汤于彗往田间走去。

汤于彗一直知道,所有的谷物都很美丽,这种美丽带着一种哺育的神性,既像少女,又像母亲。

他见过麦田,见过鱼米之乡绿油油的水稻,却没有想到青稞田是这样的——

广袤的草原里,每一株大麦都从未静止过,细细的秆苗随着风不断摇曳,连成了一片此起彼落的绿海。

青稞好像都在匀缓地呼吸,穗须柔柔地缀在麦苗顶端,被摩挲着发出沙沙的春歌。

汤于彗被康赭领到一块看不见尽头的田地中央,又被康赭带着找到埋在青稞苗间、几乎快看不见的一条小路,一路走到一棵大树下。

有一对牧民打扮的夫妻在远处正弯着腰拾掇稞苗,听到他们的动静,两个人都抬起身来,其中的女人向康赭挥了挥手。

康赭很明亮地笑了笑,停下来,也冲那边的人影摆了摆手。

他伸了个懒腰,对汤于彗道:“那就是我阿爸阿妈。”

汤于彗一愣,连忙踮起脚,大幅度地也冲那边挥手,几乎快要跳起来。

康赭对他突然的大动作愣了一瞬,两个人影也似乎都是一顿,继而女人热情地回应过来,手挥得更厉害了,还强迫着拉起旁边的男人摆了摆手,冲着康赭大喊了一句什么。

是藏语,汤于彗没听懂。

康赭同样回了一句藏语,他带着模糊的笑意看着汤于彗:“你怎么这么高兴?”

汤于彗心想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可我不能用力去想。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这种频率从今天走出门的那一刻就从来没降下来过。

像是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要跳出脉搏,把薄薄的皮肤都撑满,逼迫汤于彗热情、诚挚地大跳大笑。

汤于彗缓缓地蹲下来,他的高原反应还没完全消失,刚刚的大幅度肢体运动让他有点习惯性的缺氧。

他冲着康赭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也不知道,但我好高兴啊。”

康赭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也蹲了下来。

汤于彗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地面上放大了一块相同的阴影,感觉到有一股热温正在缓缓靠近自己的面颊,康赭菲薄的烟味从鼻翼轻轻的气流交换间一路核爆到脑海。

汤于彗的睫毛开始窸窸窣窣地颤抖。

忽然,康赭停在了一个仿佛两人要接吻的距离上,他的脸静止在汤于彗的咫尺之外。

空气的流动都乱了,汤于彗庆幸自己没有欲盖弥彰地闭眼。

他看见康赭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探向他后面散发着好闻味道的干燥树皮。尽管没有回头,但是他感觉到康赭的手指轻轻地捻拢了什么。

两对像是空气缕织的翅最先占满汤于彗的双眼,紧接着是细长的虫节和硕大的目。

是蜻蜓。

汤于彗回不过神地看着它,康赭的气息就在耳边:“好少见啊。”

他抬起头,把视线从漂亮的昆虫转移到康赭的眼睛上——他的瞳仁真黑啊,边缘带着一点冷水的蓝。

汤于彗看见这双目轻轻地垂下了,康赭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拢开汤于彗的掌心,也没让他抓住,只是把蜻蜓慢慢地放在了上面

——“送你了”。

汤于彗不敢、也还没来得及合拢手掌,精灵一样的蜻蜓就振着玻璃般的薄翅,远远地飞走了。

康赭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逆着光的方向俯视汤于彗,变成了柔化边缘的明亮剪影。

“你在这里坐会儿吧,也可以走走,我去帮我阿爸阿妈的忙。”

汤于彗心脏狂烈地跳动,他还在想刚刚那只他没有抓住的蜻蜓,那只从梦里的光絮中飞出的红色蜻蜓。

他发着怔点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康赭被光线勾勒出的柔焦边缘,觉得他比差翅亚目昆虫还要透明。

康赭走远后,很快就埋没在那一片青绿里面了。

汤于彗看了一会儿,除了看出康赭毫不出意外地把农活干得利落干脆又漂亮,什么别的也没看明白。

他调出了手机里的健康app,把它轻轻地放在地上,测了测自己一直降不下来的心跳,将截图发给了柯宁——

“小柯同学,本着科学求证的精神,你觉得从这个数据能推导出什么?”

柯宁的消息回得很快,汤于彗有理由怀疑他又没去实验室,而是在宿舍里睡觉或者打游戏——

“小汤同学,如果你不是在经历容易引起激素紊乱的任何一项体育或娱乐活动,那么平常我会推断你在经历国家级科研成果奖励,但现在结合此题出题背景,我合理推断你的一元胺支配了神经系统,或者你会更喜欢它的社会学解释——爱情。”

汤于彗放下手机。

青稞们又开始摇动了,它们那么快乐地簇拥这康赭在麦秆的海洋里,把他的衬衫下摆簌簌地吹成一道悬浮在田埂上的白云。

康赭转过身来,看见汤于彗这么半天了还愣愣地傻站在树下,笑着喊道:“你也一起过来算了————”

汤于彗把发烫的手机放回兜里,一滴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鬓边滑过,流经下巴滴到地上。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汗,水分常常是感情第一表达的化学表现,就像眼泪一样。

他朝着康赭走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所有的科学术语均来自百度(错了就改 一般认为一滴水为0.05ml左右,汗水因为含有盐分密度不太一样,但是这里还是按照水的密度处理成0.05g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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