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我的丈夫

十分钟以后,钟晏觉得自己说了自己这辈子最多的“不”。

“不要,我不穿。”钟晏捧着小兔子缩在沙发的一角,可怜兮兮地说。

“你刚才答应过了,你要言而无信吗?”艾德里安穿着一身笔挺的黑底金边军装礼服,手上拎着一件纯白的绒布白色连体睡衣.

这件质地柔软、外侧覆着细小雪白绒毛的睡衣上还有一个兜帽,帽子上拖着两个又大又长的仿真兔子耳朵,软软地垂着,一看就不是成年人的款式,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成年人的尺寸。

艾德里安道:“我都换好军装了,说好的交换呢?”

钟晏举起手里的小兔子挡在眼前,假装自己没有看见艾德里安的衣服:“那你快点脱了,我没看见,不看了!”

“真的吗?”艾德里安上前把他手里的小兔子拎开,放到茶几上,站在他面前俯身低沉道,“那我现在脱了?”

他直起身,缓慢地解下了军装最顶上的第一颗金色扣子,原本的禁欲端庄被这颗解开的扣子破坏了,多出了一丝风流不羁,钟晏不错眼地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又抬眼看他深邃又柔情的眸子,只觉得空气都热了起来,呼吸有些困难。

那只手停在第二颗扣子上不动了。

钟晏原本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这会儿却几十秒就忍不住了,他不由问道:“你怎么……不脱了?”

“亲爱的,你看了这么久了,”艾德里安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温柔地低声道,“不会还准备说没看见吧?”

钟晏与他对视两秒,然后突然寻了个空隙就想要逃跑,艾德里安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的腰,单手把人禁锢在自己怀里,贴着钟晏的耳朵低笑:“跑什么呀?吃干抹净不付钱就想跑?”

逃跑失败的钟晏恼羞成怒道:“你乱买的什么衣服啊!被人拍到的话……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要穿这个!”

“放心好了,我让卫兵去买的,保证没有人知道。”艾德里安一手揽着他,一手把睡衣拽过来,“快点,是你自己换还是我给你换?”

“不要。”

钟晏断然拒绝,艾德里安作势就要解他的扣子,钟晏立即出手阻止,两人正在沙发上玩闹间,艾德里安的终端响起来。

“什么事?”艾德里安接起来问,声音里尤带着笑意。

但对面回话之后,他的表情就慢慢严肃了起来,躺在他怀里的钟晏看他的脸色,也坐了起来,收敛起嬉笑的神情。

艾德里安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嘴里道:“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怎么了?”艾德里安一结束通讯,钟晏就问道,“你现在去总部?”

艾德里安把他抱起来,重新安顿在轮椅上,“不是。我去一趟隔壁星球,你自己在家,乖乖的,先吃晚饭,不用等我睡觉……”

他还没说完,钟晏就敏感地问:“屈永逸招了?”

艾德里安一噎,旋即无奈道:“你脑子怎么这么灵光呢?是,刚才审讯的人告诉我,他愿意作证了,但他坚持要我面谈。我现在过去隔壁的收押所。”

“我也一起去。”钟晏说。

“不。你伤还没好全,你在家里。”艾德里安拒绝道。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审了这么些天,屈永逸的样子不会好看,他不太想让钟晏看到这些,直面的视觉冲击也许会让钟晏觉得他是一个残暴的人。

钟晏坚持道:“我要去。我曾经与他共事,也收集过很多他的生平资料,我也许能帮上忙。而且……”他回想起那一天的惊魂时刻,恨意在他眼里一闪而过,“万一他说完了你觉得他没用了,我想要做那个开枪的人。”

艾德里安眼里露出的讶异,他挑眉道:“你开过枪吗?”

“艾德,我总觉得你对我们,我是指文职工作,有种偏见。”钟晏口吻温和地说,“你好像觉得权力的勾心斗角永远死不了人,正是这种轻视,你无视了我这几年数次向你发出的警告。你觉得列席议员们都没有杀过人,是吗?”

“你杀过吗?”艾德里安反问道。他确实想象不出钟晏杀人的样子。

“暂时还没有,但是如果有必要,我也会杀人。”钟晏平静道,“区别只是我不需要亲自开那一枪,我发出指令,会有人替我除掉挡在我路上的人,就像培森袭击你一样。没有组建类似作用的班底的列席议员,我怀疑就只有法勒了。当年建立‘标本’,就是指望他们能成为你的耳目,让你提防来自最高议院的杀意,结果还是……算了,反正以后有我亲自做你的耳目,‘标本’你爱怎么用怎么用吧。”

明明是在说血腥无情的事,艾德里安却因为这句话心里一暖,他缓和了神情,听着钟晏继续说道:“说了这么多,我的意思就是,首都星的事,我比你要了解得多,如果有必要,让我见他一面,也许我能问出你们问不出来的事。”

艾德里安沉吟片刻,最终点头应允了。

钟晏前倾身子,替艾德里安扣好了刚才他解开的那颗扣子,又仔细地替他整理好衣领袖口,道:“你去发动飞船吧,我换个衣服就出来。”

带着钟晏来到收押所时,艾德里安没有想到真的有要用到他的时候。

当他结束了和屈永逸的会面,走出那间审讯室时,在外面等他的钟晏和负责此事的军官都从他脸上看出来了结果。

负责人试探着问:“指挥官,怎么?不顺利?”

“他想要一条生路。”艾德里安冷笑道,“他说出培森是主谋,我保他在纳维星区活着,不是在监狱里,是恢复自由身的那种活着。做梦呢?”

“他带着杀手来杀我们的总指挥官,现在凭着一份口供就想脱罪?”负责此事的军官听了也满脸不愉,告罪道:“对不起指挥官,是我的工作没有到位,再给我两天,我一定……”

“让我进去。”一个清冷的声音说。

军官诧异地转头看去,刚才进来之后,钟晏与艾德里安说了两句话后就一直坐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动,存在感极其低,他差点都忘了艾德里安是携带家属一起来的。

艾德里安说:“不了,我们先回去。”

“你们已经审了这么多天了,再审也就这样了。他说了以后就对你们没有用了,你们不会留他,留他在纳维不如杀了他来的省心,如果送他出纳维,培森会杀了他,他自己算得清楚得很。”钟晏仿佛不是在说一个差点导致自己丧命的人,冷静得好像在评价什么与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不如让我和他谈谈,试一试总不会更糟。”

“你准备和他谈什么?”艾德里安问,“这是一个极度自私卑鄙的人,我想不出除了他自己,他还在乎什么。但是他个人的利益……正是我不想给他的东西。”

“最高议院里百分之九十都是这样的人。包括……”钟晏自嘲地笑了笑,有外人在,他没有说完这句话,“让我试试。人总有弱点,也许我知道他的。”

审讯室的门再被打开,屈永逸还以为是艾德里安回来了。他这些天着实受了些皮肉之苦,抬起头都嫌费力,只有气无力道:“您改主意了吗,亚特指挥官?”

进来的人没有回答他,他的视线范围里看到了皮鞋和西装裤,而不是军裤军靴,不由地一惊,这才抬起头。

曾经与他邻桌共事的年轻议员坐在审讯室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见他看过来,和煦地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前几天刚动了手术,我丈夫不让我长时间站着。”

作为不靠脸吃饭的议员来说,他长得实在过分好看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春风融化了冰面,看上去赏心悦目。

但屈永逸现在可没有心情欣赏这张漂亮的脸,他只觉得一股寒意爬上了脊椎骨。前几天就是这样,钟晏突然闯进庄园,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再往前……钟晏分明是在他之后才进的最高议院,却很快做到了和他平起平坐的位置,有那么两年,他和钟晏同为高等议员,每天与钟晏邻桌办公,他都感到是一种折磨,这个年轻人好像天生就适合做政客,他永远沉稳镇定,和所有人都关系尚可。很快的,就在他自己晋升无望的时候,这年轻人却被退下来的老亚特看中,推了他上去做傀儡列席议员。

对了……老亚特……亚特指挥官……他们结婚了,看上去关系很好……

“你们……”屈永逸突然觉得自己想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和亚特家,一直是一伙的?怪不得!我就说,凭什么是你,原来老亚特早就知道你要进他家的门!”

钟晏轻轻笑道:“你不需要知道内幕,毕竟你活不长了。我不是很想跟一个将死之人废话太多,看在你是第一个祝我新婚快乐的人的份上……如果你愿意提供我们想要的证据,我个人可以与你达成一份协议,我会雇人替你照顾好你父亲晚年。”

屈永逸血迹斑斑的脸部肌肉突然抽动了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瞪着钟晏,只听钟晏继续说:“没听明白?那我直白点,如果你不打算说,你还是会死的,不过你路上不会孤单。我的丈夫是一个仁义的人,他不会做这种事。但是呢,”钟晏抬眸冷冷地看着他,“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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