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X个静谧夜晚

美国,维斯特兰市,西五区,20:30

一个宁静的夜晚,晚饭结束后不久,米达伦·莫洛泽踏入了他和他的家人们位于维斯特兰的房子。

“抱歉,我稍微晚了一点。”米达伦踏进起居室的时候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下面,他在撒谎的时候总爱做这个动作,“嗯,我出去倒垃圾的时候遇见了维罗妮卡——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她,就是我的那个高中同学,跟咱们住在同一个街区的那个——我们稍微聊了两句……”

在这年轻人喋喋不休地说这些内容的时候,亨特正专心致志地用遥控器给电视机换台,一边换台一般摸躺在他大腿上的狗狗。他打断道:“好了小子,你不用找借口了,我们都会很仁慈地假装没看见你躲在车库后面跟你的小女朋友接吻的。”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米达伦就几乎原地跳了起来:“嘿——!”

或许他是打算抗议什么,又或许他要从耳朵和鼻子里喷出火车蒸汽特效来。总之,他的面颊跟番茄酱一样红,然后就被本来安静地窝在沙发上吃爆米花的安妮抓住了手臂。

安妮抓着他的手猛力摇晃,用夸张的语气大声说:“什么?我们的小米达伦终于有女朋友了?!”

实际上她不在“终于”上加那么明显的一个重音也可以。

“劳驾,你们能不能都坐回沙发上去?”奥尔加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指挥道。

她居高临下的一家之主气势起了作用,米达伦乖乖在安妮身边坐好,跟后者咬什么关于女朋友的耳朵去了。与此同时,莫洛泽女士的靠垫说道:“他其实不用这么害羞的,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开车带女孩儿出去兜风了。”

然后他又转头小声对米达伦说:“如果你想带她去兜风的话,我可以把我的新车借给你。”

奥尔加用手肘戳了戳这位靠垫的肋骨,吐槽道:“没人会开粉色的阿斯顿·马丁带女孩兜风的。“

在这里,我们要特别介绍一下这位奥尔加·莫洛泽女士的靠垫,因为这个人物在之前的故事里还从没有正面出场过:

此刻,奥尔加正相当没形象地靠在一位普通英俊的黑发男士身上,此人名叫赫莱尔·伊斯塔,奥尔加在维斯特兰钢琴师离开维斯特兰后几个月认识了他。

目前,她和这位伊斯塔先生有事实上的婚姻关系,不过出门的时候奥尔加一般把对方称之为“我的男朋友”,伊斯塔先生自己喜欢说“我是被她包养的情人”;而在奥尔加的房子里,他起到的实际作用也就跟一个沙发靠垫差不多。

……就是那种在突发情况下能在浴缸里碎尸的沙发靠垫,这是个挺复杂的故事,以后有时间的话会讲到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亨特终于找到了他要看的节目,他“哈”了一声,愉快地把遥控器放在沙发扶手上。而电视屏幕上正浮现出一行夸张的火焰特效大字——

《地狱谋杀屋大翻新》。

这是个近几年很火的真人秀节目,三个初出茅庐的年轻设计师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改造发生过骇人惨案的凶宅,最后他们的成果必须符合节目组的预算、赢得凶宅现任主人的喜爱——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打动节目特邀嘉宾,著名设计师莫伊娜·范阿赫特。这位严厉又才华横溢的欧洲设计师会从他们中间挑选最优秀的那个,给予他一个进入自己的设计师工作室的工作机会。

恐怖的凶宅、快节奏的房屋改造还有毒舌的特邀嘉宾,这些特质让《地狱谋杀屋大翻新》迅速成为了当下最热门的真人秀节目。在此之前这档节目已经播出了两季,现在正在播出第三季,收视率不降反增。

不过,奥尔加其实真心不是因为它的口碑才来看这个真人秀节目的。

此刻电视屏幕里,摄像头正对准一片恬静的森林,等待被改造的凶宅的女主人、一个金发大胸的年轻女士正夸张的捂着心口,对准镜头说:“那个疯子在我们的房子里肢解了三十多个人!!”

——没错,因为这次节目组挑中的凶宅是礼拜日园丁的谋杀小屋,也就是奥尔加于2016年曾造访过的那座林间木屋。

电视上正给这栋小屋一个俯拍的全景,奥尔加盯着它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评价道:“看上去比我之前去的时候更破了。”

亨特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这话说的就跟重返案发现场的罪犯一样吓人。况且我很确定,这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WLPD真的会逮捕你的。”

实话实说,就跟不会照顾孩子的蠢爸爸会把他们照顾孩子的时候办的蠢事瞒得死死的一样,在头两个年头里,奥尔加一句没跟亨特提过她曾带着米达伦去过那间林间木屋的事实,直到米达伦在第三年不小心说漏了嘴。

自此,亨特不得不承认,他“试图让米达伦长成一个正常小孩”的计划全盘失败了……而且甚至是从计划开始之前就失败了的。毕竟一个好家长不应该带小孩去见变态杀人狂,是吧?

他在刚知道事实的时候还打算跟奥尔加理论一下孩子的教育问题,然后在去理论的路上碰见了米达伦和靠垫先生……这俩人正在奥尔加的后院用L115A3狙击步枪打易拉罐。

然后亨特就放弃理论孩子的教育问题了,孩子的教育显然已经没救了。

而现在,显然奥尔加还是对把小孩带去见杀人狂这件事一点反省之心也没有。

“他们不会的,巴特不当警察了以后就没人在乎那个案子了。”奥尔加耸耸肩膀,嘴角上挂着个令人火大的笑容,就好像不把她知道杀人狂的真实身份然后知情不报当回事一样,“现在的州长先生巴不得人们永远想不起礼拜日园丁的案子呢,他可不希望别人再把他市长任期内的未破悬案翻出来了。”

而电视上的三个设计师现在正战战兢兢地跟着房主夫妻二人参观他们贪便宜买下来的林间小屋,他们现在都挤在小屋的浴室里。浴室的面积虽然不太大,但是装修得相当不错,地上的瓷砖光可鉴人,浴室里除了淋浴还配了一个挺大的四脚浴缸。

“我们需要把这个浴缸换掉,”房主正粗声说着,“上帝,谁知道园丁有没有在这个浴缸里碎过尸……”

“他肯定没有呀,”奥尔加插嘴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按电视上给出的图纸这个浴室在二楼,而园丁在他一楼的‘工作间’里就安装了完整的下水系统,他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地把尸体拖到二楼浴室来了。”

她想了想,然后停顿了一下,又说:“当然,他确实有可能在这跟阿玛莱特滚过床单。”

亨特:“……你快别说了。”

而这个时候安妮特别真情实感地说道:“奥尔加,我现在还是没法相信,当初站在你病房前面的那个特别帅气的家伙会跟男人上床。”

亨特觉得重点根本就不是阿尔巴利诺·巴克斯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重点不是他是个连环杀手吗?……虽然他认识安妮这么多年以来,对方的重点似乎就从来没对过的样子。

“呕,”而米达伦则皱起鼻子来,“咱们不要聊咱们都认识的人的性生活,好吧?”

“说得对,”奥尔加又指挥道,近年来她终于发现做一家之主的乐趣了,“米达伦,你去爆爆米花吧。”

“你们是不是只是想把我支开然后聊钢琴师和园丁的性生活?”米达伦质疑道,但是虽然话这样说,他还是任劳任怨地站起来了,“……老头你的爆米花少加糖(亨特抗议道:“不要叫我老头!”),奥尔加的加双份黄油,安妮的要配可乐——赫莱尔?”

靠垫先生摆摆手:“我不要爆米花,给我从冰箱里拿一罐啤酒好吗?”

米达伦哦了一声,踢踢踏踏地去厨房了。剩下的人依然百无聊赖地看电视,电视机里的设计师们好像从森林小屋后面的草坪里挖出了点什么,现在正在失声尖叫。

亨特感觉他的家庭生活有哪里不对,一般的家庭看这样的真人秀节目的时候,要么在瑟瑟发抖,要么正讨论凶手的残忍——那就是正常家庭的生活方式,他们猎奇又天真,富有同情心而冷漠——这些属于正常人的要素似乎并不存在于这个家庭里。

他又看了一眼奥尔加,对方把那条卸掉假肢的断腿搭在赫莱尔·伊斯塔的膝盖上,面容在电视里的亮光暗下来的时刻,全然沉浸在不可知的阴影之中。

……但是那也无所谓。

这毕竟是个不错的家庭。

马尔代夫,东五区,06:41

“克莱拉,你在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巴特·哈代把一顶造型难以恭维的草帽扣在头上,转头问道。

现在他和他的妻女正在马尔代夫某家酒店的自助餐厅里,透过落地窗就可以看见外面广阔无垠的蔚蓝色大海。这是他们马尔代夫之行的第四天,哈代计划坐渡船去马尔代夫的首都马累游览,按旅游手册上的说法,如果想体验马尔代夫的都市风情就绝不应该错过这座岛,况且华莉丝对岛上的古清真寺和国家博物馆很感兴趣。

现在,夫妻两个都已经吃饱了,随时可以准备出发,只有克莱拉还捧着自己的IPad在桌边磨磨蹭蹭。在哈代回头看她的时候,正捕捉到一些声音从克莱拉手里的IPad中飘出来:“……不,我们并不迷信,也不相信这种屋子里真会出现鬼怪什么的。但是你懂,我们三个人住在这样的林间小屋里,最近的公路离我们有好几公里,就……阴森森的,你能理解吧?或许如果把室内装潢的主色调换成亮色——”

哈代扬起眉毛来:“克莱拉?”

“是真人秀节目,爸,你应该听说过吧,这两年很火的那个《地狱谋杀屋大翻新?》?”克莱拉解释道,眼睛还是恋恋不舍地盯着屏幕,“第三季现在正在电视台的官网上同步播出——”

哈代没发表什么评论,他不太关心综艺节目,对这种煽动大家对凶宅的猎奇心理的真人秀也不太看好。但是毕竟人们需要猎奇,某些行业以外的人永远的凶杀兴致勃勃,在人们亲临其境之前,不会有人抱有多少同情心。

在当过那么多年警察之后,他早就在这一点上看开了。

“好了,亲爱的,我们得走了。”华莉丝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然后碰了碰女儿的肩膀,“要不然我们可能会错过六点五十五那班渡船。”

克莱拉哦了一声,听话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熄灭了IPad的屏幕,于是屏幕之中的人声也戛然而止。在海边玩了几天之后,她黑了好几个度,看上去跟当地女孩一样黝黑而富有活力。哈代看着这女孩风风火火地从他们身边冲出去,第一个冲进了酒店之外明亮而柔和的阳光之中,他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你今天可得看着点她,”华莉丝跟在他身后一步,语气轻快地说着,“她准会在当地的集市上把自己的零花钱全花光,那样等到咱们到阿格拉的时候,她就得转头向你要钱了……”

“好,好,”哈代回答道,“我会看住她的。”

于是他也向门外走去。

霍克斯顿王国,弗罗拉市,东一区,03:07

弗罗拉大主教,希利亚德·拉米雷斯于凌晨时分忽然醒来。

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在噩梦中惊醒了,于是醒来的头两秒他只是盯着天花板,想着到底是什么吵醒了自己。深夜的弗罗拉一片寂静,从窗外漏进来隐隐约约的雨声,然后拉米雷斯听见了吵醒他的声音——

从客厅里传来了电视机隐隐约约的声响。

拉米雷斯谨慎地起身下床——地上摆着一双毛茸茸的粉红色拖鞋,那是某次加兰心血来潮地采购之后他家剩下的唯一拖鞋样式,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东西品味糟糕,那也确实导致奥勒留侯爵造访他家之后明目张胆地嘲笑了加兰十分钟——一边拢起睡袍的领口一边向客厅走去。

他并不担心房子被陌生人入侵,在2015年那场悲剧性的事件之后,加兰对这栋房子进行了彻底的改造,按照她的话说,“这里比加布里埃尔的脱衣舞俱乐部更固若金汤”,而且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拉米雷斯没发现她藏在地下室的那箱弹匣。

此刻,整个客厅的灯都是关着的,只有电视屏幕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一片空间。果然莫德·加兰就在沙发上团成一团,在膝盖上盖了个蠢兮兮的小熊毯子。

拉米雷斯忽然意识到,她的面容看上去依然和她刚离开军队的时候毫无区别,那多奇怪啊,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一天比一天变得更老,但是加兰却仿佛永远依然年轻——但是当对方看向他的时候,对方那双古怪的灰色眼睛里的某种情绪依然让他知晓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是对的,于是他会感觉到某种温暖的东西落回了胃里。

加兰没开口跟他打招呼,只是在沙发上给他腾出了一片位置。拉米雷斯在她身边坐下,问道:“怎么不去卧室睡觉?”

“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加兰小声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夜晚,她的声音总是变得轻轻的了,“我没想到这次任务结束得那么快。去卧室肯定会吵醒你——不过我没想到不去卧室也会吵醒你,早知道我去弗朗西斯家蹭一晚上了。”

拉米雷斯决定不指出她这个想法里的诸多不可行指出,但是最后只是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头发,说:“我已经很想你了。”

加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表示赞同的意思。反正她就这样坦然地靠在拉米雷斯怀里看电视,而在这期间拉米雷斯顶多分了三分之一的精力在电视屏幕上——他实际上是在仔细地嗅加兰身上的味道,没有任何血腥味,只有一股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在一起的甜蜜气味,这一般表示她并没有受伤。

而与此同时电视里的那几个设计师正对着一块草皮尖叫,他们从潮湿的泥土里挖出了几块像是骨头的东西。

“那是?”拉米雷斯问。

“一个真人秀节目,设计师帮房主改造凶宅的那种。”加兰懒洋洋地说道,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可怜的人们。”拉米雷斯说。他看了一眼屏幕,电视里正插入一段关于“礼拜日园丁”的科普,他听说过那个连环杀手,也知道他最后一起被记载在案的案子——当一个人在教堂里杀了七个人的时候,你很难保证一个枢机主教不会关注它。

不过那也过去好几年了,至少不能再给拉米雷斯最开始那种震惊的感觉。而加兰肯定更不会在乎,在他们第一次从报纸上读到那条新闻的时候,加兰是这样说的,她说:“你知道吗,希利亚德?我估计我杀的人比那些连环杀手杀得人多多了。”

当然,拉米雷斯不能苟同加兰的这种计算方式。

而此刻加兰正评价道:“……挺无聊的一个节目,至少凶宅的部分挺无聊的……但是晚上这个时间也是在没什么电视节目可看了,除非我想看午夜成人节目。”

拉米雷斯不知道应该对“午夜成人节目”这个话头发表什么看法,于是他只能说:“呃——”

加兰在他怀里扑腾了一下,翻过身来看他,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知道,我对那些可没什么兴趣。”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已经很有指向性地往拉米雷斯的睡袍里摸了,手依然冰凉冰凉的,指尖的茧子稍微有些扎人,拉米雷斯啪地隔着衣服按住了她的手。

加兰眨了眨眼睛,拉米雷斯都从她脑袋顶上看见了虚构的、耷拉下来的狗狗耳朵了:“不行吗?”

“文件堆积如山,其中还有一封圣座来信;”拉米雷斯想了想,严肃地警告道,“而且教堂圣职团的各位不会希望我缺席明天早晨的会议的。”

加兰用那种甜蜜蜜的、可怜兮兮的语气说:“但是,希利亚德——”

拉米雷斯没法拒绝她拖长腔调叫他名字的时刻,于是他选择妥协:就好像他在有关于莫德·加兰的诸多事情上都会选择妥协那样,尽管这样的妥协已经危及了他的信仰和底线,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造成令人颜面扫地的丑闻。

但,仅在此刻,他依然可以纵容莫德·加兰把他按在沙发上,这位来自国家安全局的特工爬上他的腿,而此刻电视里的人们依然在讨论,他们讨论邪恶,疯狂——

然后加兰拿起遥控器,啪地关掉了电视。

节目的最后一个画面在屏幕上残存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画面上的人们在掏开墙壁,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表示他们正从墙壁里挖出某种意料之外的东西。

加兰把遥控器扔到地毯上之前撇了已经变得漆黑的屏幕一眼,而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永远毫无怜悯。

“可怜的人们。”她如同刚刚的拉米雷斯那样叹了一口气,但是声音又轻又敷衍,然后她的目光再次居高临下地落在大主教身上。

片刻之后,她俯下身去,亲了亲拉米雷斯的嘴唇。

“但是,您永远不用担心类似的事情发生。”她贴着红衣主教的嘴唇,这样低声说道。

希腊,圣托里尼岛,东二区,04:36

此刻已经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海岸附近某间酒店最顶层的客房里依然传出些轻微的骚动。从客房的窗口可以看见圣托里尼岛最为标志性的美丽海岸:平静的爱琴海上的环岛,被暖黄色灯光照亮的白色民居,还有伊亚建在悬崖上的蓝顶教堂和彩色小屋。

但是客房室内正弥漫着一股和这座爱琴海旁的城市格格不入的血腥味,虽然这味道已经被稀释到极淡,但是床脚依然遗落着两滴正在逐渐凝固的鲜血,床头柜上丢着一只沾染了血迹的手套。

卧室内的电视是开着的,电视上放映着某个真人秀节目,但是室内的房客却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节目上,他们似乎只是借用电视的一点光源,让电视里的嘈杂声音填充这个黑暗的夜晚。

明灭不定的光辉照亮了床单上纠缠的躯体,在黑暗中仅能看见隐约轮廓的肩背的曲线,抓紧了床单的有力的手指,或者在昏黑之中从嘴唇中吐出的一两声呻吟,在这个被标榜为爱情圣地的旅游城市里,一切都是暧昧而秘密的。

电视上切换了画面,镜头扫过林地和开阔的湖面,屏幕泼洒在这个房间里的光芒稍微亮了些,床上那两个男性中更年轻些的那个俯下身亲了亲身下的人沾满汗水的后颈——他的手指缠着对方略长的头发,此时正很有耐心地把沾在对方肩膀上的、湿漉漉的发尾一一拨开——然后忽然很突兀地说:“他们选择不开发那个湖是对的,否则他们会在湖底捞出至少三个人的头。”

他沉思似的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到:“如果CSI没有先一步把它们都捞走的话……我不太清楚这些细节。”

年长者选择在他身下奋力挣扎了一下,就好像他真的会把对方踹下床去似的。但是这动作没什么威胁性,因为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发哑,喘息把句子分割得断断续续:“阿尔巴利诺,正常人是不会在床上谈论这个的。”

“现在再谈论‘正常’已经有点晚了,尤其是你租来的车子里躺着一个死人的时候,达令。”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说道,他抓着对方的头发把对方按回去,俯下身去用牙齿挤压着对方颈后的皮肉,鉴于他的一部分还埋在对方的身体里,所以这个动作成功地从对方的喉咙里撕扯出一声呻吟。“……况且我觉得你挺喜欢这个的,赫斯塔尔。”

“我是指正常人不会在床上谈论真人秀节目。”赫斯塔尔反驳道,从气势上来说这似乎不太成功,毕竟这个时候他浑身酸软,颧骨的皮肤烫得吓人。

“你也挺喜欢那个的。”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在他耳边说,声音又湿又温暖,“我都能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了:他们会把我嵌在门厅墙里的那堆手挖出来,因为我看他们好像想在那掏壁橱……然后,我可以给你讲讲我是怎么把那些手从死尸上切下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只手费力地爬到床单和赫斯塔尔的身躯之间去,好摸到对方双腿之间那个硬而热的器官。赫斯塔尔已经射过一次,床单上现在黏糊糊的,但是那器官还是在流水。阿尔巴利诺灵活地用手指撸了两把,感觉到赫斯塔尔的腰和腿都在他的压制之下颤抖,同时,这位往往不苟言笑的人正小声吐出一串粗口来。

就算在这关头,赫斯塔尔还有空反驳道:“我对你那些——”

他估计是要说“不感兴趣”之类的话,于是阿尔巴利诺坏心眼地往他的身体里撞了一下,逼着赫斯塔尔不得不吐出一声小小的呻吟;阿尔巴利诺用手指粗暴地玩弄着性器顶端柔嫩的皮肤,迅速而粗鲁地把对方逐渐推向下一次高潮。

与此同时他低下头亲了亲赫斯塔尔的耳垂,亲昵地说道:“但是你是个性变态呀,我亲爱的。”

与此同时,电视里的某个真人秀嘉宾爆发出一声吓人的尖叫,虽然电视的声音已经调小,这声音也听上去颇为响亮。同一时间,阿尔巴利诺能清晰地感觉到赫斯塔尔是如何越过高潮的巅峰的,他肩背上的肌肉紧绷起来,大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后穴也收缩着,违背他本身意志地吮吸着深埋在他体内的性器。阿尔巴利诺选择在这个时候射进他的身体里,从这身躯里击发出一阵新的颤栗。

——几分钟之后他们才在床单上找到了各自比较舒服放位置,阿尔巴利诺把一只手搭在赫斯塔尔的腰上(虽然他挺想往对方的腿间摸,那样可以摸到正往外淌的液体,但是那样他肯定会真的被赫斯塔尔踹下床);赫斯塔尔一脸嫌弃地用之前扔在床脚的一件衬衫——是阿尔巴利诺的衬衫——擦干净了身上的汗水和其他液体,然后把衬衫随手扔在地板上,重重地躺回阿尔巴利诺身边。

电视节目还在继续播着,节目上设计师们的改造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是一段对各个家庭成员采访的快剪,房子的拥有者们对着镜头表达着他们对新房子的期待。

“看上去他们根本没发现地下室的那个暗门,”阿尔巴利诺评价道,他的声音已经染上一丝睡意了,当一个连环杀手熬夜进行杀人工作,把死者在后备箱里摆整齐以后又不睡觉地跟自己的男朋友做爱,就有可能出现他这种情况,“那后面有个壁橱来着。”

赫斯塔尔也扫了一眼电视,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电视屏幕:“你在壁橱里放了什么?”

“哈欠……一些受害者遗物吧,可能还有些头发。”

赫斯塔尔不想问为什么会有头发,这听上去更像是个无疾而终的设计方案,于是他伸出手去为阿尔巴利诺拉上被子,说:“睡吧。”

“那你介意明天一个人清理咱们滴在地板上的受害人血迹吗?”阿尔巴利诺颇为期待地问道。

赫斯塔尔想了想:“介意。”

“……那算了,明天再说吧。”阿尔巴利诺发出一声介于泄气和困倦之间的奇怪嘟囔,然后一头拱在赫斯塔尔的肩膀上,顺便伸手环住了他,“晚安。”

赫斯塔尔很想指出,虽然电视上偏爱拍摄两个人相拥而眠的画面,但是那其实除了落枕和酸痛的肩膀之外什么也不能带来,更况且阿尔巴利诺已经在这个尝试上铩羽而归那么多次了——但是阿尔巴利诺却偏要继续尝试,现在他的嘴唇就贴在赫斯塔尔的肩膀上,已经冒头的胡茬轻微地刺着他的皮肤 ,呼吸温热地从他的脖颈之间拂过。

而电视的声音依然低低地持续着,讲述着一个已经离他们很远的、属于过去的故事,窗外是爱琴海广阔而平静的海岸,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将升起。

算了。赫斯塔尔闭上了眼睛。随他去吧。

Underneath The Tree

阿尔巴利诺说:“赫斯塔尔,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事情是在平安夜当晚发生的。

圣诞节又到了,霍克斯顿的人们把时间花费在购买节日物资、装饰圣诞树和给自家院落扫雪上;街道上已经有一种浓浓的圣诞氛围弥漫开来,商店开始用雪花饰品、圣诞树和圣诞老人玩偶装饰自己的店面,橱窗里挂出各种圣诞促销的牌子;到了这个季节,甚至就连本地黑帮也安分了不少,似乎就连那些刀口舔血的黑帮分子也不愿意在冰天雪地的时候跑出去火并。

这是赫斯塔尔和阿尔巴利诺在霍克斯顿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如果一切还都顺利(也就是一切都还能保持原状)的话,这可能并不是他们在这个位于欧洲北部的国家度过的唯一一个圣诞节。

距玫瑰圣母教堂发生的血腥案件整整两年之后,许多人已经淡忘了这个事件,不在再执着于案件的真凶是否落网,他们已经不必要像刚刚离开美国的时候那样随时担心被别人认出来;另一方面,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安全局还是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都遵守了他们最开始的承诺,所以他们在霍克斯顿的生活甚至算得上是安逸。

“安逸”——赫斯塔尔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逃亡生活,但是现在却确实如此。

上一个圣诞节他们还在西班牙,基本上每隔两个月就要换一次住处,所以甚至没来得及为圣诞节准备圣诞树,更别提什么圣诞礼物了;而这次阿尔巴利诺从市场上买回来一棵真正的冷杉,然后在上面挂满了小彩灯,还有当年从WLPD的圣诞树上薅下来的那颗银色铃铛。

平安夜的晚上又下了雪,看向窗外就能看见窗棂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色,但是燃着炉火的室内依然温暖。阿尔巴利诺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手边放了一只装蛋奶酒的杯子,旁边的桌上的托盘中堆着他烤的姜饼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说:“赫斯塔尔,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在他们的屋角确实放了一刻圣诞树,而阿尔巴利诺还真的煞有介事地在下面堆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礼物的情况下,这好像完全是句废话。

这个时候赫斯塔尔正坐在离壁炉最近的椅子上看小说,在阿尔巴利诺说话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分心把小说放下。这是他们惯常的相处方式,毕竟阿尔巴利诺说的话里大概有那么四分之一都没有什么实际内容。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圣诞节有这个习俗,所以呢?”赫斯塔尔反问道。

阿尔巴利诺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向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我希望你现在去拆开它。”

赫斯塔尔终于屈尊放下了手中的小说,看向对方。阿尔巴利诺的笑容似乎昭示着他没有什么坏心眼儿——阿尔巴利诺式的没有坏心眼,就是“你真的并不会从礼物盒子里拆出一个人头”的那种,这可并不令人安心——而现在墙壁上挂钟的时间明明白白地指向十点三分,按照一般的习俗,这可不是个应该拆礼物的时间。

阿尔巴利诺显然完全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颇为贴心地补充道:“因为我觉得相比明天早上,这份礼物更适合夜晚。”

赫斯塔尔凝视了对方一会儿,然后把书签夹进刚刚看到的位置,紧接着站了起来。他现在的穿着完完全全是居家的:衬衫、长裤、铅灰色的睡袍、棉拖鞋,在这种他并未全副武装而阿尔巴利诺不知道会把什么摆在他面前的情况下,他往往更倾向于谨慎。

这主要还是因为,阿尔巴利诺实在是太能搞出幺蛾子了,“适合夜晚”这个词难免让他产生了一点不妙的联想。

“你知道,”在他走向圣诞树的过程中向阿尔巴利诺警告道,“如果我从盒子里拆出情趣内衣之类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顺你的意的。”

“我在你心里只有这点信誉吗?”阿尔巴利诺夸张地哀叹了一声,然后继续不慌不忙地喝他的蛋奶酒,这似乎意味着赫斯塔尔并没有猜测到点子上。

圣诞树下面堆着相当可观的一大堆礼物,而两个逃亡到霍克斯顿的杀人犯本不应该有那么多朋友:这些礼物中一大部分是阿尔巴利诺开花店之后认识的人们送来的,赫斯塔尔相信他很可能已经认识了整条街的商户,并且成为了街上所有六十岁以上女性的知心朋友。

而另一些礼物来自赫斯塔尔在弗罗拉的同事们,也包括在秋天来到这个国家的艾玛(这真是令人吃惊,这位坚强的女性竟然认为在知道自己的上司是个杀人狂之后继续给他送圣诞礼物是个好主意,又或者,既然她愿意继续为一位杀人犯工作,那么这种小事根本不足挂齿),其中包括一个不大的、来自赫斯塔尔那位心思难以揣摩的新上司的黑色盒子,在仔细衡量的盒子的大小和重量之后,阿尔巴利诺打赌说他们会从中拆出一块贵得吓人的手表。

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没送他们任何圣诞礼物,但是以她以自我为中心的程度来说,在这样的节日里她可能很难注意到除她男朋友以外的任何人;倒是萨迦利亚发来一封邮件,里面除祝他们圣诞快乐之外还写了“很高兴今年我们在霍克斯顿相处得还算愉快”——这估计是“很高兴你们没有在我老大的地盘上乱杀人”的潜台词——电子邮件的附件是一份至少包括二十个未被绳之以法的重刑犯的现住址清单。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礼物来自奥尔加·莫洛泽本人,赫斯塔尔不愿意细想她是怎么弄到他们两个的住址的,单是从他自己的角度,就能想出至少三个让奥尔加得到住址的方法。总之,她千里迢迢从维斯特兰寄来一份包裹,附加一张丑得要死的圣诞贺卡,上面写着:不用猜里面装得是什么了,里面是我今年10月份出版的那本书。

赫斯塔尔就俯视着这么一堆来源奇奇怪怪的礼物盒子,很快从中找到了绝对属于阿尔巴利诺的那一份:对方似乎相当属意暗蓝色的包装。那盒子重量并不重,只有手掌宽,而长度不及小臂,赫斯塔尔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细长条形状的盒子里面会装什么礼物。

他早已学会了不去揣测阿尔巴利诺的思维回路,对方最后会摆在他面前的东西往往跟他想象的东西不尽相同,上次那把钥匙也是一样,装在保险箱里的那把枪也是一样。

而此刻阿尔巴利诺饶有兴趣地坐在沙发上注视着他,目光比欣赏戏剧瞧上去更为欢愉:实际上赫斯塔尔知道对方在仔细打量他的表情,就为了看到他拆开礼物的那一瞬间他眼中的情绪。

带着些微的困惑,赫斯塔尔坐回了自己靠近壁炉的座位上,然后在自己的膝盖上拆开了这份礼物。深蓝色的包装纸和丝带下面果然有一个黑色的、上面毫无标识的皮革盒子,很符合阿尔巴利诺一贯的风格。他伸手掀开了盒盖,就看见盒子里的黑色天鹅绒之间躺着一个他绝没想过会出现在“圣诞礼物”的行列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烙铁。

就是人们会在古代题材电影里看见的那种东西,有一个拨火棍样的细长把手,另一端是个不到两指宽的、用于烙下烙印的金属印章。现代人们会把这种烙印打在牛羊的身上,以此来区分不同牧人的羊群,而在古代,领主们则可能把绘有家族纹章的烙印印在属于他们的奴隶的身上,用来宣誓他们的所有权。

此时此刻,赫斯塔尔皱着眉头把烙铁从盒子里抽出来,然后把它翻过来看印章上的图案。印章上是一行微微突起的文字,因为是反写所以不太好读,但是赫斯塔尔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些字母的内容是什么。

那枚烙铁上刻的是一个名字:HERSTAL ARMALIGHT。

在看清这行字的内容是什么之后,赫斯塔尔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阿尔巴利诺一眼——而后者还是微笑着坐在原地,手里松松地握着装蛋奶酒的杯子,身体有一半都沉浸在室内明灭不定的壁炉炉火的光辉之中。赫斯塔尔意识到,阿尔巴利诺的坐姿和当年他闯进对方位于郊外的房子的那一次又是多么的相似啊——他微微皱起眉头来,问道:“你希望我做的事情是我想的那样吗?”

“有什么不妥吗?”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回答道。

“有。”赫斯塔尔想了想,然后指出,“一般人想在自己的皮肤上留下什么人的名字的时候,会选择给自己纹一个纹身,而不是把自己弄成三度烧伤。”

“啊,说这话的人在我身上刻了十三刀来着。”阿尔巴利诺轻松地反驳道。他把蛋奶酒的杯子也放到桌面上去,然后站起来走到了赫斯塔尔的面前。

赫斯塔尔安然地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要是没有那些侮辱性的字眼,你认为拉瓦萨·麦卡德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局面的侧写呢?当时的钢琴师可没有别的动机袭击你。”

“那么就算你对吧。”阿尔巴利诺微微一笑,“不过我看你当时也挺享受的。”

他的手猛然按上了赫斯塔尔的膝盖,然后就以这种极其坦荡的姿势跪在了赫斯塔尔的脚边。不过现在赫斯塔尔身上穿着睡袍,而阿尔巴利诺身上则穿着松垮的编织毛衣和牛仔裤,所以整个场景看上去都不太对头。

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在赫斯塔尔的膝上,假装没看见对方的呼吸稍微沉重了些。阿尔巴利诺继续说下去:“你也知道,我并不是疤痕体质,之前的字母已经很淡了……所以我猜你不介意给我个新的。”

“所以你做了个烙印。”赫斯塔尔说,那种语气很明显是想让阿尔巴利诺意识到这是个坏主意,“如果你因为烧伤而伤口化脓或者发烧的话,我真的不想跟医院的人解释一个连环杀手的名字是怎么被烫在你的皮肤上的。”

如果阿尔巴利诺是个足够理智的人的话,他会说,“我曾是个医生,一个长度不到十厘米、宽度不到两厘米的烧伤我还是能处理的”,这也确实是事实。但是他并不是那种人。所以他的选择是把自己的手肘压在赫斯塔尔的腿上,探身凑过去亲吻他,他的嘴唇擦过对方的嘴角,然后低声说道:“在大多数情况下,你的理智都在压抑你的欲望——”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嘴角就悬停在对方的唇边。

“而在特定的情况下,我确实厌恶你的理智。”

赫斯塔尔或许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但是总之他伸出手去,手指缠住对方的发尾,把阿尔巴利诺压向自己的嘴唇。

烙铁有烙印的那一端被伸进火炉里,那片小小的金属逐渐被灼烧得红而亮,最后呈现出一种纯粹的金色。除此之内室内的光源很暗,只有不远处墙壁上的壁灯和圣诞树上的小彩灯在闪烁着亮光。

室外全是积雪,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整栋房子就好像被封进了一个无声的雪晶球之中,只有室内还残余炉火燃烧的噼啪声。阿尔巴利诺依然懒洋洋地跪在椅子旁,一只手撑在扶手椅的椅背上,看着赫斯塔尔站在壁炉边的背影。

对方正握着烙铁的把手,把另一头伸进火里面去灼烧,目光相当专注地注视着那些跳动的火光。

整件事背后隐藏的含义放在好莱坞够拍成一部《五十度灰》那种题材的电影了,但是当故事的主人公是个杀人狂的时候,一般观众就会下意识地忽略他们不太正常的表达情感的方式。

实际上对于赫斯塔尔来说也是同一个道理:首先阿尔巴利诺是个实实在在的心理变态者,其次他在到目前为止的十三年之间杀了超过三十个人,最后,他想让自己法律意义上的丈夫把“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这个名字用烙印烫在他身上。

——只要这样一一罗列起来,人就会发自内心地觉得最后一条根本不算什么事。

而赫斯塔尔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是阿尔巴利诺把那件足够柔软、但是花纹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的毛衣脱掉的声音。当赫斯塔尔握着烙铁的把手转过身的时候,他就赤裸着上身这样半跪在椅子旁边,光着双脚,望向赫斯塔尔的目光透着一种奇异的愉快;半明半暗的房间、闪烁着灯光的圣诞树和燃烧着的壁炉组合在一起,在他们周遭营造出一种怪异而隐秘的氛围。

赫斯塔尔慢慢地走向他的面前,俯视着他。

“很多人会为他们在某一阶段愚蠢地付出了一切而感到后悔。”片刻之后,赫斯塔尔说道,“然后他们会洗掉纹着自己曾经爱过的人的名字或者生日的纹身,扔掉一切让他们想起对方的东西——正因为我们都知道人是脆弱且多变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称之为‘永恒’,更遑论感情。”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看你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我没有。”阿尔巴利诺极为坦荡地回答,“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称之为永恒,但是万物都有相同的归宿。赫斯塔尔,你还拿着那把枪呢。”

赫斯塔尔仿佛沉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了。阿尔巴利诺挪过来,亲热地挨向他仅穿着一条长裤的腿,就算是隔着那条裤子薄薄的布料,赫斯塔尔都能感受到对方心脏在皮肤之下跳动的节奏。

然后阿尔巴利诺问道:“那么,你想要把那个印记留在哪里?”

赫斯塔尔并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去点了点他的胸口:肋骨之下有一颗心脏在跳动,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那是对方身上最接近于人的部分。

阿尔巴利诺似乎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他只是稍稍挺直了脊背,用一只手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然后依然微笑着回答:“来吧。”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赫斯塔尔就毫不犹豫地把那块烙铁按上了他的胸膛。

最开始甚至没有疼痛,就只是什么东西被灼烧萎缩时发出的嘶嘶声响,一阵皮肤被灼烧的焦糊味升起来。与此同时阿尔巴利诺抓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猛然收紧了,骨节泛出一股惨白的颜色。

赫斯塔尔注意到在那个瞬间他的肩膀在颤,但是以一种令人可以想象的自制力克制住了自己颤抖或者猛然后缩的冲动。但是他的头低下了,一缕头发从耳后滑落下来。他的嘴唇之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声。

然后赫斯塔尔移开了烙铁,阿尔巴利诺随着这个动作又抖了一下。而此刻赫斯塔尔的目光也就落在新造成的烧伤上了:用一种特殊的字体烙下的赫斯塔尔的名字,那字体特别像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用左手给警方写信的时候所使用的那种,他曾用那种笔迹向WLPD的警探们宣告自己的罪恶,却从未把它留在案发现场——或留在受害者本人身上——过。

而此刻被烙铁烫过的地方一片焦黑,而边缘则已经迅速肿了起来,逐渐透出一种可怕的血红色,正有淡黄色的液体从被烫伤的皮肤边缘缓慢地往外渗透。

理智告诉赫斯塔尔,在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需要的是对伤口进行消毒、上药然后包扎,其实他在把烙铁放进壁炉之前,就已经先一步把医药箱拿到起居室来了。但是他们的行动往往并不是全然靠理智驱使的,因为下一秒阿尔巴利诺猛然伸出手去扯住他的领口,蛮不讲理地亲吻了他的嘴唇;而他的手指一松,烙铁就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赫斯塔尔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扭头去看余热未消的烙铁有没有引燃地毯——它没有,但是它在羊毛上烧出了一片难看的焦痕,那大概意味着他们最终还是得换掉整块地毯。而下一刻阿尔巴利诺就摸向了他的两腿之间,阴茎诚实地把那块布料顶起一个鼓包。

“啊哈,”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在他的脖颈之间说道,鉴于他还跪着,这是他能凑到的最近的地方了,“我就说你确实喜欢这个。毁坏,虐待,折磨,诸如此类……”

他声音轻轻地在赫斯塔尔的耳边说:“……讨你欢心真的是特别容易。”

但是他的笑声中依然透着一丝勉强,因为他的嘴唇依然苍白,手指按在赫斯塔尔的肩膀上的时候轻微地颤抖。赫斯塔尔不太能想象被烧伤是一种什么感受,大概不会比他在监狱里被捅的那一刀感觉更轻。

可此刻他依然知道阿尔巴利诺想要的是什么,他的渴望和对某种仪式化的过程的期待从来都如此清晰。于是赫斯塔尔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地上的烙铁和正待处理的伤口暂时抛之脑后,然后回应了那个吻。

他们挨得太近了,在赫斯塔尔衣服的前襟蹭在那片伤口上的时候他能听见阿尔巴利诺在小口小口地抽气,但是卷在赫斯塔尔略长的头发之间的手指却抓得更紧。

最后他们分开的时候赫斯塔尔的衬衫上蹭上了一些淡红色的液体,那是渗出液和血混合在一起的颜色;阿尔巴利诺的嘴唇因为疼痛而发白,但是颧骨上却浮着一层血色。他的眼睛在火光之中依然显得灼灼发亮,瞳孔放大,就如同黝黑的深井。

或许一般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口某些告白,就如同人们把戒指戴在爱人的手上的时候会说出的承诺,还有他们站在神父面前的时候说出的誓言一样。但是阿尔巴利诺不同,因为他们同样轻视爱意,对承诺和誓言的态度悲观——这是那把左轮手枪存在的意义,可能也是这个烙印存在的意义。

赫斯塔尔伸出手去,手指轻轻地扫过阿尔巴利诺被汗湿的鬓发。

而阿尔巴利诺则在这个时刻简单地说:“你得到了。”

“我知道。”赫斯塔尔轻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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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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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得到了” TAT

    eal 2023/04/27 23:15:44 回复
  2. 奥尔加有一个构成奇怪但幸福(可以这么说吗)的大家庭,真好啊

    魂兮归来 2023/05/16 20:56:50 回复
  3. 奥尔加的结局真的很美好 绝对中立如果能做到 是真的很好

    沈猗 2023/08/08 22:47:04 回复
  4. 虽然好痛,但是把爱人的名字烙在身上真的很有感觉。
    恨不得魂穿赫斯塔尔

    2023/12/30 01:53:0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