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 07

巴特·哈代的脑子嗡的一响。

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严重超过他最开始的预计,在这个时刻,他忽然真心诚意地非常希望奥尔加·莫洛泽此时此刻能在他们的身边,后者的冷静几乎是残忍的,而那正是他们这个时候最为需要的东西。

而此刻亚历山大轻轻地后退了一步,倒抽了一口气;珍妮·格里芬的反应则更夸张一些,鉴于躺得离他们最近的那个伤者的肠子都流出来了的缘故,这个女性研究员身体摇晃了一下,发出一声干呕。

哈代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点抖——那两个还在呻吟的可能并没有生命危险,而看上去脖子都断了的杰罗姆显然是活不成了——他一边在心里迅速做出判断,一边在阿玛莱特身边蹲下,小心地把他翻成侧躺的姿势,以免头部受伤的人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对方还活着:阿玛莱特的脸上都是鲜血,可能有些是被地上的血泊蹭上去的,而另外一些显然是从头发之间流下来的。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淡金色的睫毛都被鲜血染成殷红。哈代把手伸过去,探在对方的鼻子下面,好一会才感觉到一点微弱的气流拂过他的手指。

哈代猛然抬起头来:“我们需要救护车!把值班的狱医也叫来!这里有人需要急救!”

此时此刻,刺目的探照灯正照在医务室所在的那栋大楼上,建筑物之间任何阴影都一览无余,绝不可能躲藏进任何人。一队本来在室外巡逻的狱警被调来,开始有序地一间一间搜查这栋大楼的房间——那位身份存疑的实验室实习生是怎么从大楼内消失的确实还没有得到解答,但是毫无疑问他不可能从监狱的高墙之间飞出去,他甚至不太可能离开了这栋有重重关卡的大楼。

执行搜寻任务的每个人都相信,他们一定能把这个狡猾的嫌疑人从大楼里的哪个房间中搜出来,毕竟对方有虽然可能十分狡猾,但绝不是一个魔术师。

其中两个狱警离开了搜查队伍,按照无线电里的指使先去寻找狱医——对方办公室的大门紧闭着,如同往常这个时间一样,被谨慎地锁住。实际上锁住大门也是监狱里的要求,这栋建筑物有犯人的活动中心,虽然走廊中有重重关卡,但是锁门也是安全条例上的要求。

狱警重重地敲着门,扬起声音喊着那位狱医的名字,他喊了三次,里面还是一片诡异的沉默,一点声音都没有。

两个狱警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出了一点不妙。

于是其中一个狱警后退了一步,做了个助跑的动作,然后重重地把肩膀撞上了这扇紧锁着的门。门的材质非常结实,他撞了三次才听见门栓断裂的一响。

两个狱警冲进室内,然后因为映在眼前的画面而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在寻找的那位医生现在正靠着窗户坐在地板上,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室内没有开灯,狱警们能看见室内的情形全凭从窗外打进来的、探照灯白而刺目的灯光,于是医生整个人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如果他们能看见这位狱医的脸的话,就会发现死亡的青灰色衣襟爬上了他的脸。医生的脖颈上爬着一条长长的、丑陋的伤口,鲜血整个浸红了他的衣襟。室内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一览无余,没有可供人躲藏的地方,而就算是这唯一一个人,生命也早已爬出了他的身体。

在这个死亡的狱医的背后,窗户玻璃上用血写着一行字,字母尾巴上还有血液混着玻璃上凝结的雾气水淋淋地往下淌,在探照灯的直射下显得恐怖又诡异。

这些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在灯光直射下映出了一层模糊而淡薄的影子,这些被灯光放大了无数倍,就映在两个不知所措的狱警的身上。

“谁一旦凝视过美本身,就已经把自己托付给死神。”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片兵荒马乱。

哈代接到那些正在搜查大楼的狱警报告,说他们要找的那个狱医已经死了,而那个失踪的实习生则鬼影也没见到一个的时候,几乎已经放弃思考了。他想不通阿尔巴利诺——假设那个人真的是阿尔巴利诺的话——到底去了哪里,现在更重要的是倒在地上流血不止生命垂危的几个人。好在雪还没下多长时间,还没大到阻碍交通、到救护车不能到场的程度。

实际上他只是低声骂就一句,然后就开始低头专心致志地给倒在地上的阿玛莱特做急救。而他身后,其他狱警正试图把围观的罪犯们赶会他们的牢房。哈代的手指在那些伤口和鲜血之间打滑:赫斯塔尔身上有几道看上去挺吓人的刀伤,但按照哈代的经验,这些伤口没有伤及要害、没有导致糟糕的内脏出血,现在的出血量也还没达到令人失血性休克的地步。

但是此人依然昏迷不醒,是他头上的伤口导致的吗?这太难判断了,或许只是普通的撞击导致的昏迷,或许是脑震荡,或许是更糟糕的脑出血——这些都不是一个既没有器材也没有医疗知识的普通警官能判断的,哈代能做的只有努力让他不要继续流血,然后等着救护车来。

他的手就按在对方腰上一处不断渗血的伤口上,哈代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之间都是一片温热的液体,黏黏糊糊的,泛着腥味。一年之前,当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第一次出现在WLPD的办公室里的时候,他可没有想到今天这样的场景。

他带着复杂的心情低头打量着这个男人的脸,阿玛莱特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不少,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阴影,此时面孔正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惨白色彩……哈代依然记得那场审讯,当法官宣布最后的量刑的时候,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平静。像是阿玛莱特这样的人,应该知道他入狱的日子不会好过,现在这样的场景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吗?

他想要叹息,想要抓着谁的领口质问一个真相——他尤其想要面对面跟阿尔巴利诺·巴克斯交谈,因为就如奥尔加所说的那样,一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跨过那条线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一个恶魔?——但是这些问题他一个也没能问出口,能回答他的问题的人缄默不语,而救护车鸣笛的声音已经从远远的地方响了起来,就好像夜色之中一个突兀的句号。

冬天的维斯特兰有一半时间被风雪笼罩着,圣诞节前后更是如此。或许有些小孩会觉得,在圣诞节的时候下起大雪很符合他们对心目中理想的那种节日的期待,但是大人们其实并不那样认为。

这样的夜晚逐渐变大的降雪一般意味着第二天早晨出行的时候的种种麻烦,当一排三辆救护车在新塔克尔联邦监狱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停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感谢现在的雪下得还不算特别大。

一名狱警协助着急救医生把阿玛莱特抬上救护车,为首的那个急救医生很年轻,脸上长着几粒雀斑。他显然因为这回需要急救的这几位病人鲜血淋漓衣服而感到有些惊讶,他一边把轮床在救护车上固定好,一边对狱警说:“天啊,是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暴动吗?”

“差不多吧。”狱警在最不影响车内的一个医生和另外两个护士的活动的地方做好,含混地应道。他没赶上事发的现场,但是根据最先赶到现场的几个狱警说,是他们那位令人不省心的犯人赫斯塔尔·阿玛莱特一个人面对了拉丁王帮的几个混蛋的围殴——虽然现在这位也正躺在救护车上昏迷不醒,但是看看拉丁王帮的另外几个人吧!杰罗姆和他的一个打手在医生来之前就死得不能更透了,还有一位在救护车赶到之前呼吸停了一次。

——有人说这人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狱警心情复杂地想着,难免看上躺在救护车中央的阿玛莱特几眼:他身上血迹斑斑的囚服已经被医生切开了,这人上身有好几道口子,一看就是刀刺留下的伤痕,其中一个在腰上的伤口看上去很深,现在还在淌血。以这位狱警的角度,他看不见阿玛莱特的脸,只能看见几撮沾血的头发在救护车内明亮的灯光之下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车子快而平稳地在郊外的道路上飞驰,窗外全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白色。狱警注视着那个年轻的医生检查着阿玛莱特身上的那些伤口,救护车上的各种仪器发出滴滴声,护士报出各种他听不懂的参数,似乎是关于心跳和血压什么的。

而在他们这辆救护车后面一点,不断地有警笛声传来,一辆警车就在他们的车后面尾随着,车上坐着巴特·哈代警官。毫无疑问,那位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去医院的,而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叫做珍妮·格里芬的女士现在正留在监狱中,等着其他警察赶到现场,那个名为亚历山大的年轻警员留下来陪她——她的实验的临床志愿者身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的项目肯定也得被当局再仔细审查一遍。

“好……没有其他更致命的伤口了,除了这个,我怀疑这个伤口里有什么异物……噢。”那个年轻医生一边说一边把一把镊子捅——狱警实在不想用这么粗暴的词,但是他的动作看上去确实疼极了——进阿玛莱特腰侧的那道伤口里去,一股鲜血涌了出来,“到医院我们在去做其他头部检查,看看是什么导致他的昏迷,但是我估计就是脑震荡——”

与此同时他把手中的镊子往外一拔,把某种东西从阿玛莱特的伤口里取了出来:那是一截大概两三厘米的裁纸刀刀片,而裁纸刀好像正是杰罗姆其中的一个打手使用的刀子来着。

“应该是这把刀刺入体内的时候卡在了肋骨上,然后随着拿刀的人转动刀柄的动作蹦断了,除了疼的要死之外不会有什么致命之处。”医生轻快地解释到,一边手脚利落地给那个伤口做着止血处理。“那些罪犯不都在监管之下吗?他们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刀子的?”

狱警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医生解释……香烟、毒品和利器在监狱中如同货币一般流通,当你成为一个监狱黑帮的老大的时候,就总有各种门路弄到这种东西,杰罗姆能给自己的打手配几把刀并不奇怪,有些受贿的狱警也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狱警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在他稍微有点走神的时候,就连救护车里的血腥气和后面紧跟着他们的那辆警车警笛的鸣叫声似乎也被淡化了不少。而正是因为从他的角度看不见阿玛莱特的脸,所以他也没注意到对方忽然睁开的眼睛。

然后事情就忽然发生了。

因为下一秒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猛然坐起——也不知道他在腰上有一道那么深的伤口的时候是怎么做到的,血被滴滴答答地挤了出来,落在救护车的地面上——用手猛然抓住毫无防备的医生的衣襟,往后猛然一推,这个年轻的一声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救护车侧面的玻璃上,一片龟裂随着咔擦一声在玻璃表面蔓延开来。

护士们尖叫起来,手足无措地往后退;医生显然在这一瞬间昏了过去,顺着车厢缓缓地下滑;狱警愣了一秒钟不到,但是一瞬间的迟疑已经太长了,在他能掏出枪瞄准阿玛莱特之前对方就扑了过来,面色看上去甚至并不狰狞,只是彻骨的冷。

阿玛莱特卡着狱警的肩膀,他们两个在狭小的空间了扭打了几下,然后狱警被他扭着肩膀重重地摔在轮床上,救护车里的某些器材被碰到了,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刺耳的咔擦一声。阿玛莱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只手卡着他握枪的手腕,另一只手往轮床侧面摸索过去——

片刻之后,他摸到了刚才在混乱之中落在旁边的那把镊子,狱警看见他的手高高的扬起,手中的镊子在灯光之下反光如同利刺一般一闪,然后阿玛莱特硬生生把这段不算非常尖锐的金属插进了他的脖子。这个过程是那样、那样的快,在头几秒狱警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的手指发着颤茫然地向上摸了一把,然后摸到了一手温热的鲜血。

他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阿玛莱特冷静地从他的手中抽出那把枪,向着驾驶室的方向开了两枪。

巴特·哈代听见两声枪响。

然后,他一直跟随这的那辆救护车就仿佛失去了控制那样沿着道路一路歪歪扭扭地行驶,最后一路驶下路肩,砰的一声撞在一棵树上。那棵枝丫上满是积雪的树猛然一颤,树枝上的雪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哈代一个急刹车,车轮在落满雪的路面上打滑,最后好歹停下了。他下车的时候已经警惕地抽出手枪,手指压在了枪支的扳机上——他很确定刚才听见的是枪声,那辆救护车上应该只有狱警是配枪的,发生了什么吗?

那辆救护车上是阿玛莱特,或许他应该和狱警一起上这辆车的,他在这样的事情上并不应该这么大意。哈代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了许多模糊的念头,与此同时,他一脚深一脚浅地从路肩上走下去,一只手中的枪支直指前方,另一只手握在了救护车后门的把手上,用力一拉——

车里之前安静得像是坟墓,在哈代拉开车门的那一刹那,一具躯体直直地倒了出来:是那个狱警,他的身体之前显然一种靠在车门上,现在哈代一开车门,他就随着一声闷响仰面倒在了雪地上。

鲜血正逐渐把他身下的泥泞和落雪逐渐浸透,哈代看见他脖子上插着一个金属的东西,正有鲜血从那个致命的伤口中逐渐流出来。这个男人的眼睛张大着,逐渐浑浊的角膜倒映着浮动着铅灰色浓云的天空。

就在那个瞬间,巴特·哈代意识到一个问题:

媒体们喜欢把维斯特兰钢琴师称之为“维斯特兰的邪恶蝙蝠侠”,有些人相信这个连环杀手是个义警,以暴力的方式将逃过审判的人绳之以法。但是事实并非如此,维斯特兰钢琴师只是“选择”有罪的人作为自己的目标,并不是“必须”把有罪的人当做自己的目标。在情况需要的时候,这个人也能毫无负担地杀掉警察、杀掉汽车司机,杀掉与他熟识已久的巴特·哈代本人——

哪怕正是他曾经救过克莱拉·哈代的命,但是这两件事本就没有任何矛盾之处。

这个顿悟在哈代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那个忽然从车里倒出来的狱警令他愣了一秒钟,就在这短暂的一秒里,维斯特兰州那个著名的杀人狂从车里冲了出来,他们两个撞在一起,同时倒向了被白雪覆盖着的冰冷大地,哈代的手枪被撞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掉进了树丛之中。

那是一场并不太体面的打斗,就算是对方的晕倒可能是装的,也实打实地受了刀伤。在他们在地面上翻滚扭打的时刻,就有鲜血滴滴答答从某些伤口中流下来,落在雪地上、自身的温度淌得雪层微微往下凹陷下去一小块。

在阿玛莱特试图卡住哈代的脖子的时候,哈代的手混乱之间落在了阿玛莱特腰侧的伤口之上,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猛地把手指插了进去。

他听见吸饱了血的布料发出的黏腻的一响,有鲜血从尚未完全止血的伤口中被挤出来。他看见这个人的眉头因为疼痛而皱紧了,但是眼睛在浓稠的阴云之下依然是一种冷而硬的灰蓝色。任何疼痛的喊叫都被掐死在喉咙之中,哈代被掐到眼前发黑,然后……

然后又是一声枪响。

哈代的动作僵住了。

就好像是灼热的烙铁按在了他的皮肤上,铁锤击中了他的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袭击了他,也就是这个时候,阿玛莱特挣脱了他的桎梏,用一只手按着腰侧的伤口,皱着眉头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的另一种手上握着本来属于狱警的那把枪,一道青烟从灼热的枪管中缓缓上升。

而哈代则在剧痛中蜷缩起来,手下意识地压住流血不止的腹部……他当然没有穿防弹衣,没人想到在去珍妮·格里芬家问话的时候会发生之后的事情,他怎么会想到要穿防弹衣?

在这个时刻,他因为疼痛而混乱的脑子中闪过华莉丝和克莱拉的身影,闪过他的那些朋友们的面孔,贝特斯和奥尔加,非常讽刺的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想到阿尔巴利诺——那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蹲在腐烂的尸堆之前,抬起头向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虽然在警局里过得不甚如意,但是好在有美满的家庭和不错的朋友,在他第一次见到阿尔巴利诺的时候,他是那样想的。

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赫斯塔尔看着陷入昏迷的哈代:从出血量判断,他应该能撑到医生到场。刚才开在前面的那两辆救护车很可能听见了枪声、或是看见第三辆车开下路肩,就算是没有,他们最后也能发现第三辆车没跟上。他们因为车上有急救病人而不能停下查看,但是肯定已经报警了。

更不用提,被他打晕的那两个护士应该会很快醒来。

综上所述,警察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来,他必须抓紧时间。

赫斯塔尔考虑了一下,然后把本来属于狱警的那把手枪插在腰后,晃晃悠悠地爬上路肩。他身上的伤口疼得要命,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果然,为了离开监狱的层层看守,要付出的代价还是太大了一些。

他最后终于站在了道路上,停顿了一秒,深深地、颤抖地吸进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现在没有多少选择,只能开哈代的警车离开,然后在合适的地方尽快换车,警车还是太容易被定位了……如果能顺利回到市里,他就会先去找自己之前布置的安全屋,等把伤口处理好在好好考虑斯特莱德的事情……

赫斯塔尔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然后他很快想到了什么,稍微皱起眉头来。

下一秒,赫斯塔尔大步——以他现在可能最大的步伐——走向哈代的那辆警车,然后一把掀开了那辆车的后备箱:

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笑眯眯地从后备箱里翻身坐了起来。

众所周知,来着维斯特兰州立大学的那位年轻的实验室实习生,身上总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大部分人可能以为里面装得是笔记本电脑。

而当医务室里的那名狱医已经被他挪到窗边去之后,阿尔巴利诺迅速从他的背包里翻出了他的备用计划:一套狱警制服,这东西近看会有些瑕疵,但是按照今天的情况应该没人会检查他的制服的。

当警铃声刺耳地响起来的时候,阿尔巴利诺已经系好了最后一枚扣子,当天蹑手蹑脚地把法医室的门打开一条缝,正好听见哈代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他说:“阿尔巴利诺不可能从这里下去,他肯定还在这栋楼里,你通知你的人把守好所有出口,咱们先去看看阿玛莱特。”

典狱长迅速应了一声,向最近的看守关卡跑了过去,而哈代身后带着好几个狱警转身从紧急出口下了楼梯。阿尔巴利诺从办公室里闪出来,用狱医的钥匙锁住了房门,然后几步跟上他们——谢天谢地,哈代走在最前面,而且在一片混乱之中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到底跟着几个狱警、这些狱警清一色的制服和帽子之下又有什么不同。

在恐怖片里,数人数好像是个必备的操作,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没人会想到自己身边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多出一个人。

阿尔巴利诺跟着他们一路跑下楼,一道道铁门在哈代紧张的命令和狱警们的喊叫之中迅速打开——那些守卫们才不知道哈代身后到底应该有几个狱警呢,唯一知道人数的典狱长也不在现场,根本没人能提醒哈代和亚历山大回头看一眼。他们就这样顺利地通过了所有本应紧锁着的铁门,一路到达楼下。

在这个过程中,阿尔巴利诺的步伐越来越慢,小心地跟前面的队伍拉开了距离,在他们冲出楼房的同事,阿尔巴利诺猛然一闪身,藏匿于转角的阴影之中。

哈代他们很快往警报声响起的方向奔去了,典狱长正在楼上调集人手搜查大楼,探照灯正逐渐聚拢过来,把大楼的楼体照得一片惨白。

大楼的门口却是个匪夷所思的视野盲区,是啊,每一层的楼梯口前面都有狱警把守,电子锁的铁门紧闭着,看守严密到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会有人还能从大楼里逃出来。但是估计等一会儿更多的狱警赶到现场,这个盲区也不复存在了。

阿尔巴利诺本来想想办法去停车场,在他大概能猜到赫斯塔尔那边的进展的情况下,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除了想一路走去停车场也近乎是不可能的——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用走那么远了,哈代的警车就停在大楼的底下。阿尔巴利诺在更多狱警赶到现场之前很轻易地接近了那辆车子、撬开后备箱躲藏进去根本不费任何功夫。

当然,事后警察们检查录像带的时候可能会发现的,但是那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一般情况下,一辆车离开监狱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后备箱不可能不被人打开。但是当一辆警车打开警灯、在刺耳的警笛声之中跟救护车一起冲出监狱的时候呢?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想到还要检查这辆警车的后备箱。

巴特·哈代不会知道他离开新塔克尔联邦监狱的时候,他的后备箱里藏着什么,就好像他不会知道当初阿尔巴利诺出现在逮捕马丁·琼斯的案发现场的时候,他的后备箱里藏着什么一样。人思维的盲区就藏在这样不可思议的小角落里,阿尔巴利诺喜欢利用它们,也喜欢看着被人因此而震惊困惑的神情,在猜不透真相的情况下,不如把它们当做一个圣诞奇迹。

“真是疯狂。”赫斯塔尔的声音和这场逐渐大起来的风雪一样寒冷,“你的成果往往建立在不要命和好运气上。”

“你不也是这样吗。”阿尔巴利诺对赫斯塔尔被染红了一片的囚服努努嘴,“我看被黑帮成员捅伤和被黑帮成员捅死之间也只有一线之隔。”

赫斯塔尔显然不愿意再跟他斗嘴,他沉默了一两秒钟——在这一刻奇异的沉默之中,他仿佛在纠结什么事情,又好像下定了决心——然后他说:“我们就在这里分开?”

阿尔巴利诺点点头:“你开巴特的车走,我身上既有钱又有手机,也不会因为只穿着一件囚服在大雪里走来走去而被冻死,我会自己想办法离开的。”

从一开始赫斯塔尔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越狱之后一起离开: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阿尔巴利诺的本意显然也不是插手他跟斯特莱德的事情,他宁愿让赫斯塔尔自己去解决那件事,甚至为他留出了单独行动的空间。可能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样的选择不可理喻,但是那正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之一。

阿尔巴利诺说完那句话,只是微笑着靠近他,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把什么东西轻轻地塞进了赫斯塔尔的掌心里。

赫斯塔尔摊开手掌:他的手里放着一枚银色的圣诞树铃铛。

“这是去年的那一个?”赫斯塔尔皱着眉头问道。

“在阿雷奥拉案结束之后,这个铃铛一直躺在WLPD的档案室里。前段时间我把一点‘礼物’放进了巴特的办公室,顺便把这个铃铛从档案室里拿走了。”阿尔巴利诺用轻快的语气说道,就好像不觉得自己干出了什么疯狂的事情一样,“我给你准备的圣诞礼物你要到圣诞前夜才能看到,在那之前,你可以先用它代替一下。”

赫斯塔尔低头注视着这个银色的铃铛,它据说用来象征圣诞老人的驯鹿脖子上的铃铛,或者圣诞节教堂中响起的钟声。从他的面部表情来看,看不出他此时此刻心中所想。

然后他问:“那么如果我不去呢?”

12月24日,玫瑰圣母教堂。

阿尔巴利诺笑了起来:“那你至少还能得到这个铃铛。”

他说完这句话,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用近乎可以被人形容成温柔的语气说道:“那么再会了,维斯特兰钢琴师。”

赫斯塔尔抬起头,看见阿尔巴利诺带着那种不知道有几分真心的笑容转过身,他被染成黑色的发丝在寒冷的风雪之中上下翻飞。阿尔巴利诺懒洋洋地把双手插进外衣的口袋里,慢慢地沿着路向来时的方向走过去,背影很快被风雪吞没了。

注:

[1] “谁一旦凝视过美本身,就已经把自己托付给死神。”

——保罗·策兰,《罂粟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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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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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啊,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联想到前几章将阿尔描述成叼着蜘蛛到枕边的猫,在后备箱里藏着也太可爱了

    嘻嘻 2023/06/13 15:46:46 回复
  2. 非常美的 爱来自我

    沈猗 2023/07/04 10:56:30 回复
  3. 不仅叼着蜘蛛还很骄傲,被可爱到了(捂鼻子)

    久醉 2024/01/03 01:34:04 回复
  4. 感觉警局四人组里唯一的正常人真是好苦逼

    2024/01/18 09:42:0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