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之下 06

布鲁斯·普利兹克在一辈子中遇到了许多对普通人来说足够糟糕的事情,包括慰问枪击案伤员、被抗议者堵门谩骂、在新闻发布会上被记者夹枪带棒地质问等等;但是如果让他回忆起来,他会说他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就在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

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些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明显来自于异国的女人手上,斯特莱德不可能把这种东西交到别人手上。而通过她措辞之间若有若无的暗示他则可以确定,这个人手上有的不只是照片,甚至可能还有视频。

“我的政治生涯完蛋了”——这是他脑海里最为明晰的一个念头,可以说十分有理有据。

下一刻他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摩根斯特恩为他指出的那个座位上,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顺从到了他都要唾弃自己的地步。而加布里埃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那双红唇在夜色里微笑。

“我能猜到你大约在想什么,”然后她悄声说道,“但是别担心,我不是来阻碍你竞选州长的。实际上,只要你足够配合,我实际上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普利兹克听见站在他身后的那个拿刀的男人又叹了一口气,就好像对她的措辞深感无奈似的。

“是这样,”加布里埃尔对那声叹息充耳不闻,声音平缓地继续说下去,“我在维斯特兰的东城区开了一家店,就如同所有第一次从欧洲进军这块大陆的经营者一样,我既没有什么门路,也没法找到什么捷径。总之,我很快发现,在维斯特兰这样的城市想要站稳脚跟有些困难……因此,我请求你在这方面的帮助,普利兹克先生。”

普利兹克打了个磕巴:“什、什么?”

他心中升起一种明显的荒谬感:一个手里拿着刀的家伙站在他的身后,显然打算他一有异动就割断他的脖子,而这个女人就是来跟他谈这个的?

“你知道东区是个什么状况,维斯特兰的大半黑帮可都挤在那个地方了。”加布里埃尔耸耸肩膀,语气十分无辜地说道,“现在店里看场子的人水平良莠不齐,我的店面里可爱的舞女们每天受上门收保护费的混混们骚扰,还有些药贩子想在店里卖致幻剂和摇头丸……这可对经营十分不利。”

她顿了顿,然后说出下一句话,就是这句话让普利兹克觉得他们两个之间肯定有一个疯了的。

“我听说你在东区的很多黑帮里很有话语权,这并不奇怪,黑帮和政府要员勾结基本上算是维斯特兰的传统了。”加布里埃尔声音柔和地说道,“所以我希望您可以从中为我周旋游说一下……我希望最后能达成这样的结果:以维斯特兰东区红夜莺街7号为中心,东区的黑帮势力向北退至第九大道,向南退至文森特公园,向东退至帕里克街,向西到华莱士街附近。”

加布里埃尔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图形,而对维斯特兰街道分布很熟悉的普利兹克随着她的话语在心中迅速勾勒着这些街区的形状——

“中间留出的位置,归我。”

普利兹克没忍住一句话冲口而出:“不可能!那比诺曼兄弟实际掌控的街区的面积还要大!”

“你不需要我的提醒:诺曼兄弟已经死了。”加布里埃尔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再者说你也很清楚,诺曼兄弟的帮派只不过是个三流黑帮,我提出的要求可不算是狮子大开口。”

普利兹克可算是弄明白了,他面前根本不是什么来自异国的女性商人,而是个实打实的黑手党。他干燥地吞咽了一下,艰难地说道:“但是你刚才提到的这个区域中至少涉及到三个帮派,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地盘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

加布里埃尔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那就许给他们别的好处,我不在乎你用什么方法,至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普利兹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否则呢……?”

“否则你和未成年人的性爱视频会在新闻上循环播放,而我则不得不用更加不得体的方法拿下我想要的区域。”

加布里埃尔柔和地回答,轻柔的语调和嘴里说出的内容十分不搭调,普利兹克根本不愿意想象她口中的“不得体”是种什么血流成河的场景。

而她正继续说下去,声音就好像是诱劝:“我不希望我们最后走到那一步,普利兹克先生,毕竟那可不算是什么双赢局面。况且,我一向是支持你的——我还等着你当上州长的那一天呢。”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还是微笑着,就好像披着女人皮的恶魔。她声音里某种不见血的威胁让普利兹克无法控制地发抖,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尝试了两次,才成功地把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

“好的……好的,我需要试试。”他说,“但是这很困难,您得、您得给我一点时间。”

赫斯塔尔定定地盯着那个出言调笑的混混。

好极了,他现在已经很肯定拉丁王帮确实不打算放过他了,他在给黑帮做律师的时候,听说过监狱浴室由于没有狱警现场看守,是个很容易发生暴力事件的地方,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赫斯塔尔还没说话,菲斯特那家伙跟已经受惊的鸟类一般跳起来,蹿到离所有人最远的墙角,手忙脚乱的系好浴巾、然后贴墙站好,一副“你们打架归打架,可不要波及到我身上”的态势。

而整个浴室里就没有人打算理他一下,不愧是“人见人爱”的菲斯特——这估计是人见人爱的最高境界:完全没有存在感。鉴于他长着那么一张英俊的脸,这事还真是挺神奇的。

与此同时,赫斯塔尔确定站在他面前的那个混混完全不打算让开出去的路了。

“让开。”赫斯塔尔懒得跟面前的这个人废话。

“别呀,”那家伙继续笑眯眯地说道,从语调到肢体语言都很像是教科书里标准的变态。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毫无必要地顶了一下胯,就为了向浴室里的谁——不知道是谁,估计并没有人想看——展示他硬起来的阴茎。“我听说化学阉割的话会长胸是吗?不知道医疗室里的那些小护士是怎么检查你的?不如让我也看看——”

他这么说着还真向前伸出手去,赫斯塔尔连眼都没有眨一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一步向前,手中咔擦一拧——这个人发出一声粗哑的嚎叫,一边臂膀毫无疑问是脱臼了。

然后赫斯塔尔松开他的胳膊,伸出手去狠狠地拽住他的头发,顺势把他往前一搡。这个人在无法保持身体平衡的情况下踉踉跄跄的面朝上向地上倒去,赫斯塔尔就着这个姿势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重重地向墙上的水龙头上磕去。

就只是沉闷的一声,赫斯塔尔就感觉到有血溅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他松开手,那些发丝从他的手指之间滑脱,这个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血是温热的,一般情况下,赫斯塔尔会对此感觉到满意:虽然说来奇怪,但是他确实享受血溅在手指上的感觉,维斯特兰钢琴师会成为一个只在给受害人开膛破肚的时候才摘下手套的连环杀手,着实不令人感到奇怪。

但是此时此刻却不,起效的氟他胺带给人的感觉实际上像是关掉了他脑海里本应该兴致勃勃的某个阀门;反馈的信息得不到回复,剩下的只有令人不快的空虚。赫斯塔尔皱了皱眉头,感觉火气比刚才更腾升了一些。

于是,赫斯塔尔转向了另外几个松散地包围着他的人:一共还有四个人,其他不想惹事的三个犯人和菲斯特一起很有眼力见地靠着墙根站着,没谁打算插手这种乱子。

赫斯塔尔挑了一下眉,镇定地跨过地上躺着的那个头破血流的家伙。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他问道。

在任何人眼里,那都是这样一个场景:衣着考究的一男一女走出一栋豪华住宅,其中的女性是个美丽的红发女人,看上去十分年轻,可能尚且不到三十岁;男性则稍年长一些,黑发,带着金丝边眼镜,脸上显而易见地写着一脸嫌弃。

这看上去像是会从豪华住宅里走出的人里的常见组合,看上去很像即将要奔赴某个上流社会的聚会;除了——除了加布里埃尔深知,她身边这位先生身上至少带着三把枪以外。

他们两个刚在住宅前的停车道边站定,一辆黑色汽车就无声地停在了他们身边,宾利翅膀形状的车标在路灯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加布里埃尔知道此时此刻布鲁斯·普利兹克可能正站在一扇窗前注视着他们两个,但是她并不太在意。

她身边那位被她称之为“萨迦利亚”的男士十分绅士地帮她拉开汽车的后门,等她坐进去之后自己坐进了副驾驶座。等他一在副驾驶座落座,加布里埃尔就用德语单刀直入地问:“萨卡,今天你又在生什么闷气?”

“没什么,摩根斯特恩小姐。”萨迦利亚用平静到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甚至没有从后视镜里看他的雇主一眼,“我只是在想,如果您能把消耗在美国的热情稍微留一些在霍克斯顿就好了,我猜测现在您每一个还活着的兄弟都趁您不在国内的时间对家族内部大权虎视眈眈。”

“而你的文书正堆积如山。”加布里埃尔笑眯眯地指出。

“是的,我的文书堆积如山。”萨迦利亚重复道,嘴角微微绷紧了,“而发生在维斯特兰的这点小事您派谁来解决都没有什么区别,我看沃尔夫冈一个人就能干得很好。”

——沃尔夫冈显然是正在给他们开车的司机,因为这位司机随即被空气呛了一口,一脸惊恐地看向萨迦利亚。

“最近霍克斯顿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值得花费热情吗?维斯特兰这地方可有两个变态杀人狂呢,恐怕整个美洲都找不出第三个还在活跃的变态杀人狂了。”加布里埃尔颇为不赞同地说道。

“这也正是问题所在。”萨迦利亚苦口婆心地说,“您和那个礼拜日园丁——”

“你不赞同我跟他打交道?”加布里埃尔饶有兴趣地问。

“他很危险。”萨迦利亚一针见血地指出。不过说真的,任何人只要见到礼拜日园丁之后基本上都能得出这个结论。

“是嘛,我看你一个人能打三个他。”加布里埃尔懒洋洋地反驳道。

“那也并不是您借人手给他用的理由,”萨迦利亚坚持道。“我听说FBI正在追捕他,无论如何掺和进这种事情里都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更不要说,美国并不是您的大本营,在这里进行这种危险的……”

“唉,萨迦利亚,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太死板了。”加布里埃尔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到好像在阳光下晒太阳的大猫,“你就当我是在资助艺术家好啦——赫莱尔·伊斯塔不也在资助艺术家吗?他还自己掏钱办了一个艺术馆呢。”

萨迦利亚真的很想反驳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住了嘴,反正他老板一般也不会采纳这种有理有据的发言——实际上他的老板经常干一些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包括一个人冲进被放了定时炸弹的大教堂里,然后当面挤兑要炸教堂的恐怖分子之类的——最后他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化为一声叹息,就跟他去做之前一千件自己并不认同的工作时同样。

“您想要在那个礼拜日园丁身上看见什么?”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什么都不打算看见,他并不是会给我带来乐趣的类型。”加布里埃尔用惯常的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回答,“就像是黑洞,光会在它的面前弯曲,不过黑洞和光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

拉瓦萨·麦卡德静静地注视着礼拜日园丁——或者说,注视着阿尔巴利诺·巴克斯——他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整张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颇为肃穆。

“你看上去并不惊讶。”阿尔巴利诺用十分悠闲的语气说道,“啊,让我想一想——你并不是那种会单打独斗的类型,是不是?你逮捕赫斯塔尔的时候还带了一整队的SWAT呢。你预料到我要来了吗?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预料到你要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麦卡德陈述道。

阿尔巴利诺想了想,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奥尔加告诉你,是不是?”

麦卡德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是他认为这个答案并不重要,又或许是就算是没有奥尔加·莫洛泽,他自己也能猜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相当突兀地说道:“我确实从劳德代尔堡的警局借了人来,三个,全副武装,就在——”

就在我身后的黑暗之中。

麦卡德听见连绵成一片的几声闷响,某种沉重的东西重重地砸在了石头路面之上。

就算是知道最好不要在一个连环杀手面前暴露自己的身后,他还是忍不住转过了身。然后麦卡德看见了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幕:三个便衣警察被从黑暗里扔出来,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从他们脖子歪斜的角度来看,他们的脖子显然被扭断了。他们的身躯一半沉浸在灯光的照耀之下,剩下的部分全然浸透在黑暗里,看上去怪异而骇人。

“预料到这点并不是什么难事,”阿尔巴利诺站在桥上语气轻快地说道,“所以你看,我从我新认识的一位合作伙伴那里借了几个人来。”

麦卡德再一次转过身直视着阿尔巴利诺,他的嘴唇好像稍微有些发颤,但是很快被他用深呼吸强行压抑住了。阿尔巴利诺身后的灯光也在他的面孔上打下了一片颜色深邃的影子,这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晦暗不明。

“而我则是园丁的猎物。”麦卡德慢慢地说。

“正是。”阿尔巴利诺脸上的笑意好像更显著了一些,“所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们并不会插手。”

麦卡德轻声说道:“你和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不会把他深知无罪的人置于死地,而对你来说死去的人并没有任何区别。在你看来杀死一个圣人和杀死一个恶魔没有任何区别,男人,女人,老人,孩童,一切都没有任何区别。”

“是的,所以你肯定觉得我更罪不容诛一些。”阿尔巴利诺哈了一声,“但是既然你都不愿意放过他,我还能指望你对我宽宥吗?”

“他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麦卡德质问道,“为什么你可以杀了未成年的小孩和身体衰弱的老人 ,却愿意为他做这种事情?”

阿尔巴利诺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在夜色里像是不熄的磷火,狼般专注又明亮。一个并未抵达眼底的冰冷笑容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我将他塑造成型。”

下一秒,阿尔巴利诺猛然向前冲去,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与此同时,拉瓦萨·麦卡德抽出了腰间的配枪,向着前方坚定地连开三枪。

枪声刺破了沉沉的夜色。

显然,一个满头流血地倒下的家伙并没有让其他人知难而退。

因为紧接着另外四个人就义无反顾地冲上来,如果赫斯塔尔有选择的话,他宁可不要围着一条浴巾在湿漉漉的浴室里打架,但是显然他现在别无选择。

他灵巧地避让过第一个人的拳头,与此同时一矮身猛然肘击在第二个人的腹部。那家伙发出一声痛呼,身子像是虾米一样蜷缩起来,赫斯塔尔脚下一绊,把这个人掀翻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上他的手指:赫斯塔尔确信自己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咔擦一声,这个人发出一连串发颤的哀呜。

但是就算是维斯特兰钢琴师也不会一下选择四个猎物,这个时候他的肋侧挨了一下,绝没到骨裂的程度,但是这一下也疼得人眼前发黑。与此同时还站着的几个人里块头最大的一个人向着他冲过来,活像一个疾驰的火车头,这人一下把他撞翻在了地上,地面上肮脏的积水溅起水花。

那个人身高足有两米,用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利用身高和体重压制着他。此人显然对已经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的那位先生的发言心向往之,所以不光狞笑着用下身在赫斯塔尔腿间乱蹭,另一只手还粗鲁地在他的胸口上拧了一把——这下疼得赫斯塔尔倒抽了一口气。氟他胺抑制雄性激素分泌,刺激乳房发育,虽然这么形容不太准确,但是这下绝对疼得不下于一个进入青春期、第二性征发育的女孩——赫斯塔尔紧咬着牙,曲起膝盖猛然撞向他的两腿之间,旋即这人发出了一声如同被卡住了的惨叫,整个人软了下去。

赫斯塔尔趁机从他的压制之下翻身滚了出来(浴巾好像就是在这个时候滑下去的,他没时间管这个了),他刚刚半跪着撑起身子,还未受伤的那两个家伙就扑了上来。赫斯塔尔此时正靠着墙,他的手摸上了墙壁上的水龙头,方向拧到最左,一把把水开到最大,滚烫的热水劈头盖脸地从莲蓬头里淋下来,结结实实地淋了那两个人一身。

这两个人双双发出吃痛的大叫,与此同时赫斯塔尔已经站了起来,一只手上拎着一条从地上捡起来的浴巾,湿漉漉地把它绕在手上,猛然缠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他捏着搅成一团的浴巾粗暴地把那个人拖过来,手上一用力,把他重重地撞在了瓷砖墙壁上。

然后赫斯塔尔松开手中拧成绳状的浴巾,让这个在重击之下短暂昏迷过去的家伙滑到地板上。

而最后一个还站着的人终于揉掉了眼中飞溅进去的热水,他现在看上去形容狼狈:整个人鼻头和眼睛都红红的,显然刚才流了不少生理泪水。正当他捏着拳头要冲上去的时候,忽然看见赫斯塔尔抬起头来,这个人的牙齿之间咬着一样东西——

是一根生锈的铁钉。

现在已经没法知道这根铁钉是从哪来的了,可能是年代已久的床板、或者是任何一个能弄到这种东西的地方硬生生撬下来的;而赫斯塔尔显然跟监狱里的任何人一样,把东西藏在嘴里躲过了狱警的检查。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赫斯塔尔把这跟铁钉吐出来,紧紧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然后重重地一拳砸向了冲过来的人的脸。

下一秒这个人就跟浸水的麻袋一样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大叫起来;鲜血从他的指缝之间涌出来,滴滴答答地滴在红色的防滑垫上。

整个浴室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静默——不想惹事的那四个人,包括菲斯特在内都站在离打斗现场最远的一边,他们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而其他几个拉丁王帮的家伙不是躺在地上在剧痛中滚来滚去,就是已经昏迷不醒。

赫斯塔尔冷静地走向那个两米高的大个子——此人还在地上疼痛地翻滚,如果此时此刻有个医生在场,可能就会怀疑他的睾丸碎了。但是这种诊断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意义,因为赫斯塔尔在他的面前站定,用赤裸的脚把他翻了过来。

然后,他一脚踩住这个人的背部,伸手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的头抬起来,把自己的咽喉向着这危险的杀手暴露出来。紧接着赫斯塔尔十分熟练地把手中那枚并不十分尖锐的铁钉扎进了他咽喉处柔软的皮肤。

——接下来他微微使力,慢慢地、慢慢地拉开了他的皮肤。

旋即动脉血合着心跳的节奏喷出来,喷了躺在地上的那几个拉丁王帮的混混一身。那个被踩断手指的家伙刚刚发着抖撑起身子,一抬头就被喷了一脸血。

而这些血液则十分恰好地并没有喷在赫斯塔尔身上——这可能来源于长久以来形成的经验——也避开了站在墙角的那几个人。赫斯塔尔放开喉间鲜血淋漓的大个子,任他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然后伸手打开了离大个子最近的那个莲蓬头,在莲蓬头里的热水流淌出来、冲散地面上聚集的血泊的时候,赫斯塔尔就着这些水冲干净了自己唯一沾血的左手。

然后,他转身走回了菲斯特身边。菲斯特缩了一下,但是到底没有动。

——也就是在这一刻,守在外面的狱警才姗姗来迟。

摆在他们面前的血腥现场显然让狱警们也僵了一下:拉丁王帮派的混混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其中的那个大个子显然已经没有了气息。为首的狱警愣了好几秒,然后在猛然转过头,对着靠墙角站着的几个人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长官。”赫斯塔尔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道,站在他身边的菲斯特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刚才他们几个忽然打了起来,可能是发生了内讧。”

而那个脸被喷了一脸血的家伙则颤颤巍巍地坐直了,他的嘴唇疯狂地发颤,好像想要说出一点什么来。

赫斯塔尔冷冰冰地一眼扫过去,目光中带着点不可言说的威胁意味,旋即那个人就好像被针刺了一样僵硬了一下。

他的嘴闭上了。

麦卡德的前两枪都打空了,第三枪险险擦着阿尔巴利诺的发丝飞过去——阿尔巴利诺利落地压低身子,顺着拱桥的弧度滑下,一个滑铲踹在了麦卡德的脚踝上。

麦卡德不可避免地踉跄了一下,被阿尔巴利诺带倒在地。阿尔巴利诺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一只手狠狠地拧着他的手腕,直到那边枪从他的手指之间滑脱出来,被阿尔巴利诺手一挥扫远了。

下一秒,麦卡德猛然挺起身,把对方从他身上掀下去。两个人在颇有年头的石头桥上扭打,那盏路灯的光芒就是笼罩在他们头上的狂乱的舞台灯光,天上浓重的乌云正在散开,惨白的月亮就要露出来,给漆黑的河流镀上一层粼粼的闪光。

阿尔巴利诺手中刀光一闪,刀刃深深地扎进了麦卡德的大腿,鲜血涌了出来。

而后者嘶哑地痛哼了一声,这声音在黑夜里听上去就好像野兽的喘息。不可见的怪物在黑暗的乐园里穿行,麦卡德掐着阿尔巴利诺的脖子把他按在桥墩上,对方的眼睛还是那样亮,像是被诅咒的绿色宝石,他的嘴唇上裂了一道口子,鲜血正沿着皮肤滴落下来。

麦卡德在疼痛之间气喘吁吁,鲜血把他的整条腿浸得温热,他把词语从嘴唇之间破碎地挤出来:“你杀了——那么多——”

什么是正义呢?

如果有一个人必然要把无辜的人从罪恶之中解救出来,那个人应该是谁呢?立在法院之前的正义女神雕像吗?是高高在上而无慈悲的神,还是故事书里会出现的超级英雄?

人如何计算得失?如果杀一人能救一人,应该去做这件事吗?如果杀一人能救一万人呢?

又诸如于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这样的人,是应该让他逃离公正的审判如此活下去,还是应该——

拉瓦萨·麦卡德能听见血液狂暴地敲击耳膜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的手指逐渐收紧,这个连环杀手的脉搏也在他的手指之间疯狂地跳动。但是就算是在这种时候,阿尔巴利诺也直视着他,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冷冰冰的笑容。

下一秒,他的膝盖猛然曲起,撞上了麦卡德的腹部,而握着桥栏的双手一使力——

麦卡德失去了平衡,猛然从桥上坠了下去。他坠下去的时候还紧紧地抓着阿尔巴利诺,就这样,两个人一起坠入了泛着漆黑波纹的河水之中。

浮在漆黑的河面上的苍白月影被猛然撞碎,在水中惊惶地跳动。又过了许久,只有夜风吹过水面、泛起皱纹,没有更多东西从水里浮出来,于是月影的碎片又逐渐缓慢地聚拢,重新凝聚成一轮苍白的月亮。

注:

[1]其实加布里埃尔管萨迦利亚叫的是“Zecha”。

“萨迦利亚(Zechariah)”这个名字的翻译本来就不是特别音译,但是……总之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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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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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作者的转场真的让人猝不及防,如果不仔细看都不知道已经转场了

    云念 2023/08/06 21:26:47 回复
  2. 好瘋⋯⋯我好愛⋯⋯

    匿名 2023/10/27 01:52:48 回复
  3. 两个人都好疯
    我也好爱啊

    2023/12/29 12:21:01 回复
  4. 草这是我看过描写的最好的双强,明明相隔两地却好似依旧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赫斯塔尔的打戏太帅了,阿尔也大快人心终于对麦卡德下手了

    久醉 2024/01/02 19:09:1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