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DNF

那天晚上,陈嘉予就顺理成章地留宿在他家。

早上九点的时候,方皓的生物钟把他叫起来了——他正常作息的时候,一般睡眠需要七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睡眼惺忪,看了看身边的陈嘉予。对方开始还抱着他,后来慢慢就转过身自己去睡了,但他们仍然后背贴着后背。方皓一只手撑着坐起来,颇为留恋地看着陈嘉予的侧脸,看他安静地一呼一吸,胸膛也一起一伏。陈嘉予睡着的时候神态跟平常挺不一样,显得更年轻一些,也更脆弱,更不设防。他也知道,陈嘉予昨天快十四个小时没得休息,加上前天晚上飞到深圳那班,本来就缺觉,现在是欠了一堆睡眠债。所以,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洗漱完毕以后到客厅开始做了个简单的早饭。

陈嘉予过了大概一小时才醒转,刷了牙来到客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方皓在用铂富咖啡机前面研究咖啡粉的样子。他一手拿着冲煮手柄,一手拿着说明书正研究得起劲。

他真是挺专注,最开始都没注意到陈嘉予站在卧室门口,等陈嘉予说了一声早,他才抬起头。

“起来啦,”方皓问他,“昨天睡得好吗?”

“挺好的,好久没有一觉睡这么久了。”陈嘉予答。说完他就走了过来,站在方皓身后看他鼓捣,将咖啡粉塞满冲煮手柄压实,然后塞到机器里面。

“你研究好了吗,还满意吗?”陈嘉予开口问方皓他的使用感受。他可是很注重售后服务,无论是做爱还是送礼。

方皓说:“刚刚研究出怎么做espresso,其他的要再网上看视频研究研究。”机器震动起来,然后浓黑的咖啡从接口流出来,落在精致的小杯里面。他摆弄着机器设定,陈嘉予就又更进一步,从背后抱住他。他肩比他宽一点,个子也比他稍高,清晨的阳光斜斜的直射进窗口,照着两个人连影子都是契合的。

“哎……”方皓稍微有点意外,但也任他抱着,他只是说了句:“小心点,别烫着。”

第一杯意式浓缩做好了,方皓没喝,倒是转过身递给陈嘉予:“你先尝尝。家里没买牛奶,只能下次再试试奶泡机。”

陈嘉予一下子全喝掉了,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其实,他都没想过给自己家添置过半自动咖啡机,他平时没那个时间培养这种生活情趣,一般都是在机场咖啡店买现成的,所以才会有koza的会员卡。可是,到了方皓生日之前,他思考该送对方什么礼物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应该买这个送给他。他印象中,方皓喜欢琢磨各种高科技物件,也是会好好利用这个机器的人——他猜的也确实没错。

就这样再普通不过的早上,咖啡香气渐渐把整个屋子都填满了,安静的时光在两个人之间流淌。

陈嘉予站远了才发现,方皓换了一身运动装,短裤和速干T恤。果然,方皓给他喝完了咖啡,自己也喝了一杯,就跟陈嘉予说:“简单做了点早餐,给你留了点,在微波炉里面,面包你要的话自己烤一片吧,冰箱里有酸奶,还有昨天的剩菜——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自己看着弄?我出去跑个步,大概一小时回来。你要是想出去吃,等我回来洗个澡也可以。”他这一长串交代完,就把跑鞋穿上了。陈嘉予开了个玩笑说:“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啊。”

方皓笑着答:“那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还能劫财劫色?财没有,色已经劫过了。”

陈嘉予挺满意他这答案,他确实也有点饿了,便走到冰箱前面。他聚会那天没仔细注意看,现在看到这冰箱上贴着日历,日历上面有类似每日计划一样的东西,写着一些英文单词,比如“easy pace”,“tempo”,还有一些缩写简注,旁边标着公里数。

“你的训练计划吗?”陈嘉予有些好奇,问他。

方皓本来都要戴上运动耳机了,又摘下来,对他说:“嗯,本来是要提前计划好然后每天执行,但是……说起来也惭愧。因为最近上班忙,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变成了跑完记录了,每天感觉好的时候就去跑,能跑多少跑多少。”

陈嘉予想到两个月前那天晚上他在车里面对自己吐露的心声,问他:“最近要参加比赛吗?”

方皓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告诉他:“明年在香港有一个百公里。前年在北京也有,但我没跑下来,所以心里有负担,没想好这次要不要报。报了就要好好训练好好比赛的。”他说。

陈嘉予鼓励了他一把:“想做就去做,你没问题的。”他说完才在脑子里面消化了一下对方这话,“一百公里……不是相当于两个马拉松吗?这得跑多久啊。”

“快两个半。”方皓很认真地说:“我没跑下来过,所以不知道。”

两年前,他和路家伟很狼狈地分手,分手之后他在个人生活和感情上面迷失了一段时间,有几个月都过得不太快乐。他自我剖析觉得自己是典型四分之一人生危机了,需要一点新鲜的动力和目标,所以一冲动报了北京的一个百公里赛事。因为报名得匆忙,赛前他一直没有太准备好,到了比赛那天是愣是逼着自己去跑,觉得他以意志力和平常的长距离表现也是可以撑下来的。结果,跑到第70公里处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因为吃不进去东西导致完全得不到能量补充。那天北京也挺热的,他在路边吐过两次,最后实在跑不动才放弃了,是让救援车给拉走的。方晟杰和樊若兰还是来终点拥抱他鼓励他了,可他难抵失落。

在那之后,他没再试过同样的距离。成绩表上那个大大的Did Not Finish成了他的心理阴影。跑圈管这个叫DNF,常跑常比赛的人,谁没有两个DNF。可是,对于方皓来说,也许是百公里的距离,也许是这个非常寸的时间截点——DNF的究竟是那场仓促的比赛,还是上一段感情的惨淡收场,到底是什么困扰着他迈不出这一步,他自己也没完全琢磨明白。

跑步回来以后他洗了个澡,准备去机场上班。方皓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陈嘉予已经穿回了昨天的制服,他的笔记本电脑放在餐厅和客厅分隔的吧台上,人正翘着腿坐在他吧台旁边配套的高脚凳上,一边翻看电脑处理工作,一边和家里人讲电话。

早餐他看起来是吃过了的样子,筷子盘子都装进了洗碗机,包括之前品尝意式浓缩的那个小杯子。方皓之前其实也有感觉,陈嘉予身上就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气场,他进了哪个谈话都是主角,走近哪个房间都是主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和他出不出名没关系。眼前,他在自己客厅摊开了阵仗,那感觉真不像第一次在他家过夜,而像是早就在这屋檐下居住已久——哪个壁橱里有什么东西,他估计都摸透了。大概有片刻,方皓没舍得打扰这默契。

他也无疑偷听,但陈嘉予电话没避着他,提到了到医院办手续和给医生送花篮表示感谢。他又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说定了中午去。

等他挂了电话,方皓得空问了他:“你家里人住院了吗?”

“是我妈妈出院,”陈嘉予想起来,他们似乎是没有聊过这个话题,看方皓提起了,他也没有回避:“乳腺癌晚期,已经转移淋巴了。之前在化疗,但是最近她决定保守治疗,没大事就不去医院了。”

方皓确实是第一次听他说家里的事,他轻声说:“……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陈嘉予说:“大概一年前。”

方皓回忆了一下,他从各种其他渠道确实了解,大概就那会儿开始,陈嘉予放弃高薪且省力的国际线,反而来飞国内线。方皓把自己放到他的位置,想若这事发生在樊若兰身上,他肯定难受得要窒息了。他虽然在刚刚开始工作的那会儿也经历了父亲离世的变故,但他父亲是心脏病去世的,事发实在是突然。从某种角度讲,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身体上的痛苦,也没有这种已知生命会走到尽头然后一个个掰着日子过的心理煎熬。家里有绝症病人,影响得不仅仅是病人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亲人。推己及人,他知道这一年,陈嘉予肯定过得不容易。

方皓走近了他身旁,在另外一个高脚椅上坐下来,只是说了句:“抱歉。”言罢,他把手放在了陈嘉予后背上拍了拍。

昨天晚上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明明再苦再难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都熬过来了,如今真的有人站在他身边了,说一句懂你,说一句抱歉,就让他觉得鼻子一酸。陈嘉予低下头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说道:“也不是我能选择的事。”类似的话他之前也对方皓讲过。对他来说,兼顾工作与家庭,这从一开始就是天经地义的唯一选项。可现在方皓问起来,他倒是警醒了,如今需要平衡的这里面又加了一项和方皓的感情,他哪一边都要照顾到,不能让人失望。

方皓看着他严肃的神情,叹了口气,又说:“对不起啊,我……帮不了你什么。”

陈嘉予有点感动,他合上了电脑,也反握住他的手:“不用。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陈嘉予收拾好东西要动身去医院了,他还想着方皓的车放在机场了这事,所以执意先开车送他上班,然后自己再掉头回家。方皓从这拉风的保时捷马坎刚下来,迎面就赶上刚停好车的楚怡柔。

陈嘉予也认出她来了,也没避讳,摇下车窗跟她打了个招呼。

等他一骑绝尘开出去老远了,楚怡柔睁大眼睛,问方皓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方皓笑了笑,这次跟干脆地对她说:“嗯,算是吧。”

“你们在一起了?”楚怡柔确认道。

方皓说:“把话说开了,还算在试用期吧。还没在一起。”

楚怡柔替他高兴,拉过他胳膊:“哎,我就知道你俩不一般。”

楚怡柔小他两岁,所以方皓对她总有着兄长般的纵容,这时候也认可了她:“嗯,还是你火眼金睛,发现的比我都早。”

两人在塔台分别过,管制室内一切如常,从雷达屏幕、话筒耳麦到飞行进程单。空调恒温,杯子里永远放一升水,椅子也是上次他给自己调好的高度,这些都是他生活的常数项。方皓在自己席位上坐下,像往常一千多个日子里那样做准备工作,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唯一的变数在于,方皓觉着自己心情愉悦——陈嘉予今天不在天上飞,但是他人应该已经上高速了吧。原来记挂着一个人,也可以是这样的心情,让他轻松自在又满足——

easy pace (EP):轻松跑,就是为了恢复体力或保持状态;tempo:节奏跑,就是中高强度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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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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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诶?这是什么?捡到一个野生沙发~

    咖咖咖啡豆2023/10/24 15:01:45回复
  2. 在一起,在一起。

    匿名2023/11/23 09:13:40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