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金猎人艾伦·托德的工作日志

2016年10月9日

——我准备去维斯特兰。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仓促。实际上,那通电话是把我从梦中惊醒的。我打赌我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满心疲倦、头痛欲裂。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号码我不认识,我当时发誓,如果打电话的人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绝对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然而不是。

“托德先生,”电话里那人说。“我是维斯特兰市的一名商业担保人,名叫威廉·史密斯。”

我得承认,我不喜欢他说话的那种腔调,他的口音和词句之间停顿的微妙间隔,听上去就令人感觉他好像是个狂妄自大的混蛋——虽然因为说话的语气就评判对方仿佛很不理智,但是这就是他给我的第一感觉。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更不要说我又困又头疼,干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工作往往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我哑着嗓子回答他:“您好,史密斯先生。”

“我的一位同行向我推荐了您,他说您在他合作过的保释执行代理人中出类拔萃。”那个男人说道,就算是说恭维的话语的时候也显得冷冰冰的,“我希望您能接受一桩委托……”

“说来听听?”我说,“如果是您的同行推荐了您,您就应该知道我不怎么喜欢去维斯特兰。”

维斯特兰是全州唯一一个居民有可能真的被变态杀人狂吞得骨渣都不剩的地方,他们有真的会往人的尸体上插花的疯子,还有会把黑帮老大用琴弦勒死的杀人狂。

那鬼地方治安太差了,除了极少地方之外,过了晚上九点都没有人在街道上走。我讨厌维斯特兰完全是出于一种自保的本能,我真的不想过夜以继日地追捕罪犯的同时还可能被抢劫犯从背后打冷枪的日子。

那个男人稍微顿了顿,然后平缓地叙述道:“我担保了一位叫做鲍勃·兰登的先生,他的庭审会于这个月底开庭:他被控告一起二级谋杀未遂。”

我的耳朵竖起来了:二级谋杀未遂是很严重的罪名,而众所周知,罪名越严重保释金越高,这个兰登的保释金数额一定很高,怪不得这个职业担保人三更半夜地给我打电话。

这些担保人保释罪犯是不用先支付给法庭钱的,他可能在把兰登保释出来的时候抵押了房子和车子,可怜人。要是兰登逃之夭夭了,这笔钱就全都得由他支付,到了那个时候,他肯定就不能再镇定自若地维持现在这种语调了。

“而由于兰登先生有一些糟糕的前科,”史密斯的声音平缓得跟他意识不到自己悲惨的未来一样,“他的保释金累计达到了惊人的……十五万美金。”

我干燥地吞咽了一下。

他接着说:“要是您能把他带回来的话,我会支付给您保释金的百分之十五。”

——那就是超过了两万两千美金,当然,我之前并不是没有接过更大的单子,但是之前那个单子差点让我永久地失去了我的一只手,所以我并不是很怀念那段时光。

在他吐出那几个词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真实的干渴,我在床铺上不安地蠕动了一下,说:“您——”

“在这一行中信誉十分重要。”史密斯回答,声音严厉。“我迫不得已。如果您能做到的话,我希望您也尽快行动。”

他声音里有种东西简直令我怀疑等到兰登被抓回来,他会愿意亲自冲着对方的腿开一枪:当然,也不是说这就并非他和法院签订的那份保释保证书赋予他的权力了,有了那份保证书,他可以踹开任何一扇门把兰登从里面拖出来。

他有这份权力,但是这些坐办公室的家伙既没有毅力也没有勇气,更况且他们还不擅长追踪,所以他们才会把这种抓弃保潜逃的罪犯的工作交给我们这些赏金猎人。

“好的,”我说,我现在完全清醒了。我讨厌维斯特兰,的确;被控二级谋杀未遂的家伙估计很危险,真的——但是那可是两万两千五百美金!谁不会在这个前提下快速得出结论呢?“我明白了,先生,我会尽快。”

对方可能很满意,但是从他的声音里我听不出他的满意来:“很好,我已经把保释保证书的扫描件和你需要知道的资料发进你的工作邮箱里了。”一个停顿。“他的庭审于这个月的23日开庭,我希望我们都能赶上。”

他挂断了电话,我而猛然从床上翻下来,一只手抓着衣服、另一只手去够我的笔记本电脑。

——史密斯是对的,时间很紧迫。

我需要去维斯特兰。

2016年10月10日

维斯特兰市和我记忆中一样糟糕。

要是说什么季节最应该避免来维斯特兰,那一定是秋天和冬天:这可能是这个城市最漫长的两个季节,仅仅到十月份城市里的叶子就要掉光了,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夹杂着草坪干枯以后裸露的黄色土地。这个季节没完没了的下雨,空气又湿又冷。

我住在一家糟糕透顶的汽车旅馆里,墙壁和床单都有一股湿淋淋的霉味,不过按照史密斯的资料,这家旅馆离兰登取保候审期间的住处最近。

我打算从他的行动轨迹开始入手,至少先弄清楚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史密斯的资料里说昨天就他联系不上兰登了,去他家的时候发现那家伙已经逃之夭夭。

那些资料我看得仔仔细细,所以对他会逃走并不吃惊:兰登就是打女人的人渣,虎背熊腰,长着一张酗酒过度的红脸膛。这样的家伙应该很容易给人们留下印象,希望这能给我带来好运。

我出旅馆的时候,前台的电视上还在播放最近的凶杀案新闻:两个女性被残忍地谋杀(我仔细看了看,其中一个死亡的地点还离我住的汽车旅馆挺近),现在警方正在怀疑的嫌疑人竟然是维斯特兰法医局的首席法医。

看到这样的推断,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觉到惊讶了——我得提醒自己,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城市不但黑帮横行、枪击案频发,而且每年死于谋杀案的市民比例位居全国榜首。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的首席法医官是个连环杀人犯我也不会感觉很惊讶。

哈,维斯特兰。

2016年10月11日

今天至少工作有了点收获:兰登绝对是9日就准备离开这个城市了,不过我不确定他到底出没出城、怎么出城,因为我开车来的时候就看见公路上警察在排查出城的人,好像是在查什么案子。反正维斯特兰每天都也这样那样的恐怖死亡事件还排查,他们还有两个连环杀手没抓到呢。

今天工作非常辛苦,兰登有一辆汽车,但是他显然没有开自己的车离开,他的车牌号都被登记在案呢,有脑子的人肯定不会这么做。我跑了附近能找到的所有租车行和卖二手车的地方——价格低廉的那些,他没有工作,跟自己的前妻离婚之后肯定也没什么钱。

最后我终于把他找到了:这主要是因为租车行的老板自己也气急败坏,显然兰登用假名租了一辆破破烂烂的福特轿车,只付了押金和一天的钱。

可他再也没有回来,我估计租车行的老板是再也看不见那辆车了。

我怀疑他已经出城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无论如何,我必须开始搜捕他了。

2016年10月12日

诸事不顺。

我对维斯特兰市并不是特别熟,正如我所说,我之前在这里追捕弃保潜逃犯的经历都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上帝,他们真是有太多弃保潜逃的家伙了,我很怀疑史密斯是怎么在这个城市做这一行还没有破产的——这地方太鱼龙混杂了,跟你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个什么拉美帮派的二把手,有人脉可以带你非法越境去墨西哥什么的。

不过好歹,兰登这个人好像没什么人脉。他之前有过多起暴力前科,但他只是脾气暴躁,却从没有把自己卷进什么黑帮事务里去。

这是最好的结果,他就只是一个暴躁迟钝的大个子,而不是什么帮派的小弟;如果他加入了任何一个帮派,那些人都有能力让我再也找不到他。

我尽可能地不碰帮派事务,那太复杂也牵扯到太多恩恩怨怨,毕竟曾经我有个朋友因为协助追捕一个黑帮分子,后来被那个帮派的其他人打到重伤。

我今天要去见的就是那个朋友:老亨特——希望对方能提供给我一些绕过关卡离开这座城市的思路。维斯特兰市警察局虽然以受贿和黑警闻名全国,但是这种暴力案件的警察的水平竟然意外地还可以。

有一种说法是,因为托某些连环杀手的福,有些把解决离奇谋杀案作为毕生梦想的家伙因为那些连环杀手自愿加入了他们,一群疯子。

我们在一家味道不佳的餐厅里见面,老亨特还是拄着拐杖,他腿骨里钉着的那几根钉子可能这辈子也取不出来了。他干这行干了快有三十年,眼里总是燃烧着一种冷静而疯狂的东西。

我们聊了聊自己的近况,然后他忽然对我说:“艾伦,你有没有想做点更刺激、更有成就感的工作?”

我说没有,我现在的日子已经够刺激的了。

他就对我露出那种鄙视的神情,好像对我现在做的这份工作嗤之以鼻的一般,我知道因为我坚持不涉足黑帮事务,他就觉得我是个胆小鬼——但是看啊,看他的腿都成了什么样了。

“你要找的这个兰登就是个打了女人之后就逃跑的懦夫,”他冷哼道,“维斯特兰是座充满机遇的城市:这里可是有两个货真价实的连环杀手呢。”

我不知道我对他露出了一副什么表情,总之他爽朗地大笑起来,不再提这档事情,开始跟我说秘密的出城路线的事了。

2016年10月13日

今天的晚饭是加油站旁边的便利店食品,我吃到了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三明治,到现在那股花生酱的怪味好像还牢牢地黏在我的嗓子里。

昨天老亨特告诉了我几条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的出城路线,要是我一个人对着地图研究这玩意,估计一辈子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又对我露出了那种干巴巴的、自鸣得意的笑容。

“这是本地人可能会选择走的路,可以避开大路上检查的警察——维斯特兰市郊的路上到处都是条子,你懂,因为走私枪支和毒品之类的事情。”他说,“我还知道有些只有黑帮才知道的路线,但是告诉你也没有用,我看你那位兰登不会知道那种小道消息。”

他说话的时候总显得对自己的选择(包括自己那条不成形的腿)感觉格外骄傲,就好像我真在干什么穷极无聊的工作一样。不管我在工作选择上多谨慎,我相信我过的日子还是要比在像史密斯那种坐在办公室里对我们发号施令的人要刺激多了。

我按照亨特的说法一一检查这些路线,目前还没有成效。我相信兰登已经出城了,所以不再试图在城里寻找他的踪影:我了解他那种人,在大难临头之前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逃出这个地方。

尤其是看看开庭时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是尽管如此,我今天还是一无所获。

写这篇日志之前我又想起老亨特的样子:虽然他对自己的自信心总是过于膨胀,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逐渐变老了,一个人没法在继续这种工作。我昨天走之前他问我想不想留下和他一起干活,按他的话说,“维斯特兰是个金库”。

维斯特兰是犯罪者的天堂,在这里当赏金猎人的工作机会要多多了——这没错,但是我的生活已经够混乱了,我还不想陷进彻彻底底的疯狂里去。

而老亨特甚至给我看了他的笔记,他竟然真的在有意搜集那些关于连环杀手的新闻,“只要抓住他们其中的一个,你立马就能躺在马里布的海滩上喝鸡尾酒了。”他说。

这听上去真是个美好的梦想,我立马表示敬谢不敏。

于是他只是向着我咂嘴,露出十分懊恼的样子。而我只想赶紧干完这一单离开这个地方,我真是太讨厌维斯特兰的阴雨天了。

我现在住在汽车旅馆里,隔壁有对情侣在玩命做爱,在这样下去我就准备去砸墙了。

总而言之,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好多活要干。

2016年10月14日

我觉得我找到兰登的踪迹了。

这是从另外一个加油站得到的消息,他们说三天前有一个符合我的描述的人曾经在这个加油站加油,然后继续向北开去——这个加油站不光不起眼,而且跟主干道差了十万八千里,兰登能找到这里,我都为之前那么鄙视他感到抱歉了。

我希望他现在不打算偷渡到墨西哥或者什么地方去,如果他上了州际公路,我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了。不过那些道路上很容易碰见警车,我觉得他可能不敢冒这样的险。

我目前正在镇子里搜索,他总是要停下来休息的,这附近有不少不起眼的小镇,没那么多人会注意他的行踪。

今天的日志很短,我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搜汽车旅馆,这种工作简直累得要死,我得休息了。

2016年10月15日

我知道我正在接近他,兰登来过这个小镇,一家快餐店的女招待对他有印象:因为他总是“遮遮掩掩、神经质地看电视”。

那个可怜的家伙,可能是害怕自己的通缉令从电视上冒出来吧,我不知道他到底清不清楚,警方闲着没事干不会在电视上通缉弃保潜逃的嫌疑人的。

不过他不在这个镇子里,按女招待的说法,他吃完午饭应该就继续开车往前走了。或许他在下一个城镇、或者下下个城镇落脚,但我却不得不住了下来:今天雨下得太大了,气温低得惊人。我找到那个女招待的时候以及很晚了,看外面泥泞的情况,我或许应该先住一晚再离开。

入住旅馆之后史密斯先生打电话来问我现在的状况如何,我不知道他对现下的进展满不满意,毕竟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对我、他的人生以及整个世界都不太满意。

不过我理解他,毕竟他才是那个有十五万的保释金要交的人。

“无论如何很感谢您的努力,”他干巴巴地、客套地说,“您正在做我做不到也无暇去做的事情。”

当然如此,他只是在有风险地把嫌疑人赎出监狱,而我是有风险地把嫌疑人抓回监狱——并不是说我觉得我跟他比起来有多高尚,但是总有些人是在做一些好事,对吧?

我知道兰登那样的人逍遥法外对所有人都毫无好处,在我躺在床上的这个时候,脑海里还浮现出他令人生厌的红脸膛。

2016年10月16日

我写这篇日志的时候正在医院急诊室里包扎——兰登那个婊子养的真的很喜欢往人身上捅刀,看他是怎么对他前妻的就知道了。这个混蛋在我的肩膀上开了一个洞,妈的。

——好吧,我应该从头说:我找到他了,从今早启程之后又过了两个小镇,把他从一间我能想象到的最破的汽车旅馆里拖了出来。而这家伙显然一边逃亡、一边酗酒,他身上那味儿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尽管如此,这混蛋还是抽空在我的肩膀上捅了一刀。看照片还真是看不出来,他壮得难以想象,我们不得不在汽车旅馆里打了一架,撞碎了镜子和玻璃推拉门,最后我才用枪托把他砸倒。

现在我在急诊室里排队等着缝针,兰登被我五花大绑留在车里了。半夜三更,正是急诊室最忙碌的时候,我觉得可能等到我流血流干也不会有个护士过来看我一眼。

我处于疼得龇牙咧嘴和百无聊赖中间的一个过渡阶段,只能翻急诊室提供的《维斯特兰每日新闻》分散注意力——什么人还会在急诊室里看报纸啊?——好吧,我。

结果证明这是好多天以前的报纸了,报纸上还在报道维斯特兰钢琴师杀了一个黑帮老大那事,他把那个家伙穿在一根木桩上树在苹果园里了,事发的时候照片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那看上去简直跟什么邪教场面似的。

报纸上是WLPD的那个侧写师接受采访的内容,我读了一会儿。在护士来找我之前,我不可避免地把那个版面沾得到处都是血:

“维斯特兰钢琴师很危险,”当本报记者采访完哈代警官之后,在场的维斯特兰州立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奥尔加·莫洛泽女士对我们表示,“很多人因为他选择的谋杀对象往往有犯罪前科,因此会认为他是义警——或者至少认为,他自己会以为自己代表一种超越了法律的正义的审判,但须知他并不是这种人。

“他不是站在正义的角度残杀他们的——他为了自己扭曲的快感残杀他们。因此不要认为,自己只要没有任何前科,钢琴师对自己而言就是安全的,只要他需要,他会杀掉任何人。”

他当然不可能是义警——显而易见,没有什么义警会剖开人的内脏、砸碎他的骨头,没有什么义警会把人切成一块一块的摞成堆状,然后把他的头放在那堆尸块上,再在尸体湿淋淋的头颅上戴一个王冠:我第一次听说维斯特兰钢琴师,就是看见那个案子的现场照片,当然是打了马赛克的版本,但是那也掩盖不了事情的触目惊心。

天啊,想想吧,世界上怎么会有那种人啊。

显然我永远没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或许对维斯特兰本地人来说,这一切透着一种稀松平常,毕竟维斯特兰钢琴师在他们的地盘上大开杀戒快十年了。

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市民是怎么在这个城市里常住下去的,无论如何,我明天会把兰登交给史密斯先生,然后就可以离开维斯特兰了。

2016年10月17日

当史密斯先生听到我这么快就抓住了兰登的时候,似乎甚至显得有点惊讶。

尽管如此,他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让我把兰登带到了下城区边缘一间完全没有人住过的痕迹、连家具都少得可怜的小公寓里,并且告诉我,只要我把他反锁在公寓里之后离开就可以。

“请把钥匙放在门口脚垫下面,”史密斯先生在电话里心平气和地说道,“稍后我会去见他,在开庭之前,我不能冒险让他再离开这间屋子了。”

我习惯了和人面对面交接,这样干总有些不知所措,我说:“可是——”

“您做得很好,托德先生。这样就可以了,一旦确定了兰登的状况,我就会把钱打进您的账户里。”他干脆利落地打断道,显然不愿在这个事情上过多纠缠,“没有您,我绝对无法保证他在审判席上按时出场。”

而兰登,大吵大闹,用他能想到的最污秽的词辱骂我;我早就想摆脱这个麻烦了,无论如何也比我也傻乎乎地留在这里等史密斯先生来见我要更好。听着史密斯那种冷冰冰的语气,我面前难免在此浮现出一个盛气凌人的形象,说真的,我不确定我真的想要跟他面对面打交道。

所以我照做了。

总之,这就是事情的全部。我把兰登反锁在那间屋子里,无视了他在里面暴力砸毁家具的声音,把钥匙放进了脚垫底下。

然后,我很快开车上了公路,车载音乐会让我很快放松下来,我想我近期不会再来这个城市、也不会再见到鲍勃·兰登了。

2016年10月18日

操,史密斯先生是维斯特兰钢琴师。

——我写下这行字以后盯着它看了半个小时,我觉得我疯了,或者维斯特兰本身就携带着一种会传染的疯病,在我踏上它的土地的时候就不可避免地被它感染,成为了那些疯子之中的一员。

好吧,好吧,无论如何我得记录下来……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本应是。我的又一次工作结束了,我终于能人模人样地坐在餐桌前给自己烤面包吃,没人会怀念加油站速食的;而且更好的是,昨天晚上史密斯先生就给我汇了我的报酬,两万两千五百美金,按一般情况计算明天就可以到账。

或许我的错误在于我不应该打开电视,但是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无论如何,我打开了。

电视上正在播放早间新闻,我听开头的时候还没有在意。那上面说维斯特兰钢琴师又犯案了,昨天晚上他把信寄给了WLPD,然后警察们在信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具尸体。我低着头喝咖啡,然后在抬起头的时候把全部咖啡都洒在了该死的衬衫前襟上。

就算是隔着屏幕上那层马赛克,我都能认出死的那个人是鲍勃·兰登——我追击他的时候看了他的照片那么多次,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那张脸,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而鲍勃·兰登,显然被钢琴弦吊在墙上,被利刃开膛破肚,胸口用刀子捅得一塌糊涂,鲜血在脚下汇聚成河。电视上说他被钢琴师取出了心——徒手取出,操,操,操。

我对着我的烤面包,忽然感觉到有点想吐。

然后我意识到,如果死者是鲍勃·兰登的话……

“您正在做我做不到也无暇去做的事情。”

那个我从没见过也无心来见我的职业代理人,我把兰登交到他手上的当天晚上兰登就死了——我的脑海一片混乱,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应该打电话给WLPD,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亨特,那个生活在维斯特兰的老疯子可能在处理在这种事上经验比我更加丰富,或者我应该喝很多很多很多酒,然后彻底把这件事忘掉,这辈子再也不去维斯特兰。

电视上在播放更多内容,是关于鲍勃·兰登的……那个“史密斯”一定骗了我:电视上说鲍勃·兰登在谋杀前妻未遂之后又杀害了四名女性,就是我前几天在汽车旅馆前台处看见的那个案子。电视上说维斯特兰的那位首席法医官是被冤枉的,前一天已经得到释放。电视上说为了降低凶手的警惕,警方没有公开通缉兰登,只不过是给全州警局下达了搜捕令,但是维斯特兰钢琴师还是先于警方一步找到了他、杀了他。

维斯特兰钢琴师还是先于警方一步杀了他——通过利用我。

“没有您,我绝对无法保证他在审判席上按时出场。”

我耳边当然回荡着那个声音冷漠的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语调,当时我没有注意到,但是我现在回忆起来了。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回拨了那通电话——那个所谓的“职业代理人”的电话——双手颤抖着把电话凑到了耳边。

电话发出嘟嘟的忙音,然而我耳边都是狂乱的心跳声:他不可能接电话,对吧?他肯定用的是一次性手机,他不可能把自己置于——

“喂?”电话对面的男人说道。

我整个人在桌子前面抖了一下,开口的时候磕磕绊绊,几个词被我从嘴里面干巴巴挤出来,说出去以后自己都觉得没脑子:“我……我没想到你会接。”

“我料想到您会对我有一些疑问。”他平静地回答,声音听上去跟我之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是现在我知道他昨天虐杀了一个人,他把那个人吊在墙上、打开他的胸口、掰断他的肋骨,然后取出了他的心脏。

那些血肯定流过了他的手,是热的、黏糊糊的,那双我以为是坐办公室的混蛋们拥有的手。天啊。

“你没想到我有可能会报警吗?”我问道,想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不要抖。

“您会吗?”他似乎很愉快地反问道,声音冷酷、尖锐,令人畏缩。“您是个猎人,您应该有那种本能,知道不应该自不量力地对抗未知之物。”

——他是对的,我知道,所以我的手在不能控制地发抖。但是然后我又想到了老亨特狂热的眼睛,还有报纸上那个女侧写师所说的那些话。

“但是你最终还是会被抓到的。”我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底气。

“或许会吧,”维斯特兰钢琴师模棱两可地回答,“但是尽管如此,随着我付给您的酬金到账,我想自此之后至少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实际上我们从未“见面”,我心里有个荒诞的念头令我想反驳他,但是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倒是钢琴师那边出了什么响动,我听见了一个模糊的男声,说什么我全没有听清楚,但是钢琴师却顿了一顿,片刻之后回答了一声好——他的语调还是生硬,讥诮和嫌弃似乎天然地是他的声音的一部分,但是却并不真的显得厌恶或鄙夷。

我差点因为自己脑海里的幻想笑出声来:难道维斯特兰钢琴师还会有一个同居人吗?

或者换而言之:这些恶魔真的是人吗?他们能否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容许自己向其他人敞开至少一部分内心?

说到底——他们又真的有一颗心吗?

“再见了,托德先生。”钢琴师这样说道,不容置疑地结束了这段对话。“看来是我的早餐时间到了。”

咔哒一声,电话自此挂断。

我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我们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注:

[1]真的有赏金猎人这个职业,并且在美国大部分州是合法的。

如上一篇注释所说,无法支付保释金的嫌疑人可以支付保释金的百分之十给职业代理人,然后职业代理人会负责保释金保释嫌疑人(通常以自己的财产作为抵押)。但如果嫌疑人在开庭之前逃走,法院就会扣留全部保释金。

为了避免这种损失,职业代理人会雇佣赏金猎人把嫌疑人抓回来,并支付占保释金一定比例的报酬。

赏金猎人逮捕逃犯不需要逮捕令,只要携带犯人和职业代理人签订的保释保证书副本即可,甚至在逮捕逃犯之前不用宣读米兰达权利。

分享到:
赞(18)

评论3

  • 您的称呼
  1. 那边的人是阿尔对吧 钢琴师居然没有把赏金猎人除掉 还是比较人性化的(什么

    沈猗2023/06/28 19:11:33回复
  2. 不是,是赫斯塔尔。

    SH2023/08/10 18:07:49回复
  3. 阿尔在给他煮早餐呢

    f f2023/10/22 15:49:43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