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珀耳塞福涅的告白 02

“那个枪手名字叫做马克·琼斯。”巴特·哈代警官说道,现在办公楼已经被清空了,他们站在一片狼藉的封锁线里头,受伤的那位员工已经被救护车拉走,现在地上还剩下一大片正在逐渐干涸的血迹,“他跟你们那位员工有点过节,对吧?”

赫斯塔尔作为A&H律师事务所的老板之一——他的合伙人霍姆斯先生现在正在欧洲出差,对于这场飞来横祸帮不上半点忙——正站在哈代警官身边。

他和阿尔巴利诺都留下做笔录了,犯罪现场有另外的法医和犯罪现场调查小组在工作,奥尔加和贝特斯都不见踪影,显然这种枪击案还轮不到这些精英出场。

“那大概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但是我觉得那也不能算是过节。”赫斯塔尔回忆着,轻微地皱着眉头,“半年前,琼斯先生的女儿因为持枪抢劫而受到起诉,我们事务所的戴维斯——就是中枪的那个员工——在那个案子中作为被告人的辩护律师,那个案子证据清晰,没什么好说的,戴维斯为了让琼斯先生的女儿被从轻处罚,为那女孩做了有罪辩护。”

“琼斯先生不那么认为?”阿尔巴利诺问道。

赫斯塔尔拿出他的八号冷哼来应对这个问题:“琼斯认为他女儿犯罪是被她当时那个男朋友逼迫的,他想让戴维斯做无罪辩护,但是显然陪审团可不会那么认为——最后琼斯的女儿只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这是我们争取的最好的结果了。”

“就算是这样会引起琼斯的不满,也不会导致现在这种后果吧?况且你也说,那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阿尔巴利诺用那种完全无法理解的语气问。

这个时候,哈代的手机一响,显然是什么人给他发了消息,他低头看了一会手机,然后说道:“我知道为什么了:马克·琼斯的女儿死了。”

阿尔巴利诺说:“啊?”

“她死在了女子监狱的一场小规模暴动中,完全是个意外,这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情。”哈代说。

“这样就可以解释了:绝望的父亲没法接受自己的女儿的意外死亡,只能把一切归咎于我的员工,反正他自己不愿意为女儿的死承担任何责任。”赫斯塔尔冷硬地说道,丝毫没有试图掩盖声音里的那一丝轻蔑。

“总之现在笔录我们就需要这么多,这个案子我看没什么悬念了。”哈代泄气地说道,他的一半心思可能还挂记着礼拜日园丁和维斯特兰钢琴师那档事,现在让他来跑这个案子可能还很不情愿的。他挥了一下手,让边上那个之前在做笔录的警员把手里的记事板拿给赫斯塔尔看。“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在下面签个字,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赫斯塔尔接过了那个记事板、还有警员手里的那根笔,他只写了一个字母就皱起眉头来:“这根笔没水了。”

阿尔巴利诺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从旁边的办公桌的纸堆里抻出一根笔来扔给赫斯塔尔:“接着。”

赫斯塔尔敏捷地抬起右手啪地接住了那根笔,敏捷程度可比他躲子弹要利落多了,阿尔巴利诺靠着桌子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那份笔录上签上名字,把板子还给哈代警官。

有趣,阿尔巴利诺在脑海里咀嚼这个律师的每一个动作,在脑海里分门别类的归档。

这个案发现场很简单,案情清晰,现在哈代的警员们几乎已经记录下了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阿尔巴利诺看着他们拆掉封锁线——而汤米已经给他发来了好几天带着意图不明的表情符号的短信,询问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上班。这可真尴尬,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在午休时间结束之前赶回去的。

就在这一刻,哈代的手机又响来起来。

当一个警探总是很忙碌的——或许对于哈代来说,根本是“忙得心力交瘁”,他的手上毕竟被安排了两个从未被侦破过的连环杀人案,这是可以理解的。他面目严肃地接起了电话,然后在不知道是谁的另一方说话的过程中面目愈加的阴沉。

“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挂掉电话,对在场的几个人说道,“阿玛莱特先生,您知道您的那个员工戴维斯也有个女儿吗?”

“听说过,好像才八九岁?”赫斯塔尔皱起眉头来,他其实已经能大略地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她怎么了?”

“我们的警员追踪到了马克·琼斯的踪迹,他没有在枪击别人以后就一路慌不择路逃到墨西哥去。”哈代苦着一张脸,显然已经预见到了后期令人憔悴的大量工作,“他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戴维斯先生的家——显然,他冲进了对方家里,把戴维斯的小女儿绑架了。”

阿尔巴利诺想了想,说:“琼斯开枪之前,对戴维斯喊道‘你会遭受到我和一样的损失’……”

“很不幸,”赫斯塔尔冷漠地点点头,“他表达的显然是个字面意思上的威胁。”

最后阿尔巴利诺还是尽快赶回了法医局,他下午班近乎迟到了一个小时,还得忍受汤米喋喋不休的关切。汤米是个热情的年轻人,实际上,过于热情了。

“我没想到你连出去吃个午饭都能遇到这种事件!”汤米叫道,眼睛闪闪发光,“怎么样阿尔,你现在还好吗?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有没有很紧张?”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正在帮阿尔巴利诺煮一具无名尸的耻骨联合,好通过剥离出来的骨质面判断死者的年龄。实际上这不是汤米的工作,因为体力活一般都是法医助手干的,而汤米是个实习法医。

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法医主管认为他是个很有天分的年轻人,希望他早接触一些凶杀案的解剖工作,如果他只干实习生那份活,就只能处理那些意外自然死亡的尸体。所以,当阿尔巴利诺手上有有特点的非自然死亡尸体的话,就会叫汤米来帮忙。

现在汤米面前的是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换言之——很新鲜,还没太腐烂,所以解剖室里弥漫着一股莫可名状的肉香,很多实习法医在刚来工作的时候因为这股味道而吃不下午饭。

汤米干这事已经很熟练了,但是由于他解剖的尸体数量还没有达到规定是数目,所以还没有去考法医鉴定资格证书,阿尔巴利诺估计他至少得实习到年底。

——当然,正就是因为他是个连法医资质都没有的新人,才会对阿尔的遭遇这么兴致勃勃的。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惊心动魄的,汤米。”阿尔巴利诺哭笑不得地回答,“等你考到资格证以后就就会遇到各式各样的突发状况了。”

“不是每个法医都有机会参加现场勘查的,一般的案子不都让现场勘察员去就好嘛……我不想一辈子都只坐在办公室里看现场勘查报告啊。”汤米哀嚎道。

他说的也没错:法医现场勘察员负责完成现场勘查报告,而法医们只需要在办公室阅读勘查报告和现场调查报告即可,有些人当了好几年法医都没碰上过必须亲自进行现场勘查的特殊事件。

所以汤米看着阿尔巴利诺的目光总是透着一种深深的嫉妒——阿尔巴利诺不禁怀疑,这个年轻人立志成为法医之前很可能是影视剧看太多了,以为法医是一种每天出现场、甚至可以踹门抓犯人的工作。

“你还遇到过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这个年轻人蔫巴巴地问道。

阿尔巴利诺向他微微一笑:“有一次我差点在案发现场给死者的妻子接生。”

“我觉得那已经不算是一般的突发事件的范畴了。”他们身后有一个声音节制地评价道。

汤米差点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跳起来、把手里新鲜出锅的、湿淋淋的耻骨联合扔出去。阿尔巴利诺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回头的时候看见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正站在解剖室门口,用手克制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正往里面看着,活像如果有人跟他说不能进来他就会退出去一样。

“您是?”汤米抓紧手里的止血钳和耻骨联合,声音尖锐。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律师,”阿尔巴利诺点点头,然后转向赫斯塔尔,“赫斯塔尔,这是实习法医汤米——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楼前台的那位小姐给我指了路,她一听说我是要来找你就让我自己进来了。”赫斯塔尔挑起眉来,声音里透出了一丝稍微有点不怀好意的刻薄,“她还说——容我引用一下:‘每次来找阿尔的都是不同的女孩子,我没想到今天是一位男性’。”

汤米没忍住发出一声爆笑,阿尔巴利诺瞪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缩了一下脖子,继续去用止血钳剥耻骨联合上的软组织了。

阿尔巴利诺想了想自己要不要花时间解释一下“不同的女孩子”是怎么回事,但是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因为他确定自己和赫斯塔尔应该不会到那一步,虽然现在事情是发展已经有很多变故了。

他遵从自己的心灵,当然,要是让那些警察说,“他的心灵”正是执法人员抓不到礼拜日园丁的关键。他对自己的每个作品的态度都不同,有的人只是跟他擦肩而过,然后就被他杀了,几天之后就被展示在了公众的视野里;有的人他会默默地跟踪几个月——就好像他当初计划中的理查德·诺曼——然后才决定他们在他的作品中应该处在的位置。

而有一些人,很少的一些人,这十年之间大概只有两三个:他会跟那些人上床,通常是在酒吧里混乱的一夜情,他在某个短暂的夜晚用双手描摹和丈量这些男性和女性的身体。然后他如同所有一夜情对象一般退出对方的生活,在三个月到半年之后杀掉他们,警方至今也没有把他们和他联系在一起。

而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最开始在他脑海里有个鲜明而尖锐的形象,就是他决定在这个世界上安放对方的位置。但当他跟对方进行更多交流之后,他开始怀疑最开始设想的那个位置是否真的适合赫斯塔尔了……他需要更多的接触,虽然冒险但也有趣。

用一种反讽的措辞来说:因为他是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艺术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事情好像又发生了些变故:

不是因为那个叫琼斯的枪手,阿尔巴利诺对一个崩溃的绝望男人没有半分兴趣,可是——哈代去案发现场做笔录的时候,赫斯塔尔为了协助调查叫人调出了事发时的摄像头,那间大办公室里摄像头的视角很好,录下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

他又看了一遍那录像,更加确定了:琼斯向赫斯塔尔开枪的时候对方下意识地做出的那个姿态,左侧身体条件反射的向前,左手抬起,似乎是想要遮挡面颊。那看上去多脆弱,多直观——

当时阿尔巴利诺的脑海里升起了一个奇异的明悟,他想,这个人其实可能是个左撇子。

这本应该没什么,世界上左撇子多得是,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引起了他的警惕。

他记得在园丁的案发现场,哈代警官质疑为什么维斯特兰钢琴师会把哥哥对弟弟的嫉妒看做一种罪恶,奥尔加当时说“心里的一个念头当然不算真的罪行,但是如果理查德·诺曼曾经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呢?一场失败的暗杀?”

当时他们没有人往深处想,但是现在阿尔巴利诺意识到这里有个不太对的点——维斯特兰钢琴师喜欢把他的受害者犯下的罪行重演在受害者本人身上,他们的死亡方式必定是他们已经犯下的罪行。

他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布置一个案发现场用来表达“嫉妒”这样一种感情,那不是他的风格,甚至,那不是他的犯罪签名。

也就是说,对于维斯特兰钢琴师那种有极强控制欲的凶手来说,当他把一个受害人打扮成该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个人确实字面意思上的试图谋杀自己的弟弟。

所以奥尔加很可能其实是对的,理查德·诺曼真的策划过对自己弟弟的谋杀,,所以知道这个事实的维斯特兰钢琴师才把理查德·诺曼作为自己的戏剧性谋杀的受害人。

但是如果这是事实,就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们之前给钢琴师做的侧写可能范围做错了。因为钢琴师选择的受害人都有犯罪前科,其中有些人的罪行甚至没有向公众公布过,所以他们怀疑钢琴师可能是警务工作者。但假设理查德·诺曼曾试图谋杀过自己的弟弟,警方可没有听说过一点风声。

所以,钢琴师可能根本不是警务工作者——甚至范围更小一点,钢琴师可能真的是诺曼兄弟的黑帮里的人,要不然应该不会知道那么隐秘的事情。

于是现在问题根本就在于……

阿尔巴利诺的目光落在了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身上,这个黑帮律师脸上挂着一幅冷淡而礼貌的假面,阿尔巴利诺还是忘不了他看着那具尸体的时候露出的眼神:那不是看一个曾经活着的人的眼神,那就是看没有生命的肉的眼神。

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的,或许,这根本就是阿尔巴利诺对于同类的一种直觉。

问题就根本就在于:赫斯塔尔,这个可能知道诺曼兄弟的无数龌龊事的黑帮律师,这个有可能隐藏着自己是个左撇子的事实的家伙,有可能是维斯特兰钢琴师吗?

实际上,他其实符合侧写:赫斯塔尔的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富有,黑帮律师的工作让他有途径接触到各种未公开的罪案,很有可能惯用左手。最重要的是,他可能是知道可能存在的“理查德•诺曼试图谋杀弟弟”这种事件的人中唯一一个符合侧写的人。

现在赫斯塔尔也看着他,并不逃避目光接触,显然也对他在心里旋转的念头一无所知。他晃了晃之前拿在手里的透明袋子,里面显然装着的是之前阿尔巴利诺的那些玻璃食盒——他现在用左手拎袋子,因为刚才得用右手开门,真是见鬼的合理。这个人要不然确实不是左撇子,要不然就是个意志力令人的伪装大师。

“我要去医院看望戴维斯,他还没有醒,但是我听说他的妻子也在那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们毕竟得谈谈。”律师说道,看上去依然无比坦然,“顺便把这个给你送来,你忘在我的办公室里了。”

“放在那边的桌子上吧。”阿尔巴利诺回答,他显然一点也不介意把装食物的器皿暂时放在解剖室里,希望他现在再带食物去赫斯塔尔那里的时候他也不要介意才好,“对了——如果你晚上有时间的话,奥尔加约我出去喝一杯,你要去吗?”

赫斯塔尔往桌子那边走的动作顿住了,他回过身,用一种极其不赞同的表情挑起眉看着阿尔巴利诺。

“得了,你要是再来‘跟人相处的距离感’那一套我真的会生气的。”阿尔巴利诺用完全不生气的语调说,他把小姑娘们最吃的那一套笑容挂在了自己的脸上,虽然完全没抱对方会就范的希望,“说真的,咱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在咱们被同一把枪扫射了之后?”

汤米尽力在角落里隐匿自己的身形,就好像不锈钢盘子里那块耻骨真有多诱人一样。他竖起耳朵来听他们两个说话。

赫斯塔尔沉默了一会儿,沉默得时间长到阿尔巴利诺开始怀疑,如果对方真的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话,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列上对方的暗杀名单了。

他不会放弃这个猜测——他回想办法证实这个猜测,对他而言没什么损失,如果对方不是,也依然是他的猎物。

然后阿尔巴利诺意识到,他其实是希望这个人是钢琴师的,因为他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有趣之处了。

说真的,正常人在怀疑自己认识的人是个连环杀手的时候,都不应该像自己这样可劲儿招人家——但是他确实控制不住自己,把已经很疯狂的事情搞得更疯狂是他的本性,就算是他已经是礼拜日园丁了也是如此。

正如莎士比亚所说,自信是人类最大的仇敌。

而对方——或许,尚未揭开神秘面纱的人类,莫可名状的凶手,潜藏着的怪物——直视着他的眼睛,最终没有对“朋友”这个词提出任何异议。

“如果我从医院回来以后还不是太晚的话,”赫斯塔尔妥协道,“你可以先把地址告诉我。”

晚上八点多,奥尔加坐在桌子边上喝她最喜欢的一款颜色粉嫩的鸡尾酒,除了这家酒吧的名字叫做“老子要辞职”以及这款鸡尾酒名叫“去你妈的死线”之外,这真是个很赏心悦目的场景。

而赫斯塔尔真的会加入他们真的令阿尔巴利诺有些吃惊,对方穿着定制西装穿过一排群魔乱舞的灯光的时候简直好像这辈子都没出入过类似的环境——也可能确实如此。

然后这家伙在这样一家酒吧里坚持喝没有加酒精的果汁饮料,因为他是开车来的而且明天还要见客户。但是由于这是一家不准任何饮酒年龄以下的人进入的店,所以那杯果汁饮料的名字叫做——当然也只能叫做——“我有个小鸡鸡”。

——赫斯塔尔点那杯饮料的时候张大眼睛的表情令人毕生难忘。

他们落入这种境地可能只是出于奥尔加某种难以言说的恶趣味,反正没有人能真正开口指责她,虽然她正如阿尔巴利诺所说的那样,非常烦人。阿尔巴利诺摆弄着装啤酒的玻璃杯,问道:“你那位员工怎么样了?”

“不太好,他的心跳在送到医院途中停了一次,现在还在加护病房里。”赫斯塔尔从玻璃杯的边缘安静地注视着他,“但是他至少不用像他的妻子那样承受那么多,那个可怜的女人在女儿也被绑架之后完全崩溃了。”

可怜的女人——他这样说,在词语结束之前轻飘的音节中注入了足够怜悯,在这样昏暗而嘈杂的环境里,阿尔巴利诺没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种全然的虚伪。这个男人微微皱着眉头,看上去简直足够忧虑了。

阿尔巴利诺想着今天早些时候、在被忽然响起的枪声打断之前,他问对方的那个问题。

——你对你所做的这些事情根本没感觉,对不对?

“在这件事上我们做不了别的什么了,”奥尔加和蔼地回答,“绑架者是谁已经很清楚,只要巴特他们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处……他们在城市的出入口都设置了关卡,监控系统也很发达,如果那个绑架者离开了的话,警局的人会发现的。”

“但是那女孩也可能已经死了,你应该知道我们干这一行的会接手过多少刑事案例,我知道这个概率。”赫斯塔尔冷静地指出。

“确实如此,有很多不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奥尔加不情愿地点点头,“也有可能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们,他们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里。”

赫斯塔尔皱起眉头来,他面前的那杯饮料一口也没动。实际上,看过赫斯塔尔的工作环境之后,阿尔巴利诺有点没法想象他会在这样的场景里喝东西。他说:“警局一般会怎么处理?那种悬而未决的案子?”

阿尔巴利诺轻轻地笑了一笑,他这个表情里全无轻蔑,因此只能显得有些冷酷无情:“永远地放在档案室的一角积灰,然后在有人想起他们的时候拿出来哀悼一下——就好像他们面对维斯特兰钢琴师和礼拜日园丁的那些死者的时候一样。”

“说到礼拜日园丁,”奥尔加慢慢地说道,她好奇地看向赫斯塔尔,“赫斯塔尔,你觉得他为什么要选你?”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他‘选’了我?”赫斯塔尔皱着眉头反问道,语气有些生硬。

“因为他从不介意自己的作品被展示在谁面前,他无差别地选择公共场所,不在乎谁第一个看见他们。”奥尔加用很轻快的语气说,把空鸡尾酒杯放在吧台上,眼神里毫无醉意,“但是这次他给你发的短信,他有意识地选择你做他的作品的第一个观看者,就好像给你开了一场私人展览——这其中的意义是大不相同的。”

而就在这一刻,他们在吧台边上的另外一个同伴,维斯特兰市法医局的首席法医官,真正的礼拜日园丁,忽然意识到:他选择给赫斯塔尔展示尸体的时候,本来只是想向对自己的未来还懵懂无知的猎物暗示他的结局,但是如果他的推论是真的的话……

如果他的推论是真的的话,他就是直接挑衅了维斯特兰钢琴师本人。

钢琴师应该能看出那个托马斯·诺曼的尸体是对他的挑衅,用相似的主题和完全相反的手法——不如说,阿尔巴利诺确信他们两个应该都看不上对方的作案手法,所以钢琴师不会理解错挑衅的含义——如果他阴差阳错地把这个作品直接展示给了钢琴师本人呢?

那样他就歪打正着了。

阿尔巴利诺在黑暗里露出不引人注目的微笑,与此同时,奥尔加正在问:“你对他而言是否地位重要?赫斯塔尔,我建议你好好想一想——你身边有没有一个人,有可能符合礼拜日园丁的侧写?”

这个律师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不知道想要回答什么,而奥尔加好奇地注视着他。也就在这个世界,赫斯塔尔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

赫斯塔尔无声地滑下了高脚凳,轻声向他们道歉,去接电话了;而阿尔巴利诺看着奥尔加,问:“认真的?你真觉得礼拜日园丁在他身边?”

奥尔加·莫洛泽是个有趣的女孩,一个好朋友,但是在必要的情况下,阿尔巴利诺觉得自己不妨牺牲这一点。

“随便问问嘛,”奥尔加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了,也不介意急病乱投医了吧——不过我建议你别告诉巴特我这么问了,他要是知道我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可能就觉得我彻底失去工作水准了,我还想继续给警局做顾问呢。”

奥尔加之前曾提过,她给警局做顾问是因为这样就有权限调阅礼拜日园丁和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所有案卷,她以后想要用这个题材撰写一本著作。如果他们都能毫发无损地活到奥尔加设想的那个时候的话,阿尔巴利诺祝她成功。

可是现在,假设——只是假设,现在坐在这里的三人真的分别是BAU前侧写师、维斯特兰钢琴师和礼拜日园丁,他们还一起喝名字奇怪的酒水和饮料,那就说明未来八成不会如他们预想一般发展,未来会更加疯狂、扭曲,或许,更黑暗。

也有可能更加有趣,阿尔巴利诺无声地垂下眼睫,他愿意为这个有可能存在的可能性许个愿望。

没人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想法,而赫斯塔尔已经回来了,他看上去可真像是个不苟言笑的正人君子。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带回来的消息也是爆炸性的。

“哈代警官给我打的电话,”他说道,“马丁·琼斯主动联系他们了,他想要用戴维斯家的那个小女孩换一笔赎金。”

阿尔巴利诺点点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他需要钱才能逃走——以我对巴特他们的了解,警方会答应这个要求吧?然后在交赎金的时候实行抓捕?”

赫斯塔尔点点头:“是的,但是……马丁·琼斯显然在勒索电话里提出,他要求我去指定地点交那笔赎金。”

注:

[1]有罪辩护,就是在认可被告人犯罪的前提下(可以是认可控方指控的罪名;也可以不认可控方指控的罪名,但同时认为被告人构成其他犯罪),对其作出罪轻的量刑辩护。

无罪辩护,就是认为被告人根本就不构成犯罪或不构成控方指控的犯罪。

[2]通过观察耻骨联合的骨质面,可以判断死者的性别和年龄。煮耻骨联合可以使骨头上的肌肉组织、软骨和骨膜更容易被剥离。

[3]“自信是人类最大的仇敌。”

——莎士比亚《麦克白》,朱生豪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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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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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有一个小姬姬…什么鬼啊!!??

    false 2023/04/22 22:47:31 回复
  2. 哈哈哈從“老子要辭職”就能看出這家酒吧惡趣味十足(我喜歡

    彩畫集 2023/05/25 23:47:02 回复
  3. 啊啊啊好带感,我好爱

    云念 2023/08/04 10:29:12 回复
  4. 啊…好懵啊…

    星辰海 2024/02/10 11:44:11 回复
  5. ₯₡(好多人都问我这个名字真的读dpc吗,其实从意思来说的话是Drachma sign和哥斯达黎加科朗的货币符号,但是我家姐姐叫我dpc小朋友所以就算dpc啦,我有时候也打成dpc,这样比较方便)(不知道为什么我发“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就有人说我变态,发“······”就有人问我为什么发这个,我只是想打卡而已(._. )委屈)

    匿名 2024/03/06 17:09:24 回复
  6. 这篇文好带感啊!

    白若遥本遥 2024/03/22 21:00:5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