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隐之印 05

维斯特兰钢琴师再一次作案之后,各种媒体上着实热闹了一阵。

虽然维斯特兰市是一个拥有至少两位变态杀人狂的城市——至少两位,毕竟这里治安这么差,谁知道是不是还有个连环杀手一直坚持把自己的受害者挫骨扬灰,导致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呢?——但是公众显然对钢琴师更感兴趣一点。

阿尔巴利诺对媒体的这种倾向心知肚明,要是让他评价,他就只能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想,但是那么做真的很没品味。”

这些人之所以对维斯特兰钢琴师这么感兴趣,主要是因为他选定的受害者都不是什么好人,自认为无罪的人只要感觉这种可怕的遭遇不会降临在他们的身上,就会对这样的事情津津有味起来。

如果说面对礼拜日园丁,他们还会担心突然被一刀割喉然后眼睛里被种满大丽花的结局会降临在自己身上,面对钢琴师他们就全无这种顾虑了。凶案发生了好几天,钢琴师占据了报纸整整三天的头版头条,现在还有一群人在社交媒体上争吵钢琴师到底是不是义警——拜托,怎么会有义警会把活人挂在木桩上开膛破肚啊?

星期日的时候阿尔巴利诺在法医局加班,他手头上积累了好几件非正常死亡的尸体要处理,大部分是自杀、车祸或者嗑药过头之类。当他在解剖室里给尸体开颅的时候,在他身边帮忙的实习法医还兴致勃勃地谈论维斯特兰钢琴师的问题:显然在八卦这种事情上,就算是法医也不能免俗。

“他肯定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太可怕了。”法医局的实习法医汤米说,这个满脸雀斑的红头发年轻人夸张地打了个寒战,“咱们都听过FBI的讲座,不是吗?那种只有把器官从受害人体内扯出来才能勃起的疯子——”

“我很确定当时FBI的讲座不是这么说的,汤米。”阿尔巴利诺哭笑不得地说道,把手里的骨锯递给汤米,示意对方把躺在解剖车上的这具尸体的头盖骨打开。汤米操作的时候轻车熟路,空气中都是锯骨头的时候飞扬的骨沫的奇怪味道。“维斯特兰钢琴师是很复杂的,他们只不过是推测他是个虐待狂杀手,一切在他被捕和接受详细的心理测试之前都没有定论。”

在好多年前,维斯特兰钢琴师刚开始作案的时候,FBI确实曾经派探员和侧写师来协助过调查,来过好多次,持续了好几年,但是依然一无所获。在巴特·哈代接手钢琴师的案子之后,FBI的人不再经常来了。可能无论是维斯特兰市警察局还是联邦警察最后都发现,没有人能比哈代干得更好,也没有人能做得更差——无论如何,一切都没有意义。

汤米拎着骨锯,看着阿尔巴利诺把死者的脑子倒进一个器皿里,孩子气地噘着嘴摇了摇头:“等着看吧,我打赌钢琴师有勃起障碍——如果有人能抓住他的话。”

阿尔巴利诺微笑着,正要说什么,他的电话就忽然响起来:那是个奇怪的铃声,听着像是猫咪发情的时候发出的刺耳嚎叫,把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阿尔巴利诺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把手里的脑子塞进了汤米的手里,开始手忙脚乱地摘下手套。

汤米捧着盆和盆里微微颤动的脑子:“啊?”

“是哈代警官的电话,我得接一下。”阿尔巴利诺语速很快地说道,钢琴师最新的案子没有什么进展,哈代那边忙得抽不开身,他好几天没听到对方的消息了。

阿尔巴利诺走得稍微离解剖车远了一点,接起了电话:“请告诉我是你确实抓到钢琴师了,巴特。”

他这句话可能是说得太劈头盖脸了一点,搞得哈代好几秒没反应过来。对方愣了一下,然后有的尴尬地回答:“不,没有……我们刚刚接到了报警,我怀疑钢琴师又作案了。”

阿尔巴利诺顿了一下,在自己的声音里注入适量的震惊:“什么?那他也太忙了吧?”

“我不知道——”哈代竟然磕巴了一下,“我是说、我也搞不清楚那个疯子在搞什么鬼,但是钢琴师再次作案是现下最靠谱的猜测了。阿尔,你绝对想不到:托马斯·诺曼也死了。”

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巴特肯定不可能知道真相的。这一切只因为钢琴师选中了他早就选定的受害人,不反击一下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阿尔巴利诺在汤米看不见的角度无声地微笑起来。

——那是一片水域。

这片水域位于一个庄园中,这是供富人们度假取乐的乡间别墅,大约坐拥三四英亩的土地,诺曼兄弟在几年前买下了这块地,用于躲避炎热的夏天。

这个庄园中有一片真正的树林,美丽的树荫之中有一条河流无声地淌过:这片水域就是这个地皮价格那么昂贵的主要原因。这个季节里平静的水面已经落了些落叶,还没到天太冷的时候,等到彻底入秋之后,金色和红色的叶子会覆盖住这片水域的每一寸水面。而现在,还是可以清晰地看见清澈的水下的情形。

水下沉着一样事物,或者不如说,水下倒悬着一具死尸:一根木头深深地插进水底的淤泥之中,而一个人影被倒钉在木桩之上,透过水面变幻莫测的光影,那不着寸缕的惨白躯体被波纹扭曲成奇怪的形状,看上去十分可怕。

阿尔巴利诺赶到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一幅奇怪的景象:哈代警官正心力交瘁地指挥警员们试图把水下那具状况不明的尸体捞出水面,贝特斯举着相机站在湿滑的河堤上,也在指挥他麾下那群CSI为河堤潮湿的泥土取证,但是两个人都一幅无从下手的样子。

而奥尔加·莫洛泽则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那里突兀地停着一辆救护车。救护车车尾敞开的门附近站着一个人,而奥尔加正执着地把手里的一条橘黄色安慰毯往那个人肩膀上披。

阿尔巴利诺走过去的时候,正听见那个人用实事求是的语气说着:“我真的没事,莫洛泽小姐,与其关心我还不如——”

阿尔巴利诺用一种愣愣的表情盯着他们两个,这不能怪他,毕竟眼前这个人出现得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了。他不可置信似的说道:“阿玛莱特先生?”

奥尔加闻声看向阿尔巴利诺,脸上带着一个过度欢快的笑容:“阿尔!”

估计,眼下这个新颖的谋杀案让她快乐极了。她是不是因为这种不妥当的表现才从FBI行为分析小组离职的啊?

而刚刚被奥尔加执着地披上那个毯子的人,正是几天之前在理查德·诺曼一案中与阿尔巴利诺他们有一面之缘的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律师。他现在正用手指不耐烦地摆弄着蠢兮兮地小毯子的边角,皱着眉头看着阿尔巴利诺。

“这是怎么回事?”阿尔巴利诺走近救护车的时候忍不住问,“我听巴特说托马斯·诺曼先生也遇害了,但你怎么会也在这里?”

“昨天晚上他发短信给我,约定让我今天早晨在这里跟他会面。”赫斯塔尔低声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大体上还算冷静,“其实这很奇怪,因为这个庄园毕竟是我的委托人度假用的,他一般不在这里谈论公事。但是毕竟最近他哥哥死了,他们手下的那些人乱得不行,我本来以为他需要一个私人一点的空间来讨论——”

“但是等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的委托人被人沉在河里了。”奥尔加耸耸肩膀,语气还是愉悦得不行:阿尔巴利诺能想象为什么,维斯特兰钢琴师是否先后谋杀了一对兄弟?他之前从未这样做过,这简直是侧写师的圣诞节。

赫斯塔尔看着阿尔巴利诺,眼神还是冷冰冰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尔巴利诺。虽然报案人的嫌疑有的时候很大,但是人不是我杀的,我的行车记录仪可以证明这一点。”

是,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才发现赫斯塔尔的那辆车停在湖边的环道上。他上次开车跟赫斯塔尔去法医局的时候就想要吐槽了,这家伙竟然开了一辆劳斯莱斯魅影,真是有钱得令人牙齿发酸。

“我可没怀疑你是个杀人犯,尤其是谴责你杀了你的雇主,真的。”阿尔巴利诺微笑着说。

“是吗?”赫斯塔尔轻飘飘地扫视了他一眼,无意掩饰自己的不信任。“前几天你还责备我对着尸体无动于衷呢。”

阿尔巴利诺很想说,你的另外一个雇主现在也死了,可没见你多激动,但是他说出口的并不是这句话:“可不是嘛,你还披着毯子呢。”

“这条毯子绝对不是我自己要求的,显然哈代警官觉得我目击杀人现场之后留下了很大心理阴影,他肯定是忘了我到底是干什么的律师了。”赫斯塔尔哼了一声。

“但是我想就算是你这种律师也不会遇到雇主在一个星期之内被杀光的情况。”阿尔巴利诺指出,对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赫斯塔尔,就算是对你来说,这也是难熬的一天对吧?”

显然对谁来说目击到案发现场的一天都很难熬,这是句废话。赫斯塔尔扫了他一眼,嘴角往某个微妙的讥讽角度上挑了一挑:“你什么时候开始叫我的教名了?”

“刚刚。因为咱们现在不在停尸间里,而我打算跟你调情嘛。”阿尔巴利诺装模作样的甜甜地说,放松地把身体倚在救护车的车门侧面,“一会儿跟我去喝咖啡吗?”

“不是在今天,”赫斯塔尔尖刻地摇了摇手指,完美地模仿了那天阿尔巴利诺在停尸间里说话的语气,“也最好不要在案发现场,巴克斯医生。”

“你们真可爱。”奥尔加丝毫不带偏见地评价,“当然如果不在封锁线里面干这事就更完美了。”

这个时候,哈代那边终于在警员们的不懈努力之下把尸体从水中拖上来了,那具在水的浸泡下已经开始膨胀的尸体马上被一群CSI团团围住,看上去就好像扑向残骸的秃鹫。

哈代警官在不远处大声喊道:“阿尔!”

“好了。”阿尔巴利诺微微一笑,提起手里的勘探箱,“闲聊就到此为止吧,无论如何,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你很开心,下次别在尸体边上就更好了。”

赫斯塔尔看着他,根本没试图掩盖自己冷漠的轻哼。

现在,已经死去的托马斯·诺曼正冷冰冰地躺在地上。他之前是被倒挂在插在水里的木桩上的,浑身赤裸,脚掌重叠着被一枚长钉钉在木头上面,看上去疼极了。

他在水下的时候,整个人是倒悬着的,在水波的掩映之下看不清楚全貌。等到他被拉上来,人们才发现他的面目实在狰狞:出来被钉穿的脚之外,托马斯·诺曼的胸口——差不多就是他哥哥被木桩洞穿的那个位置——也同样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那个洞里插满了红色的花朵,除了那些艳丽的大朵鲜花之外,还有一些带着柔软的红色花苞、但是被小心地除去了叶子的柔软枝条沿着伤口的边缘垂下。从水里捞出来之后一切都是湿淋淋的,那些花看上去就像是连串的血珠。

而最奇怪的地方在于,死者漆黑的头发之间被装饰了一对羊角,不知道用什么方式结实地固定在了那里,角之间环绕着花环,大量长长的柔嫩枝条从他的头发间落下去,花苞是血一般的红色。但除此之外,这个花环里还掺杂着很多有五个花瓣的粉白色小花。

阿尔巴利诺跪在尸体身边的湿润泥土上面,毫不介意自己的膝盖被泥土和冰冷的河水逐渐浸染。贝特斯站在哈代身边,正在汇报刚才现场勘查小组的进展。

“凶手把死者安置在水底的时候肯定在河堤上留下了脚印,但是他很谨慎,脚印已经全部被他破坏了。”贝特斯正皱着眉头说道,“我们提取了所有材料,但是估计其中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那家伙太狡猾了,”哈代警官赞同道,“真该死。”

而另一边,阿尔巴利诺伸手去检查死者的下颔:“尸僵尚未开始缓解,但是尸斑按压后不褪色;因为这些水的缘故,尸体的核心温度不能作为判断标准了。现在是早晨九点钟——他肯定昨天晚上就已经死了,很可能已经死了十二个小时以上了。”

确切地说,是昨天晚上八点四十九——阿尔巴利诺把那把刀捅进诺曼家族的新继承人的胸膛的时刻。这个在审讯室里表现得并不讨喜的男人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鲜血从他的胸膛里喷涌出来,全都掩映在模糊的夜幕之下。

他张开嘴的时候喉咙里发出一串可怖而模糊的咯咯声,他喘息着:“你——你为什么要——”

啊,他肯定是认出阿尔巴利诺来了,毕竟阿尔巴利诺因为签署文件的事情跟托马斯诺曼搭过话。

“放心,我绝对不是因为您不肯亲自去法医局签署授权书而谋杀您的。”阿尔巴利诺相当和蔼地回答他,不过鉴于这可能是他这一生中听到的最后几句话,这算不得多令人感激。

他愉快地微笑,感觉到心脏在欢欣地跳动着。

“你是一件礼物。”他说。

哈代警官给阿尔巴利诺和贝特斯腾出空地,好让他们两个跪在地上检查尸体的姿势不那么难受。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赫斯塔尔,问:“阿玛莱特先生,您是什么时候收到诺曼先生发给您的短信的?”

赫斯塔尔往前走了几步,中间隔着好几米互相喊话真的太不礼貌了。他看上去并不畏惧尸体,也不会贸然离太近、破坏证据,于是哈代也就没阻止他。这位律师站定之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说:“昨天晚上十点十三分。”

“有趣,”奥尔加指出,“那个点受害人应该已经死透了,是凶手给你发的短信?”

阿尔巴利诺从托马斯·诺曼的口袋提掏出了手机,用死人已经逐渐冰冷下去的手指解开了屏锁。他一般喜欢把这些尸体安排在公共场合,展览本就应该让人人都看见。

但是这次不太方便,他一路跟踪对方在这个庄园约会情人之后才找到机会杀了他,把尸体带回市区的什么湖里安顿下来难度太大了。这次狩猎是一时兴起,稍微仓促了些,现在也就只能凑合了。

那么,让特定的一个人看见这件作品也不错。当他顺利地从通讯录里翻出那个律师的电话的时候,这样想着。让下一个猎物看见上一个猎物留下的美丽遗骸,这个时候还全然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似乎也足够浪漫了,他可以接受。

这是一件礼物,对维斯特兰钢琴师来说是如此,对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来说也是如此,一箭双雕的。

这园丁的嘴角带着一个嗜血的笑容,愉快地按下了发送键。

赫斯塔尔显然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同意了奥尔加的观点。他皱着眉头说:“如果巴克斯医生没有推断错死亡时间的话,应该如此。”

“我对这个倒是很有信心,但是我想还有一点。” 阿尔巴利诺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去拨弄死者脚上的伤口,皮开肉绽的部分没有什么血痕,显得格外苍白。他顿了一下,然后同样检查了死者胸口那个吓人的空洞,“——这次的凶手大概不是维斯特兰钢琴师。”

奥尔加相当笃定地插嘴道:“是‘礼拜日园丁’,对不对?”

哈代警官失声说:“什么?!”

因为显然,“维斯特兰市最著名的两个连环杀手先后选了同一对兄弟做受害人”这个猜测比“维斯特兰钢琴师先后杀了一对兄弟”还要更疯一些。

“你们看,尸体的所有伤口都没有生活反应,显然是凶手杀人之后才把他的肚子剖开又缝上、并且把他钉在木桩上的,这可不像是钢琴师会干的事情,而且这个死者脖子上也没有琴弦勒痕。”阿尔巴利诺说道,“我要把玫瑰花取出来了,贝特斯,搭把手?”

贝特斯言简意赅地嗯了一声,两个人把湿淋淋的花朵从死者胸口的巨大伤口里挖了出来。当贝特斯把那些红花拿走装袋的时候,阿尔巴利诺伸手往死者胸口的一片血肉模糊中掏了一把。他伸出手来的时候,指尖上沾着点湿润的痕迹:是一些泥土颗粒。

阿尔巴利诺把那些泥土塞进了死者的胸膛,近乎是靠近心脏的位置,然后开始在上面装饰花朵。这是个技术活,因为到时候他还得把尸体倒挂起来,花束得坚固到能坚持到警局的同僚们把尸体捞出水还不散架才行。

那些尚未完全开放的花朵鲜红得就像是血,也在比喻意义上确实用来代表鲜血。维斯特兰钢琴师会看见的,他想,然后对方就会理解他在干什么。

钢琴师是真正喜欢把鲜血弄得到处都是的人,那是他残忍的欲望最直观的表现。但是阿尔巴利诺并不喜欢。

对方会知道他想要表达的尖锐的嘲弄。阿尔巴利诺微笑着用手指拨弄那些娇艳的花朵,柔软脆弱的花苞拂过他的指尖。

我读懂你的意思了,那些警局的家伙并没有明白,只有我读懂了——我知道你在表达什么,但是坦然来说我并不欣赏。你把本应属于我的死者浪费了。

我相信我是更好的。我将把它展现给你看。

阿尔巴利诺皱着眉头打量着手指上的泥土,似乎没想明白那是什么玩意。他把这些沾血的泥土也装进一个证据袋里,然后继续检查尸体的头部,他观察了那对羊角一会儿,然后哈了一声。

“怎么?”哈代警官问道。

“挺吓人的,凶手在羊角底部打了孔,然后用线把这对角缝在了死者的额头上。”阿尔巴利诺垂着头说,他用手指小心地拨开死者的头发,给大家展示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脚的皮肤,“但是也没有任何充血红肿的痕迹,看上去也是死后缝上的。”

哈代皱着眉头:“虽然凶手显然没有在活着的时候折磨死者,但是这些细节也和钢琴师的上一个案子太像了。”

他用相似的针线把羊角缝在小诺曼的额头上,就好像他哥哥腹部的伤痕一般。

如果平时他的设计中会用到羊角的话,他宁可把死者打扮成潘神的模样。当然,他之前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没想到自己真能巧到在死者的选择上跟另外一个连环杀手撞车。

——不过他喜欢挑战。

“我看除了礼拜日园丁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杀人狂会在死人身上插花,”这个时候贝特斯已经回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提高声音向其他人指出,“我不知道刚才那些红花是什么,但是死者头上的这些好像是苹果花。”

也就是这个时候,奥尔加忽然“啊”了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看向她的时候,她正怔怔地盯着前方某处虚空,嘴边傻乎乎地张开了。片刻之后,她忽然跳了起来——真的跳了起来,差点踩在了刚挤过来的贝特斯身上。

“我明白了!”她猛然说道,夸张地挥舞着双手,好像要把她的想法具象化在半空中似的。“托马斯·诺曼的案子确实不是维斯特兰钢琴师干的!应该是礼拜日园丁读懂了钢琴师上一个作品的主题,而想要向他传递一个消息——!”

“请等一下?!”哈代皱着眉头叫道,他看上去仿佛快要疯了,“咱们是怎么聊到这来的?”

阿尔巴利诺踉跄着站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奥尔加涨得通红的脸蛋。他的腿已经跪得有点麻了,上面还沾满了淤泥。他一瘸一拐的走过最后一段湿滑的河堤的时候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还好被站在边上的赫斯塔尔一把扶住了手肘。

“请小心些。”赫斯塔尔眉头紧锁,不过阿尔巴利诺注意到他其实还是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奥尔加身上。

而现在奥尔加正狂乱地挥着手:“钢琴师的作品是有一个主题的,但是之前我们都没意识到!不过新闻发布会公布了理查德·诺曼遇害的细节,所以礼拜日园丁读报道的时候肯定意识到了——钢琴师的谋杀案想要表达的主题是‘该隐’!”

几个人之间寂静了片刻,然后阿尔巴利诺啊了一声。

阿尔巴利诺说:“我明白了。”

“那就劳驾你解释一下,我完全没有明白。”赫斯塔尔好像很恼火地哼了一声,这个人肯定把各式各样的冷哼分门别类了,得以用来应对不同的场合。

“一个曲折的隐喻,”阿尔巴利诺看见奥尔加鼓励地对他点点头,于是慢慢地、思量着开口了,“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儿子,是个种地的,对吧?钢琴师把他打扮成了田间的稻草人,然后在他胸腹的伤口里塞了一把小麦——田里的谷物是该隐丰收之后献给上帝的燔祭,但是上帝没有收下他的祭品,所以他因此嫉妒他的弟弟。”

哈代警官直直地盯着赫斯塔尔:“上次在审讯室的时候您提到,托马斯·诺曼比他哥哥更有能力,所以他哥哥嫉妒自己的弟弟。”

赫斯塔尔艰难地点点头,似乎有些吃惊:“是的,这事在他们身边的人之间广为人知。”

“但是,嫉妒弟弟?”哈代忍不住问,“这就是他的罪行?钢琴师就是为了这种罪行杀了他吗?维斯特兰钢琴师在折磨受害者的时候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类型吗?”

“心里的一个念头当然不算真的罪行,但是如果理查德·诺曼曾经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呢?一场失败的暗杀?又或者,钢琴师觉得理查德·诺曼虽然罪行累累,但是嫉妒自己的亲弟弟才是最大的罪恶?”奥尔加猜测道,“当然,他们两个现在都死了,可能没人能知道真相了。”

赫斯塔尔皱着眉头,安静地凝视着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

“那用来代替心脏的苹果呢?”贝特斯忍不住插嘴。

“原罪的象征,我猜。”阿尔巴利诺说,他说出这句推断的时候还盯着奥尔加。对方竟然依然在微笑,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 “人类吃了禁树上的果子,因此就有了罪,之后的一切也就都发生了。拜伦的诗剧《该隐》中不是借该隐之口说出——”

“‘既然那棵树种下了,为什么不是为他而种?假如不是为他而种,为什么将他安置在树的附近,并且还让树在园子的中央长成最悦目的一棵?’”赫斯塔尔忽然用平缓的语气接上了阿尔巴利诺要引用的后半句,他看上去比刚才更平静了。

“真令我惊讶啊,赫斯塔尔。”阿尔巴利诺眨了眨眼睛,向他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我想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奥尔加赞许地点点头,“总之,礼拜日园丁肯定明白了钢琴师的意图,而且他回应了。”

哈代警官干涩地吞咽了一下,指着躺在地上的、湿漉漉的那具尸体:“所以,礼拜日园丁杀了托马斯·诺曼,然后把他——”

“把他布置成了‘亚伯’,一个相似主题。”奥尔加轻快地说,“理查德·诺曼的尸体被正着插在苹果园里的木桩上,而他弟弟托马斯则是倒着在水中的木桩上。我猜测礼拜日园丁用水面代指镜面,这样,弟弟的尸体就完全是哥哥的尸体的某种倒影,与他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头上的羊角代表亚伯牧放的羊群,苹果花依然指代伊甸园的禁树;而那些红花和长长的、带着红色花苞的枝条则代表鲜血,该隐杀了亚伯,亚伯的血从胸口的伤口里流出来——”

赫斯塔尔忽然一把抓住了阿尔巴利诺的手腕,把他的手抬起来一点:阿尔巴利诺的手套上还沾着血迹和一点泥土颗粒。

“礼拜日园丁把泥土塞进了托马斯的伤口里面,也就是在亚伯的伤口里面,”赫斯塔尔低声说道,深深地看了阿尔巴利诺一眼,“‘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现在你必从这地受咒诅’……”

“你再表现这么好,恐怕巴特就要雇佣你了。”阿尔巴利诺笑着调侃道。

“所以这他妈的是什么事?”哈代警官忍不住低吼起来,“钢琴师杀了一个人,我们警方没看出他杀人想要表达的主题,但是礼拜日园丁看出来了——他不但看出来了,他还要同样也杀一个人告诉全世界他看出来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奥尔加干笑了一声,摊开手:“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表示自己赞赏对方的工作?还是想要表明面对同一主题,自己可以表达得比钢琴师更富有美感?或者他就真是只想对钢琴师隔空喊话‘我明白了’?无论如何——他在向维斯特兰钢琴师传递一个消息。”

她扫视着安静的人群,不知为何,她不似哈代警官那样焦虑。或许,只要你不在乎死去的那些人的性命,就根本不会焦虑,也就跟阿尔巴利诺的内心一样。

在这方面,赫斯塔尔也是对的,他之前对阿尔巴利诺说过,“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所代表的意义并不相同,眼前这个——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

奥尔加轻松地耸耸肩膀,为这些游荡在维斯特兰市里某个阴暗角落的疯子们盖棺定论。

她说:“显然,维斯特兰市最可怕的两个变态杀人狂,开始注意到对方了。”

注:

[1]本文时间线是2016年,所以文中出现的都是2016年前上市的车型。

文手本来想让赫斯塔尔开劳斯莱斯库里南,可惜那款SUV2018年才上市,只能让他开魅影了(虽然我其实还是想让他开大车)。这辆车的发售价差不多21.5万英镑左右,奢侈的有钱人。

而阿尔巴利诺开的那辆红色的雪佛兰跑车,其实是第五代雪佛兰科迈罗——就是《变形金刚》电影里大黄蜂那个车——售价差不多三万美金,相当艰苦朴素、宜室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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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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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首先,我要说一句我是个正常人,然后,我要说一句我并没有反社会人格,最后,我要说一句救命啊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带感了吧呜呜呜好疯好疯好带感斯哈斯哈

    Ernorth 2023/04/19 22:48:45 回复
  2. 作者大大好严谨啊

    匿名 2023/05/07 16:54:01 回复
  3. 首先,我不是反社会人格
    其次,我不是反社会人格
    最后,我喜欢(⸝⸝•‧̫•⸝⸝)

    夏习清的狗 2023/06/29 19:37:17 回复
  4. 同意1樓和3樓

    無名小人 2023/08/21 04:59:00 回复
  5. 好好看啊啊啊怎么会这么冷门!!

    二氧化酶 2023/11/23 23:55:14 回复
  6. 啊好有钱啊,开的是车吗,是钱啊

    久醉 2023/12/30 14:34:57 回复
  7. 看推文的时候被剧透了一脸的我体验感好差啊啊啊

    匿名 2024/01/26 01:32:19 回复
  8. 这属于自己悄悄磕的那种…分享了怕被当成bt

    Adrenaline 2024/02/03 00:16:39 回复
  9. “显然,维斯特兰市最可怕的两个变态杀人狂,开始注意到对方了。” 這句話好有愛歐

    匿名 2024/02/07 06:05:41 回复
  10. 在场的感觉就哈代一个“正常”,
    我也快BT了呀

    2024/02/16 20:35:43 回复
  11. 三观被放在
    保险箱里
    的我现在没有三观 所以我可以说 “这俩好绝!”

    结果是甜就好 2024/02/19 20:09:04 回复
  12. ₯₡(好多人都问我这个名字真的读dpc吗,其实从意思来说的话是Drachma sign和哥斯达黎加科朗的货币符号,但是我家姐姐叫我dpc小朋友所以就算dpc啦,我有时候也打成dpc,这样比较方便)(不知道为什么我发“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就有人说我变态,发“······”就有人问我为什么发这个,我只是想打卡而已(._. )委屈)

    匿名 2024/03/06 17:08:1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