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贺情发誓,他最近就坐过一次成都地铁。

那次在保利玛莎拉蒂中心有了坐趟地铁的想法之后,一直暗戳戳的,终于在一次在高峰期要去城北办事儿的时候,找到了时机。

那天高架桥上堵死了,他索性在南门坐上了去驷马桥的地铁。

今天是第二次。

户头上存的钱多是多,但全被他爸停了,他自己的私人卡上也就十来万,还有跟兰洲一起投的一处汽车美容中心,俗称洗车行。

贺情不是缺钱缺到捉襟见肘,只是昨晚上睡了一觉,好好想了一下接下来要怎么省着点儿花,毕竟还真不知道他跟他爸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要持续到多久。

什么都可以让,车可以不要,钱可以不要。

但是,应与将不能不要。

这几天该上班还是去上班,只是行动都被老爸派了人盯着,贺情也挺无所谓的,但还是比以前收敛了些,两三天才见了一次应与将,搞得跟异地恋似的。

应与将一问起最近很忙吗,贺情只是点头,然后发定位和照片,跟他说真的忙。

结果今儿一上了地铁,差点儿坐反不说,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一群叔叔阿姨中间,一双白球鞋不知道被怎么着踩了一脚,背上还背着个巴黎世家的包,都给挤扁了。

贺情倒是不心疼,就是觉得挤得慌,人多热闹,还挺有意思,后边儿还站着几个地铁上背课文的高中生小妹妹,一边念叨古诗词一边瞅他。

一出地铁站,好巧不巧,这倒春寒持续着,天气准备开始渐渐转暖的成都,下起了绵绵春雨。

雨还有点儿大,把他本来就被踩脏鞋边的白球鞋都给淋湿了点儿。

贺情一个人站在火车南站地铁口,傻了似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估计也是脑子进水了,跑来坐地铁……

算了。

这时,贺情看到应与将发了条微信过来。

盘古名车馆:下雨了,记得带伞。

贺情呼吸一窒,心里热热的,平时这个点儿自己差不多也准备出门上班了,只是今天应与将不知道他提前了半小时出门坐地铁。

他想了会儿,迅速回了个消息过去。

不加贝:那是我的相思化作雨,把你淋成落汤鸡。

盘古名车馆:嗯,那就是没带了。

盘古名车馆:现在到哪儿了,我给你送来。

他拿着手机的手都要被吓抖了,我草,别别别……

不加贝:带了带了!!!

盘古名车馆:拍给我看。

这下贺情一个人站在地铁口慌了神了,直跳脚,这个地铁口偏僻,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到有拿着伞的路人出来,实在没辙,一咬牙,打了个电话给兰洲。

那边兰洲还没睡醒呢,听贺情这火急火燎的调调,一口气差点都没喘上来:“我操,你干嘛啊贺情,玩儿天仙下凡啊?还跑去坐地铁!你至于吗!”

贺情望天,也跟着有点儿气短:“体验生活行不行,我靠,你快啊,拿起手边的伞,给我拍一张……”

兰洲也是个脾气有些虎的,索性掀开被子直接坐起来,拿着电话就开始数落人:“你这谈什么恋爱啊,是渡劫吧?贺叔叔怎么没一天雷劈死你,换作是我,我一砍刀把你屁股劈两瓣儿得了!”

被这么一顿逼逼,贺情觉得其实每句话都对,但是还是要挣回点儿面子,愣愣地回了句:“你他妈屁股一瓣儿的啊?”

那边兰洲都要被他气昏头了,无奈叹气,一边起身穿衣服一边找伞,抬腿往浴室走:“你站着吧,风堂那傻逼离你近,我让他来接你。”

贺情连忙说:“别了别了,我爸现在看到风堂就特敏感,他这还派人跟着我呢……”

于是,收了雨伞照片之后的应与将,车就停在离加贝集团不远处的一个拐角,眼睁睁看着贺情急匆匆地从一辆水儿绿的出租车上下来,顶着一脑袋的雨水,往加贝集团里边儿走了。

那门口站岗的保安老远就看到贺情淋着雨过来,连忙从门卫室拿了把大黑伞,跑出来护着贺情进去了。

今早本来是说来加贝附近,看看能不能让贺情抽空见个面的,就待几分钟也成,结果没想到见着这一幕。

应与将疑惑着低下眼,抿紧了下唇,挂了前进档,开着他这辆特低调的迈巴赫S级,往盘古车馆走了。

那天之后,应与将也没拆穿贺情那把伞,只是暗地里来了加贝集团附近好几次,都没看到贺情开车,不是坐出租就是兰洲开着路虎揽胜来送。

贺情明面儿上还是每天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只是每天都在公司待到特晚回家,错开他爸醒着的时间,早上走得也早,有空了就跑去小区附近的面馆给他爸妈端二两抄手饺子的,也不让家里的阿姨做了。

贺定礼知道儿子搁他面前挣表现,也没表态。

坐了快一周的出租和兰洲的车,贺情觉得不太好,也不方便,管兰洲往兰家公司里要了辆紧凑型小轿车过来,还特么是手动档的,试了一下根本就忘了手动档怎么开,还开着找了块空地练了好久。

他还真没开过这种车,有时候在上坡的地方开着都会往后边儿溜,太刺激了。

今早上他又听加贝集团项目组的人说,贺总拿了个新项目,是今年年底成都车展的什么什么企业展台负责,过段日子还得召开一个业内宴会,得请不少成都车业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助阵……

贺情还真不知道他爸葫芦里卖的是毒药还是什么药了,只得跟着猜,叫了人去打听,最后才落实下来,这半把个月盘古没多大影响,但估计他爸的下一轮动作要下个月开始了。

可贺定礼跟他谈条件的那会儿,根本就没有说过,会在事业上威胁到应与将。

北京那边,估计要不了多久,应家也快收到风声了,但绝对不是现在。

贺情还是比较了解他爸,他爸觉得丢人,不可能把这事儿摆明了摊开说,只得按照他们那辈人自己的手段去折腾,这些就不是他和应与将两个小辈能插手的了。

就在他每天都丧得不行的时候,之前投的汽车影院,竣工了。

贺情跟应与将约了时间买了票,想着等下五点要往神仙树新园大道那边走,哪儿还管得着还有没有人跟着自己,开着那小车,正准备停在自己家附近的马路边上,回家等应与将过来接。

这辆银白色的小车缓缓驶入家附近的一处交叉路口,大约下午三四点,这儿靠近三环,车辆不多,又正好是监控盲区,贺情对着路况看了好久,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一打盘子,准备实线掉头。

他这脚下一油门儿还没踩到底,刚换了二档准备驶入慢车道靠在路边,就看到前边儿来了一辆庞然大物的乔治巴顿。

那四个顶灯闪瞎人眼,前面的进气口栅栏霸气无比,往自己的银白小车面前横着一停,活像深海龙宫里虾兵蟹将遇上了龙王三太子似的,怕是长了九十九个钳子也不够比划。

贺情脑子里“嗡”的一声,我靠,这他妈不是应与将吗!

他还没看清车牌号呢,就看到车门开了,应与将穿着双绑带军靴下来,裤腿扎到靴口上一点儿,套了件薄的长款黑外套,头发剪了些,凶神恶煞地,嘴上叼的烟刚刚掐灭,走过来敲他的车窗。

“贺情,下车。”

哐哐哐,三下。

贺情简直他妈的不敢动了,这堪比行刑现场。

应与将见他坐着没反应,伸手要拉他车门,贺情猛地一摁,把车门都锁了。

操。

在车外面被晾着的男人无语了,严肃的表情放缓了点儿,弯了点身子,隔着车窗,语气带着些哄劝:“宝贝,下来。”

本来应与将提前半把个小时到了贺情家附近,是不知道贺情开了这么个小车的。

关键是他在注意到这辆车实线违规调头的时候,瞅到了驾驶位上那个人的侧脸,心头突突一跳,再看那甩盘子的动作,车的风骚走位,基本就断定了这车是贺情在开。

银白色的十几万块的小车,加贝门口的出租车,兰洲的上下班接送,快大半个月没打着照面儿的迈凯伦、兰博基尼,乃至日常代步的玛莎拉蒂,奥迪都不在了,一瞬间应与将脑子里就得出了个结论。

贺情的车都没了。

果真今儿逮着贺情,给人逼停了在路边,堵在驾驶位上,看他眨巴着眼的无辜样,还真没方式把人就地正法了。

这大半个月,贺情躲着不见他,还绝对瞒了他什么事。

贺情一听那句“宝贝”,耳根子就软了,特没出息地把车窗放下来了。

应与将就那么趴在车窗上,带着烟草味的手指去拧贺情的脸蛋儿,咬牙切齿:“你车呢?”

贺情脖子一缩,突然觉得特没面子,鼓起勇气去直视应与将的眼神,一双桃花眼里全写满了个倔字儿:“在,在家啊,我他妈真的过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想到基层体验一下激流勇进……”

真的没心情听贺情在这儿贫,应与将作势要伸手进去开车门的锁,冷声道:“给你五秒钟时间交代前因后果,不然我把你从这儿抱出去,就在大街上,你自己选。”

贺情还真睁大眼想了会儿,最后认真地说:“你抱我吧?”

应与将:“……”

最后,贺情当然还是两只脚着地自己出来的,只是去前边儿上乔治巴顿的时候,是应与将推着腰上去的,并且跟应与将约法五章:给半个小时,在车上想好怎么说,想好了再说,不准逼着说,不准细问,不准插嘴。

不准细问,当然是因为贺情觉得应与将这种人洞察力太强,自己哪句话没对就得被逮着话头,到时候自己编的就要露馅儿了。

说完不准插嘴的时候,应与将还特认真地点点头,嗯,不插嘴。

贺情脸色爆红,差点儿一车钥匙插应与将耳朵里,都什么时候了还特么耍流氓啊!

到了神仙树那家国际汽车影院,应与将把车停在了影院门口。

他手里转着车钥匙,自己扣着一小个银环圈儿,贺情手指勾着另一头,隔着车钥匙就这么牵着,把贺情牵进了场地。

这会儿贺情也管不着有没有人看见了,乖乖跟着,一身运动装,特像学生,但顾盼间还是那副傲气样子,还有一两个把车窗摁下来看他的,通通都被应与将冷着脸盯了回去。

应与将把那辆奔驰大G停了个好位置,看得贺情心底直骂,这人是不知道这地儿是自己开的吧,还提前开车过来占位,又开了个车来接他,费不费劲儿啊。

两人刚上车坐好,七点整点,天已经黑完了,电影开始,因为时间问题只买到一部美国的爱情片,讲青梅竹马的,论浪漫与天真,这才开始的一个镜头,看得贺情犯困。

哪有汽车影院放这种片儿的啊,买票来睡觉的?

回头得跟管理层说说,这都办的什么事儿。

应与将今儿个太凶了,一直板着脸不说,这看个电影也时不时侧过脸来瞅他几眼,整张脸都写着四个字:老实交代。

刚撒了个谎,半句话都还没说完,应与将就皱着眉,掐他下巴颏儿,叫他想清楚了再说话。

贺情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口,要让他亲口跟应与将说,我俩的事儿被发现了,我爸要我跟你分手,不然就断我财路,收我的车,砍我脑袋……

他真的害怕,怕应与将真的一点头,那行,我们分手。

贺情犹豫着还没开口,就听应与将在旁边冷不丁地一句:“你爸知道了吧。”

我靠。

贺情一偏过头,就看到应与将的侧脸,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好看,电影偏昏黄的色调斜斜地透过挡风玻璃打进来,覆上他的脸,从饱满的额头,到高挺的鼻梁,鼻尖,刀刻般的下巴,光圈儿一直绕上喉结,深入到颈下锁骨……

五官轮廓,全化到心坎儿上。

看着那弧度好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贺情心中百感交集,万千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也只是愣愣地“嗯”了一声。

应与将现在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眼里的寒光似乎都要把贺情冻死:“为什么瞒这么多天不跟我说?”

贺情难得正面跟他刚起来:“我自己能解决好。”

应与将冷笑:“你的解决方式是什么?坐出租,吃盒饭,天天没命地上班,车也没了,硬扛?五号那天晚上我说来找你,你说你忙,结果呢,你在你公司,一个人待到十二点半,整栋楼灯都关完了,然后跟我说,你在家洗热水澡。”

贺情急了,手撑着椅背坐起身来:“你就在楼下看着我?”

“我他妈能不看着你吗。”

应与将喘了口气,眉心紧拧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大屏幕上的人影,继续说:“你有秘密,我怕逼着你怕你难受,又怕你不难受。”

贺情一瞪眼:“怕我不难受?”

应与将手紧握成拳,眼神深邃了几分,沉声道:“我怕你这么多天不怎么见着我,心里不难受。”

“你……我……我靠……”

应与将这句话,贺情完全慌了阵脚,他这几天不敢见应与将完全只考虑到自己了,其他的想都没想,也没想过应与将见不到他能脑子里想法多成这样……

应与将闭着眼,想了一下贺情这几天的傻逼境遇,也没去细想盘古的事儿,只是低声说:“叔叔想怎么样,我都能接受,但我不能让你吃苦。”

听完这句,贺情都要跳脚了:“这他妈是两个人的事儿,不是你一个人,你能挑担子我怎么就不能了?”

应与将伸手拨了拨贺情微微发红的耳尖,哑着嗓说:“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事儿我瞒着你,我就是不想你管……”

把喉间的叹气狠狠地压了下去,应与将没去听贺情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也不想听,只是深呼吸一口气,把手伸到副驾驶上,抓过贺情放在腿上的手往这边拉。

贺情没办法,挪屁股又往旁边坐了些,就差点儿没一屁股坐上中控台了。

努力观察着应与将的表情,贺情冷静地说:“你有话好好说啊?好生说才有好生活……”

“看片儿吧,甭说了。”

下一秒,应与将低垂着眼,攥着贺情的手。

掌心对叠,再一扣住。

两个人的手,就这么牢牢紧握住了。

贺情都要炸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真有心情看爱情片儿。

他还没来得及把身子坐正,抬眼去看悬挂着的电影大屏幕,就听到电影里的一句台词,轻飘飘入耳。

“对我来说,远离你,哪怕一小步,都是在误入歧途。”

老一辈的人啊,觉得他们两个男人在一起,是走了弯路,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句台词才是贺情心里想说的。

他再去看应与将,还是那么酷,紧紧盯着前方,握着自己的手的力度却大了点儿。

就是那种让人心安的力度。

是那种让人想跟在他身后撒欢儿撒野,走一段漫漫长路的力度。

贺情忽然就想到之前在朋友圈看到一个朋友发的,一个日本俳句诗人的一句话。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祝我的小姐姐们节日快乐,吃到最甜的苹果!

应广大群众要求,给大家表演一个徒手栽圣诞树,挖坑埋自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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