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才入冬,风堂就又召集了几个朋友,搁九眼桥香格里拉楼上开了个包房。

说是白天喝酒,晚上方便去楼下兰桂坊嗨。

贺情翻白眼,你他妈这情绪切换得还够快的。

因为此时此刻,风堂的手搭在贺情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皱巴一张脸,唉声叹气,看着就心情特差。

贺情听他在耳边一直“哎”“唉”“啧”,再加上手指在肩膀上敲敲敲,都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别尼玛敲了!”

贺情说着也跟着烦闷,歪头一躲还被风堂在脖根儿上又掐一把,嗔怒道:“你他妈丧偶了怎么的?”

风堂闷闷道:“可不就是丧偶吗?”

梗着脖子一愣,贺情惊呆了,目光幽幽瞟向一边埋头打斯诺克的兰洲,两人眼神一对上,贺情使劲儿往风堂那边瞥。

怎么回事儿?这么大的事,没跟我说?

兰洲一乐呵,举起杆子挥舞几下,抓个球往桌下网袋里塞:“你听他崩些批?”

瞪着眼,贺情迷迷糊糊的:“糖糖,到底什么情况?”

只听风堂幽幽一句:“西成高铁开通了。”

成都到西安开通高铁关你什么事?

在贺情依旧迷糊的眼神下,风堂摸了摸下巴,看包间里有几个男孩儿大冬天穿个低腰裤,腰细臀翘的,看过来的目光跟带钩似的盯着贺情,要不是风堂在这儿把他揽着,这几个估计都想把他家情儿直接钩过去。

风堂默默偏过身子把贺情整个人挡了,又默默地说:“这他妈,南0北调啊……老子的0,又被西北的男人抢。”

眨眨眼,贺情问:“0是什么意思?”

风堂暗骂,这人怎么一好奇一提问眼睛就湿漉漉跟小鹿似的,回答他:“就是受。”

受是什么意思贺情知道,但是知道得不多,基本都是平时听风堂逼逼。

贺情:“为什么叫0啊?”

忽然神秘地笑起来,风堂咳嗽一声,凑到他耳朵边:“叫声糖糖哥哥,我告诉你……”

贺情身子往后一偏,热乎的手掌心儿直接捂住他脸怼:“滚尼玛,老子自己查!”

说一不二,立马开干,贺情掏出手机打开Safari,上网推开新世界的大门。

风堂这边刚喝了口碳酸饮料,嘴里香蕉味儿还有点浓,凑近开口一股子果香喷到贺情颈窝:“还害羞呢……情儿,开窍了?”

贺情看到浏览器里的搜索结果,面上早已一阵潮红,正想装作镇定的模样,还没开口就被风堂看破。

缩脖子又一躲,贺情推他:“滚!这味儿,老子以为峨眉的猴子下山了……”

其实在看到百度内容的时候,贺情脑子里就闪过了那天在监控里看到的那个男人的脸。

紧接着是兰洲、风堂,以及车圈儿里各种朋友哥们儿的脸。至于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是应与将,贺情自己也解释不通透。

或许是因为身边没这号人物吧,在南方没有遇到过这种纯爷们儿的铮铮硬汉,能让他贺情碰上就有点儿犯怵,让他心底发慌的。

城北单江别那事儿暂时平息下来,贺情却明显感觉到,应与将那边有点儿小动静,但还掀不起太大事儿端。

这是个很能忍的人,贺情这么想。

昨天晚上他开着他那辆迈凯伦P1出去遛弯儿,望着宽敞通畅的道路,贺情心里高兴,一高兴就往城市边缘开,顺着南延线往东走,又来到了金港赛道。

在门口站岗的安保看是贺情来了,无奈他这跑车底盘太低,站着看不到贺情脸,又不敢趴他车窗上,于是蹲下正准备张嘴说话。

贺情抬眼:“站着吧。”

那安保见今天贺小少爷看样子是心情不错,心中大喜,暗呼谢天谢地。

上次金港赛道出那么大的事儿,惊动了上面的股东下来巡查,说如果丢了贺情这大客户,当天晚上在金港轮班的所有人,全都别想留这份工作了。

这安保站着,听贺情在驾驶室里,冷不丁一开口:“嗳,今晚里边儿有人么?”

安保:“有,有的。”

贺情问:“谁啊?”

那安保望天,在回想是谁,想起来之后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不敢开腔,嗫嚅道:“是……是……”

贺情心情再好也有点儿脾气,提高了点儿音量:“哪尊大佛啊?”

“是盘古的应总……”安保说,像生怕贺情想不起来似的,“就,就上次贺少您在……”

贺情都没心情听他说了,被打的是我,这事儿你清楚我清楚啊?!

算了,那人五大三粗没个轻重的,万一今天又把他的宝贝迈凯伦给撞了屁股,这可他妈的就不止一百来万的修理费了。

再说……上次自在加贝集团保时捷4s店卖Macan S被拒之后,两人微信都没联系过,就只看到应与将发过两个小视频。

是应小二站在城中心天府广场的四川科技馆门口,旁边是领导人雕像。

这一个茁壮成长的阳光小男孩,学着那雕像的动作,学着那雕像的表情,目光朝着人民南路的方向,一只手在身前指着南门,一副做作的展望未来相。

背景声儿人声鼎沸,有车按喇叭的声音,外地旅游团导游挥着小红旗的嚷嚷声:“来各位跟紧点儿啊……”

配的文字是:未来的方向。

贺情当时一乐,什么方向,应总要当导游么?

想了一会儿,贺情又垮下脸有点吃味儿,哦,未来全是他弟啊。

贺情想到这儿,心情又不好了,倒档一挂,踩了油门儿要倒车:“行了,我走。”

那安保一急,伸手去摸他车后视镜,又跟烫着似的迅速收回手:“不是,贺少,哎呀,您看这……”

话还没说完,身后亮起白炽车灯亮光,隐隐约约还透着点儿赤红,这颜色贺情太熟悉了,当即就变了脸色。

那安保感觉背后冷汗涔涔,今晚赛道里就应总一家,这都跑了一个钟头了,现在出来的,除了应总,还能有谁啊?

应与将老远就在赛道的大灯照耀之下,看到贺情那辆迈凯伦P1了。

这辆车是尤物,他在微博上看到过太多次,他关注的那个小姑娘也转过,并且配以一句文字:太酷炫了吧,真是好马配好鞍呢!

应与将看到的时候有点无语,这是夸是贬啊。

大红色的P1太骚气了,车身上的漆亮堂堂的,仿佛全场的灯光都为它而亮,老远都特扎眼,相比较贺情那张脸有得一拼。

应与将打方向盘往右边给贺情让了点儿道,踩油门儿往前挪了点,按了按喇叭,示意让贺情先走。

贺情没看他,冷哼:“巧嘛。”

应与将的车窗没摇上去:“巧,贺情。”

他低眼便见着贺情今儿阴测测的,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为什么这人就老是爱喊自己大名,自己名字本来就念着带一股子旖旎味儿,老是被一个北方大老爷们儿用这种嗓音喊出来,总觉得……

这人,又他妈,开的越野!

贺情暗骂,他最烦每次和应与将在车上遇到,应与将总是比他高一截,虽然说站着也比自己高,但是在车上坐着都还比不过这种感觉他是受不了的。

偷瞄了一眼他副驾驶,贺情开心了一点点,今儿他没带应小二来。

本来想牙尖几句,转念一想,应小二还因为自己被捅过,虽然说自己不是间接原因,但也好歹是个直接原因。

算了算了,积点口德。

贺情懒得搭理他,神气极了,他觉得此役是他胜出了,倍儿有面子。

“贺情。”

应与将低垂着眉眼,喉结上下滚动,又开口了:“飘雨,道路湿。容易滑。”

贺情挑眉看他,重重地,故意地“哦”了一声。

下一秒,一句“所以呢”仿佛就要从他嘴里说出来。

贺情觉得这句太冲,又悻欠欠地吞了。

本来想挂倒档潇洒走人,但应与将这么说了,他就非要开车进去飚一圈儿了。

老子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都不闻不问的吗?

不问我为什么不卖车给你,为什么不过问你弟弟,为什么好久都不来金港飙车?

也是,我是我,你是你,我的事儿啊,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贺情在心里默默地拉了应与将的闸。

然后他拴上安全带,挑衅似的看一眼应与将,空档换了前进档,脚尖轻点油门,开进金港赛道的大门。

那个安保惊了一下,脖颈夹着雨伞,手上戴的白手套都湿了卷边儿,边跑边拿着传呼机喊:“贺少进来了!贺少进来了!”

随即赛道内场里,大灯都挨着亮起来,在东南面儿的,被城市霓虹灯照得泛紫的天穹之下,形成一道道蜿蜒的银河。

应与将的大G就那么僵在门口,雨刮器还在不停地动着。

应与将对着那个气喘吁吁跑回来的安保道:“等会儿贺少出来,你给我来个电话。”

那安保面露难色:“应总……”

应与将从包里捏了十张红票出来,放到那安保掌心里,又强迫着他合上手。

应与将冷面霜眉,淡淡道:“有劳。”

小雨淅沥,应与将就这么把这辆大G停在赛道外的露天停车场里,熄了火,满目夜色,靠在座椅上等。

后面等得雨都停了,耳畔电话声响,说:“应总,刚刚贺少开着车出来了……”

应与将“嗯”了一声,挂了电话,长吁一口气。

成都的夜色,真真撩人。

①崩些批:吹牛逼。

②开腔:说话。

③牙尖:刻薄挑刺儿地说话。

④悻欠欠:失望地,不爽地。

⑤拉闸:意思是,出局,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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