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夏庭晚用微信联络温子辰约见面,很谨慎地没有直言具体的事情,只说有事情想问一下。

然而电话那头温子辰却有点支支吾吾,好像并不太想见他,推脱着说这两天工作有点忙。

夏庭晚很平淡地问道:“你还是在仁爱医院的儿科吗?”

“嗯。”温子辰下意识地回应道:“是的。”

夏庭晚随即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但是挂掉电话之后,却马上就让赵南殊之前找的那个在仁爱医院工作的朋友查温子辰的排班表。

他并不是那么好摆脱的人,温子辰避着他,他就下班时间去仁爱儿科那儿堵。

不达目的,他绝不会罢休。

夏庭晚忽然意识到,原来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可以十分狡猾。

可是那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却又感到了一种微妙的难堪。

之前温子辰约他见面之后,他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甚至包括对温子辰、以及这个人延伸出来的那一段不太美好的记忆,他都以为可以彻底地遗忘。

然而现实最终无法让他那样潇洒。

他记忆深刻地想起,温子辰那时曾经很微妙地问过他一个问题:“你们的问题,都解决了吗?”

他那时,傻乐着住回香山,因为重新得到苏言的爱情而沾沾自喜。

他对他们之间的问题一无所知。

而温子辰看似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无声的角逐中黯然退场,可是实际上却可能掌握着连他都不知道的真相。

那时的温子辰看着他,会不会也觉得他很滑稽呢。

……

第二天上午时,陆相南开车来香山看夏庭晚。

夏庭晚起来之后感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肩膀到腰都又酸又痛。

他连续两天都根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入睡,眼睛里都熬得起了血丝,昨天到了后半夜时,实在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才吃了两片安眠药,靠着效力勉强睡了一会儿。

睡得很浅很浅,梦里似乎苏言回来了,像往常那样掀开他的被子温柔地亲他,身上是清冽的薄荷味。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他其实知道那是梦,只是怎么都不愿意让自己醒来。

这两天他无头苍蝇似的寻找苏言下落时,也病急乱投医地给许哲打了电话,也简略地说明了苏言生病的事,最后那边当然是不知情。

但是许哲担心他所以才叫陆相南过来看他,顺便也要和他说试镜的结果,结果陆相南一到香山看到了他的模样,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苏言还是没信儿?”陆相南阴着脸问。

“没有。”夏庭晚声音沙哑地说。

连续几十个小时的过度焦虑之后,他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疲惫和空洞的状态,甚至连担心的感觉,都渐渐变得很模糊。

“他妈的。”

陆相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骂了句脏话:“你还能不能撑得住?”

夏庭晚看着陆相南,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跟你说《寻》的事。上次试镜,我和许哲把你和时渺的录像看了好几遍,也给投资人那边发了过去,但是那边很神秘,只是选角的事,他们尽量不干涉许哲的判断。所以意思是,许哲基本能掌握决定权。”

“嗯。”

“说实话,许哲和我,都比较偏向于你演的顾非,有哑巴的那种细腻的心理状态,虽然没有时渺那么强的爆发力,不过细细品味下来,更有层次感。但是许哲和贺言西探讨过之后,他的想法有点不一样,我也可以和你透个底。”

夏庭晚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点点的失望,试探着问:“他……他是觉得,我演得没有时渺好吗?”

“不是,”陆相南摇了摇头,沉声说:“他和许哲吐露了一件私事——时渺曾经和他交往过,他们刚刚分手了不到半年。”

夏庭晚有点吃惊,虽然他之前就从周仰那儿知道这件事的小道消息,但是毕竟没被证实,而且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想到贺言西竟然会直接和许哲承认。

“贺言西说,时渺是极为有天赋的演员,从《天命》拍摄期他就已经很肯定,假以时日,他相信时渺一定能超越他今天的成就。”

贺言西三十多岁就已经是双金影帝,这样辉煌的演艺生涯,本没有哪个后辈有自信去超越。

可贺言西自己却这么说,可以想见是多么地看好时渺。

夏庭晚有点烦躁,他又下意识地想要找烟抽,却被陆相南一把拦了下来。

“贺言西也说,他承认那天试镜,时渺其实根本没有演出他最好的水平,把人物演得有点过于自我了。而你的水平是毋庸置疑的,他只有在和你对戏时,才能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徐荣这个人物,所以许哲如果选择你,他觉得的确无可厚非。但是他也有一个私心的提议。因为和时渺对戏的是他,他觉得其实是他的存在影响了时渺的发挥。所以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许哲能给时渺一个机会,再安排一轮独角戏的短试镜,和你较量一下。”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一下才有点不甘地低声说:“可是、可是……这部电影本来就有很多的感情戏啊,如果时渺只要和贺言西对戏,就一定会夹杂私人感情把戏演得过火了,那本来不就是说明他还不够专业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陆相南点了点头,“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贺言西的话——怎么说呢,也有他的道理。因为时渺还是个新人,怎么在演戏时去把私人感情给完全收拢住,这个真的是个技术活,需要时间的历练打磨、也需要好导演的耐心调教,时渺现在还是个璞玉,没经历过这个阶段,所以发挥时有瑕疵是可以理解的。他只是希望许哲考虑一下,要不要安排一次,在没有他的干扰的情况下,看看时渺完全浸入时能不能发挥出全部潜力的,表现出一个值得期待的顾非。”

“其实贺言西大概真的挺喜欢这个小前男友的,但是他倒也磊落,并没有隐瞒他和时渺的感情。”陆相南叹了口气,低声说:“虽然有私人情面的部分,但是讨论的方向,大体上也还是希望无论是导演还是演员,双方都不要错过做最好的选择的机会。”

“那老师的意思呢?”

夏庭晚虽然这么问,可是心里大概也有答案,如果许哲没有犹豫,那么陆相南也就不会来和他说这么多了。

“许哲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一些,但是做决定的时候,许哲也有自己的想法。你还记得《寻》的结尾吗?”

“记得。”夏庭晚点了点头。

他读过太多遍《寻》的小说和剧本,几乎能把那个结尾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清晨总是有雾,天光从灰与白的边隙一点点透进人间。

顾非推开阁楼的木门,‘吱呀’一声,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刮过,灰尘扑簌簌洒落在地上。

像是有人来过,又离开了。”

他每次读到最后那一句话,都仍会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

旧像是自己也和顾非一样,一起度过了漫长六年的追寻。

时光若飞梭,最终留下他一个人,怅然若失地站在从前的那道门前。

陆相南看着他,认真地继续道:“《寻》的剧本,结尾处的手法其实是文学意义上的留白,讲到顾非回到家里,物是人非,然后戛然而止。但是电影是影像的艺术,要把文字转化为影像,又不失去艺术性,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顾非当时具体该如何演绎,他的情绪和细微的感悟。这部分许哲本来自己也一直在犹豫和思考,有几种方案,但是都感觉不是最完美的。你有你的长处,但时渺的表演里也有他能看得到的灵气和悟性,所以真的说不准,谁能够把这个结局表现出最完美的效果。”

“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下周叫你和时渺都来演一遍这个结尾的戏,他不限制你们如何去收尾,就是想看看你们自己想要如何去诠释这个重中之重的结局,这是和他一起创造这部电影的一部分。这一切,其实最终还是因为想把这部电影,尽最大可能地去完善,你能理解吗?”

夏庭晚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低低叹了口气,轻声说:“能。”

他当然能理解,其实如果是换一个时间点,他甚至没有什么不情愿,再多一轮的试镜并不是什么太过罕见的事。

可是这几天,他实在太累太累了。

关于真人秀的舆论,他已经可以放开释怀。

但苏言的失踪,却又把他的状态打入谷底。

在这个时刻,还要他花费心神去思索琢磨这么重要的一段戏,他真的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可是他又哪有的选择呢,哪怕感到自己的身心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也不得不这样咬着牙强撑下去。

陆相南之后又宽慰了他几句,聊着聊着,陆相南忽然说:“其实你知道苏言的事,要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办吗?”

夏庭晚探寻地看向陆相南:“你会……?”

“我会在手腕割一道口子发给他,告诉他,一天不回复,我再割一道,两天不回复,我直接进急救病房。”

陆相南那双狭长艳丽的眼睛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道:“你别看这招数又蠢又偏激,但是这其实是最有效的。苏言既然要干这么不成熟的事,就活该被这么治一下。但是你能做出来吗?”

夏庭晚愣在原地,过了很久,终于虚弱地摇了摇头。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心里一个颤栗,觉得陆相南大概是对的。

可是……

“我不能那么做。”

夏庭晚再次抬起头时,眼里闪着一丝隐约闪烁的光,喃喃地说:“他会害怕的。”

他不舍得让苏言害怕。

“唉。”陆相南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你看,有时候你也挺惯着苏言的,可是他倒舍得叫你担心。”

陆相南离开前,意味深长地对夏庭晚说。

“苏言其实比你胆怯。”

……

傍晚时分,赵南殊开着车带夏庭晚去仁爱医院儿科部门的大楼堵温子辰。

一路上都在下雪。

车子飞速前行,夏庭晚透过车窗看着H市的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飘飞的雪絮中,景色飞速地倒退,显得这个世界都有些虚幻起来。

这些天啊,好像是过得很快。

可是回忆起来,却又因为过于疲惫和痛苦,显得无比漫长。

他不断地寻找。

给苏言发微信,询问容姨、沈叔、甚至是陆秘书他都打了电话,还有许哲、温子辰……

他一个一个地问过去,一遍遍的失望,却又不得不逼自己坚强。

夏庭晚忽然在这时,想到了《寻》的小说——

哑巴顾非走过一条条盘横交错的陌生街道,握着那几张都被攥得发黄的画像,在街头巷尾追逐着那个叫做徐荣的年轻画家的足迹。

四季流转,春夏更替。

夜色中的北方城市,像是一座水泥筑成的巨大迷宫,困住了顾非六年。

寻。

顾非在寻找什么呢?

真的……就仅仅是徐荣这个人吗?

他呢,他又在寻找些什么。

在一切虚妄的表象背后,他似乎偶尔能触碰到他和顾非同样的挣扎。

有一种关于人生共通的脉搏,在小说和现实之间贯穿始终,隐秘地跳动。

……

冬天的H市天色暗下来得很快,夏庭晚戴着口罩站在仁爱医院儿科的大楼外的一个隐蔽处,凝视着大楼的出口,夜里风吹得更为凛冽,一会儿就把他的脸都吹得红了起来。

赵南殊则把车停在停车场,远远地观察着。

夏庭晚不由时不时对着双手呼气,靴子无意识地在雪地上跺着。

排班表上来看,温子辰今天并没有值班,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夏庭晚还是在外面等了二十来分钟,才远远看到穿着纯白色短款羽绒服的温子辰从大楼里往外快步走了出来。

夏庭晚不假思索地就大步迎了上去,伸手把温子辰拦在了台阶上。

“夏先生……?”

突然看到夏庭晚出现,温子辰显然猝不及防。

他登时吓了一跳,脸色变幻着,有点磕巴地说:“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堵你。”

夏庭晚干净利落地说:“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怕你躲着我不见我。”

“不是,今天我真的有事,有人在等我……能不能改天?改天我去找你。”

温子辰的神情很着急,他甚至没去问夏庭晚是什么事,就慌慌张张地想要从夏庭晚身边穿过去。

但是夏庭晚怎么可能让他走,一下就死死拉住了温子辰,执拗地说:“不行,我只问你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久。”

“你这……”温子辰有些烦躁。

“你早就知道苏言生病的事对吧?”夏庭晚一点都不耽误时间,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是说,”温子辰下意识地开口,他随即顿住了,面部都无形中绷紧了,很快才僵硬地开口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似乎并没意识到夏庭晚是因为这件事找他,但是之前的慌张却又不像是装的。

“不可能。”

夏庭晚盯着温子辰的脸,他从温子辰的反应就能感觉到温子辰在撒谎,他又往上走了一步,死死地堵住温子辰的出路,冷静地说道:“温子辰,你知道什么就都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苏言为难你,你可以放心。你之前在香山照顾尹宁那么久,苏言的事你不可能不知情。”

“我不是说了吗……”

温子辰有些焦躁地开口,他刚一抬头,可是似乎从夏庭晚的肩膀背后看到了什么,神情一下子无比紧张起来。

“知情什么?”

一道有一点点熟悉的阴沉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夏庭晚猛地转过头,神情顿时无比错愕。

只见夜色中,叶炳文右手打着重重的石膏,用吊带吊了起来,站在台阶最下面冷冷地看着他们。

夏庭晚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叶炳文竟会在这个时刻出现,但是与此同时,他的神情马上就戒备了起来。

“夏庭晚,竟然是你?”

叶炳文的目光转到夏庭晚身上时,第一反应也是惊诧,随即眼神阴沉地看向一旁的温子辰:“你们认识?”

温子辰嘴唇哆嗦了一下,却没敢答话。

紧接着,叶炳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一下子泛起了野兽般露骨的狂怒和戾气。

他忽然上前,用左手一把揪住了夏庭晚的领口,哑声问道:“小婊子,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知道跑去跟苏言告状了,可把你厉害坏了,是吧?”

夏庭晚被叶炳文抓得瞬间呼吸一窒。

他本来下意识就吓了一跳想要往后缩,可是听到叶炳文粗声粗气地骂他那三个字——

苏言失踪的这几天积攒的火气和愤怒也一下子像是从心口窜起了炙热的火星,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他抬起脚,对着叶炳文狠狠踢了一脚,咬紧牙道:“你他妈给我滚开。”

叶炳文显然没想到夏庭晚居然敢这么粗暴地反抗,被踢得蹬蹬倒退了好几步站在阶梯下的平地上,他喘着粗气盯着夏庭晚,一时之间竟然懵了。

温子辰吓得脸色发白,他看了两眼夏庭晚,随即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慌慌张张地跑下去想要搀扶叶炳文。

“滚。”

叶炳文低吼了一声,把温子辰一下子推得坐在了雪地里。

因为右手打了石膏平衡不好,这一推,他自己也不由狼狈地趔趄。

或许是因为这边的动静太大,叶炳文的保镖已经从后面赶了过来,扶住叶炳文低声道:“叶少,您小心点,前两天胳膊才——”

“你也给我闭嘴。”叶炳文气得肩膀都颤抖起来,一下子就截断了保镖的话。

他用手指点了点夏庭晚,可是嘴巴却一时之间没跟上,顿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有苏言帮你摆平一切,你就以为你能整死我?”

夏庭晚胸口也因为愤怒微微起伏,他心头起火,一时之间更是一头雾水,搞不懂叶炳文话里话外在发什么疯,就只是闭紧嘴巴没说话。

叶炳文眼里充血,他额头青筋涨起,拳头都攥了起来,显然是仍然愤怒到了极致。

这时赵南殊显然也感觉到不对,快步跑了过来挡在夏庭晚身前,警惕地盯着叶炳文的每一个动作。

叶炳文喘了几口粗气,这才终于勉强把失控的神情收敛了下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隔着赵南殊,像是蛇一样盯着夏庭晚:“你是不是以为……你还真能靠苏言靠一辈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夏庭晚冷冷地开口。

“还装。”叶炳文皮笑肉不笑地道 “小贱人,苏言为了你,连老子的韶光也要动——他下手这么狠,都不给我留条活路?他是不是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一手遮天的亨泰董事长?”

听到苏言的事,夏庭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是什么意思?”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叶炳文,漂亮的浅红色嘴唇紧紧地抿住,一双桃花眼眨也不眨,像是一只凶狠阴沉的小兽。

其实他的气质本来就可以在脆弱和阴郁间自如转换,但却的确很少在生活中露出这样攻击性的神情。

就连叶炳文一时之间看到夏庭晚激烈的反应都不由楞了一下。

但是随即他就阴恻恻地笑了,眼神微妙地问道:“怎么?亨泰集团上层要变天了——这个消息圈子里早就传遍了。你的靠山都要倒了,你还不知道吗?”

夏庭晚站在原地,他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像是突然之间失了声。

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脸上,冷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那一瞬间,就连温子辰也不由自主慌得微微抖了一下。

叶炳文像是突然间找到了致胜的乐趣,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看着夏庭晚失神的样子。

随即才隔空指指夏庭晚的脸,眉毛也跋扈地扬了起来:“夏庭晚,我的话,你给我原封不动转告苏言,告诉他可别把我逼急了。他以前是不怕我给他使绊子,现在可就不一样——敢动韶光,我就和他拼命。”

“为什么要我转告?”

夏庭晚面色苍白,可他仍努力把腰挺得笔直。

他凝视着叶炳文,一字一顿地道:“是你自己没胆子去和苏言当面放话吗?”

“你……!”

叶炳文脸色发青,可是他这一次,倒硬生生收敛住了怒火,只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低声说:“我是不是没胆子,你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叶炳文带着保镖转过身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来回头狠狠斜了一眼温子辰:“你还不过来?”

温子辰身体一颤,眼睛下意识地望向夏庭晚。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划过了无比真切的恐惧,竟然隐约流露出了一丝求助的意思,看得夏庭晚心口都不由一窒。

可是温子辰最终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低着头快步跟了上去。

一直到叶炳文的车驶离停车场,夏庭晚才有些虚脱似的扶住了赵南殊的手臂,两个人坐上了车往香山开了回去。

H市的冬夜十分热闹,也是因为马上就将到圣诞节的关系,市中心的CBD广场上由可口可乐公司赞助用废弃的饮料罐布置出了巨大的圣诞老人像。

马路边,大人们牵着戴着红色圣诞帽的小孩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神情。

夏庭晚捂着额头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却对一切都感到陌生和茫然。

温子辰和叶炳文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许,之前温子辰对他说过的那个性虐狂就是叶炳文。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夏庭晚就感到胃里一阵不舒服,可是却越想越觉得接近事实。

人与人之间的机遇竟如此吊诡,看似是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与彼此联系着,却又感觉格外真实。

还有叶炳文提到的亨泰上层变天……

夏庭晚并不是权贵,他根本无法探知那个阶层流通的消息,这更使目前的一切线索都像迷雾一样笼罩了他。

他想起苏言临走前那一夜温柔地捧着他的脸,跟他说自己想要卸任离开亨泰。

所以真相究竟是什么。

是苏言真的想要就读文学系,还是亨泰内部权力倾轧苏言最终无力出走,苏言除了身体状况,究竟有没有别的险情。

这些问题,他通通没有答案。

他的人生像是猝不及防跌入了灰暗阴冷的迷宫,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碰得头破血流。

而最绝望的莫过于他越来越意识到——这迷宫,恰恰正是最爱他的人建筑给他的,自以为安乐的巢穴。

抱着疲惫的心情回到香山时,夏庭晚完全没想到,一楼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正有一个熟悉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等他——陆秘书。

“夏先生。”陆秘书一见他进来,直接站了起来。

“陆秘书,”夏庭晚吃惊地吸了口气,随即赶忙大步走了过去。

陆秘书是苏言生活中最亲近器重的秘书,关于财产、法律等重大事务,以及和苏氏本家联络的事,都是他在统筹和管理。

也因此,陆秘书对苏言的状况一定是最了解的,陆秘书的出现,就像是迷宫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光。

夏庭晚的神情在这几天之中终于第一次焕发出了一丝神采。

他急切地说:“我前两天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一直都没接。苏言怎么样了?他的病还好吗?他在哪?你快告诉我——”

“夏先生,先生的事,暂时还不能和您说。”

陆秘书扶住了夏庭晚的肩膀,却并没有直接回复他的话,而是很认真地道:“但是我这次来,是要提醒您一下——这段时间,请不要去和叶炳文见面,也不用和他私下联络,合约的事,就让我们来处理。”

听到陆秘书的话,夏庭晚的眼神中的欣喜,慢慢转成了迷茫和困惑,他退后了一步,试探着问:“暂时还不能说?什么意思?苏言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

“夏先生,请您理解先生……他有他的考虑,以后他都会告诉您的。”

陆秘书低声说。

夏庭晚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他失望透顶地道:“苏言让我理解?”

“那你觉得我应该理解吗?”

夏庭晚强行压抑着内心的心情,可是语气却还是激动起来:“我明明知道苏言病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他的病情怎么样。叶炳文跟我说亨泰高层有变动,苏言的工作也可能有问题,可是我如果现在问你,你是不是也要说无可奉告?苏言不让我见他,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在香山,我到底该怎么去理解他?”

“夏先生,亨泰的事,叶炳文说的话您不用太担心,先生都会安排好的。”

“我他妈怎么可能不担心?苏言到底懂不懂,我是在乎他的啊。我每天都在担心,我每天都害怕,他……他到底能不能明白?”

夏庭晚说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快步走到一旁的桌上拿起早上吃的止痛片药盒,哆嗦着打开包装,扔出来的一板已经赫然空了大半。

他抬起头看着陆秘书,长长的睫毛像是沾了露水,轻声道:“陆秘书,我每晚都难受得睡不着,夜里吃安眠药,白天头疼得做不了任何事,全都靠这个熬下来,苏言他知道吗?”

“夏先生,您要注意身体,真的。”

陆秘书脸上露出了十分纠结的表情。

“陆秘书,我不为难你,苏言不让你说你就不能说,我能明白。但是……”

夏庭晚说到一半忽然捂住了脸,他其实并没哭。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要卑躬屈膝地和外人求得自己伴侣一点点尊重的自己:“但是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他还像以前那样心疼我吗?他如果还心疼我的话,能不能给我哪怕一点点消息?”

“我会转达的。”陆秘书低声说。

夏庭晚听到之后无力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叶炳文口口声声说着亨泰变天了、苏言要倒台的事,他真的快要疯了。

而到了这个时刻,苏言让陆秘书给他的答复还是那样冷冰冰的回绝。

他不知道该怎么抑制自己内心那种隐约的、偏激的,对苏言的怨气和不满。

陆秘书临走之前,夏庭晚最后问了他两个问题。

叶炳文的手是怎么回事,还有苏言是不是派人跟踪了他,否则怎么会知道他见了叶炳文。

陆秘书说,苏言只是怕叶炳文伤害他,所以他出门时,派人关注了一下。

“至于手的事,”陆秘书开口的时候神情很微妙,最后只是笑了笑,平静地说:“叶炳文不会声张的,他心里或许会猜得到是谁,但是根本没有证据。而且在gay吧后面小巷子里,被人套头把手打断这种事——说出去也的确太丢叶家的脸了。”

夏庭晚呆呆地坐在原地,甚至说不出话来。

苏言温柔的背后,始终都有种隐而不发的狠辣和果断。

那天夜里,苏言捧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问他:“叶炳文,是吗?”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沉还历历在目。

或许只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苏言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处置叶炳文。

叫人暗中把叶炳文的手打骨折,还对韶光娱乐出手,这一切,都是彻头彻尾那个亨泰苏言的作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庭晚听到这个消息却感到更加焦虑不安了。

他想起叶炳文刚刚双眼发红说要拼了的神情,想起温子辰临走前望着他恐惧无助的眼神,只觉得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太可能会像陆秘书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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