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到别墅之后纪展就先去洗澡了,夏庭晚则躺在床上想着纪展说的话。

他和纪展不熟,所以纪展不说别的,他也不太好再多问。

可他不是笨蛋,他听得明白纪展话里的意思,纪展不仅是在让他小心镜头,也在让他小心邢乐。

这种提醒让他心口有些发慌。

按理来说他和纪展毫无交情,却和邢乐认识了十多年,他对后者的信任本应不会这样轻易被撼动,可是他自己知道,这段时间以来,邢乐所做的太多事,说得太多话,都无形中让他感到陌生了太多。

邢乐真的会做出伤害他的事吗?

他抱着这样的疑问,忐忑不安地把脸埋在枕头里,在床上打了个滚。

就在这个时候,纪展光着上半身,只在腰间缠了一条浴巾,大喇喇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这次两个人共处一室,距离也比较近,夏庭晚这才看到纪展后背上赫然纹着一个骷髅头,在灯光下看上去有种格外凶狠的劲头。

纪展似乎根本没有穿衣服的意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得找手机的充电转换头。

他的肩膀练得宽厚,腰却瘦而精干,那样流畅漂亮的身材,蜜色的皮肤更缎子似的泛着健康的光泽,看上去十足像只狂野有力的猎豹,带着一种原始的、让人无法不被吸引的魅力。

妈的,他是暴露狂吗?

夏庭晚忍不住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

他心烦意乱,一方面是因为邢乐的事本来就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起了一点点生理反应。

他和苏言离婚前就有两三个月根本没上床,漫长的禁欲生活在心情极差时,倒也没觉得太难熬,可到了异国,本来就有种远离现实的迷幻感,纪展又实在是个行走的荷尔蒙,这样的男人在他面前半裸着晃来晃去,晃得他都要报警了。

而更郁闷的是,他身体一有反应,脑中下意识就会浮起苏言的样子。

苏言深沉的眼眸,修长的手指,有点傲慢矜持的下巴。

纪展像是一个导热体,突兀地唤起了他身体里入眠许久的欲望。

他温热起来,可火焰的源头是苏言,还是苏言,还是该死的苏言。

夏庭晚难受得把整个身子都蜷进被子里,皮肤和柔软的床单摩挲着……就像是苏言久违的抚摸,他贪恋着那种温柔触感,却又忍不住厌弃起毫无骨气的自己,他就这样在矛盾纷杂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夏庭晚起得比其他MC都早一点,和赵南殊一起给脸上的伤疤做着遮瑕。

弄到一半时,正好听到顾茜在一边和化妆师抱怨着泰国的太阳太毒,防晒一定要隔几个小时就帮她补一下。没有镜头拍摄着的时候,她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女汉子这三个字。

今天的行程是去大象营,临行前邢乐果然提出了不坐双条车,而是换乘出租车的建议。

“我想了想,还是坐出租车吧,双条车还是有点太颠了,怕大家坐得不舒服。”

“我觉得也还好啊,双条车是泰国的特色交通工具嘛,适应一下也就好了。”邢乐刚一说完,顾茜就开口问道:“而且师兄,你不是说出租车比双条车贵很多嘛,咱们不用控制预算了吗?”

顾茜和邢乐是同公司的艺人,所以就很亲昵地称邢乐为师兄,听她这么问,邢乐也笑了一下,眼神很温柔地看向夏庭晚,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昨天小晚私下找我说了一下,说双条车太颠太快了,他坐不惯。我想说,小晚是影帝,第一次参加这种真人秀,的确是很辛苦了,所以我作为队长,一定要照顾一下的。”

邢乐这么说,乍一听好似是滴水不漏,可却总好像有很多细微之处让人觉得不舒服,夏庭晚浑身都别扭起来:“其实我……”

他张口刚想要说话,却被顾茜的爽快的笑声压了下去,她半开玩笑地对邢乐说:“哈哈哈,邢乐师兄,之前听说小晚要上这档节目,你就高兴得不得了,还怕小晚受不了户外真人秀的辛苦,倒不见你有多担心我这个小师妹嘛——旅行刚开始,你就给小晚想得这么周到,太宠了吧?”

顾茜把邢乐说得好像对夏庭晚百般惦记关怀,可那分明不是这么一回事。

邢乐却只是笑了笑:“哈哈,我比小晚大一岁,从小就会多照顾他一点的。而且他是影帝,上真人秀是破天荒地第一遭,可别就这么把他给吓跑了,以后不接了。”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影帝这两个字。

邢乐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提到了顾茜提出的预算的事:“虽然换乘出租车,交通上预算要增加很多,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了,从其他方面,比如吃饭什么的稍稍拨过来一点吧,大家没有意见吧?”

“那当然是听你的咯,队长。”顾茜笑着应道。

都这么说了,李凯文和纪展自然不会再说什么。顾茜和邢乐两个人一唱一和,甚至没有给夏庭晚插话的空间。

直到邢乐和其他人都已经往前走去,夏庭晚都还有些怔楞地看着邢乐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背脊忽然克制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邢乐是对他抱有恶意的。

他第一次肯定了自己之前缥缈的感觉。

邢乐正在推波助澜地把他塑造成一个,仗着过去的影帝光环骄纵成性,不顾团队、不能吃苦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森冷的光划过他的心口,让他觉得遍体生寒。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再次印证了他的想法。

大象营距离清迈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其实之前看行程的时候知道今天能去大象营,夏庭晚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拍节目,是在工作。

可是对于在泰国的一切,他却又总忍不住抱着一份天真的期待和新奇,好像他真的是在旅途中一样,到了现在,那种隐约的梦幻还是彻底被打碎了。

一路上夏庭晚的话都很少,他不仅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邢乐,也忽然对拍摄着他们的摄像头也感到畏惧。

整个真人秀,像极了一个张开了巨口的妖怪在等待着他,而他别无选择,只能走进去。

大象营的景色极为秀美,坐落在天然的青山绿水之间,丛林里热带树木葱葱郁郁,让人看了就觉得仿佛是走进了世外桃源。

节目组一行人一到场地,就能看到有数十头大象,和十来名泰国训象师。

摄影组已经做好了准备,拍摄的重头戏是骑大象。

拍大象驮着人徐徐走下山坡,然后在绿林之间横渡河流,这画面,有山水,有人与象,可以说是与自然完美融合的出彩摄影素材了。

开机拍摄之前,顾茜看着一人多高的大象,忍不住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这项目安全吗?”

其实她有顾虑倒也不奇怪,不提大象这种巨大动物如果不受控制,的确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而且他们来时开车路过了大象要横跨的河,有三十来米宽,虽然不深,可是河流却很湍急,如果失足落水也是很危险的。

导演摆了摆手:“我们沿路都安排了人看着呢,放心,而且开拍前你们先看看示范,等会坐上去跟在他们后面,就不会慌了。”

可以乘坐的大象后背上都架好了两人位置的木椅子,导演说话间,已经有两位工作人员爬上大象的背脊坐在了木椅子上。另外还有一名训象师骑在大象的颈项间,手里握着一根长棍。

伴随着训象师的一声呼喝,本来跪着的大象这时才温顺地直起腿,站起了身,慢慢向前走了两步。

看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缓缓驮着工作人员走动,大家不由也都发出了惊呼声,坐在上面的工作人员神情轻松,对着下面比了个耶的手势。

夏庭晚第一次看到骑象的场景,心里也不由有点好奇,他往前走了两步想站近点看看大象,可是这么一看,他的心却一下子揪紧了。

大象的身上,竟赫然是一道道被铁钩划破的伤口,

大象皮粗厚,可是却还是有许多伤口刮破了皮,露出里面的血肉,其中有的看得出是还泛着血色的新伤,有的是粗糙愈合过的旧伤,新旧交叠,惨不忍睹,甚至连象耳朵都看得出来生生缺了一块肉,可见下手时是多么的狠。

夏庭晚把目光移向训象人手中的长棍,这时仔细一看,才看到那长棍的棍尖上,分明带着一截锋利的铁钩。

就在这时,好像是因为大象走的有些颠簸,训象人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举起手,就是重重地把铁钩在象身上又勾了一道,发出了一声呵斥。

夏庭晚看得触目惊心,而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多大惊小怪。

而那大象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残酷,像是感觉不到痛了似的,只是低着头,温驯地迈着步,甚至也没有发出一声悲鸣……

这样的场景,悲戚得叫他几乎无法忍受。

导演已经在招呼摄影师开机,几位MC也在往后面等着的大象那边走。

夏庭晚听了下意识地跟着走了两步,可是,看着跪在面前、身上伤痕累累的大象,浓浓的抗拒几乎要让他寸步难移,他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了:“咱们一定要骑大象吗……?”

他这句突然的话,让其他几位MC都有些错愕,还是邢乐先问了一句:“怎么啦?小晚,大象是颠了点儿,你怕不适应吗?”

“不是,我……”夏庭晚低下了头,他自己知道他是不应该提这些的,可是他却怎么都忍不住:“我看这些大象一犯错就要挨打,身上已经到处都是伤了,特别可怜,咱们这样还拍骑大象,是不是对动物太残忍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连导演脸色都不对了。

邢乐转过头,神情有些意味深长,他嘴角隐约含了丝笑意,轻声说:“小晚,你是不是想多了?其实咱们是来工作的,大象营是当地人建的,怎么训练大象也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你这话……说得倒好像整个节目组和其他几位MC都很残忍似的,其实我们大家,谁也都不愿意伤害大象嘛。”

夏庭晚抬起头看着邢乐。

每一句话都看似合理,但在温和之下,又悄无声息地在诛心。

这样阴险的话,却是出自邢乐口中。

这个男人的面容曾经是他少年时代的梦幻景象,可是如今,却好像只剩下一个单薄的剪影。

残忍的又何止是这一件事而已啊。

曾经那么美好的少年,现在却虚伪成了这副模样,这不残忍吗。

他心里感到无法自制的愤怒,愤怒底下,却又含着一丝悲伤。

夏庭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邢乐,他执拗任性的脾气上来了,根本忘了周围还有摄影机,一字一顿地说:“明知道训象师在折磨大象,还执意要拍骑大象的画面,那么节目播出之后,就会鼓励更多人来参与骑大象的项目,也就是间接鼓励他们继续虐待大象,这不就是在伤害大象吗?”

邢乐露出错愕的神情,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的吃惊倒是没作假。

夏庭晚对邢乐和苏言从来都是不同的。

他崇拜苏言,也喜欢欺负苏言,时而生苏言的气,但又总是对苏言充满占有欲,万般的情绪揉在一起成了浓烈的爱意。

可曾经他对邢乐是憧憬——

那个年纪的憧憬,是遥远而朦胧的。

他总是听邢乐的话,在邢乐面前收拢了所有乖张的脾气,他从来没和邢乐顶过半句嘴,这只能是初恋才能有的待遇。

邢乐大概也没想到夏庭晚忍了这么久,竟然会突然在所有人面前强硬地和他杠了起来,他倒的确是措手不及。

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开口。

“我不想骑大象。”夏庭晚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说得语速很快,也不像上次一样迟疑。

反正节目播出之后,他怎么也要被骂,大象的事提都提出来了,还不如就坚持到底。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不那么憋屈了。

就在这时,纪展忽然开口打破了僵局:“这段说太多了,都要剪掉吧?”

他说话很直接,可是在这个时候的确算是解围。

纪展看导演那边点了点头之后,又继续说道:“其实夏庭晚说的也是一个问题,节目播了肯定有人看了之后要来骑大象,如果发现真实情况是大象受到了虐待,根本不是想象中节目里拍的那样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美好,估计心里也会不舒服的。到时候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了,说不定会被攻击节目的价值观有问题,我们做旅行与人文类的真人秀,还挺怕这种负面新闻的。”

邢乐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很快就温和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了声:“也是。”

夏庭晚感激又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纪展。

他自己也知道他说的话还是太理想和情绪化了,同样的立场,纪展显然更客观,也帮节目组做了考虑,处事比他成熟多了。

导演那边显然是听进去了,和整个工作组紧急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让邢乐他们去拍一下骑大象的场景作为备用,但拍摄重点却调到了那些能够和大象以比较自然地亲近的项目。

夏庭晚则和纪展一起先拍除了骑大象之外的其他部分,走在路上时,趁着摄影师还没开拍,夏庭晚终于找着机会悄悄和纪展说了声谢谢。

纪展板着脸,突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夏庭晚有点尴尬,只好老实地回答:“25。”

“还比我大两岁呢。”纪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纪展比他小,这一点夏庭晚的确是没想到,只是纪展虽然大多数时候感觉挺成熟的,可是这“哼”的一声,却又带着一种少年傲娇的嫌弃意思,夏庭晚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幼稚,但是倒也不生气。

其实比起和邢乐那帮人在一块,和纪展在一起,无论怎么样,他都觉得自在轻松了许多。

大象营的大象还有许多别的项目,其中包括了躺在地上让大象用鼻子按摩。

工作人员躺在地上给示范了一下,夏庭晚看着大象用长鼻子“啪嗒啪嗒”地用力甩在人身上,再用象脚轻轻踩踏,实在是看着有点惊险,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纪展倒是蛮不当回事,看夏庭晚退缩,自告奋勇地说:“我先来。”

结果他这一躺下来,还没等摆好姿势,大象就迫不及待一鼻子下去,“啪”地甩在了纪展裆部。

“我操。”

重要部位猝不及防被误伤,纪展整个人都刷地弹了起来。

那大象什么都不懂,见纪展直起身,还憨憨地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纯良的微笑,用鼻子亲昵地摩挲着纪展的头,像是在劝他再躺下去继续享受。

夏庭晚在旁边看着,一开始他还顾及有摄像机在拍,先是用手盖住嘴巴在后面偷笑,后来看纪展脸色发苦,想保持酷哥的形象又捂住自己坐立不安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

这还是他整个真人秀过程中,第一次这么开心。

“哈哈哈哈……”他笑得发颤,从旁边的筐里拿了一捆香蕉递过去给刚刚肇事的大象,一边喂一边温柔地摸着大象的鼻子,轻声说:“好乖,你可真是有武功啊,象宝贝。”

夏庭晚生了一双得天独厚的桃花眼,平时眼型明艳狭长,放松下来这样笑时,眼睛就像是只使坏的小狐狸弯弯地眯了起来,又调皮又甜。

纪展抬头看向夏庭晚,一时之间呆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有些不自然地瞪了夏庭晚一眼。

“你还笑——”

他说着,虽然站起身来拍了一下夏庭晚的脑瓜,可是说话时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早知道让你先上。”

他们俩接着一起穿着靴子站在浅溪里给大象洗澡。中途纪展先记仇地绕到夏庭晚背后往他身上泼了好几勺脏兮兮的溪水,夏庭晚则气得用给大象刷毛的笨重刷子给纪展的后脑勺梳头。

他们俩围着大象打成一团,最后还是大象用鼻子喷水,给两个人都兜头兜脸下了一场臭烘烘的雨,才算暂时握手言和。

纪展对夏庭晚并不像邢乐那样的温柔客气,可是却也少了虚伪和矫饰,虽然有时候很不客气,可是他们俩在一块这样打打闹闹着,才终于有了年轻男孩在异地游玩的放松感觉。

临回去的时候,又提到了关于交通方面的问题,顾茜问了下打出租车的费用,吐了下舌头说:“哇,比双条车要贵好几倍啊。”

邢乐又拿出那副温柔的面孔坚持了一遍为了夏庭晚要坐出租车的论调。

夏庭晚本来还算挺开心的,可是一看到他们俩在那儿假惺惺的扯皮提预算的事,就觉得心里烦闷,他知道交通预算提高了,吃得方面要节省,到时候节目一播,这个锅全都是他的,可是让他坐双条车,实在又是一种折磨,他也真的是两难。

就在这时纪展走了过来,他刚在大象营里用水龙头冲了冲头发,这会儿英气的眉毛还湿漉漉的:“我觉得没必要花这个钱,其实泰国到处都是租摩托车的地方,便宜得很,我以前来都是骑着摩托车到处玩的,特别自由。夏庭晚坐不惯双条车,我用摩托车载着他就得了,你们坐双条车,我们在后面跟,两全其美。”

邢乐有点吃惊,随即犹豫着看了一眼夏庭晚,估计是纪展这个提议让他出乎意料,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摩托车稳吗?”

夏庭晚下意识地感到有点紧张,摩托车毕竟还不比轿车,看起来是更危险的交通工具。

“别矫情了。”纪展倒不像邢乐那么客气,毫不犹豫地怼了夏庭晚一句。

他接着说道:“我车技好得很,慢慢骑又能吹风,比双条车稳多了。你试试不就得了。”

分享到:
赞(11)

评论4

  • 您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