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了。傅错躺在病床上,还迷迷糊糊着,但分辨出了不远处谭思和AK的声音,两个人似乎正想办法给他筹钱,他努力撑起来,想说自己没事儿,然后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咣”的一声,穿着黑色帽衫的少年闯进来,隐约还能听见医务人员在让他们小点儿声。

少年站在急诊病房中央,身形有些焦急地环视了一圈,然后扭头朝他看过来,转眼人就到他面前了。

隋轻驰?

傅错瞪大眼认出隋轻驰那张好看得有点不像话的脸,隋轻驰往后拉下卫衣的帽子,这会儿应该很晚了,他可能都已经洗洗睡了,卫衣的连帽一拉下来,又软又细的头发就呼地扬了扬。他卫衣上有一层密密麻麻的雨水,外面原来在下雨,傅错心想,他这才听见雨声。

“你没事吧?”隋轻驰在他床边坐下,凑过来扒着他的额头问。

“……没事。”就是伤口被隋轻驰扒得有点疼……

AK一步跨过来:“乱说什么,你都晕过去两个钟头了,医生都说你有脑震荡!你快好好躺着!”

隋轻驰脱下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了一叠钱交给AK,说:“去给他交费。”

AK捧着那叠钞票手都有点抖:“多……多了点儿,”随手数了数,“我靠你取了多少啊?”

“你电话里又没说清楚什么情况,我以为他要死了。”

“呸呸呸,隋轻驰你会不会说话?!”

傅错听得哭笑不得,AK带着钱去补交检查费了,隋轻驰问他:“谁干的?”

“已经没事儿了,”傅错说,“死不了。”

他掀开被子想下床,谭思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他:“哎,你还是别勉强了,再躺躺吧。”

隋轻驰看着这两人,他来之前只是接到AK一通莫名其妙语焉不详的电话,性格急躁的鼓手在电话那头什么情况都没说清楚,直到现在似乎也没人想和他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乐队里只有一个人没在这儿,他已经猜到了一半:“是宋凯吗?”

傅错和谭思不约而同愣住,隋轻驰一看他们的脸色就明白了,直接站了起来,把背包甩肩膀上,说:“这里你们看着,有事打电话给我。”说完就要出去。

傅错想到隋轻驰在篮球馆以一敌三的事,喊道:“隋轻驰你要是想我好的话就待在这儿陪我,哪儿也别去!”这话一喊完,额头的伤口就扯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AK交完钱回来,在门口撞见凶神恶煞的隋轻驰也吓了一跳,忙卡位挡住人:“他说得对啊,你别去找那人渣了,让他被毒品搞死吧,用不着少爷你出手!”

隋轻驰带着一身火气杵那儿,AK就一下一下把他推了回来,哄小孩似的,边推边朝傅错谭思使眼色,提高嗓门道:“哎呀抽大麻的主唱肯定不能要了,咱们下次LIVE怎么办啊?”

隋轻驰果然想也不想,就说:“我来。”

AK嚎了一嗓子,高兴地揽住隋轻驰肩膀:“哥几个就等你这话呢!!”

傅错有些无奈,本来一切都与隋轻驰无关的,这下真的变成为了他开掉原主唱了:“马上就是中考了,没问题吗?”

隋轻驰说:“没问题啊,能有什么问题?”还很认真想了想,“演出时间别和考试时间撞了就行。”

AK撞了下隋轻驰的肩膀:“牛逼啊学霸!”

“我的意思是会不会让你分心,没时间复习,影响发挥。”傅错说。

“现在也挺多事让我分心,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隋轻驰说,“再说那都是我的事,我不玩乐队,生活也没多岁月静好,你自己都顾不过来,就少操心别人的人生了吧,我就是中考考零分日子也会过得比你们好。”

傅错被怼得毫无还嘴之力,整间病房在那一刻沉浸在一片“对隋轻驰势力投降”的安静中。隋轻驰眨了下眼,很理直气壮地说:“我说错了吗?”

谭思忍不住笑了:“没错,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主唱了。”

隋轻驰坐那儿“哦”了一声。

傅错看着仿佛还在赌气的隋轻驰,本来该是挺热血沸腾的场面,没想到最后整成这个样子,感觉还挺对不住这个新主唱的……

“天大的好消息啊,少爷现在消气了没啊?”AK在一旁贱兮兮地问。

隋轻驰一抬眼就看到傅错额头上厚厚的纱布,眼神凌厉地说:“没有。”

“那你要怎么才消气啊?”AK站隋轻驰身后问,还往隋轻驰头顶指了指,对傅错做了个“小屁孩”的嘴型。

“不知道,”隋轻驰站起来,“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AK一把拉住他:“哎不行,咱们现在是一支乐队的人,以后做什么都得同声同气!”

隋轻驰一脸无语:“我都不能静一静的吗?”

“咱们乐队没有一个人静一静这个选项,”AK把人又拉回来,笑嘻嘻地说,“四个人闹一闹是有的!”

那天为了节省路费,他们捱到地铁开班才离开医院,四个人一起顶着雨钻进地铁站入口,那些跑跑闹闹的画面傅错很久以后都记得,记得AK和谭思站在自动扶梯上,聊地下乐队的事嗨到飞起,AK还一直回头问隋轻驰,隋轻驰站在他旁边,靠在自动扶梯的扶手上,一边忍着瞌睡,一边对AK抱以很多白眼。而那天唯一一件带帽的黑色卫衣,隋轻驰的那件,非常自然地穿在他的身上。

组乐队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他终于头一次觉得,这个画面对了,这种感觉对了。

早班地铁上没几个人,谭思和AK挨着彼此睡了,他因为才晕过两小时,这会儿还真不困,转头看旁边的隋轻驰,他头靠在靠门的扶手上,双手环在胸前,也睡了。

他把身上那件黑色卫衣脱下来,盖在了隋轻驰身上。隋轻驰把卫衣借给他,自己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白T恤,他把自己的夹克拿给他时隋轻驰没接,说是不冷,但他想他应该还是有一点洁癖的吧。

接下来只好给每个人看着站点了,隋轻驰是最早下车的,还剩一站到的时候他喊醒了隋轻驰,怕自己搞错他的站,隋轻驰睁开眼坐起来,一边条件反射地抓住差点滑到地上的卫衣,一边睡眼惺忪地伸长脖子看对面的站牌看,问他:“到了吗?”

傅错报了站名,隋轻驰身子一软又靠了回去,说:“还有两站。”

傅错意外:“你上次不是在这儿下的么?”

隋轻驰才记起来,那天自己出于防备心理对这个人撒了谎,就敷衍地答了句:“搬家了。”

虽然借口找得特别不走心,但长他两岁的少年好像一点都没有怀疑,只点了点头,说那你再睡会儿吧,我帮你看着。

隋轻驰却睡不着了,他把身上那件卫衣拎起来放傅错腿上,说:“万一还在下雨呢,你先穿着吧。”

那一放意外的温柔,傅错领了这份情,说了声“谢谢”,又道:“那些钱是你的生活费吧,我以后慢慢还你。”

“不用了,”隋轻驰说,“我不缺钱。”

“那还是要还的。”

隋轻驰向后靠在椅子上,抬头盯着对面的电子屏,有些疲倦地说:“穷人真的没必要这么逞强,躺平了接受别人的帮助也没什么。”说着又闭上了眼。

这话说得真有够气人的,但傅错对隋轻驰的毒舌早有心理准备了,回味了一下发现也还吃得消。

反正他也是真的穷。

列车到了下一站,傅错看到上车的人手里湿淋淋的雨伞,隋轻驰到站下车的时候,傅错还是把自己的夹克递给了他:“还是披着吧,别着凉了。”反过来披也行啊……

隋轻驰回头看了看他手里的衣服,接了过来,隔着背包披在背上,就这么潇洒地下了车。

列车的门关上,准备启动的时候,傅错看到隋轻驰背对着他们站在车站的长椅前,他把背包脱下来,将那件夹克好好穿在了身上,拉上了拉链,才又背上背包上了扶梯。

列车呼啸着钻进了隧道,但这一幕映在了脑海里,让傅错不自觉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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