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阴阳两逆之地

没有鲜血,没有尸体, 灰色电梯泛着金属的冷光, 一切都显得那样普通。

渝州走了进去,他是来寻找真相的,不是来瞻前顾后的, 自然不会停留在门口。

门关上了, 紧接着, 电梯便发出锈蚀机轴的咔咔声, 厢体剧烈震动了一下,很快便开始下降。

初始, 下降的速度并不快,如同古时的缒架, 晃晃悠悠。

但很快,速度便陡然增加,整座电梯以重力加速度向下俯冲, 好似要一路坠入18层地狱。

渝州早已变成了植物的体态,攀附在电梯顶部。

刺鼻的血腥味自门缝中弥漫进来, 本应存在楼层按钮的地方如树皮脱落, 裂开一道道口子。

按钮掉落, 一个腐烂的肉疙瘩自中央长出。

疙瘩一起一伏,如同跳动的心脏。

“欢迎来到阴阳两逆之地。”疙瘩重重跳动了一下,喷出猩臭的脓液。

与此同时,电梯大门再一次打开了。四周漆黑一片,那是墨一样的深沉。

水滴声落下。

寂静中似乎有隐匿的呼吸声时隐时现。

渝州打开手电, 微弱的光斑照射在剥落的墙上,照出了一个规整的“3”。

这里就是大厦消失的第三层。

一种熟悉的感觉自心尖涌出,他来过这。

诡异的熟悉感让一切变得愈发神秘。渝州没有变回人形,如同壁虎般爬出了电梯,垂挂在三楼的天花板上。

他关去了手电,慢慢向呼吸声传来的地方挪移。

随着距离的靠近,隐匿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似乎恐惧无法再隐藏。

快到了,渝州加快速度,就在这时,一个圆形的垂挂物阻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是灯泡吗?渝州伸出枝条,包覆着那个圆形事物,僵硬的,冰冷的,却拥有一对无法阖上的眼。

死人头?

渝州一惊,赶紧收回枝条,也不知是否是民间传说中的生气冲撞。

那死人头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咬断了捆缚他的绳索,落到了地上。

“咚-”的一声,在这寂静无声的走廊里,不啻晴天炸雷。

而此时,呼吸声传来的地方,似乎也发出了低沉的闷哼,如同呼喊刚要出口,便被人蒙住了口鼻。

渝州仗着绝对屏障,打开了手电。

微弱的光线打向地面,却见那血淋淋的头颅正滚向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

尸体倒在地上,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先是捂住了头颅的嘴唇,才接过它,按在那汩汩冒血的脖子上。

重回身体的那一刻,头颅僵硬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他变得恐惧,变得绝望,却依然用手死死捂着嘴唇。

随着眼泪滑落,他的身体爬了起来,脚步灵活而轻巧,踏在地面如同猫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就这样逃跑了,至始至终都没有朝那狭小的光斑发源地瞧上一眼。

渝州追了两步,刚转过一个弯,就听见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声戛然而止。

血腥味更加浓重了。整个三层如同浸泡在了血液的海洋中。

渝州悄悄摸索过去。却见那个刚拼接好头颅的男子再次身首分离。

只是这一回,被绑缚的却是双手,头颅滚落在了地上,望着半空中的身体,无计可施。

是谁?渝州心中暗惊,距离惨嚎声不过短短五秒,凶手去哪了?

他缠着手电垂下枝条,正待检验尸体,却见一排血脚印凭空出现在了地面上,没有体型,没有声音,就这样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尽头,朝着一开始的喘息声走去。

隐形人?渝州屏住了呼吸,很快他就发现那个刽子手似乎看不见他。

是啊,自己应该来过这里很多回了,除了失忆,并没有出现生命危险。这里的人或许看不见他,他们从属于两个不同的时空。

了解到了这一点。渝州变得大胆起来。他不再隐藏,而是叼着手电,光明正大的跟随着那个看不见的凶手。

血脚印转过一个拐角,被冷光打亮的惨白墙面也多了一条血印。

就好像那沾满血的手在墙面划过。

而这一切都在一个狭小的,被帘布遮掩的试衣间前停下了。

帘布后若隐若现的喘息声也在同一时间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分钟,帘布突然从里面被掀开。

一个面容惨白的女人跃了出来,她约摸30来岁,那张如鲜花般的脸颊已被血液打湿,然而这些肮脏的血液却没有摧毁她的勇气,她视死如归地扑向看不见的凶手,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

下一秒,女人的腹部就多了一个血脚印,她的身体凌空而起,重新倒飞入了试衣间,她痛呼一声,眼中却没有恐惧,而是泛着泪向左前方高吼道:“何愁,跑,快跑,千万不要回头!”

何愁?听到这个名字的渝州瞬间警惕起来,他向四周望去,却并未见到萧何愁的身影。

只有两对小孩子的足印,沾了血,一路朝试衣间外跑去。

和屠夫一样,这两个孩子同样没有身体,只有一副隐形的躯壳。

于是,这一切都变成了一出独角戏,属于女人的独角戏。她被踹倒后又爬了起来,手臂已脱了臼,却依然拖着半边身子向前爬,然后,脚印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的身体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折去。

试衣间的帘子拉开又合上。

女人半跪的影子落在手电照亮的那一个光斑上。下一秒,光斑一暗,帘子便被温热的液体溅成了深色,半跪的身体矮了半截,软踏踏地倒了下去。

液体从帘布下缓缓流出,包裹住了渝州的双脚。

钝痛感自胸口传来,如同蚂蚁钻食心脏。渝州不明白,他与这女人非亲非故,为何会感到心痛?

或许与萧何愁有关。渝州看着那两串小脚印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帘布后不断涌出的血液,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追随着那两串脚印,渝州一路来到了一家鞋店旁。

脚印已经看不清了,人或许是入了鞋店,或许是一直沿着长廊,去了下一间服装铺。

渝州思索片刻,再次将身体植物化,吊到了天花板上,他那膨大的身躯伸展开来每一片叶子都紧紧地贴着墙,向四面八方游走。

只要摸遍鞋店里的每一个角落,人在不在这里,自然就明白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满是灰尘与蛛网的角落,明明空无一物,却有4条胳膊粗细的小腿出现在了它对面的落地镜中。通过镜中一人的鞋子,渝州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萧何愁。

鞋子的款式与报纸上的一模一样。

所以,他现在是回到了15年前吗?

看不见真人,却可以被镜子照射到,这是民俗故事中鬼物的特征,可萧何愁还活着…阴阳两逆之地,难道说在这里阴物与阳物的特征完全相反吗?

死去的人拥有实体,而活着的人却无法被看到。

只可惜那镜子只有40高,无法照出另一个孩子的长相。就在渝州准备将镜子拿起时,一双粗壮的,属于成年男性的大腿出现在了镜中。

他擎天撼地,遮住了所有的希望。

两个孩子已站在角落,退无可退的两人瑟瑟发抖,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宣判。

命运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透明身体倒下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血液安静的流,死亡温柔的到来。

那双粗壮大腿离开,镜前只留下了两颗头颅。

一颗属于萧何愁,而另一颗则属于…15年前的渝州。

看着那熟悉的容颜。

心中某些最不愿意看到的猜想得到了解答。渝州一时竟嗤嗤笑了起来,萧何愁被慧津私人医院的苏特教授领养,而他的母亲韩殊也出自慧津私人医院,或许,这一切的巧合都不是偶然。

她真的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她是在这场浩劫后,才成为他母亲的。

这就是你想让我见到的真相吗?-

9

属于命运的名字。

渝州闭上了双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只可惜…

那双如夜般深沉的眼睁开了一条细缝,亲生与领养又有什么区别呢?

终究是那么多年的情谊,终究是那么多年的心血。

渝州透过玻璃,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横亘着8条不同的色带,像是8根纠缠在一起的琴弦,这神秘的一方世界,脚下的土地如一座小岛,沉浮于青灰色的海面。

无数不同风格的建筑,不同时代的遗迹,无序地插在这片土壤之上,构成了这让人捉摸不透的阴阳两逆之地。

也开启了那段长达15年的母子关系。

就在渝州想入非非之际,一阵跌跌撞撞的声音传来。

鞋铺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不是别人,正是死在试衣间中萧何愁的母亲。

她浑身伤痕累累,脖子上的切口如同红色项链,格外妖异。

她靠着门,疲惫的双眼在注视到地上的两具尸体时,涌出了泪。

像是发泄一般,她狠狠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啜泣着冲向了尸体。

“何愁,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女人跪坐着,捧起了一堆空气,“可是,妈妈不能没有你啊!”

只有在镜中,渝州才能看见10岁萧何愁小小的头颅被抱了起来,一个轻吻在了他的额头上,紧接着,女人在项间摸索了一会儿,那道红色伤口竟如同一条红线,蠕动着从她脖子上离开。

女人用一枚骨针将红线穿起,一针一针把10岁萧何愁的头颅与身体密密缝合。

每行一针,那虚幻的身体便像昙花,在一瞬浮现,下一瞬又消失无踪。

而当整颗头颅被完全缝合后,10岁萧何愁的眼睛便睁开了。

他嘴唇翕动,不知说了些什么。下一刻,女人哭了起来。

“有什么好哭的,多少次了,你还没有从梦中醒来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店铺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了。

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你儿子早就离开了这个鬼地方了,活在这里的不过是一段虚影。与其沉溺在过去,不如和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怎么走出这个鬼地方。”

“江彬,我们早就已经死了。”女人捂住了萧何愁的耳朵,神色木然,“离开了这里,还能去哪?”

“死?我们没死!我们有思维,懂得思考,我们只是生活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江彬低吼道,“我们一定还能回去。”

他的唾沫星子飞溅在10岁萧何愁的脸上,吓得孩子缩进了母亲的怀中。

“够了,江彬,你吓到他了!”女人的神色一瞬间变得阴冷,她搂紧10岁萧何愁,“滚,别让我说第二次。”

“好好好。”江彬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儿子考虑考虑,你没发现,他最近来得愈发勤快了。”

他?那个杀人狂吗?

为了不撞上江彬,渝州移动了一下方位。而这一下,却不小心撞到了一口柜子,一双鹿皮皮鞋摇晃了一下。

“不好,他又来了!”江彬的眼神瞬间由恨铁不成钢变成了惊惧万分。他挪着步子退到了门口,朝走廊瞥了一眼,下一秒,就拉开门冲了出去,“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女人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孩子,这一刻,如果能变成永恒那该多好。

镜中,10岁萧何愁不知说了些什么,白嫩的小手指了指10岁渝州倒去的地方,似乎是想让母亲救他的同伴。

女人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微笑,摸了摸小何愁的脑袋:“放心,他没死,你忘了吗?他和我们不一样,你看…”

女人拉过那具一直被遮挡着的尸体,“他的身体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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