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爱佢,一生一世

秋实坐在椅子上怔怔望着对方。除了心脏跳得濒临失控外,大脑和身体半天都没能给出任何反应。

可能是因为“二十三,窜一窜”,徐明海看上去比自己离开那年又高了几公分。他的五官被时光剥蚀得深邃且锋利,就像那个民警说的“一副老板派头”。可再往上看,两个眼圈却潮湿嫣红,眼底乌青一片,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像是这些天都没有休息好。

秋实觉得作为一个体面有礼貌的中年人,他应该马上站起来,然后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那样握一握徐明海的手,再问问对方近况。

太巧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叔叔阿姨的身体怎么样?

你好吗?嫂子好吗?小朋友几岁了?

可各种百结愁肠的寒暄之词热腾腾地噎在秋实喉咙里,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后,秋实饶了自己。他冲着徐明海笑了笑:

“哥,你来啦。”

十一年了,徐明海终于再度听到这个称呼,一时间悲喜交加,形容不出的复杂情感在胸口风起云涌。可还未等他作答,身后就有其他进场的观众开始催促。

徐明海于是忙抬手胡乱揉了几下眼睛,同手同脚地走到秋实身边坐好。

死活找不到人的时候,徐明海有一卡车的话要讲。而此刻,对方明明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呼吸到果子身上成熟男人的酣畅气息,可徐明海却懵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细说从头。

而这种好死不死在奥运开幕式现场碰到,又坐在一起的缘分也同时让秋实进退失据。九万分之一的概率啊!老天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于是,在谁都是一脸喜气洋洋的鸟巢内,有两个人却正襟危坐,紧张严肃得如同下一秒就要去主席台讲话。

最后,还是徐明海率先以一个献花的姿势把怀里的“晶晶”猛地递了过去——他觉得久别重逢总得送点什么!

秋实愣了一下,只好顺势接过吉祥物,然后拿在手里捏了捏:“好像比盼盼瘦点儿。”

“果子……”徐明海终于开口,“这么多年,你跑哪儿去了?”

对方荒凉无助的语气带来巨大的杀伤力,秋实的心头就像是被刀剜去一块,血流如注。可时过境迁,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顾头不顾腚的愣头青了,做不到把陈年伤口翻出来大方地供人参观。

秋实刻意略过期间一切的阴差阳错,只说:“我在澳门。”

徐明海想起刚才七叔也说果子这次是从澳门入境,表情不由得更加茫然:“怎么……去那儿了?”

因为当时除了澳门,我无路可退也无处可逃。秋实在心里默默回答。

可世间的人,又有几个吃得消真话?

“一言难尽。”

最后,秋实只是用这四个字的万能句式企图蒙混过关,并转移话题:“刚才坐地铁来的时候差点迷路。我记得走的那年北京只有1号线和环线,2块钱可以随便坐。现在都变成自动售检票了……”

还没等他感慨完,徐明海的左手忽然就出现在俩人视线的交界处。秋实这下哑了火。

只见一圈黑蓝色的咬痕明明白白地刺在对方的虎口处,简直是触目惊心。他这是做什么?不怕另一半问吗?就算女方不知道来龙去脉,他爸妈总是了解内情的,能由着儿子胡闹?

“这些年,每当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我就看着它。只要想起你小时候咬住我不松嘴的狠样儿,我立马就能回血,特管用。”徐明海提起21年前的事,语气就像是在说昨天。

而“昨天”,恰恰是秋实此刻最想逃避的。他知道,这个口子只要一撕开,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汹涌往事,免不了让人肝肠寸断。其中的痛苦,他狠狠尝过,至今都未痊愈。

多亏这时场内的LED巨屏上闪过大牌嘉宾的画面,秋实忙抬手一指:“萨马兰奇!”

徐明海:“?”

“我记得亚运会那年他就已经70了,”秋实按下如雷的心跳,顾左右而言它,“老爷子身子骨儿真硬朗。”

徐明海哪儿被他带跑?强行把话题扭转回来:“果子,其实那天我也在肯德基。后来看到别人发给我的照片才知道你回来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

“布什也来了?”秋实依旧在自言自语,“911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见双子塔先后倒塌,感觉简直是世纪末日。”

“当年让你去广州上学,是我的错,我一直后悔。果子,我以为我妈得绝症了,所以想让她好好走完最后几年,没想到居然是场天大的乌龙。”徐明海只恨自己没长100张嘴,好能把前因后果一股脑说清楚,“等我去广州找你的时候,学校却说你没有报到。”

“普京是不是吃长生不老药了,为什么钢颜永驻?”秋实一脸纳闷。

徐明海这会儿可腾不出功夫来关心各国领导人。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什么成熟男人,什么稳重气质?完全是自己脑补加意淫出来的!眼前这人,根本还是当初留下一句“千山我独行”就消失了十一年的熊孩子!

如今不知哪路菩萨开了恩,大发慈悲地把人给自己送了回来。而他却只想粉饰太平,压根儿不再提当年的爱恨情仇。

凭!什!么!

他说过,哥我喜欢你,我要跟你好上一辈子。

他说过,哥,等我长大以后给你买车买房!

他还说过,徐明海,我爱你。

都他妈的一笔勾销了是吗?!

“果……子……”徐明海红着眼睛,恨不得把这俩字儿一个一个地咬碎。

秋实嗅到危险,下意识地浑身绷直,生怕听见什么血光之词。

徐明海摊开十个光秃秃的指头,冲着秋实开门见山:“我没结婚。”

他这招驴唇不对马嘴的效果立竿见影,秋实白了脸。

徐明海再接再厉,只差把贞节牌坊扛上肩:“我不光没结婚。这些年也没谈恋爱,连炮儿都没约过!”

这话被他说得坦坦荡荡又中气十足,惹得周围坐得近的部分观众掷来白眼儿。这大喜的日子,又是国际场合,聊什么不好,聊约炮儿?低俗!

秋实沉默了,放弃继续扮演开幕式解说员的角色。

“我一直在找你,也一直在等你。”徐明海把十一年的悔恨积郁在胸口,一吐为快,“咱们有多难得才能在此时此刻碰见?果子,你明明都肯回家了,为什么要跟我装失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

“哥,”秋实开口打断对方,“你的牺牲和委屈我都听见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早就有了另一半?”

“……”

这事儿,徐明海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都非常本能地排斥这个念头。他的想法朴素得有些冒傻气——因为俩人缺少一次清清楚楚的告别,所以徐明海压根儿不觉得他们分手了。既然没分手,怎么能和别人好呢?那不是搞破鞋吗?!

“他不会为了一场乌龙就把我赶走;他会在我最落魄最狼狈的时候给我一个希望;他关心我的感受,在乎我的前途。更何况,你完全搞错了。”秋实顿了顿,说,“我这次只是来看开幕式,不是’回家’。我在北京没家。”

这话像是当头一棒,直接敲醒了徐明海。他怎么一着急都全忘了,当年这孩子拿自己当世上唯一的亲人的时候,是他将人一把推开的。

不过,哪怕是恨,他也要果子重新再恨上自己。徐明海知道,恨和爱从来都是一体的,恨更需要花力气。

而此刻的当务之急,则是先要解决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另一半”。

“对你这么好?”徐明海口含二两老陈醋,咬牙问,“人呢?叫过来给哥看看啊。”

他们长久地对视,瞳仁里一点点擦出怒火。

秋实直接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给华嘉辉的电话接通后,他飞快地用广东话和对方说了几句。大意是碰上了一个骚扰自己的流氓,求嘉辉哥江湖救急。然后,他按下免提键。

“喂,阿秋有男朋友。”华嘉辉那厢完全是黑社会大佬的口气,“敢打他主意,我叫人套你麻袋直接丢海……不对,是丢护城河!”

“阿秋……”徐明海冷哼一声,“还没到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时候您就打上喷嚏了,多注意身体。”

随即,他灼热的目光望向秋实,同时改用流利的广东话说:

“话畀你听,佢唔系乜阿秋,佢系我嘅果子。我爱佢,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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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爱他一生一世。

    结果是甜就好2023/04/20 11:19:02回复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