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活到老,学到老

自从下午出了那档子事儿后,徐老板彻底没了做买卖的心情。雨过天晴,他颓废地依门一靠,点起根烟,默默望着天发呆。

顾客虽然陆续上门,但徐明海却任谁都不给好脸。绝不便宜绝不废话,爱买就买,不买拉倒。别说,还真有不少人吃这套,上赶着拿热脸去贴酷帅小老板的冷屁股。

徐明海一面机械地给客人拿货,一面匀出脑子骂自己傻逼。

对方什么心思,如果自己现在还不懂,那这20年就真活到狗身上去了。果子要的无非是想俩人能再亲密些——就如同那些真正的小两口一样。

结果自己榆木脑袋没反应过来不说,小小海这没出息的玩意儿比主人还怂,临阵而缩,不战自败。归根究底,总结下来就俩字:不行。

他一个风华正茂的小青年,居然过早就体会到了某些中老年男子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来的羞愧。徐明海觉得自己特冤。

小店关门后,他没脸大喇喇直接回家,而是琢磨能去哪儿临时抱个佛脚。

那时候,“互联网”仨字对老百姓来说还只是个充满科技感的名词,压根没开始普及;而从书店书摊这片知识的海洋里捞针,徐明海觉得不赶趟儿。

他搜肠刮肚了半天,想起了冯源。

徐明海记得有一次陪秋实去他店里挑影碟,那臭小子正跟人神侃。说如今的“毛片儿”五花八门,女的和女的,男的和男的,连人和动物的都有!徐明海当时听了没往心里去,而这话此刻无疑成了指路的明灯。

他仗自己跟冯源铁,三下五除二把人轰走后,小库房就成了教学实验室。活到老,学到老,徐明海打定主意说干就干。也多亏冯源分类讲究,没费什么功夫他就顺利找到了传说中的男男系列。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光是手里的碟套就让徐明海倒吸一口凉气。知道是黄盘,不知道的还以为俩老毛子练摔跤呢。

徐明海转身打开电视,把光盘放进VCD机里按下播放键,紧张的心情宛如当年那个被同学叫去一起偷看黄色录像带的初中男生。

只见屏幕哗啦啦下了一阵雪花,然后直接就上来俩穿着诡异的壮汉。其中一哥们儿跟变魔术似的不知打哪儿抄起条鞭子,二话不说就开抽;另一个则撅着屁股哇哇喊着洋文,表情看着还挺享受。

……

徐明海本来就云里雾里的,这下更晕菜了。操!冯源卖的这都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徐明海出师不利,气得立刻把盘退了出来。

他对观摩别人挨揍没什么兴趣,又怕一不小心再看见什么人与兽,于是不得不耐着性子,从一众花花绿绿的碟套中挑了张看上去闹不出太大幺蛾子的,再次塞进影碟机里。

这回荧幕里出现的地方挺正经,像是个条件不错的外国大学宿舍。几个空镜头后,两个身材健康,金发碧眼的漂亮少年打闹着走进来,随后便开始轻轻亲吻。

徐明海终于踏实下来。他缓缓坐到身后的钢丝床上,任由电视机于幽暗中发出的光温柔笼在自己脸上。

眼前的亲吻颇具美感,让徐明海不禁想起身在烂尾楼的那天。他觉得,那个晚上就像道分水岭,把人生隔成了两部分。

在那之前是冒着傻气的童年,鸡飞狗跳的青春期。而那之后,他俩就被一下子推进成人的世界,被迫长大,被迫与俗事钱财纠缠,被迫去茫然地筹划未来。

如果可以选择,徐明海宁愿时间永远凝固在荒草遍地晚霞漫天的那一刻。少年初诉衷肠;骨肉尚未别离。

徐明海暗自唏嘘惆怅了片刻,待他回过神来,眼前的场面已进入白热化。

俩小老外姿势娴熟,手口并用,叫声诱人;徐老板眼界大开,手足失措,呼吸不稳;小小海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徐明海青春期看过的有限几部“毛片儿”无一例外都是日本的。里面的男人因为天生体力的优势,任何举动都显现出强烈的攻击性。而女性的反应普遍都是屈辱羞愧。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徐明海内心都觉得这事儿挺恃强凌弱的。

可此刻,荧幕上的俩人势均力敌。承受的同时也在索取,宣泄的同时更是在给予。没有不情不愿,没有痛苦压抑,更没有被镜头凝视的紧张和不安。徐明海甚至觉得他俩在生活里也是一对真正的情侣。

于是,在四下无人的夜里,胡同串子徐老板第一次尝到了全球化的红利。他向两位漂洋过海而来的小导师认真学习,面红耳赤,“我操”连连地填补了自己技术层面的巨大空白。

次日一早,冯源过来开店。他站在小库房门口敲了几下,里面传来动静:“没锁。”

冯源进来,先伸头伸脑四处看看,又皱着鼻子嗅了嗅:“哟,海爷,真没约妞儿啊?”

“哪来的妞儿?”徐明海大义凛然,过河拆桥,“年纪轻轻就满脑子黄色思想,怎么给国家发展做贡献?”

“操!你脑袋里都是四个现代化还跑我这看毛片儿?!”冯源这个堵心。

徐明海占够了便宜,精神非常爽利地拍了拍对方肩膀:“回头记得请我吃饭啊,不能白给你看店。小爷我开门儿挣钱去喽!拜拜~”

冯源没搭理他,径直跑到电视柜前,拉开抽屉一看,套儿都没了!

“你大爷的!鬼子进村片瓦不留啊?!”

徐明海不管身后冯源的吱哇乱叫,只揣着战利品,一面哼着“都说冰糖葫芦甜~”,一面朝自己的店走去。不想远远却看见秋实一个人在门口坐着,低首垂肩,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寂寥非常。

“果子!”

徐明海扯开嗓门大喊一声,然后对方便如同听见警铃一般瞬间抬头看过来。

徐明海三两步跑过去,一把将人拽起:“这么早你过来干吗?大星期六的不多睡会儿?”

秋实的眼神里似乎酝酿着某种过于汹涌的情绪,可被这么一问,瞬间偃旗息鼓。他愣了愣,开口问道:“你晚上干嘛去了?”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被砂纸打磨过。

对于这个问题,徐明海拉不下脸来实话实说,只含糊地说:“哦,冯源那边有点事儿,我搭了把手儿。完事儿挺晚的了,就在他店里凑合睡了。”

见秋实露出放松的神色,徐明海赶紧打蛇随棍上,主动为自己昨天的表现道歉。

“果子,内什么,就昨天……”

秋实心里一颤,立刻打断:“昨天什么?我都忘了。”

……

“忘了?”

“嗯,真忘了。你放心,我以后再不跟你那么瞎闹了。”光天化日下,秋实不敢随着心意去搂人,只能拿眼神当成嘴,一下接一下重重落在徐明海脸上。

徐明海听了则彻底傻眼,心说别不闹啊!你要不闹了我还怎么一雪前耻,重新做人?

“不是,果子,我知道你不是瞎闹。我只是没有心理准备……然后突然就……就……”徐明海越解释越心虚,暗骂自己,还他妈的有脸找补呢!就什么就?就“不行”了呗!

秋实垂下眼:“没事儿,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了。”

这份体贴和懂事让徐明海恨不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我没为难,真的,我特别不为难……”

没等徐明海结结巴巴把意思说清楚,秋实便伸手替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随即露出一个浅笑:“我先走了,今天还有一大堆的功课要复习呢。哥,你好好卖货,晚上见。”

学习大过天,徐明海只得作罢。

和上次落荒而逃的背影比起来,秋实这次走得很踏实,中间还回过头来用力挥了挥手,留下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徐明海脑子一热,差点就跑上去把人直接打横抱起扔回店里。他不想做哪门子买卖了,他想亲果子;想看对方被自己进入时也露出这么漂亮的笑;他想被那双长而结实的双腿死命缠住;他想果子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最失魂落魄的时候流下泪来。

那样的画面一定比任何艺术电影都要美。

可徐明海觉得自己要真这么干,未免下流了些。关键时刻“不行”的是自己,如今想起一出儿是一出儿的还是自己。于是,他望着秋实身影消失的拐角处,暗下决心。来日方长,下次一定要大展拳脚,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重振夫纲。

而徐明海不知道,因为自己昨晚没回家,秋实支棱着耳朵等了半宿。他越等越心焦,越等越害怕,脑子里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此起彼伏。

可能所有在漫长等待中失去过至亲的人,对时间的流逝都敏感极了,根本无法再次承受这种煎熬。

秋实后悔了,他认定徐明海不回家是因为不想见到自己。于是挨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秋实一个人跑到市场找人。他见店门从外面锁着,顿时慌了神,当下便在一片黑灯瞎火中放肆大喊徐明海的名字。

而当时徐明海所在的那个小仓库被冯源特地改造过,相当隔音。再加上他全神贯注认真学习,所以压根儿没听见外面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秋实嘶哑的叫喊声饱含着近乎病态的执拗,在深夜的市场里显得无比瘆人。最后,徐明海没喊来,却招来了管理员。

秋实因此被勒令不许再“抽风”“撒癔症”,要找人就老老实实坐门口等着,否则就喊联防的人来抓他。

秋实别无他法,唯有惶惶地守株待兔。眼见天色破晓,他终于听见徐明海的声音,看见对方朝自己大步跑来。

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回到秋实的肚子里,他看着对方也是一夜未眠的脸色,于是默默将自己那些妄念全面碾碎。秋实想,只要徐明海肯待在自己身边。剩下的,他不强求了。

他们两个人就像“麦琪的礼物”中的那对男女。真挚又无奈,尽可能为对方付出的同时,偏偏又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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