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雏儿

大雨持续发作,路面上的积水愈深。部分忘了带伞或雨衣的行人被迫缩着身子躲在路边的房檐下。

此时,一个人在他们面前飞奔而过,溅起的水花堪比急驰中的小汽车。

“哎呦喂!这怎么话儿说的?!”某位被波及到的大爷不乐意了,立马开始发挥首都人民的碎嘴子精神,扯着脖子嚷嚷,“大下雨天儿的还练短跑?小伙子,你这水上飘的功夫可没到家!”

“您老什么眼神儿啊?这一看就是失恋了!”旁边的人一针见血,“人家正痛苦呢!”

“再痛苦也别跟自个儿身体过不去啊!再着了凉,不他妈更崴了吗?”大爷以过来人的身份振振有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嗐,没事儿,年轻人身体壮不怕浇。”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捡乐儿,“不把这点邪火儿撒出去,您说,这晚上能睡得着吗?”

身后隐约爆发出的哄笑声让秋实跑得更快了。等他冲刺似的把全身的力气耗尽,心情也从逐渐从愤怒变成了怅然。

刚才在店里发生的一幕不敢细想,越想越尴尬,越想越上火。嘴能骗人,身体的反应却撒不了谎。就像衡烨曾经断言的那样——徐明海压根没长那根筋。

这话秋实当年信,只是他偏偏不肯就这么算了。“筋”既然徐明海没长,那他就脚一跺眼一闭,不管不顾地给对方搓出根儿炮焾来。

其中过程虽然艰辛曲折,结果却是相当尽如人意。

那个时候,秋实认为尘埃落定,俩人能像童话故事那样,从此过上那种千篇一律却令人安心的日子。可随着他年轻健康的身体越来越成熟,某种天生带着罪恶感的念头也日渐嚣张。

有一次,他在厕所碰见几个躲着抽烟的男同学。其中一个痛不欲生,言谈间能听出来是跟好了三年的女朋友分了。

“操,是哥们儿自己没用。”对方挺大的块头低头抽泣,“有一回她都躺床上了,我他妈愣是没敢动。要是那时候我俩好了,现在肯定不会掰。”

这话莫名点醒了秋实。

原来以某种标准看,他跟徐明海目前这个状态根本不能算“好了”。除此之外,还随时有“掰”的风险。如此一来,本就焦躁灼人的欲望又混合进来了无形的压力。

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秋实脚踏实地,越来越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了——他要进入徐明海,占有徐明海,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让俩人“好了”。

但以秋实对徐明海的了解,真要进展到这步对方八成得翻车。于是他决定身体力行地给徐明海上一课,让打小儿语文成绩堪忧的人明白什么叫: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想法既然有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如何落实而已。

有一点徐明海没说错,秋实的谎没编圆。那几个套儿压根儿不是来自“街道计生办”的免费大放送,而是他偷偷跑去“成人用品”商店里买的。

看店的大妈百无聊赖,忽见走进来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儿,顿时来了精神。她听说是要买“避孕套”,立马对着一看就是“雏儿”的秋实相起面来。

“小伙子,看你鼻子又高又挺,拿大号儿的吧!”大妈端的是见多识广。

秋实不禁想起徐明海同样高挺的鼻梁,脸上一红,低下头蚊子似的哼了声:“嗯,行。”

“哎呦呦,”大妈乐了,“都大小伙子了还害臊呢?!咱这可都奔着千禧年去啦!”说着她就给秋实介绍起货柜上好多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东西。

大妈业务知识熟练,拔苗助长,导致秋实这方面的知识被迫提高了很一大截。

“用得好回头再来阿姨这儿买啊!”最后,她用大嗓门送走了头上冒烟的年轻人。

秋实从那天起便把东西小心揣在兜里,暗暗开展计划。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风雨雷电四位神仙平白就抢了红娘的活儿,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送来一场恰到好处的秋雨。

堆满衣服的斗室虽然未备红烛一对,却称得上是洞房春宵,连空气里都充满了水到渠成的暗示性。那个鼓足勇气,偷偷去买套儿的“雏儿”在心上人的身下完全是不攻自破的情态。

万事俱备。

结果,炮焾儿没点着……

秋实胡思乱想中一路跑回胡同,可还没等进院,就在门口瞅见了同样狼狈的人。

“九爷!”秋实喊了一声,忙跑过去把老头扶住,“您怎么出来了?”

“我找人!”九爷挺有理。

“咱先回去,回头我帮您一起找。”秋实只得先按下一肚子心事,顺着九爷往下说。

“不介!”九爷梗着脖子大声拒绝。

秋实也学他梗脖子:“那我以后不去北新桥的泰华斋给您买萨其马了。”

九爷这下立马服软儿了,于是一老一小两只落汤鸡就这么回到屋里。秋实顾不上收拾自己,赶紧伺候九爷换衣服。

“你多早晚帮我找人?”九爷没忘这茬儿。

“明儿就去。”

给九爷换上干净衣服后,秋实拿着毛巾帮他擦头发。

“可别骗我。”九爷眼珠珠地盯着秋实。

“骗您是狗。”秋实说完这话,突然想起徐明海,继而想起平日里他对自己的那些好,眼里忽就一热。秋实下意识抬手去擦眼睛,然后发现擦不擦其实没什么区别,头上脸上还都是未干的雨水。

秋实吸了下鼻子振作起精神想要继续,不想手里的毛巾却被人接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脸上残存的水份就被茸茸地蘸干了。

然后只见九爷认认真真地问:“谁给你气受了?”

秋实使劲挤出个笑:“没谁,迷眼了。”

“切,不说拉倒。”九爷孩子气地撇了撇嘴,“不和你好了。”

秋实这回是真笑了,心情也稍好了些。他找来吹风机把九爷半湿的头发吹干,然后用梳子仔细弄好。九爷爱干净,向来都是个利落人。

“这么些年您都没告诉我要找的人是谁。”秋实低声说,“可我从来没说过不跟您好了。”

半晌俩人谁都没说话,屋里安静极了。当年那些蝈蝈啊、油葫鲁啊,鸟儿啊什么的早没了。九爷精力不济,而小一辈儿的既不懂怎么养也不懂怎么遛,现如今也就只有那只老白猫会偶尔来转一圈。

“我找的是我爱人。”九爷突然开口。

秋实听到这里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他看着老人已微微浑浊的眼睛,怔怔地问:“九爷,您的爱人……特漂亮吧?”

到底是年轻人,情爱的话题总离不开色相二字。

“肤浅,”九爷轻哼一声,但又继续说,“当然漂亮。一头半长的卷发,瞳仁儿是棕绿色的,睫毛特别长。可嘴唇却薄得很,天生一副无情的样子。”

“外国人?”秋实不禁诧异,但一想九爷他们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马上就释然了。

九爷点头:“算是吧,中葡混血。”

“您,”秋实顿了顿,“您爱她吗?”

如果是徐明海面对这种问题,他只会笑着说“真够琼瑶的”,“酸不酸啊?”。

但九爷很坦诚,他不遮不掩直白回答:“爱。至少……在我们彼此看来是爱。”

“那为什么会分开?”秋实得到答案,还不甘心,继续追问。

“年轻的时候啊心高气傲,把爱看得太沉也太重。动不动就拿来要挟对方,凡事都要顺自己的意思。殊不知,那些死活过不去的坎儿,丢不掉的面子放不下的里子,在命运和时代面前,简直比羽毛还轻,风一吹就散了。等醒悟过来展眼一看,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听了这话,秋实久没出声。他站在原地,直到身上滴答而落的水逐渐把脚下洇出一个水窝。

“小果子。”九爷颤声喊他。

秋实循声抬头,九爷似乎已经清醒了过来。

“您好点儿了?”

“我压根就没事儿!”

依旧是扭脸不认账的经典风格,秋实早就习惯了,也不生气。

“小果子,”九爷没头没尾地问,“那你呢?”

“我什么?”秋实把身上早就湿成了葱皮儿一样的白衬衫脱下来。

“你爱小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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