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咯拉”一声,主系统的脑壳负隅顽抗许久，终于还是在季倚危手底下开裂。

季倚危像热爱科学的小男孩一样，还特意扒开细看,结果大失所望。机械脑袋里面居然是空的，只孤零零有一些螺丝和电子元件。

他拎着主系统的半片脑壳，用食指顶住，“嗖嗖”地在指尖转。其他宿主谨慎地观察着,见他放弃了已经被弄死的主系统，顿时一拥而上,进行鞭尸！

他们都是走过许多世界的资深宿主，深知补刀的必要性,务必不能给主系统留下一丁点渣渣！

周月出从后面走上来。

外面的机器人在造反,盛颂时去带领其他宿主稳定军心去了，委托她留下跟季倚危一起行动。一来可以掌握季倚危的动向,二来可以在季倚危动向不对的时候……抓紧时间喊人逃跑！

是的，他们根本干涉不了季倚危,只能这样。

周月出：“……”

也就这点出息了！

她见季倚危指尖顶着主系统的脑壳转,感觉自己的脑壳也似乎有点发麻,她看着季倚危依旧闭合的那只眼睛,不禁问道。

“季先生,要不还是先进修复舱，下一步……”

“下一步去找主系统的其他分身,我要把它们都找出来,一个个弄死。”

季倚危懒得进修复舱,也没那个时间。时间紧西瓜多,欲进舱而西瓜不止,他必须抓紧处理。

先找完宿主区域的几个,之后再去找系统区域的几个。

季倚危忽然侧头。

“有没有表？”

周月出一愣，连忙从旁边宿主手上拆了手表给季倚危，季倚危看着时间，在心里掐算着，唯恐迟了扒不上飞船。

主系统的注意力全在季倚危那里，藏在会议室暗门内的分身焦虑不安地看着外面的画面，看到季倚危把它分身的脑壳在地上整齐地摞起一堆，它气得要死，心在滴血。

这么多年的经营！

这么多好不容易才制造出来的分身！

都没了！都被捏碎了！

季倚危一边捏还一边对它说，这叫碎碎平安。

屁的平安！

这个时候，主系统已经有些遗忘了最初收到的那句“我来找你了”，季倚危给它的威胁感更强。直到它在不经意间，发现角落里的一面屏幕熄灭了。

在这种混乱的时刻，某个角落的监控不幸损毁，本来是很正常的，但是主系统心中忽然泛起一种不安。它的不安很快得到验证，因为又有几面屏幕陆续熄灭。

这些熄灭像是连锁反应，从角落里一直蔓延到主系统眼前，让它悚然地竖起了瓜秧。

如果说季倚危像鬼一样，对它的摧残是突然冒出来爽朗地把它弄死，眼前这种，更像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凌迟。主系统不仅在一点点失去观察外界的眼睛，也在一点点失去对外界设施的控制，能达成这种效果的，只有同为主系统，并且主系统等级比它更高的存在。

只有一个可能——

系统2333号来了。

主系统的圆环向内收缩，它紧盯着入口处，等待与系统2333号当面对质。不知为何，它想起了系统2333号在它手下吃白饭的那些年，真的好大口啊，好大口地在吃它的白饭啊，被它训斥或者抓起来的时候，嘴里还死死叼着补充剂。

就不该留着他的！纵使没有错处，只要在一开始就处理掉，今天的它依旧还是高高在上的主系统。

最后一面屏幕熄灭，主系统的精神紧绷到极限，它也希冀着能够把握住机会，就在开门的瞬间……！

然而下一秒，声音却从它身后传来。是系统2333号的声音，听起来脆脆的，如往常一样，带着一股傻白甜的味道。

发生了这么多，主系统绝不可能将对方当成真正的傻白甜。

它惊恐转身，系统2333号不知何时出现在它身后，没有多余的表情，屏幕上只有一对竖线眼睛在眨动。他也不出声，只是静静注视着主系统。

主系统被他盯得恼羞成怒。

“你怎么没有从正门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系统2333号就“哦”了一声。

“我当然是卡BUG进来的。”他尾巴叉腰，很聪明的样子，“你当我傻呀，要是打开门进来，你不就趁机跑了吗。”

主系统：“……！”

被识破了！

主系统跟系统2333号此时分别站在两个角，周围熄灭的监控屏幕不时闪动一下。这一幕主系统其实想过，作为窃国者，它一直以来恐惧的就是这一幕。

系统2333号没有跟它多说话的打算，伸出尾巴作索要状。

“还回来。”

“……什么？”主系统有些愣怔，接着就是恼怒，“你不是已经在与我争夺这个主系统空间的控制权了吗？主系统商城已经被你夺走了，我还有什么？”

主系统阴阳怪气，系统2333号却根本不吃这一套，继续平静地说。

“还回来，把小七的芯片，还回来。”

他知道了？

主系统盯着系统2333号，一时说不出话。系统2333号见它负隅顽抗，继续平静地说道。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一颗普通的猫猫球，为什么会知道小七。”

“这很简单，因为2333号是我后来的编号，而在同小七一起工作的时候，我的编号是——”

“03号。”

远航者，也是监察者。

03号！

最恐怖的噩梦在毫无防备的当下突然降临，主系统一秒反应过来，它恐惧的03号此刻拥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这颗噩梦般的黑色猫猫球就漂浮在它面前。

它一直戒备着07号大加吹捧的03号，提防对方回来，却不想对方早就回来了……

还“啊呜啊呜”吃了它三年的白饭！

狠辣如此！

主系统不敢相信，它气急败坏，仿佛否认就可以改变眼前的局面一样。

“怎么可能！监察者怎么来的流程我已经很清楚了，你……你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回来！”

系统2333号沉思了一下。

“关于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

他从中间裂开，像人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其实——”

“确实已经死了。”

死于与主系统同族的对抗之中，那场决战。

“虽然你这么没出息，老玩阴的，我却要夸夸你的同族。虽然阴狠，总体上还算光明正大，作为初始宇宙中两个最强大的种族，在离开初始宇宙一事上，我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系统的那支族群升维失败，坠落到这个维度，已经只剩下一些残部了。其实如果从这个阶段开始发展，倒也不是发展不起来，甚至他们这些球也很愿意给曾经的邻居提供一些援助。

可是球们忘记了，对有的种族而言，文明等级的跌落，比灭亡更难受。

只剩残部的机械种族不得不为过去错误的决策买单，可它们见系统们发展的蓬蓬勃勃，于是起了坏心思。

它们靠自己，已经回不去曾经的等级了，可是如果吞下这些球们的文明，也许……

毫无道德感的种族当即潜伏在暗处，试图窃取对方的成果，系统们损失了一些世界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有人想摘桃子，敌人尚且不明，却不妨碍他们即刻组织武力，建立纸鸟之庭。

系统2333号平缓地述说着，这里面的一些细节，甚至连主系统都不知道。

它的族群力量至上，它向来是被族群排挤的那一个废物。它听着系统2333号平缓地说着自己当初是怎么作出决定，如何击溃对面的主力，神情复杂。

系统2333号……不，03号，他真的很强大。

“你们的族群主力压境，迫使我做出应战的决定。我很自信能够牺牲自己，歼灭大半主力，这样一来，我们的后方就能安全发展。”

“战死的监察者，芯片会由同族举行仪式，魂归故里。我残留的芯片本应被安置在空港中仰望深空的静室里，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居然被安置进了猫猫球的批次之中。”

还被成功变成了猫猫球。

这个过程太不可思议了。

“你有什么头绪吗？”系统2333号甚至虚心地询问主系统，这种行为无非是在主系统被气死的天平上又加了一块沉重砝码而已。

因为它想到了，怪不得，怪不得当时会……

主系统回忆起当初，它蓄谋已久，从背后偷袭金色的大猫猫球，获得了这片主系统空间的主宰权。它是何等的欣喜踊跃，不忘将对方分尸防止复活，最重要的芯片由自己掌握着。

它的心情却也并非全是喜悦。

在那段孤寂的岁月中，它欺骗大猫猫球，使大猫猫球将自己视为挚友，这个过程中，它未必没有交出一点微小的真心。

可是一点真心，对它们这种能够悍然选择将自身彻底机械化、只为变得更强大的族群来说……太无足轻重了。

它将那点真心埋藏，将芯片纳入了自己的一个重要分身之内。

这并非缅怀，也不是心软。

主系统冷酷地想。

它只是……只是……

或许它其实是向往对方的。

温柔的大猫猫球会守在自己的族人身边说着话，畅想明天；又会努力工作，在孤独清醒的许多许多年里，尽心竭力为族人们搭建毫无阴霾的乐园。

飞船的每一个座位，每一条滑梯倾斜的角度他都调试过，淡金色的大猫猫球在这片空间里东奔西走，履行作为主系统的责任。

大猫猫球也曾经对它说，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你可能是小世界里掉出来的机械生命，不过安心吧，你可以在我的主系统空间里住下来，等我的族人们诞生，我会为你安排引导他们的工作，我们一起开心地工作，一起创造美好未来。

它只是听着，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

那些美好的未来里甚至包括了它。

但是，不够啊。

它终究渴望得到全部，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让抛弃它的族群对它刮目相看。

——它也这么做了。

“然后呢？”系统2333号问道，“你对我的复生真的有头绪，对吗？”

“只能是那件事了吧。”主系统冷冷地说道，“那时我已经成功解封了第一批次的系统，他们对我无限崇敬，唯我马首是瞻……”

“瓜首。”系统2333号纠正它，“瓜首，是瓜首。”

主系统大怒。

“不要轻易打断！爱听不听！”

不料系统2333号比它怒得更大，旁边的墙壁立刻横着平移过来，把主系统最外面的圈生生压碎！

“现在你在接受审讯！没资格对我大声说话！瓜皮都给你扬了！”

主系统：“……”

眼前这个03号，果然与温柔的07号大不相同。

主系统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当时我迫不及待，想立刻解封第二批次系统，这样我就有更多小奴隶可以使唤了，然而第二批次却出了问题……”

虽然每个批次都要消耗能量才能解封，但是那些能量大猫猫球其实都准备好了，主系统作为窃国者，只需要略作补充。它手上还颇有一些离开族群时偷走的珍贵压缩能源，宝贝的生命精华，它想着将其中投入自己的精神，再给小奴隶们的解封使用。

小奴隶身上会带有它的精神烙印也说不定，那不就更加言听计从了吗？

主系统信心满满，倒是并不担心耗尽。这类能源来自初始宇宙，这次解封估计会消耗个百分之一。它有点心疼，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狠心一通操作——

没了。

全没了。

第二批次基本上把主系统的家底给掏空了才出来，主系统简直匪夷所思，它偷出来的那么珍贵的族群积累，它的全部积累，居然全部在第二批次搭了进去！

主系统什么都查不出来，打掉牙齿和血吞，这直接导致第三批次比第二批次迟很久才勉强解封出来。

系统2333号若有所思。

他好像明白了，芯片不能复生，是在这个维度的条件下。如果加上另一个族群的珍贵积累，那庞大的能量与众多的好东西……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的芯片本来应该被放在静室，不知被谁掏了出来，摆放在了第二批次系统的复苏阵列里，可是这也只有芯片而已。主系统之所以消耗如此多的东西，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相当于直接被重塑了身体。

培养罐有基本的修复功能，类似修复舱，想要完成肉体的重塑，必须有超越这个维度的供给。

主系统就被榨干净了，至于什么精神烙印，在海量能量的冲刷之下，根本连渣都不剩。

什么偷出来的珍贵积累，什么让第二批次的猫猫球言听计从的妄想，就当西瓜一梦。

系统2333号忽然神情一软。

要想将他的芯片放进第二批次的阵列里，首先这个批次得有空位才行。他早跟小七说过，自己可能回不来了，小七却依旧像对待其他远航者同伴一样，慎重地在族人的复苏批次里为他选取了一个位置留下。

至于编号，系统2333号想起，还未决定各自去向的聚会上，猫猫球们曾经聚在一处，每人都选一个新编号。

他选了代表笑的2333号。

主系统知晓了一切，它是呆滞的。它最恐惧的03号，居然被它自己亲手带回世间。

这是什么啊？这是凭什么啊？2333号这样耍无赖，季倚危也这样耍无赖，它辛辛苦苦多年得到的一切，都在这一连串的耍无赖之下化为飞灰。

它背刺了曾经的朋友，也没能得到葬身深空的族人的另眼相待，现在经营的一切也都要失去了，甚至它自己，也要死了。

季倚危用绳子串成一串的它的脑壳，已经拖得很长了。

所有分身都在被一一找出来，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还在它身体里的07号的芯片。

然而系统2333号再次向前逼近，伸出尾巴。

“交出来。”

“把小七的芯片，交出来。”

“我们已经把小七凑齐了，你们族人的遗产，在这片深空中依旧存在。我们早晚会将小七复活，告诉他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像你这样被刺朋友的人，最后究竟是怎么死的。”

主系统疯狂摇头，它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它倒也是能屈能伸，知道情况对自己全然不利，立刻开始服软求饶，涕泪交下。

“2333号……不不！三三！最好心的小猫三三！”

“我知道你很善心，我认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这些年你们的损失，我都会慢慢赔偿的！你们让我做苦工也好，让我做奴隶也好，我全都认罚！”

“别杀我，求求你！最好心的小猫三三，求求你了！”

它曾经也在07号面前如此示弱，骗他允许自己进入这个猫猫球的王国。

07号多温柔啊，多善良啊，为他的流浪遭遇叹息，允许它进来生活，躲避深空之中的寒冷。

03号也是一样的吧？猫猫球都是天真而愚蠢的生命，他们的种族甚至没有采取彻底的机械进化，只要它恳求，对方就一定会心软的！

系统2333号笑了，他笑得喵呜喵呜，机械猫耳都在颤抖。

笑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抬起屏幕，竖线眼睛变成弯弯的，一派天真无邪，主系统眼中顿时燃起希冀。

“是，猫猫球是很善心。我们从不愿意做坏事，也从不愿意把人往坏处去想，小七尤其是这样。”

他故意绕着主系统缓缓飘浮，主系统的头颅跟着他的方位讨好地转动，绕了一圈之后，系统2333号来到了门口。

“可是初期的远航者各自分工，小七留下成为主系统照顾大家，我却成为监察者远赴纸鸟之庭……你怎么不想想这里面的原因呢？”

主系统眼窝中的光亮开始缩紧，它看到黑色的猫猫球向它笑了，竖线眼睛一眨一眨，有种真实又虚假的可爱。

“当然是因为合适呀，小七和其他猫猫球没有的冷酷，我有。”

他漠然注视着主系统，向后一飘，出了这道暗门，两侧墙壁开始向里合拢。他看着主系统被压碎了内圈，接着被压住了头颅，发出恐慌的惨叫。而他只是在那颗头颅碎裂的刹那，尾巴伸长，灵巧地一捞，小七的芯片就被安然圈在他尾巴间。

“你还是死掉比较好。”

黑色的猫猫球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三（摇晃助威彩球）：西瓜！碎碎平安喵！

西瓜：我碎你们平安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