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正如故事开篇旁白所说的。

在舞台剧的最后,从死生之间归来的金色猫猫球国王在骑士们的帮助下，打败了魔鬼，夺回了自己的王国。全场猫猫球顿时起立欢呼,整场晚会就在这喧闹的气氛中彻底结束。

监察者07号一眼不漏地认真看完了整场晚会，立刻滑动滚轮，焦急地冲向后台。他拦住一颗正要去换衣服的猫猫球，急促问道。

“系统2333号现在在哪里？”

写了这个剧本的系统2333号现在在哪里？

剧本中所涉及的种种,监察者07号并不相信这全是巧合，巧合不可能到这种地步。猫猫球国王、沉睡的终将醒来的国民、漫长的孤独……这些名词属于他们整个族群的远航者。

在最初,每个种族都有九位远航者，他们兢兢业业负责最初的工作,安置沉睡的族人,建立自己的王国。

并且按照规定，在这最初的九位远航者中,会推举一位强大的，前往纸鸟之庭,成为监察者,持监察者编号。另选一位,担任日后的主系统。

一个远走,一个留守。

剩下的重入休眠。

被留下的主系统,其实比舞台剧中的国王还要忙碌一些。国王尚且能够仅在秋日醒来，就算那样还被孤独所苦,中了魔鬼的圈套；被选中成为主系统,不仅要负责守护族人,负责初期的程序搭建工作,还要长期保持清醒。

主系统们就像独自驾驶飞船,进行以光年记漫长远征的船长,他们所忍受的煎熬与孤独，就连监察者07号都要致以深深的敬意。

舞台剧的创作者显然清楚这些内幕，而且，按照舞台剧所暗示的……

难不成魔鬼已经窃国，甚至已经孵化出大量国民作为自己的奴隶？

难怪猫猫球们生活得那么苦难，至于监察者07号一直抓不到切实证据的积分流水……如果国度一开始就被窃取，积分流水从开头就开始假造呢？如果所谓的积分用于宿主退休，根本就是虚假的呢？

监察者07号细思极恐，他努力镇定。这样恶性的事件，还是他头一次独自面对。

……因为当初在纸鸟之庭的时候，他实在有太多太多强大而卓越的同僚了。

无论是03号，还是垂耳兔，或者独角鲸。甚至是不太稳定的季倚危，只要能与03号组队，也会是优秀到极致的监察者。

系统2333号此时却不在后台，猫猫球们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已经不太畏惧这个会用肚皮在地板上滑行着前进的监察者了，听说他要找三三，都热心地帮忙，但是三三没找到，只找到了1001号。

1001号飘了过来。

“监察者，三三一结束演出，就急匆匆离开了，没来得及说去做什么。”

他见监察者的豆豆眼都透出一股焦急，补充道。

“明天三三应该就回来了，您有急事的话，在场的猫猫球见到三三，都会代为传达的。”

说完这个，他有些忐忑地抬头看着机械企鹅。

“您……喜欢我们的演出吗？”

这当然不是字面意思，监察者07号也知晓他的意思。他伸出鳍状的翅膀，轻柔而深重的摸了摸银白色猫猫球的头顶、两只机械猫耳之间。

“喜欢。”

这句“喜欢”，更像是一句承诺。

1001号两只耳朵向两侧撇，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咪呜。”

他应道，好像终于安心了。

咪呜。

***

系统2333号拽着刚才5555号上台演出穿的金色国王斗篷，像揭开一张创口贴一样揭开被掩饰过的地下一层天花板上的缺口，一头钻了上去。

从昨晚，系统2333号就觉得不太对劲，今天的整场晚会1234号都没出现，更让他当即肯定，1234号绝对出事了！

不然，以1234号的性格，不可能丢着没做完的工作不管，也不可能不在演出当天来亲自看一眼自己装饰的舞台。

联想到昨晚嗅到的西瓜味……

果然是主系统害了1234号！

系统2333号一开始又愤怒又焦急，但很快，他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他大概知道1234号此时此刻在哪里了。

情况紧急，已经耽误了一个晚会，甚至可能耽误了更久，系统2333号只来得及简单跟小一说一声，不让对方担心，然后就拽着小斗篷，来到了地面区域。

之所以随身带着这件小斗篷，是因为系统2333号心想。

他要把1234号包裹一下。

1234号现在，理应是很冷的。

因为已经来过几次，系统2333号很顺利地来到地面垃圾处理区附近。他在这里张望了一下，所有通道都严丝合缝地关闭着。他当然可以卡BUG进去，但是他在地上区域行动时都会更加谨慎，那样无疑会慢很多，他不希望1234号一个球孤零零地待太久。

很快，他就想到了更快的方式。

上次与系统2333号搏斗过的清扫机器人，此时正在通道里例行巡查。

【哔哔，未发现垃圾。】

【哔哔，未发现……已发现垃圾！】

它发现了系统2333号！

但是这次，系统2333号完全没有要抱头猫窜的意思，而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蹲在那里，甚至对着机器人叫嚣。只见他把头低下来，使劲儿往前伸，挑衅之意不言自明。

“来啊！来吸啊！吸这儿！”

要是季倚危听到了，一定会当场扑上去猛吸！

吸！吸猫猫头！

清扫机器人的吸猫猫头明显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但是面对系统2333号，它缓缓运算了一会儿。

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满足你！

它一下就把猫猫头吸进了垃圾箱里，随身垃圾箱沉甸甸的重量令它安心。携带着长猫耳朵的垃圾，清扫机器人飞快地来到垃圾处理区，大门在它面前打开，它举起随身垃圾箱，发射！

咻——

黑色猫猫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弹了两下，落到猫猫球们破损的外壳中间。

不同于第一次的害怕和恐慌，系统2333号这一次表现得冷静而沉着，他轻轻地飘起来，在同族报废的躯体上移动，用尾巴翻找可能被埋在底下的1234号。

他肯定，1234号一定在这里。

***

咻——

不久前，伴随着一道抛物线，银灰色的猫猫球被丢进了巨大的垃圾场中。垃圾处理区上方伸出巨大的旋叶，搅动被遗弃在这里的东西，其中大半是猫猫球的破碎外壳，1234号几乎立刻就被埋没了大半。

他的外壳上现在布满清晰地裂纹，身体已经不能动了，但是屏幕上还在眨动的竖线眼睛，显示他还有意识。

主系统几乎一下压碎了他的外壳，也一并压碎了1234号所有的幻想。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对主系统心存幻想，但是，已经太迟了。

外壳破损，功能自然也无法保留，1234号现在只有半边屏幕可以用，他在这半边屏幕上投出了一只不停闪动的斑驳的竖线眼睛。这只眼睛眨了眨，飚出了泪花花。

冒着泪花的眼睛努力移动到屏幕边缘，1234号看到了许多圆圆的破掉的外壳。他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有些好奇这些圆圆的是什么，等到彻底看清这些都是坏掉的猫猫球时，那只竖线眼睛受到惊吓，一下逃到屏幕的另一边，好半天，才敢慢慢在原本的位置浮现。

1234号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是坟地。

他当然不是主系统这么多年来销毁的第一颗猫猫球，那些忤逆主系统的猫猫球，那些先前业绩不达标的猫猫球，应当就在此处，他们都以残破的外表静静沉睡在这里，而他也将一样。

救命！

喵喵！

救命！

1234号的扬声器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在心里叫道。他不知道自己的意识究竟能保持多久，恐怕等残余的电量耗尽，他就该彻底死掉了。

想到死，1234号怕得不行，泪花飚得更多了。

忽然，他屏幕上的眼泪停止向外冒，1234号听到了一些声音，好像有谁正在轻手轻脚地翻动着周围的猫猫球外壳。

救命！救命！

1234号想叫，可叫不出声，他听着翻动的声音渐渐远去，逐渐绝望起来。

就算只是来翻动垃圾的机器人也好，别把他单独留在这里！

这里又黑又冷。

1234号的眼泪停不住，他想起了很多过往的事情，那些事情在他眼前小白马一样跳动。有他跟小弟在一起的时候，有他认真对待工作的时候，还有他在猫猫球堆里，偷偷看向系统2333号的时候……

只有不停地去想这些美好的回忆，1234号才能努力支撑下去。

大旋叶又开始搅动了，1234号感到自己正在慢慢被翻到最下方去，一旦被翻到最底下，那可真的是谁都找不到了。

救命……

他在下沉……

即将被黑暗和残骸埋没的时候，下一秒，1234号身上堆积的猫猫球外壳被轻轻翻开，有外界的光投进来，从缝隙间露出来的，是黑色猫猫球关切的竖线眼睛。

黑色猫猫球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在发现他的瞬间，竖线眼睛变得弯弯的。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道。

“1234号，你在这里呀。”

1234号顿时泪崩。

是啊，他在这里。

他终于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