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躺上床后,谢珉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倒退十岁,像第一次坠入爱河的学生正在为情所困。明明隋仰也只是吻他的额头说了晚安,什么多余的事都没有做。

他们没有确定关系,谢珉不知道隋仰是怎么想的,并且不太想先提问,怕得到自己得到的不是想要的答案,就会重蹈覆辙。

然而和隋仰相处又让谢珉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就像世界突然变得明朗。生活没有以前那么差了。

谢珉伴着疑惑与心动入睡,早晨起床后,眼神迷茫地走到客厅,刚好碰到隋仰从楼下的健身房回来。

“醒了?”隋仰问他。

隋仰的打扮,隋仰的语气,都很像和谢珉已经住在一起很多年,使谢珉迅速地产生了眷恋,又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里,是那种几个月前他如果做梦梦见,醒来会很不高兴的那一种梦。首先不高兴梦里又出现这个他不想提起的人;其次不高兴自己,一定是胡思乱想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窗边还摆着画架,上面夹着隋仰昨天画的兔子,谢珉在恍惚中“昂”了一声,往餐厅走。

喝了几口咖啡,谢珉清醒了些,听隋仰说自己的双城通勤生活要暂停几天,他得回去对一项合作进行最后的谈判和确认。

“等签完合同,我就有一个双休,”隋仰告诉他,又问,“谢总周六还出差吗?”

谢珉看他一眼,高傲地说:“可能不去了吧。”想到隋仰能双休,他又忍不住抱怨:“但我没有休息。”

或许是因为谢程抛下了在余海的一切和女朋友跑去垣港,父亲心里似乎产生了极大的愤怒,每天对谢珉吹毛求疵,出席每一次饭局都想把谢珉带上,弄得他很不安宁。

“我要罢工!”谢珉胡言乱语。

隋仰看着他笑了笑,好像是犹豫了一秒,对他说:“那我帮你请律师。”

谢珉又不说话了。

吃完早餐,两人都要离家,走到玄关时,谢珉刚要开门,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忽然感觉后背被压住,隋仰从他身后抱住他,手圈住他的腰,两人的外套紧贴在一起,是没计划的冲动又很用力的拥抱。

隋仰的呼吸近得一清二楚,谢珉大脑很乱,心跳也很快,听到隋仰说:“周末见。”

谢珉说“嗯”,隋仰松开他,谢珉应该开门去上班,但是他回过身去,看到隋仰那张假装很镇定的脸,同样装作镇定地微微抬起头,碰了一下隋仰的嘴唇,也说“周末见”。

谢珉和隋仰在门口接了几分钟不知道为什么要接的吻,等坐进车里,快到公司都还在脸红。

隋仰回垣港的三天,谢珉在忙碌的工作之中,不断看见隋仰的新闻。

他要谈的是在垣港近年来涉及资金额最大的一宗合作,几乎每天都有进度报道。谢珉以前看到隋仰的名字会自动屏蔽,从不点开。现在不知为什么,每一篇基本都要打开来看一看,才可以继续接父亲一天至少五个的电话。

周五下午,他让助理找人帮他装裱的画裱完了,助理拍了照片给他,粉色黑衣小兔用白色的相框装起来,看上去洋气了不少,谢珉大概带有隋仰滤镜,觉得已经可以冒充先锋潮流画家作品,很适合摆在起居室的墙边。

隋仰三点签完合同,三点十分就给谢珉打来电话,说等庆祝活动如果结束得早,就会回余海,不过就算回,大概也有点晚,让谢珉不要等他。

谢珉觉得隋仰简直自我感觉良好,酷酷地说“你觉得本少爷会等你吗”,隋仰没说话,他又说:“好吧知道了。”

挂了电话,谢珉签了一份文件,去和下属几个高管开会,讨论人事调整。

快结束时,谢珉看见手里名单上,采购部的一个员工名叫“卓萍萍”,忽然之间,脑袋里跳出了给隋仰打过电话的那个名字。

隋仰说是健身教练,但谢珉总感到有说不上来的不对,便留了个心眼。

在公司吃了简餐,谢珉照例加班,终于把父亲交代的工作做完,已经是九点出头。

他准备下班,看着电脑屏幕发了几秒钟呆,又想起卓萍,打开搜索引擎,敲下“卓萍健身”四个字。

这关键词只搜到了几条新闻,谢珉一条一条看过去,都是说卓某萍女士状告健身房虚假扣课问题,并没有找到哪位健身教练介绍。

看了几页,什么信息都没有获得,谢珉想了想,把字删了,重新打下“卓萍垣港”,页面刷新后,第一条是垣港的心理学专家卓萍获某国际人道主义杰出奖的新闻。

谢珉打开看,新闻介绍卓萍的学术履历、在心理援助领域所做的贡献,下方还有对这位专家的视频采访。谢珉点了播放,女记者问她:“请问这次的获奖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卓医生对着女记者笑了笑,而后谢珉听见自己曾经听过的声音。

“于我个人而言,奖项是对我这些年工作的肯定。”她说。

不久前,卓医生在打给隋仰的电话里用同样的音色、相似的语速问隋仰:“这周什么时候过来?”

谢珉看着采访视频,又搜了一些与卓萍相关的新闻,在心里慢慢地想,自己有时也会去找心理医生,聊一聊近况和烦扰,只是隋仰的情况好像和他并不是很一样,否则没有必要骗自己说卓萍是健身教练。

但隋仰和他哪里不一样,谢珉暂时没有办法确定。

谢珉关了电脑回到家里。他前一晚没睡好,洗完澡一躺下就困意翻涌,十一点不到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看见昨晚十二点有隋仰的未接电话,凌晨两点有隋仰发来的消息,说自己上飞机了。

谢珉坐了一会儿下楼,隋仰非常罕见的还没起床,因为根据谢珉测算,隋仰可能是早上六点才上床睡觉的。谢珉偷偷走到隋仰门口,打开门,往里面张望,看到隋仰睡着,仿佛睡得很深,就重新把门关了起来。

谢珉吃了早饭,给隋仰留了条消息,便去公司了。

他将全天的工作压缩在上午完成后,鬼迷心窍地又搜了搜卓萍,看见她诊所的预约电话,谢珉犹豫再三,打了过去。

对方告诉谢珉,由于做心理援助非常忙碌,卓医生现在只在周三提供新心理咨询的预约,已排到了数月后,且能否长期咨询,也需要看客人的情况是否严重,希望谢珉能够理解。

“我不在垣港,”谢珉听得有些发懵,问对方,“请问能进行电话咨询吗?”

“卓医生一般是不接受电话咨询的。”

“那我也可以过来,”谢珉说,“麻烦你帮我预约一下。”

对方记录下了谢珉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承诺和卓医生确认后,便会将预定的咨询时间发送给他。

谢珉挂下电话,收到隋仰发来的信息,说自己睡醒了,问谢珉什么时候回家。谢珉打了个“很快”又删掉,直接下了楼。

回到家里的时候,隋仰穿着十分居家的卫衣,拿着咖啡杯,站在窗边看裱得十分精致的画。见到谢珉走过去,他开口评价:“有必要吗,谢总,我随便画的。”

谢珉走到他旁边,冷冷一笑:“把你的罪证裱起来。”

隋仰笑了,把杯子搁在柜子上,伸手揉了揉谢珉的头发,说“是不是小学生”。

他看上去休息得很好,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很安静清爽,没有穿西装时,让谢珉觉得他们还是在十年前,什么都没有变化。

谢珉想说“滚”,隋仰很轻地低头亲了一下谢珉的脸颊,说“我这周帮你画幅认真一点的吧”,又说“我画得不好,你不用裱”。

谢珉和隋仰在家待了一下午,谢珉坐在沙发上休息看书,隋仰替他画肖像画。其间,谢珉拒绝了父亲晚上饭局的要求,还挂了好几次来自他的电话。

隋仰认真画画,画得并不快,一下午过去,画了一半都没有到。

天色渐晚,谢珉决定请隋总吃一顿饭,问隋仰想吃什么。

隋仰想不出来,谢珉忽而想起先前那一次,隋仰和母亲、继父一道来余海时,去吃的那家餐馆。他也喜欢那一家,让助理打电话问了,还有位置可以订,便决定去吃。

隋仰开车,谢珉坐副驾,不过这次终于不再是一只被安全带卡住的乐高兔子,可以看车窗外的余海晚空。

十年来,余海变化很大,街景几乎全都不同,旧房子许多都拆了,谢珉结束学业后,经历了其中的许多变动,但是余海的傍晚好像从未变过。

天气好的时候有深红色的晚霞,路灯还没开起来时,行色匆匆的路人在晦暗中互相擦身而过。

晚餐时,父亲又来电责备谢珉,谢珉一边吃一边接,敷衍地道歉,隋仰在对面笑。谢珉一不小心就吃了很多,等最后一道甜品吃完,他觉得自己撑得站不起来了。

走出餐厅,隋仰问谢珉:“要不要去散步。”

谢珉看见不远处的街心步道,同意了。

步道的路灯很幽暗,谢珉以前在这里往返地走过很多次。隋仰和谢珉靠得不算近也不算远。

附近的安置小区多,居民年龄普遍偏大,睡得早,到夜里八九点,步道就已经没有人了,狭窄的街心公园就会像谢珉自己的秘密基地,容纳他的不高兴。所以上次隋仰抓着谢珉,在这里回忆过去,让谢珉感到被冒犯。

然而这一次再和隋仰走在步道上,谢珉却好像觉得很平静和安心,即便这样的安心其实根本没有缘由。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一个非常容易就满意的人。

步道狭长,谢珉走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了,看到一张长椅,马上坐下来:“走不动了。”

隋仰没说他什么,陪他坐下,问了他些他父亲的事。

谢珉立刻开始抱怨父亲对他的压迫,从毕业回公司说到最近的饭局,说得口干舌燥,便缓了缓,对隋仰说:“我说渴了。”

“我去给你买水。”隋仰起身,走出步道岔路,去街对面的便利店。

谢珉看着隋仰的背影,手机突然震起来,是卓萍诊所的前台打来的电话。

“谢先生,您好,”对方说,“真的很巧,和卓医生沟通之后,她下周三晚上恰好有位客人取消了预约,不知道您是不是有空。”

谢珉怕隋仰回来得快,没看行程,就说“有空”,对方又告诉他:“我告诉了卓医生您不在垣港的情况,她说您不方便的话,可以进行电话咨询。”

谢珉感谢了她,看见隋仰买完了水走过来,赶紧挂了电话。

隋仰靠近谢珉,他给谢珉买了汽水。

这个牌子这种口味的汽水,谢珉以前非常喜欢,不过已经都近十年没有喝过,快要忘记它的味道。

谢珉接过来,转开瓶盖,听见汽水瓶子里发出细小的泡泡破掉的声音,拿起来喝了一口,忽然听到隋仰叫他的名字。

谢珉转过头去。

余海春天的晚上其实有些冷,不过绿植都已经长出了叶子,郁郁葱葱地围绕着他们,地上有几盏灯,让谢珉堪堪能看清隋仰的眼睛。

“干嘛。”谢珉问他。

“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隋仰低声问他。

这问题非常笼统,谢珉想想,说:“哪方面?”

“感情,”隋仰说,“事业。”

谢珉看了隋仰几秒钟,觉得自己心跳得很重,也不懂隋仰的意思,回答说“没有打算”,“随便过过吧”。

隋仰沉默了片刻,对谢珉说:“你要是没有其他打算,可不可以考虑我试试。”

“当然,你如果不愿意,想保持现在这样,或者过一段时间决定,”隋仰声音非常低,像做了很多被谢珉拒绝的预设,“我都没关系,我只是想问问你,不是非要怎么样。”

谢珉有些茫然地看隋仰,脑子里有很多的事情想说。

例如为什么要在一起,是不是还喜欢自己,有多么喜欢,以后可不可以保证不再离开,在一起之后有什么打算吗,但是好像连一句话也说不清楚,只是紧紧地握着汽水瓶,想了一会儿,放弃开口,把脸靠近隋仰肩膀,用力地把额头抵到隋仰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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