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妈妈是个很健谈的人,和陆慎行不一样。
或者说，完全不一样。
她和季维打完招呼后，抱着手臂转身,对着电梯说道：“进来吧。”
接着，几个助理推着一行一行的移动衣架进了房间，衣架上挂的都是清一色的男装。
她从第一行的衣架上拿下一款深蓝色的西装，走到了黄伯的面前比了比：“深蓝色适合你，领结没必要打得这么正式，交叉结就可以了。”
“谢谢夫人。”
黄伯虽然不知道穿衣为什么要有这么多讲究,可他已经习惯了。
作为典型的社交名媛，陆夫人每天的生活就是社交与购物，时装发布会的第一排总有她的身影，爱马仕专门为她开辟了一条生产线。
他算了算时间,今天恰好是高定周结束的日子，难怪回国了。
年轻时的陆夫人是名媛里有名的美人,却没人敢娶她，因为她，实在是太能花钱了。
也只有陆机把她宠到现在，哪怕是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也会给她买下昂贵的珠宝首饰。
陆夫人不止喜欢给自己花钱，还喜欢给家里人花钱。
黄伯摇头一笑。
“送进他的房间去吧。”陆妈妈吩咐了助理一声。
其中一个助理和黄伯一起下了楼。
另几个助理推着衣架跟上她。
陆妈妈走到了季维的身边，指了指衣架上的衣服，问道：“维维看看喜不喜欢？都是妈妈一件一件选的，你穿着一定特别好看。”
骤然见家长，季维的心里很慌，根本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三行衣架,听到陆妈妈的话猛然抬头，应了一声：“都喜欢。”
和陆妈妈热情的态度相比，自己的回应有些敷衍。
于是,季维站起来，向陆妈妈郑重地鞠躬：“妈妈好！”
“之前您在医院住院，我都没去看望，实在很抱歉。”
陆妈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本正经鞠躬的小少年，被萌到了，脸上情不自禁地挂着微笑，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我什么时候住过院？”
季维缓慢地眨了眨眼：“您不是因为孩子不结婚，而担忧得进了医院吗？”
相亲的时候，叶知女士是这么跟他说的。
不然他爱豆为什么会相亲？
陆妈妈一愣，望向神色如常的陆慎行，他的指尖轻轻在桌上敲了敲，虽然动作很轻，她却一眼就看了出来，她的儿子害羞了。
她惊讶了一小会儿。
难怪不愿意把维维带回来。
虽然这样……
她还是觉得自己更委屈，还没见面就被扣上封建逼婚的帽子，并没有半点要给儿子打圆场的意思。
“是阿行要和你相亲的，相亲资料也是他发给你妈妈的，我当时还在国外度假，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你妈妈说的。”
不动声色地撇清了自己的嫌疑。
季维怔住了，问向陆慎行：“是……这样吗？”
男人垂下了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季维的呼吸猛然加快，与此同时心里翻江倒海，其他的事都抛在了脑后，只想着一个问题，他爱豆为什么要和他相亲？
*
华大，教三楼。
程亮走出教学楼时，被朋友叫住了：“你今天怎么回事，居然夸季维的字不错，你以前不是最烦季维了吗？”
成天和他吐槽。
要他说，哪那么多值得槽的地方啊。
也真亏程亮想得出来，朋友在心里腹诽道。
“是写得挺好的啊，怎么我夸他还不行了？”程亮皱了皱眉，“叶院士的讲座要开始了，早点过去吧。”
“你怎么说都行。”朋友笑了笑，和程亮一起往会议室走去。
他可不敢耽误时间，叶知院士可是程亮的偶像，在边城的福利院长大，真正的寒门院士。
今天的讲座内容都是前沿物理相关，叶知女士的思维极快，很少给人思考的时间，与其说是讲座，不如说是她自顾自的回忆梳理，听得他俩非常吃力。
到场的都是硕士博导，本来像他们这种本科生是没有机会参加讲座的，不过放假期间人少，物院方面便没有做什么限制。
讲座结束后，院里几位博导仍严肃地和叶知院士探讨问题，一直到晚上，程亮才有机会和叶知院士说上话。
叶知院士在副院长的陪同下往外走，程亮上前做自我介绍，“叶知院士您好，我是华大的大二学生，我看过您去年发表的《高能中微子实验的理论分析，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副院长讶异地看了一眼程亮，虽然他提出的问题没什么可探讨性，但勇气还是十分可嘉的，他在这个年纪就不敢拿着这样的问题问院士。
叶知院士没什么兴趣解答的样子。
等程亮说完了问题，他为了避免尴尬，委婉地岔开话题：“放假了怎么还在学校？”
程亮忙说：“之前在实验室做实验，最近参加了农民工子弟助学项目，就留在学校了。”
副院长点了点头：“物院的课程压力重，假期能去志愿助学很有心了。”
“因为看到了网上的一个主播在免费教学，突然也想去试试。”程亮受到副院长的夸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并不是因为受到激励，而是存了想和季维一较高低的念头，可他真正上了之后才发现，讲一下午的课是很累的，还不提备课、批改作业的功夫，他这才对季维改观了，看直播里那位小同学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有钱人的样子，他觉得，能踏踏实实授课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哪个主播？”一个年轻点儿的导师，好奇地问道。
程亮不确定闷头搞科研的导师们知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还是说出了口：“季维，他书法和绘画都挺厉害的，在网上很有名气。”
“刚才你提的两个问题，我简单的说一下……”一直沉默的叶知院士开口了。
程亮赶紧仔细地倾听。
季维？
副院长深深地看了程亮一眼，原以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看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等送走了叶知院士后，程亮不禁感叹：“叶知院士真是平易近人。”他都没想到自己的提问，会得到这么耐心的解答。
副院长笑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叶知院士的儿子就是季维。”
夸到人家儿子的身上去了，能不高兴吗？
程亮“啊”了一声，震惊了。
他想起自己之前高高在上地批判季维，顿时又羞又愧，十分想弥补。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季维超话下的大粉，发过去一条私信。
【华大物理系程亮】你好，请问怎么进季维粉丝群？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程亮：…………
而季维的粉丝群正义愤填膺地讨论这件事。
[那个程亮是看不起我们的智商吗？连号都不换就想进群，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肯定是想披皮黑吧，啧啧啧！]
[他真的是华大的吗？今日份迷惑！]
[算了算了，反正最近小心点，小号加群的一律打为程亮！]
*
送走了陆妈妈后，季维也很累。
因为换衣服换了一天，有西装、运动装，还有……小恐龙睡衣，每一套陆妈妈都说“好可爱试试吧”，他就只能每一件都试了试，还拍了照片。
他这辈子都没拍过这么多张照片。
季维叹了口气，从门边转身走进客厅。
陆慎行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
季维打了个哈欠，本想回房间睡觉，可特别想问他爱豆为什么要和他相亲，于是走过去，坐在了他爱豆的身边，嘴张了几次都没问出声。
还是陆慎行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说吧。”
那我真说了啊。
季维这么想着，可话到嘴边了，却没骨气地变成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可真是没劲透了，还有种若有若无的审问感。
幸好他爱豆不计较，回了一句：“在看你今天的照片。”
季维立刻坐立不安了起来，他对镜头有种紧张感，上次去拍海报的时候，他就不怎么笑，今天即便在家里拍照片，表情也很生硬。
“很严肃吧？”
季维低下头，有点忐忑地等着陆慎行的回答。
陆慎行看着照片上穿着小恐龙睡衣的少年，腼腆地低着头，浓密的睫毛振翅欲飞。
因为是侧身站着的，所以露出了蓝色的尾巴尖，看起来就像害羞的小恐龙，让人忍不住想抱抱。
他轻轻摇头，把照片设成了屏保：“不严肃。”
季维悄悄的松了口气，他不想他爱豆看到他不好看的照片。
紧接着，男人又说了一句：“可爱，想……”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顿住了。
季维不禁问道：“想什么？”
“以后说给你听。”
“以后是多久？”他又问道。
陆慎行敛了敛眸：“快了。”
“哦。”
季维压下疑惑点了点头，他此刻心事重重，趁着现在的气氛好，他捏紧了手，鼓起勇气把思考了一天的问题，给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相亲？”话一出口，再无收回的可能，他的脑子里热血上涌，问得更明确了一些：“你是想找个人相亲，还是想找……我相亲？”问完，他就迅速低下了头，手越握越紧，紧得指尖掐进了肉里，但他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因为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感知到疼痛了。
“有什么区别吗？”陆慎行忽然问道。
“有区别。”季维觉得自己十九年来的勇气，大概都在今天用完了，他抬头，感受到身旁男人的存在，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季维说到最后的时候，突然就泄气了。
陆慎行会怎么想？
应该会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吧。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仰望他，后来想靠近一点，更靠近一点，到现在，甚至想他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拥有独一无二的喜欢。
周围万顷天光，凭什么以为他会看到自己？
如此贪心的自己。
他抬起的头慢慢、慢慢地垂下，睫毛颤了颤，想把自己缩进一个壳里。
可下一秒，从壳子外面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你才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