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第一三四章 由我自己帮自己!

“你说许诗谨偷了你的计划。”纪询重复这句话,“也就是说,这个计划,你不止想过,甚至还模拟实践过,否则,许诗谨要怎么本该只存在于把你脑海中的计划给偷了?你的计划做到了哪一步呢?许诗谨的毒品不会凭空而来,你认为她能买到毒品和你有关,所以你采用了偷这个字?周同学,你不会把毒杀计划写在纸上,或者被她跟踪了吧?”

“我没蠢到写下来。”

“那就是被跟踪了。跟踪你到贩毒的地方?哇哦,周同学,这说明你知道哪里交易毒品,有点水平啊,既然如此,说说毒窝的具体情况,那里应该有新线索。”

周同学看着纪询,他的眼神变得比平常更暗,瞳孔中仅有的些许光,也被阴云遮蔽了,继而狂风汇聚,暴雨骤降……

“你要当警察……不该制止我杀人的想法吗?”

“你虽然想杀人,但还没杀人,周同学。”

“但你现在只关心许诗谨。”

“周同学,你在吃醋吗?”纪询调笑,“我并没有不在意你,如果你杀人了,我一定会把你抓住扔进监狱的。不过,普通的警察全力破案,优秀的警察逢案必破,最好的警察——防范未然,能把犯罪扼杀在开始之前。你都碰到我这种最好的警察了,怎么可能还会想要去杀人呢?这,就是聪明的最高境界:无形之中的阻止。”

“……”

“当你默认了。”

“……”周同学无语,“你老说自己聪明,那如果我有个谜题想不明白,你也会帮我找出答案吗?”

“不是所有人都能请我出手,看在我们革命的友谊上,我还是会帮你的。”

纪询笑了。他低下头,锐利的目光在接触到周同学的时候,像道扑面清风:

“而且肯定帮你找出答案来。所以,什么样的谜题,说来听听?”

“……等许诗谨的案子结束吧。”周同学的双手稍稍合拢,几十秒钟后,站起来,拍拍裤子,突然又说起了许诗谨的事情。

“我可以把我的计划告诉你,不过,既然警察这里走不通,那就按照我之前的提议吧:跟踪于小雨,确认许诗谨的位置。”

“谁说警察这里走不通?”

周同学疑惑地看着他。

“周同学,你对警察还是有些错误的认识。虽然我们碰见了一个傻……一个天真的师兄,但我说了,师兄不能代表警察。不论在什么时间,警察都应当去完成他职能之内的事情——现在,许诗谨,就是他们职能内的事情。”

“当然,”纪询又摸摸鼻子,“这是理论原则上的东西。实际操作中,我们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就像你说的,做人灵活点,所以我们得稍稍曲线救国……”

“比如?”

“比如,我们先得洗刷掉自己身上的标签,而洗刷一个标签的最有效做法,就是贴上新的标签。”

周同学静静等着纪询说话。

纪询一气呵成:“用‘准确提供线索举报毒贩交易窝点有功的学生’取代‘说胡话的被害妄想症小孩’,你觉得怎么样?而这,周同学,就要麻烦你拿出你的杀人计划了——”

*

纪询再一次进了警察局。

这回他带着周同学,理所当然,他又看见了秦警官。

中午午休,秦警官十分悠闲,正和同事说说笑笑,当他看见重新走入警察局的纪询的时候,他笑容还挂在脸上,眉头已然大皱,一半脸笑,一半脸苦,整个人都显现出种滑稽之态。

“你怎么又来了!”

秦警官顾不上和同事多说,匆匆抓住纪询的胳膊:

“都说了不要小题大做,师兄不会害你的……”

“小秦,你们认识?”旁边里插来句话,一个膀大腰圆,穿件迷彩长袖,迎面走来仿佛坦克般威势赫赫的警察从办公室里出来。

“呃……”秦警官,“钟队?”

钟队,钟有刀,琴市缉毒队队长。

纪询和周同学在警察局前台报告了自己有毒贩消息后,就被指引来了这里,见钟队说情报。

他冲秦警官假假一笑:“抱歉啊师兄,这回不是来找你的,让让。”

秦警官以杀人的眼神看他:师弟你有种!报假警报到缉毒大队脑袋上!

纪询才不管他,直接跟着钟队长进了办公室。

也许是上行下效,当然也有可能是同性相吸,钟队长看上去是个肌肉猛男,他的手下,也一个个跟在健身房里练了十年的资深健身教练一样,面色红润,肌肉发达,如果小巷相遇短兵相接,一个打三个似乎也不成问题。

虽然说……这些人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但纪询左看右看,不知怎么的,心里反倒升起了点没来由的不安感……

周同学沉默着不说话,除了必要时候,周同学似乎都挺沉默的。而钟队又直接开始问话了,纪询只好暂时收拾心情,放弃了闹不明白的情绪,开始将自周同学处听见的消息转述给钟队长。

钟队长虽然名字和外表都很猛男,态度却很和蔼,非常耐心和专注地听着纪询的话。

周同学所调查到的毒贩交易方式,是先通过网络游戏里暗号预约,再到现场临时交易。这个通过网络的交易方式非常隐蔽,流动性也很高,是缉毒队以前没有处理过的模式。但好在似乎也不需要什么前期的准备,直接按照模式,带齐人手,让其中一个警察假扮交易人员去网吧约定暗号,别的人布置在四周负责抓捕。

至于提供了线索的纪询和周同学,当然不可能跟着去危险的现场。

他们被留下了,说有了结果,会通知他们。

周同学还要上课,于是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先回学校,至于纪询,反正也没什么事,索性留在警察局,等待结果。

这一等就是整个下午。等到上完了下午课的周同学都回到了警察局,纪询依然无所事事地坐在等候区,手机都快被他玩得没电了。

“还没结果?”周同学问。

“没吧,钟队还没回来……”纪询刚刚回答,说曹操曹操到,钟队已经踏进了警察局,但他的脸色不是太晴朗,身旁也没有戴手铐的罪犯。

他们没有逮到人。纪询心一沉。为什么?

秦警官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面色非常难看地冲纪询喝道:

“早早和你说过了,不要听风就是雨,你这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报假警,知不知道自己到底触犯了什么法律!不要胡闹了,赶紧回学校好好学习——”

“好了,”钟队长阻止秦警官,虽然空跑了一趟,但他还是和颜悦色对待纪询,缉毒这块,如果没点沉着,没点耐心,干不出成果的,“一次去没有见到人,不能代表什么,后续我们会再进行试探。再说,今天也还没有结束,在现场周边的人会等到半夜两点再收队。”

“……”纪询。

这种办案方向在警察而言是完全的正确的,但是对此时的纪询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反而是一个顶了天的坏消息。

他是翘课来琴市,注定没办法呆太久;再说,时间再拖延下去,谁知道许诗谨还会做出什么事情?难道真的要像周同学说的,跟踪于小雨,进而赌她去见许诗谨的可能……?

种种念头纷呈在纪询的脑海。

这个时候,周同学突然站起来,直接向警察局外走去。

“周同学!”纪询感觉叫他一声,但周同学头也不回地走出警察局。

纪询赶紧追上,等到两人都出了警察局,周同学才开口:

“你觉得警察为什么会失败?”

他一点也没有怀疑是自己情报的问题——除了极偶尔的时间和非常特殊的情况,他对自己总是很有自信。他总说纪询自信,但他时而不经意表露出来的自信,其实根本不亚于纪询的。

纪询也没有怀疑,他智商正常,缓缓说:

“恐怕现场一直有毒贩的眼线,他们看到卧底的缉毒警人高马大身体健硕又面生,就不愿意做这门生意。”

“所以,”周同学说,“像我这样两条胳膊都残了的样子,应该能够去网吧顺利把人约出来。”

“……?!”

*

实话实说,纪询一直觉得自己的思维缜密,行动力强,胆子也大,天生就是个干警察的料,但这回,他有点儿恍惚,觉得自己其实比不过某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人,甚至在走到交易地点的网吧门前,临门就差一脚的时候,还打了退堂鼓。

他拉住周同学:“我觉得其实你之前的计划不错,我们跟踪于小雨……”

周同学:“我觉得我现在的计划更好。”

纪询再挣扎:“这个计划还有欠缺,明明有警察埋伏在周围,但我们刚才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在有接应的情况下打出没有接应的结果,感觉有点傻,好像明明粮草百万后援十万,非要单枪匹马过长坂……”

“你怕了?”周同学一语中的。

未来最牛逼的警察能说怕吗?纪询:“什么怕,是谨慎!时间不倒退生命不重来,周同学,好好珍惜你我的有用之躯帮助更多的人!再说,残奥会的人和运动会的人同台竞技,这公平吗?”

“……”周同学悠悠看他一眼,“警察已经来过一次了,他们怕打草惊蛇也不会同意我们的行动的,等他们抓到了人,你觉得他们会让你询问许诗谨是否购买毒品,或者哪怕询问了,会把结果告诉你吗?”

纪询……纪询被周同学说服了。

他跟着周同学进了网吧,发出了暗号,而后耐心等待。

这一等也算等了有一个小时左右吧,等到都过了周同学晚上的自习课打铃时间,左近才慢悠悠转来一个人,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上没痣没胡须,放进人堆里找都找不到的普通男人。

饶是以纪询优秀的记忆力,也硬是盯着人看了一分钟,才把人记下来。

男人向他们招招手,带着他们走到偏僻的一处包厢里。

“叫我阿龚吧。”他大大咧咧坐下来,眼睛微眯,冲纪询,“盯着我看干什么,我脸上有花?”

纪询不怂,迎着对方的目光竖起大拇指:“长成这样,真是天赋啊,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从来没有被警察抓到过吧?”

阿龚得意一笑,没有回答纪询,目光一溜,溜到了周同学身上。

“你不是上回带着矿泉水瓶来找我们老板的同学吗。”他用仿佛蛇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周同学,这种目光让他平凡的脸也变得危险起来,“上回你还说自己有货要卖给我们,怎么,才几天,就跑来找我们买货了?”

纪询身体微微紧绷,脸上却没有露出来,依然带着放松的笑容。

网吧肯定有毒贩的眼线。他们在进入的时候,种种行为就已经落入毒贩的眼中。毒贩既然选择出来见他们,就是暂时还拿不准他们到底是不是正经来交易,还有些想做成交易的意愿。

不能自乱阵脚。

他眼角的余光瞥向周同学,周同学看着比他还放松。

周同学只是微微低头:“我的两只手都被打断了,怎么可能还有货?”

“哦……”阿龚略微狐疑,“你们那竞争那么激烈吗?倒也不必,和气生财。只会打打杀杀的,不过臭流氓,脑子有病。”

“兄弟真知灼见。”纪询叹服,得,贩毒还贩出了鄙视链,可以的。

“嗯。”周同学也应了声,“这回来,是手痛,打算吸点镇痛。”

阿龚似乎还有疑虑,他的眼珠子在眼光里滴溜溜的转,从周同学身上转到纪询身上,又从纪询身上转到周同学身上。但他一时之间又没有找到什么破绽,所以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指还是探入了口袋,慢慢摸出东西……

纪询眼尖,已经见到了小小的透明塑封袋以及塑封袋中的白色粉末。

这么简单?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屏息数秒,等着阿龚的手彻底抽出来。

一……

阿龚的手完全自口袋里抽出来,他一反手,掌心朝上,小袋子就放在掌中央。

周同学目光微闪,伸手去拿。

但这时候,阿龚突然又一合掌心,握住了这包粉。

“怎么?”纪询问。

“别急。”阿龚说,他打开袋子,将白粉倒在周同学摊开的掌心,“你不是要镇痛吗,来,现场试口货。”

落在掌心上的白粉,忽然闪出迷幻的光来,光焰如火,灼烫掌心。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修补了两个小细节,添加周同学说:“我做了一个投毒的计划,但许诗谨好像偷了它。”

并把“不要令我们丢脸”删去,这句从推理而言过于上帝视角了。

第一三三章
周同学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空气一时变成强力胶,黏得他动弹不得。
“干嘛不说话?”阿龚问,他的脖子上前挺了挺,这个样貌平凡的男人,有着个长长细细的脖子,当他挺起脖子的时候,那张让人辨认不出来的平凡的脸,变得诡秘而凶狠,好像是毒蛇锁定猎物,准备进攻,“有问题?”
包厢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了。
纪询听见了刺刺的响动,似乎是尖锐的东西滑过皮革的响声。
他用眼角的余光朝四下瞥去,看见了前边卡座里有黑影在动。
不,不是黑影,是人,原本就置身于这个包厢里的人!
包厢里有分散着的一排排卡座,卡座的靠背极高,这些人就藏在其他排的卡座中!
突然“砰”的一声。
一瓶好好放在对面吧台上的空酒瓶倒在了倒了下来,在桌子上滴溜溜转了一圈,转道电脑底座上,接着又被一只纹了花臂带着指虎的手抓起来。
这是毒贩的窝点,里头都是毒贩的人,毒贩已经起疑了,如果不吸,他们根本走不出这里,可能连命都没有;可是如果吸——
纪询突然感觉到寒冷。
好像冰层正从他的足底一路向上攀援,冻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肌肉一阵阵发颤;又冻着他的大脑,让他本该灵活的大脑也迟钝下去……
怎么办?
现在应该怎么办?
之前过来的假装买家的警察还在吗?能发现问题、能发出信号吗?
外头等待策应的缉毒组队伍能及时冲进来救他们吗?
还有周同学……!
周同学两个胳膊都受了伤,就算警察及时冲进来和毒贩打斗,他能够在混乱中保护周同学不再受伤吗?
“……当然没问题。”
纪询突然听见周同学的声音。周同学的声音像是一柄利剑,破开冰层,将快要被冰封了的他救出来。
纪询一个激灵,立刻转头,看见周同学收回手。
对方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那双藏在发帘下的黑色眼睛,也习惯性地收敛了所有情绪,纪询完全没有办法从对方的脸上窥探到对方的内心。
周同学的躯体就是沉默的壳子。
壳子封锁着对方的灵魂,似近似远、无法探知的灵魂。
手已收回到了面前,周同学没有迟疑,低下头,张开口,就要去舔掌心粉末。
这个刹那,纪询的手闪电伸出,捂住周同学的嘴。
掌心里,周同学的唇是热的,温了他还凉的掌心。
阿龚眼睛一眯,抬起胳膊,一阵哗啦之声,卡座里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面色狰狞朝他们看来。
“——都教过你多少次了,别用舌头舔,要用鼻子吸,这样尝出的味道才正。”纪询没好气,“这点东西老学不会,怎么回事!”
周同学慢了半拍,接上话:“没道具。”
他一贯没有表情,这一点停顿也没让人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
纪询向阿龚说:“有纸吗?来一张。”
阿龚笑道:“……嗐,讲究人。”
他又放下了手,周围那些人便也重新坐下来,凝实的空气跟着松了弦,恢复起散散漫漫,四下流窜的样子。
他们桌子上没有纸,问了圈,别人也没有纸,纸在包厢外。
阿龚的眼神又有些浮动,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纪询就随意将手插进口袋,摸出钱包,特意挑了张百元大钞,屈指弹弹:“没纸就算了,拿这个卷吧。会抽的人才明白,这香的,和塞满了钞票的天堂一个模样,够劲。”
这话在包厢内引起了一阵笑声。
阿龚比个拇指:“兄弟,有范。”
纪询回以笑容,自己动手,把手上的百元大钞给卷了,而后递给周同学。
周同学伸手来接。
他们双手碰上,纪询感觉自己自己的指尖过了电一样刺痛,又像碰着冰一样发麻,但他的手指既没有碰着电,也没有碰着冰。
他碰到的,只是周同学的手。
他深深看了周同学一眼,松开手指。
周同学行云流水地接过卷好的钞票,一头对着掌心的粉,一头探入鼻腔。
纪询看见周同学眼睫动了动,他的眼睛里似乎闪现出了些幻觉,周同学的脸变得模糊了,对方的眼睫变成了蝴蝶的翅膀,而垂下来的头发则是蛛丝,千条万缕的死死困锁蝶翼的蛛丝,他看见蝴蝶翅膀忽闪着,一下,两下……猛地,脆弱的翅膀一张一合,扇出飓风与火焰,将蛛丝席卷焚烧。
纪询看见周同学闭上双眼,猛地将白粉吸入鼻腔内。
“咳……咳咳咳!”
可能是吸得太猛了,周同学在一下呛到,手猛然一抖,低头咳了好一会。
“——”纪询差点脱口问出“没事吧”,他咬住牙齿,一面担心周同学的情况,一面又觉得阿龚的神色有些怪异。
就在这时,周同学猛地直起腰,冷冷看着阿龚:“拿面粉骗人?你就这样做生意?”
“……啊,”阿龚怪异的神色和缓下来,他抬抬手,笑嘻嘻说,“不是故意的,风声紧,警察查的严,这也是无奈之举。行了行了,试了大家就都是兄弟了,你们稍等,我去里头拿真货,给你多装点,你们稍等哈。”
他转身暂离包厢,周围的人也不再关注纪询和周同学。
周同学将手中的钞票卷递还给纪询,纪询合拢手掌,塞入口袋。
几分钟后,阿龚去而复还,或许是觉得刚才的试探已经尽够了,这回他什么花样也不玩,大大咧咧的把个红色铁壳茶叶罐子交给纪询和周同学:
“东西埋在茶叶里头,你们验一下。”
“不用,相信兄弟。”纪询。
“互相体谅,互相体谅。”阿龚拍拍两人的肩膀,满脸带笑,还挺真挚。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纪询和周同学拎着茶叶罐,顺顺当当,全须全尾出了网吧,阿龚一路送他们到了门口,纪询走出网吧三五步,再回头看,阿龚还倚在网吧门外冲他们挥手呢,倒真像是个热情好客的店伙计。
他也扬起笑脸,勉强抬起受伤的手,冲对方挥挥。
他们走出了这条街的两分钟后,埋伏在左近的缉毒警冲入网吧,将里头的毒贩和毒品全部一网打尽!
*
毒贩进了局子,纪询和周同学,也回到了警局。
一天进三回警局,就算纪询已经把警局当成自己未来的办公地点,一时也有些审美疲劳……想想待会可能还要打个嘴仗,内心就更加疲劳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刚才的事情太刺激了,刺激过了阈值,身体就兴奋不起来了。
一时之间,纪询缓下脚步,眼睛微微发直,瞪着面前的地砖,发呆。
舒适的呆滞时间并没有持续几秒钟。
很快,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纪询抬头一看,之前还面色和蔼的钟有刀这回脸孔铁青,大步踏来,抬起青筋直突的手背,朝他们指来:
“谁让你们去毒窝里的,一个个都想当孙猴子,胆子大的能把天给包了?!进去是谁吸的?告诉我!他妈的知不知道你们在里头的应对但凡出现半点错误,都已经身首分家了,就算没有错误,要是他拿给你的不是面粉就是白粉吗?你他妈知不知道沾毒就废了,这辈子就完了!”
纪询看着对方的手,总觉得那个蒲扇大的巴掌马上就要呼下来……
错觉。
警察可不能打人。当然,他也不能火上浇油。纪询琢磨着该怎么缓和氛围,让对方冷静,就听见周同学的声音:
“不会有事的。”
这道声音冷冷的,如同冰石相撞,夏天听起来还挺降温,不过现在,说这句话就同朝火把上倒汽油没多大差别。
钟有刀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要一起爆炸了:“你一个17岁的孩子,你们两个嘴上没毛的小鬼,你知道——”
周同学淡淡看了人一眼,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他比你们都聪明。”
“咳咳咳咳咳。”纪询赶紧一通咳嗽打断两人针尖对麦芒,趁着两人目光都转向他的时候,他赶紧从口袋里抽出手来。
自周同学掌心处接过钞票卷后,他的这只手一直收在口袋里,掌心始终没有摊开过。
现在,他在其余两人的目光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已经内扣到僵硬的五指缓缓张开。
红色的纸钞还卷得好好的,保持着刚才周同学吸面粉时候的样子。
他抬起另一只手,捏住钞票卷,将它竖起抖抖,在钟有刀错愕的视线中,许许多多白色的粉末自钞票卷中纷扬而下,落在纪询的掌心。
纪询又用两只手指搓一搓钞票卷,把它搓开了,其中掉出块小小的黄色纱布,是创可贴中间的部分,外侧还有半个怪可爱的熊头印花。
“……”钟有刀愕然到说不出话来。
“毒贩拿面粉来试探、又被周同学聪明猜中是意外之喜。”纪询,“不过,就算毒贩拿白粉过来,有这个东西堵着,周同学也不会真的把毒品吸入鼻腔。”
“吸毒毁一生,一点不能沾,谢谢警察叔叔的教诲。警察叔叔,作为举报有功抓捕有功的人民群众,我不要警方的现金奖励。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纪询面露诚挚,“能拜托你们,帮我问问毒贩,最近这位女孩子……”
他摸出许诗谨的照片。
“有没有去向他们购买毒品?”
连消带打一通下来,钟有刀又是憋气,又是服气,捏着鼻子,把两个小孩往缉毒队里头带,走在中途,碰着了目光闪烁秦警官,秦警官已经从同僚那里得到了些让自己不可置信的消息,如今等在三人前进的道路旁边,欲言又止,磨蹭半天,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只想悄悄跟上。
但钟有刀如今心情十分不妙,眼尖揪住秦警官,铁面无私道:“小秦,不要没事往缉毒队乱窜,呆在你自己的工位,警队纪律都不知道了?”
“……”秦警官尴尬得脑袋都冒出了一圈汗。
呵呵。
纪询冲秦警官露出个假惺惺的笑,悠然自在越过秦警官,大摇大摆跟着钟有刀进入缉毒队,而后钟有刀去了询问室,纪询和周同学被暂时安置在办公室里休息。
等到迟些的时候,忙了一天的两人,终于得到了自询问室里传出的答案:
毒贩没有见过许诗谨,但他们描述另外一位前往那里购买毒品的少女。
戴眼镜,有点瘦,鼻头圆圆的。
似乎是于小雨。

第一三四章 由我自己帮自己!
自毒贩那边问出的人,不是许诗谨,是于小雨。
“为什么会是于小雨购置毒品?”纪询自言自语,“许诗谨不怕内向胆小的朋友出事吗?或者于小雨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胆小,不止于通风报信,而是深入参与了许诗谨的报复计划……如果是这样的话,许诗谨和于小雨岂不是共犯?”
这也说得通。
她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许诗谨身上发生的一切让于小雨和她的悲伤共鸣了。她被孤立被欺负,被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恶意环绕的苦闷,就同当时的于小雨内心的压抑一模一样。
当初只有许诗谨站在于小雨身旁。
所以哪怕违法乱纪,哪怕危险重重,现在,于小雨也选择站在许诗谨身旁……
纪询忽然端详着站在身旁的周同学。
“?”周同学。
“没事。”纪询说。
他收回目光,在心中暗暗想:嗯……虽然我不会为了周同学违法乱纪,相反,会竭尽全力阻止周同学违法乱纪;但许诗谨和于小雨不同,对于她们这种还没有切实认识到法律问题的高中生而言,也许这就是她们仅有的支持对方的方式了。
不计后果不顾一切,将未来孤注也要帮助朋友的绝望与愤怒。
纪询又想起那天于小雨看的席慕蓉的诗的第二节 。
而在那拥挤的人群中
有谁会注意
你突然阴暗的面容
有谁能知道
你心中刹那的疼痛
许诗谨的疼痛,就只有于小雨才会注意,才会关心了。
“什么共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纪询抬头,看见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秦警官。他笑道:
“呦,师兄。还没下班?”
“马上,马上。”秦警官敷衍着,却没有走,还盯着纪询,“你刚才在这里嘀咕着什么?我怎么听见有人购置毒品,还什么计划,什么共犯?”
“秦警官。”有仇不报,不是君子,纪询学钟有刀,背着手,打官腔,“注意纪律,别瞎打听缉毒队的事情。”
“臭小子……”秦警官差点就抬起手给纪询来个枣子,“这么记仇,谁教你的!”
纪询只是看着秦警官笑。
“行了行了……”秦警官憋气,“你早上想找我说的,再说一遍好了,这回我认真听。”
尽管这几天事情多的可以拍电影,但总结起来很简单,纪询简单描述了前因后果问秦警官:“所以我想看看卷宗,想知道段慧文到底说了什么。”
“开什么玩笑。”秦警官对天翻了个白眼,“失心疯了吧,警察问出的口供是可以随便给不相关的人看的吗?我怎么可能给你看段慧文的证词。”
“通融通融嘛。”
“通个屁。”
“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半点都没。”秦警官斩钉截铁。
纪询微微眯眼,露出危险的表情,盯着秦警官看。
秦警官怡然不惧。
“好吧,不说就不说,反正不能让师兄犯错。不过我突然想起了一些线索,但,哎呀,今天用脑过度,脑子已经转不动了——”纪询突然抬起双手,可达鸭抱头。
“……”秦警官。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想干什么……”纪询突然转向周同学,“对了,学校晚自习也该下课了吧?我送你回家!”
周同学凉凉看纪询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现在想起我来了?
“你小子……”秦警官,“至于吗?”
“唉,我也很痛苦。这老毛病啊,三不五时就犯……”
那枣子最后还是落在了纪询的脑袋上。秦警官狠狠说:“行了,能说的我就说,你赶紧把所有该说的事情都给我说明白了!”
纪询立刻收起不正经之色:“那好,警官,你先和我说说,为什么你们去了那个学校四五次,都是什么原因去的。”
秦警官抽出自己记录案件信息的本子,往前翻了几页。
10月18日,甄欢溺水,他们警局当天出警并做了简单的鉴定,这是一起很正常的自杀事件,校方很配合调查,又一再强调可能会引起模仿,希望低调处理不要大肆宣传。
本来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是10月25号晚上,教育局那边有个电话直接拨到了他们局长那边,说是案子有疑点,让他们再详细调查一下。
于是10月26号他们警局就又派人去学校找相关人员做笔录了。
“10月25号。”周同学突然插嘴补充道,“教育局就是那天来的。许诗谨写了一封信到教育局举报了蒋婕对她霸凌,蒋婕当官的爸爸滥用私权欺压平民百姓。所以教育局来人做调查调解,蒋婕的爸爸压着蒋婕对许诗谨赔礼道歉。”
“蒋婕对许诗谨的霸凌借口就是甄欢的死,教育局来调查,这则见死不救的流言因而传到了他们耳里……又传到了警察耳里。”
秦警官这时突然咳嗽一声,小小提点:“想想你刚才问的……嗯……你懂。”
纪询如同任督二脉被打通,思路瞬间清晰流畅:“所以说,教育局在调查时,问了段慧文。秋游的事是她拍板临时做的决定,这个警察局不管,教育局却会管,她要担责,她想推卸责任。那人就不能是她疏于管理导致的死亡,一定得是隔壁班的,不是她的学生引起的死亡,警方一趟趟接到了新的线索,所以只能一趟趟前往——师兄,是这个思路吗?”
“诶嘿嘿,你继续,继续。可以想的更……嗯哼。”秦警官不能明说,只能做个谜语人,他做得很辛苦,很心虚,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怕督查从地板缝墙壁角里幽魂一样冒出来,铁面无私给他记个过。
“哈!我懂了,见死不救可以模棱两可到故意拖延时间不救。后者连死亡的责任都不是甄欢了,干脆就是许诗谨——”
“欸——呀!”秦警官大喝一声,仿佛在强调自己的办案纪律一样,“我们呢,也不可能只听一个人啊。”
纪询皱起了眉:“你们还去问了A班的学生。他们的口径也和段慧文一样?他们……被段慧文暗示了?”
秦警官脸都皱成了波浪,想了半天,含含糊糊的说:“也不是每个人都问过去嘛……”
“班干部?”
“过了过了,我们继续说下面的。”秦警官连忙打断,“本来呢,我们10月27号,也就是周六的时候去许诗谨家里又找她家长和本人谈话的,但那天许诗谨不在家,也找不到人,问她父母,说是小孩子脾气大又和学校同学闹矛盾了,去同学家里暂住调节心情,许诗谨不肯告诉她们同学的联系方式,说什么干涉隐私。她父母建议我们周一去学校找她。10月29日,我们——”
“你们在哪里见的许诗谨?老师办公室吗?还是校长会客室那栋楼?”周同学问。
秦警官回忆了一下:“反正不是你们教学楼。“
周同学点点头:“甄欢父母是那天拿着尸检报告找学校赔偿的,如果你们在同一栋楼,许诗谨可能是那个时候恰好碰上,得到了甄欢的尸检报告。”
纪询补充问:“尸检是你们提议甄欢父母做的?”
“对。”
纪询竖起大拇指:“好家伙,真的是你们给甄欢父母通风报信,连锁引发他们去敲诈勒索许诗谨父母。你们这波给许诗谨的压力助攻比段慧文强,小心被报复。”
“……”秦警官黑着脸,“注意用词,怎么能说通风报信。还有报复,是你们小孩子该琢磨的事吗?”
“那就用考虑不周。”纪询鄙夷了番秦警官的掩耳盗铃,“那之后呢?你们还去过学校吗?”
“11月2号我们出警了一次,当时许诗谨要跳楼,学校打电话报警,我们上去劝她已经结案了,事情和她无关,她听了就下来了——”
纪询:“等等,你们上去和她说结案了?为什么这么说?”
这可和周同学叙述里的因为承诺去A班所以放弃跳楼不一样。
“当时年段长对我们说,这孩子跳楼是因为有人骂她之前离家出走是畏罪潜逃。哎,你也知道这种风言风语,只会越传越离谱。”
“……警察告诉她结案了。她被你们安慰了,以为事情完了,下来了。”纪询默了半天,慢慢说,“可是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结束。你们走了……不,甚至你们还没有走的时候,许诗谨就面对上其他人的目光——那根本不相信她且怀抱恶意的目光。”
那是许诗谨最后出现在学校。
回到家,她还得面对父母,那对好面子刚刚被甄欢父母敲诈过的夫妻很有可能会继续无意识的对她发泄情绪。
这个故事的最初,只有蒋婕对她的恶意是醒目的,肉眼可见的。
可随着许诗谨的一次反抗——她自认没什么问题的反抗,无意间撕碎了学校罩在息事宁人的无形遮羞布,那些排山倒海的恶意把许诗谨一次又一次的拖上审判台。
每个人都在悄悄的推卸责任,聚光灯下的靶子却只有她一个。
许诗谨的报复决不是无的放矢。她的仇恨如此浓烈,目标如此明确,如此精准地毁灭这些恶待她的人最在意的东西!
他看着周同学,面无表情的周同学,仿佛对此谙熟能详的周同学。
他突然在想……也许这个时候,周同学会比自己更加能够共情理解许诗谨。
明明警察都说结束了,明明我是无辜的。
为什么没有人信呢?
为什么你们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呢?
如果连警察都不能帮我,还有谁能帮我?
……
那就由我自己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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