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渊源

段章看到娃娃的一瞬间,脑子里也是有点懵的。因为他真的已经忘记了这个东西,以至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是单纯的被丑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从记忆深处找到了这个娃娃,不由失笑。

段家的小魔王去上学的时候,他的父母还没有离婚。章女士是一个非常时髦洋气的人,且一度非常痛恨填鸭式教育,于是坚持把段章送到了开明理想的国际学校。

这个国际学校有一门课,是家政课,学生不仅要学着做手工还要做甜点。段章非常讨厌这门课,因为魔王的事业是毁灭世界而不是拿绣花针做什么布娃娃。

升上小学二年级,段章的家政课仍然全班垫底,而这时章女士已经去追求自己的第二春了。段章早慧,心思通透,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只是当他通过远程视讯问他的妈妈,能否把学校买下来以此来毙掉家政课的时候,章女士告诉他——不能。

段章明白,全家最开明的章女士都不支持他的决定的时候,就没人会支持他了。

于是段章老老实实地在课堂上做布娃娃。

那时候的段章板着脸,一副高冷贵公子的模样,捏着根绣花针仿佛上头淬了毒。老师们却很感动,哪怕他做得实在很丑,也给他评了“优秀”。

只是段章真的已经忘了,他做的这个布娃娃竟然还冠上了屠夫的名字。他一直以为他跟司年的邂逅是从今年开始的,但没想到是在更早的时候。

要从哪里开始算呢?

段章想了许久,才从零星的幼时的记忆里扒拉出几段睡前故事。段老头虽然脾气暴躁、性格又倔,但他其实是个好爷爷。他无力阻止儿子离婚,因此对年幼的段章满心疼爱,坚持要每天给他讲故事,让他远离孤单。

段老头哪里懂什么童话故事啊,他最常给段章讲的就是些老掉牙的民间轶事,比如周扒皮,比如郑板桥和梁上君子、王老虎抢亲,再有就是他父亲常跟他提起的有关于恩人的事情。

这些事,从段既明传到段老头再传到段章,中间经过几次转述和简化,早已变得语焉不详。再加上那时候段章年纪还小,又不信鬼怪,只以为是他爷爷骗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屠夫跟哥斯拉没有任何区别,久而久之就忘了。

不成想,现在却惹下个大麻烦。

dz:我错了。

x:你错哪里了?

dz:我有眼无珠,不过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

x:哪样?

段章转着手指上的黑戒,尽管麻烦缠身但丝毫不乱,嘴角甚至还噙着丝微笑。良久,他心里终于有了答案。

dz:【分享歌曲】《无与伦比的美丽》

司年按下播放键,给气笑了。什么天上风筝在天上飞,什么无与伦比的美丽,我让你马上跟太阳肩并肩。

x:【娃娃图片0】

段章挑眉。因为他发现图片上不止有娃娃,还有老宅里的黑猫。那黑猫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抬起一只爪子抵在娃娃的脖子上,露出了锋利的指甲。

真实威胁现场。

然后他就被司年秒速删除好友。

段章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说话,在副驾驶上的特助转头看向他时,却将一切都付之于一声轻笑。

他把车窗打开,迎着微风,看着倒退的街景,心情愉悦。

段章三大人生准则之一,如果你惹了一个麻烦,不如把这个麻烦捅得再大一点,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至少如果没有这个麻烦,他不会发现司年还能这么……可爱。

可另一边的司年,是真真实实被气到了。鹤京的少年们最爱美,而那娃娃实在太丑了,就凭段章这审美,司年就不能跟他搞对象。

他气呼呼地跑回了岚苑,一进门就摆出了要炸丹炉的架势,把小金龙吓了一跳。

“谁又惹你了?”

“闭嘴。”

暴躁屠夫,一心炼丹。小金龙苦不堪言。

其后的三天,司年都宅在家里炼丹,哪儿都没去。主要是养魂丹很难炼,经常炼着炼着就炸炉,炸得小金龙都快吐了。

段章每天坚持不懈地发送好友申请,在验证信息里道歉,可司年不为所动。

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情,熠熠那倒霉孩子,在送外卖的时候跟别人撞了。他没别的本事,就是力大无穷、皮糙肉厚,所以人没事,车子撞烂了。

可怜他这个月赚的钱,还不够他买一辆新电瓶车呢。

小弟哭上门,屠夫脑袋疼。

司年干脆给了他五千块钱让他去买新车,熠熠却说他看上了三个轮的,想要买三轮,还要带篷的那种。

“我把你做成三个轮的要不要?”司年问。

“不不不不老大我错了。”熠熠认怂的速度还是那么的快,丝毫不减当年。

有了熠熠这一出,司年又想起了在鹤山上的时光。下山几个月,他竟有点怀念,于是就动了去看看他们的心思。

反正在这个时候,无论谁都比段章看起来可爱多了。

元昼的早餐车固定停在南区一家中学附近,他手艺不错,照理说生意应该很好,可他不会笑脸迎人,每天顶着张凶神恶煞的脸杵在那儿,活像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劳改犯,还是混过黑的那种。可爱的中学生们远远看见他就想绕道走,生意自然不好。

但是元昼真的很努力,司年到的时候,看到他对勇敢走上前的学生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把人吓跑了。

“老、老大。”

“你是在做生意还是收保护费呢?”

元昼的脸涨得通红,但还是手脚麻利地给司年搬了张折叠凳。司年往凳子上一坐,眼神看向元昼的炉子,说:“一个蛋,一份里脊,两块脆饼,要辣。”

说完,他就抄着手坐等,甚至还翘着腿,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可自从他在这儿坐下,元昼就发现看向早餐车的目光变多了,甚至还有好几个人跃跃欲试地走了过来,光顾他的生意。

元昼不明所以,他作为一个山里来的妖怪,不会知道这仅仅是因为司年——长得帅。那金属耳环晃啊晃,谁都想来看一眼。

司年可不想坐在这里当元昼的看板郎,被一群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小屁孩儿看来看去,于是坐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其他妖分散在南区的各个角落,司年或是站在附近看了一眼,或是上去打了个招呼,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但饶是如此,等他巡视完大半个南区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了打孔桥附近。

打孔桥跟上次司年来的时候一样,似乎没多大变化。他转了一圈,最后找了家环境还不错的小馆子坐了进去,点了一份疙瘩汤和一碗炸酱面。

疙瘩汤还算开胃,可炸酱太甜,败笔。

司年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从他坐的位置看出去,前面的一栋建筑被施工围栏围了起来。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家艺术馆,之前段章跟他介绍过,因为那里就是打孔桥原来的位置。

“据说是换了老板,里面在重新搞装修呢。”店老板如是说。

司年听了一耳朵,也没放在心上。眼看时间还早,他又溜达了一会儿,准备去最后一个地方——寸头工作的歌舞厅。

歌舞厅这个名词,在司年上山之前还没出现,在司年下山之后却又已经过时了。滚滚浪涛将它埋没在时代的洪流里,代之以更时髦的新词,可在南区这块相对老化、又混杂的区域,却仍有它的踪迹。

藏在繁华都市高楼影子下的偏僻街道里,新式的理发店旁边就开着这样一家店,老旧的牌匾上甚至还装着极富年代特色的彩灯。再往里走,犄角旮旯里还有家半地下室的网咖,共享单车杂乱地停在门口,一辆歪着,一辆倒着。

司年站在歌舞厅门口望出去,街对面的围墙里,还有栋拆了一半的废旧楼房。夕阳的余晖正巧从那断墙处越过来,忽的投射出一股荒凉。

寸头这家伙,平时看着最老实,可最爱打架的元昼跑去卖早点,他倒是挑了这么个地方,也不知怎么被他找到的。

这歌舞厅还有个非常艳俗的名字,叫双响炮。

不过这地方虽偏,行人倒是不少。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小伙踩着平衡车从司年身边潇洒掠过,两三个志愿者正在路边遮阳伞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所有矛盾又单一的元素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老城南的一个缩影。司年站在歌舞厅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去。

可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来电人赫然是段章。

司年挑了挑眉,本想拒接,可忽然想起段章是在伦敦,而此刻的伦敦应该是凌晨两三点左右。

“喂?”

“我还以为你又不接我电话。”

司年不接这话茬,反问道:“您这时间不睡觉,是在修仙吗?”

段章轻笑:“刚处理完一些事情。”

“挂了。”

“这么不愿意跟我说话?”

“这都被你听出来了,小朋友好耳力。”

“我耳朵确实很好,胃不大好。今天饿了很久,宵夜还没送来。”

哟,又开始打苦情牌了,真是一点都不矜持。

司年对此深表怀疑,又觉得装病这招段位太低,倒像是段章真的胃不舒服,大大方方地在博同情。这才像他的风格。

不过段章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问:“你呢,在做什么?”

“我啊。”司年抬头看了眼歌舞厅的招牌,忽然笑了笑,说:“我在外面玩啊,歌舞厅,你要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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