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面~第44章 因果

一入禁地,乌行雪正欲张口说话,就被扑面而来的烟火味呛到了,咳得脖颈脸侧都泛起了薄薄血色。

下一刻,有人横挡于身前,帮他避住了吹来的烟风,他才止住咳意缓和过来。

乌行雪抬眼一看,果然是萧复暄。

天宿上仙身上也带着烟气,估计是在这禁地呆了一阵,沾染上了。风扫过他衣袍时,也很呛人。

但乌行雪却没吭声。

他只是轻眯了一下眼睛,把咳意忍了回去,忍得眼里都犯了热,少不了要泛红。

“此地风烟大,杀机重,你不该”萧复暄朝身后之地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来,话音便顿住了。

乌行雪被他看着,有些不解“怎么了”

萧复暄敛了眸光“无事。”

乌行雪“”

乌行雪“我不该什么”

萧复暄“没什么。”

魔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猜测天宿上仙要说的多半是“你不该这时候来”,于是忍不住开始找理由“不是我要乱闯。你没在客店所以没看见,那客店掌柜热情好客,好大的阵仗。”

萧复暄看过来“什么阵仗”

魔头想了想,开始告瞎状“他带着一个泡了不知多久的尸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就蹲在我床边。我夜半惊醒,转头就看见那么个东西,那真是吓得我魂不附体。”

萧复暄“”

天宿上仙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一点一言难尽。他动了动唇,在魔头的眼神示意下不那么甘愿地开口,给了个引子“然后”

魔头十分满意,继续道“然后就起了些小小冲突,把封家的人引来了。他们上来就送了我一捧纸灰,说是探魔符,乱七八糟什么玩意,弄得我满身都是”

他话语里有了几分抱怨的意思,低头掸了掸衣衫,当真掸出一些残余纸灰来。

他指尖沾了一点灰烬,伸出来“看。”

天宿上仙觑着他那手指头,半晌“嗯”了一声,表示看见了。

魔头浑身上下连皮都没破一点,自然不可能在这事上受什么罪。萧复暄显然也知道,但架不住那双看着他的眼睛。

他静默片刻,还是问了一句“动手了么”

乌行雪道“他们动了一下剑。”

萧复暄“”

说到这里,魔头可能自知有点过分了,立马转了话头,道“好在闹得不大,他们又听了我几句解释,便不再喊打喊杀,改了主意帮我找你了。”

听到这里,萧复暄眸光动了一下。

片刻后,他问道“找了多久”

或许是因为禁地风烟都带着灼热之气,他嗓音显得不那么冷了,居然显出几分温和来。

乌行雪听得怔住,心里倏忽一动。

很奇怪,先前已经摁下去的那抹无端想念又冒了头,冒得毫无道理,明明找了一夜的人已经站在面前了。

“嗯”乌行雪轻轻应了一声,道“倒也没多久,只是这禁地入口着实不起眼,那掌柜似乎被下了封口令,半天讲不出一句有用之词,还有那封家人本事也很有限,让他们给我开个口子,犹犹豫豫半天不成型,平白耽误时间”

他说着说着,忽然没了话音。

因为他一抬眼,就见萧复暄始终在看他。

乌行雪正想问“怎么了”,就见萧复暄忽然抬手,指弯轻碰了一下他的眼尾。

乌行雪瞬间没了话音。

他正近劫期,浑身冷如冰塑。对方手指靠过来时,那抹温热便鲜明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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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以至于许久之后,他眼尾都是热的。

或许是那一瞬间的触感太过相似,他又想起了一些零碎画面。好像自从离落花台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频繁地想起过往。

他在那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里,看见近在咫尺的萧复暄脖颈上的“免”字印从底端亮上去,像翕张的金火。

他在亮色里眯起了眼睛,接着便被人轻碰了一下眼尾。

他看见萧复暄摩挲着指弯,低声说“湿的。”

乌行雪眼睫一颤。

他下意识摸了摸眼尾,摸到了萧复暄手指的余温,顿时变得更安静下来,像一只被捋顺了皮毛的雪狸。

他微妙挣扎了一下,问道“方才是我眼睛上沾了那封家的纸灰么”

萧复暄低低疑问了一声,片刻后开口道“不是。”

不是

那你为何

乌行雪看向他。

又过了好一会儿,萧复暄的嗓音温温沉沉响在风烟里“那里易容消了,我改一下。”

乌行雪眸光一动。

萧复暄身后的风烟稍稍散了一些,他这么一动眸光,便看见了百里焦土。

乌行雪蹙了一下眉,问道“这里为何都是焦土”

萧复暄转头看了一眼“不知,我来时便是如此。”

那灼烧的味道实在重,乌行雪有些纳闷,咕哝道“是么”

萧复暄目不斜视道“是。”

乌行雪不疑有他,又问“对了,你是如何来这禁地的”

萧复暄道“夜半时候,我听见了一道声音。”

乌行雪奇怪道“什么声音”

萧复暄道“你的声音。”

乌行雪“”

“我的声音”乌行雪更觉得奇怪了,“从哪儿传来的,说了什么”

萧复暄答道“院里,没说别的,只叫了我的名字。”

当时正值夜深,那一声“萧复暄”虽然很轻,却也极为清晰,他绝不可能听错。

起初,他以为是蜷在榻上的人太冷了所以叫他,还弯腰去探了探对方的体温。结果又听见了一声。

他又以为是腰间锦袋里的神像。

直到听见第三声,他才辨认出那声音是从院子的方向传来的。

若是平时,真正的乌行雪就躺在榻上,他无论如何不会被一句声音引走注意,只会一道剑风扫过去。

但这是在落花山市的幻境里,他便有些迟疑。因为山市里不止有现在的乌行雪,或许还有当年的乌行雪。

他不能贸然出剑。

于是他走到窗边,挑开一道窗缝,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全无光亮,看不见任何人影。

因为不算远,萧复暄便没有让灵神离体,而是只从指尖放了一缕灵识,想去院里探一探。

那声音是从院墙一角传来的,他那缕灵识刚触到墙角,就感觉一道罡风平地拔起,将他整个人裹进了风里。

等他劈手破开罡风,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那可真是奇怪。”乌行雪说,“房里明明两个人,为何只拉你一个人进来这禁地难不成还认人么”

就算认人,也该认他,而不是萧复暄吧

毕竟他当年说过,自己生在这里。要论渊源,应该是他更重一些。

乌行雪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答案不是这禁地自主拉的萧复暄,而是有人在此动过手脚,想把萧复暄拉进这禁地。

若是这样,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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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办法这么对天宿上仙的人,能有几个呢

乌行雪正在脑中琢磨,就听萧复暄道“你方才说,这是禁地可是听说了什么”

乌行雪愣了一下,想说“你不知道”

但他转而又意识到,客栈老板说的那些话,萧复暄一点也没听着。当年坐春风那句“落花台曾经有一株神木”,也是数百年之前的话语,不见得听的人还记得。就算记得,也不见得会想到这处。

更何况

乌行雪远眺一番,没在焦土上看见哪怕一根树枝。若不是他刚好想起坐春风那番话,他也不会觉得这里是封禁神木的地方。

而且,说是封禁,他也没看见有什么封禁之术。焦土上除了风烟呛人,简直算得上平静。

“你一进来,这里便是这么死气沉沉的模样”乌行雪问。

萧复暄“嗯”了一声。

乌行雪又问“没有惊动什么阵法之类的”

萧复暄“没有。”

乌行雪心说奇了怪了。他想起先前萧复暄说的那句“杀机太重”,纳闷道“那你说的杀机在哪呢”

萧复暄似乎噎了一下,淡声道“吓唬你的。”

乌行雪“”

“既然已经进来了”萧复暄似乎有些头疼“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乌行雪透过风烟,隐约看见远处有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眯起眼睛,拍了拍萧复暄“那里是一座屋子么”

萧复暄“应当是一座庙宇,我原本正要过去看。”

乌行雪“后来呢”

萧复暄“后来隐约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若是开不了口子,就将动静闹大。”

有人“”

乌行雪无言片刻,抬手将萧复暄往前推了一步“走吧走吧,我不说话了。”

他们穿过那片奇怪的、空无一物的焦土,走到黑影面前。

萧复暄说得没错,那确实是一座庙宇,古怪而孤独地立在焦土之上。庙宇外边是木质,乌沉沉的,里面的龛台和地面却是白玉质地。

龛台上供着一个小小的雕像,也是白玉质地,跟常见的神像不同,没那么庄严拘谨悲天悯人,它雕的是个少年,倚着一棵极高的玉树。

雕像没有雕脸,看不出那少年模样如何,单看身形倒是修长挺拔。这雕像背后有块碑,碑上刻着字,最顶上应当是这少年的名讳。

有些奇怪,叫白将。

乌行雪正要拿那玉碑来看,忽然听见一道幽幽的声音说“不能动,你会死的”

乌行雪手指一顿。

那声音来得奇怪,他四下里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声音来处。萧复暄一剑挑开供台布帘,台下除了一个注满香灰的大缸,什么人也没藏。

乌行雪思索片刻,忽然觉得不对劲。

那声音不像是周围传来的,倒像是

头顶上。

他眉心一蹙,抬头向上看。

就见高高的庙宇房梁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脸就好像整个屋顶都吊满了人,脚冲上,头冲下,就那么悬在他们上方。

乌行雪“”

他想了想觉得,就这场景,他可以去抓一抓天宿上仙的袖子。

那人脸实在太多,男女老少皆有,又都是煞白面孔。他们在风中轻轻晃着,连带着吊他们的绳子也吱呀吱呀地轻响着。

一时间分辨不出,刚刚那句“不能动,你会死”究竟出自哪张脸。

他和萧复暄皱着眉仰头向上。

正找着,那道声音又幽幽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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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禁之地,刀阵火阵层层叠加,九天玄雷八十一道,居然这么快就破得干干净净”

乌行雪“”

他愣了一下“刀阵、火阵、九天玄雷哪儿呢”

那道声音又道“他破完了,我们都看见了。”

乌行雪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个声音说的“他”是谁。

于是他张了张口,转头去看萧复暄。

“你”乌行雪轻声问“你不是说,一进来,这封禁之地便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萧复暄“”

“说这里一个法阵都没有,一点东西都没见到”

“还说杀机重重是吓唬我的。”

密密麻麻的嗤笑声从头顶响起,那些人脸一个接一个咧开了嘴,声音都轻如风絮“假的。”

“假的。”

“骗你的。”

确实是假的。

这禁地一进来便是刀山火海,密不透风,根本不给人任何喘息余地,但凡弱一些的人来到此地,除非以人墙作保,否则根本见不到任何生机。

以至于萧复暄根本无法再分灵识,去给客店里深眠的人传信。

直到杀机破了大半,禁地之外的声音才隐隐约约被他探到一二。

听见乌行雪跟封家人说话时,萧复暄正挡开最后几道玄雷。他长锋劈开火海,又以悍然之势荡开无边剑气,扫清了十余里猩红火焰。

待到最后一星火焰消失,凶地变为焦土,再看不到什么祸命杀招,他才甩了剑上的尘土,一步掠至禁地入口边。

他自然来不及看这禁地还有什么,也无暇去管那影影幢幢的庙宇,遑论去弄明白这是封禁何物的地方。

他用手背抹掉了下颔骨边溅到的一点残烬,还剑入鞘,这才伸手把外面那人拉进来。

第41章 假象
头顶上那些倒吊着的人重重叠叠地说着话。

他们听起来像是无数道回声, 相互附和着,又轻轻笑起来,那笑声在绳摆嘎吱嘎吱的摇晃中忽近忽远, 越来越尖,最终仿佛整个禁地都在桀桀怪笑。

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又在天宿上仙并不好看的脸色中戛然而止。

整个庙宇便在那种无言对视中陷入死寂

虽然那场面极其诡异,但不妨碍魔头觉得好笑。

乌行雪在萧复暄看过来之前收了笑意, 正色问道“你们是何人”

吊绳晃着,那些人便缓缓转着。因为吊得时间太久,他们身躯、脖颈乃至脸都被拉得很长, 实在难以辨认原样。

“我们”

“我们是何人”

“哈哈哈哈哈。”

他们听到这问题,不知为何又笑起来, 片刻后再次戛然而止,用一种与人耳语的嗓音悄悄道

“我们已经死了。”

“胡说八道, 我们还活着。”

“那就既死了,也活着。”

“哎”

不知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所有人便跟着长叹起来,一声接一声,听得人极不舒服。

乌行雪皱了皱眉, 感觉这些人同他先前所见的邪魔、阴物、乃至大悲谷那些被点召的百姓都不一样。

邪魔阴物低劣的那种不会说话, 混混沌沌像是未开智,只知道饿和吃。厉害的那些又与人无异, 学起活人来以假乱真, 没点本事都分辨不出。至于被点召祸害的百姓,没被揭穿时, 说话也清清楚楚。

他头一回碰到这样的, 聊起来着实费劲。

“他们算什么”乌行雪扯了萧复暄一下, 悄声问。

“不知。”萧复暄说。

世间稀奇之物众多,形神各异,神仙也不可能事事都见过,一眼就认出来。天宿上仙本就话少,也不喜欢说虚词,只有臆测不能笃定之物,问就是“不知”。

这习惯在仙都闻名已久,却总在同一个人这里屡屡破功。

“那你胡说一个。”乌行雪道。

萧复暄“”

萧复暄“缚。”

乌行雪“哦那是什么”

这魔头就顶着一副“上仙果然厉害”的模样,在那洗耳恭听。

恭得天宿上仙破罐子破摔,开口道“凡人以灵魄生死轮转,殁亡,灵魄便进了下一轮。花开花落,循环往复。但灵魄和肉身并非总是一道。有些人肉身已死,但因为许过承诺执念未消,灵魄久久不走,还如活人一般过着日子,叫做执。还有些人,肉身未死就被活抽了灵魄,以某种缘由捆束起来,不能解脱,便成了缚。”

萧复暄说“看他们模样,和缚有些像。”

乌行雪听到“执”时觉得还好,那毕竟是自身执念不散,不愿离开。听到“缚”时则淡了神色

他想了想,问道“灵魄被捆束,那肉身呢”

萧复暄道“在他们常在的地方,不死不灭也不能离开,且十分难辨。”

乌行雪“你都觉得难辨为何不像死人,没有尸气”

萧复暄回忆曾经见过的零星几个“缚”,解释道“那些缚的肉身总是不死,又不知自己发生了何事。久而久之便会自我欺瞒。”

“怎么个欺瞒法”

“他们会反复生长。”

乌行雪听得一愣“你是指肉身自婴孩呱呱坠地起,再长一遍”

“不一定自婴孩起,也不一定能长到年老。个人各异。” 乌行雪想了想那种情形,确实有种诡异之感一个连灵魄都没有的躯壳,与行尸走肉也无异,但他却能夹在活人堆里。他有生长的过程,他会随着岁月更换容貌,他会与人谈笑。

“那确实神仙难辨”乌行雪说“倒是身边亲近之人,过个数十年或许能发现。”

但发现之人,恐怕会吓去半条命吧

试想枕边人、或是家里亲眷,抑或是左右近邻,原本日日见面谈笑,却在某一天忽然惊觉他可能早就不是活人了寻常百姓有几个能承受如此惊吓

不过,最痛苦的应当还是他们自己。

乌行雪忽然觉得这些倒吊者有些叫人怜悯了,他抬头问道“你们吊在这多久了”

那些人在风中转着,忽而背朝着他,忽而慢慢转到正面。因为倒吊的关系,他们的唇角都拉到了脸颊两侧,像是一种奇诡的、不受自己控制的笑。

“我我不记得了。”

“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近百年”

乌行雪心道怪不得这些倒吊着的人说话是那副模样,一会儿说自己活着,又一会儿说自己死了,七嘴八舌却浑浑噩噩。任谁被抽了灵魄,拘在这种鬼地方,拘它个百来年,恐怕也是这般神神叨叨又浑浑噩噩的模样。

“那你们原本生在何地”乌行雪又问。

他其实不曾抱什么指望,也没觉得这些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大抵又是“忘了”,“不记得了”之类的回答。

谁知他们居然纷纷开了口

“阆州。”

“瑰洲。”

“西园人。”

“不动山脚下。”

五花八门的回答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大魔头听得脑袋嗡嗡响。

“行”乌行雪道,“我知道了。”

就是满天下,哪哪都有你们。

乌行雪在心里琢磨。

这里是庙宇,很容易叫人想到祭品、供奉之类的东西,这些被捆缚于此的灵,十有八九是作此用途。

他还想问“谁将你们捆缚于此”,“又是为何挑中了你们”,正要张口,却被萧复暄摁住了。

天宿上仙似是能看穿他在想什么,主动道“有些不能提,譬如”

他顿了一下,偏过头靠近乌行雪耳边,低低道“怨主。”

乌行雪“”

他知道这是不想让那些倒吊的人听见,但是

魔头闭了一下眼,片刻后又问“为何”

萧复暄淡淡的嗓音依然压得极低“提了容易激起怨气,这禁地尚未弄明白,不宜贸然动手。”

魔头“行”

他老老实实听完话,等萧复暄站直后拢了大氅,狐裘将耳朵掩了大半。

两人耳语之时,那些倒悬于房梁上的人依然在缓缓轻荡着,无论怎么动,那些眼珠都盯着这两个人闯进禁地的人。他们眼尾拉得很长,从眼角斜看出去时,显得阴森又专注。

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其中几个忽然抖了抖肩膀。

接着,更多人悄悄动了起来就见无数条肉色的枝蔓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无声垂落下来,像倒垂的密林。

倘若细看便能发现,那其实不是枝蔓,而是被拉长的状若无骨的手臂。

那些人慢慢张开了嘴,那些手臂便如蛇一般动了起来,直冲两人伸去。

整个庙宇依然十分安静,正在说话的人仿若未觉,连头都没有回过。

大魔头神色认真地说“但我还有个问题。”

萧复暄眸光微动“说。”

“若是有人先动手招惹该怎么办”魔头神色平静地问。

“那就只能杀了。”萧复暄说着,拇指一挑剑柄,长剑在他手中划了一道极为漂亮的弧,凌冽剑气于那一瞬间怒张而开,形成无数道割风寒刃。

他头也没回,寒刃一扫。

就听无数道“噗呲”声同时响起,那数千条枝蔓似的长臂堪堪止于两人背后,只差了毫厘,却再不能近它们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掉落满地。

下一刻,那些寒刃剑芒一转,带着极为劲烈的杀意,直冲那些倒吊着的人而去。

他们疯狂扭动却根本逃避不开,在寒芒即将楔进头顶时不可抑制地嗥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那些寒芒又在抵住他们头皮的瞬间刹住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即将被捅成对穿,却又迟迟不见剑芒更近一步,那种等待的滋味最为折磨。磨得他们浑身发抖,连带着绳子都嘎吱作响。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想捉了吊上去,把你们换下来”乌行雪抬头问道。

“”

那些人还在抖,却不发一言。整个庙宇一片死寂,代表着某种默认。

乌行雪倒也不算生气。这种场景他明明没碰过几回,却莫名有种见怪不怪之感。被塞进童子像的那些人如此,被捆缚在这的灵魄亦然,总想找点别的倒霉蛋来替一替。

就是不巧,都找错了人而已。

乌行雪朝萧复暄看了一眼,问道“我能跟他们做个买卖么”

萧复暄“我拦你了么。”

乌行雪满意地又仰起脸“这么着吧,你们在这禁地呆得久,熟悉一些。你们老老实实把这禁地的状况说与我们听,我们便想办法给你们把灵缚解了。”

谁知那些人脸缓缓看向他“你解不了的。”

乌行雪问“为何如此笃定”

那些人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些剑芒,又笃定地重复了一句“你就是解不掉。”

乌行雪正要再问,忽然看见倒吊者的灵魄中有一位十分奇怪,那人比起其他倒吊者,似乎要清醒一些,眼珠没那么混沌污浊。

“你看那人。”乌行雪戳了萧复暄一下,示意他看那个特别者,“他怎么了”

萧复暄道“那应该是肉身快醒了,所以灵魄挣扎得厉害。”

肉身快醒

“你是说,那具肉身快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活人了”乌行雪问。

“不是快,可能已经意识到了。”

那人挣扎着,脸部扭曲得甚至要倒转过来,硕大的眼袋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冲乌行雪和萧复暄的方向艰难地看过来,嘴巴张张合合,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又过了片刻,他叫了一句“我好难受”

乌行雪盯着那眼袋,忽然一愣。

“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抓住萧复暄低声道。

之前脸倒挂着,又拖得很长,所以极难辨认。这会儿他在抽搐中翻转过一瞬,又有那硕大的眼袋在,两人终于在他脸上找到了熟悉的影子。

那是客店的掌柜。

霎时间,乌行雪几乎反应不过来。

为何客店掌柜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又想起来禁地之前,那客店掌柜想说什么又不能说的模样,一切似乎串了起来

如果这些捆缚的灵魄不是祭品呢如果他们被抽离灵魄,是为了让他们肉身永在,长久地覆在某个地方,不死不灭不能离开呢

如果封禁神木并非传说中那样轻描淡写,不是单单依靠一些阵局,一个禁地,而是要靠许多许多人呢而客店掌柜只是刚好守在入口的那个。

乌行雪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萧复暄说,这些灵魄被抽离的“缚”,肉身会在原地继续生活,反复生长,乍一看与活人无异,连神仙都难辨,反倒是身边近邻更容易察觉。

可若是近邻也是“缚”呢如果每日都见的邻里全都是“缚”呢

那是不是就无人能即刻察觉了

他忘了谁曾经说过,说落花台真是人间一个极好的地方,不论世间再乱,那里总还算得上安逸,热闹丰盛,人语喧嚣。

还有人说,那或许是当年神木灵气仍在,一直庇佑着那个地方。

现在想来,那其实并不正常。哪有活人不受乱世影响的道理。

但如果整个山市都是缚呢如果那些热闹喧嚣早就死了,只是被永久地锁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上演着三月初三点灯开市的场景呢

就像那些没了灵魄的肉身,自我欺瞒地做着每一件事生长、变老,与人谈笑。

乌行雪面沉如水,眸光扫过那密密麻麻的人脸。

这次再看,他终于又找到了几个略有些熟悉的面孔客店那个胖子店小二,甚至刚进落花山市时,那个冲他吆喝不断的茶摊伙计、颧骨极高的说书先生、解释打翻了一车脂粉的堂倌

到最后他甚至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此刻的自己正在辨认那些人。还是当年的乌行雪也这样一一辨认过那些人。

那都是在落花台上平添着热闹和喧嚣的面孔,他们曾经点着烛火,将十二里群山映照得昼夜彻亮,长灯如龙。

那是他曾经同许多人夸赞过的落花山市。

他就生在那里。
第42章 因果

“啊啊啊”

掌柜的灵魄发出虚弱的叫声, 半是哀切半是凄厉,他不断重复着“我好难受,好难受, 好难受”

最初是宣泄似的喊着, 又慢慢虚弱下来, 最终变成了嘟哝。

就像一个因为沉疴缠身而昏睡的人, 挣扎着短暂清醒片刻,又不可控地陷入困倦里。他再也叫喊不动,便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其他倒吊者纷纷转向他。

原本他们还在窃窃私语,有点动静便相互附和着, 说个不停。可这时,他们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他们沉默着看向掌柜,明明嘴角的皮肉被扯到颧骨,却因为倒挂的缘故, 显得悲伤至极。

“他为何哭呢”有人轻声问了一句。

这句话仿佛滴水入滚油,那些被吊着的灵魄猛地一震,嗡地炸开了。

无数哭声响起, 统统灌进乌行雪耳里。他忽然觉得这里风烟真的很呛人, 呛得他五脏六腑一片彻凉,一股毫无来由的厌弃感浮上心头。

乌行雪在那厌弃中想着没有记忆都心冷至此了, 若是有记忆呢不知当年的自己知晓这些,究竟作何念想

一道剑声骤然响起, 直破风烟

乌行雪乍然回神, 仰头看去。

就见萧复暄那柄免字剑带着金光,从庙宇顶端狂扫而过。即便不看出剑人的脸色, 也能感觉到那剑意里凌冽又肃杀的严寒气。

都说天宿上仙一手掌刑一手掌赦。既然整个落花山市的人是无辜受困于此, 那么萧复暄出手, 应当能给这些人一个解脱。

乌行雪是这么想的,萧复暄显然也是如此。

那道澈洌金光震得整个禁地颤动不息,烟尘浮于苍天,成了灰蒙蒙的浓雾。它以势不可挡之力劈贯过去,将所有灵魄都笼在金光之下。重重叠叠的金色字印从金光中流动而过,像是被消除的俗世罪业。

那场景惊得那些灵魄都张了嘴,再顾不上哭。有一瞬间,他们直勾勾的眼里几乎要燃起希冀了。

可下个刹那,他们眼里的亮色又暗了下去

就见免字剑的寒刃横扫而过,那些密密麻麻捆缚灵魄的吊绳却依然在空中嘎吱嘎吱地荡着,没有丝毫变化。

乌行雪讶然转头,就见萧复暄也紧紧蹙着眉尖。

他抬手接住剑,垂眸看了一眼剑身上流转不息的金纹。下一刻,他又反手将剑扫了出去。

这次结果依然如故剑刃直直穿过了那些吊绳,仿佛它们只是虚无之影,即便是天宿上仙的赦免也对它们起不了丝毫作用。

那些倒吊着的灵魄一言不发,怔怔地盯着自己身上的吊绳。他们刚刚哭了许久,眼珠却并不见红,依然是那副浑浊模样,只是多了一层雾。良久之后,嗡嗡议论又响起来

“看,我就说嘛,解不掉的。”

“果然啊。”

“算了,没指望了。”

“可是我好难受啊。”

萧复暄再次接了剑,张握了一下手指,眉眼间浮出一丝恼意。他沉吟不语,似乎在想着为何赦不了这些人。

“萧复暄。”乌行雪叫了对方一声。

很奇怪,之前心肺彻凉之感在这一瞬居然好了一些。他想了想,或许是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因为萧复暄先于他出了剑,在他惊觉自己除了杀招什么也做不了之前,就想还这些灵魄一个解脱。

只是可惜,没能成功。

“是因为幻境么”乌行雪思索道,“是因为我们由幻境进了这处禁地,所以只能看着,做不了其他么”

萧复暄抬了一下眼“你在宽慰我”

乌行雪确实有这心思,但他这话并不是为了宽慰强行说的,他其实始终没有明白,所谓的“境是幻境,景是真景”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见到了过去的落花山市,然后呢能改变什么吗

若是不能改变,起不了任何影响,那为何他能跟客店掌柜、小二说话,还能威胁封家人仿佛他真的回到了数百年前的落花山市一样。

可若是能改变

那这片幻境真的只是幻境么

“刚进山市时,我当这只是幻境,如今却有些存疑。”萧复暄蹙着眉顿了一下,依然不爱说存疑和猜测的部分,道“即便是幻境,剑出手也不该是这结果。”

“应该是哪样”乌行雪疑问道。

“若是承受不住,幻境会破。若是承受得住,幻境会有所变化。总之不该如此。”萧复暄没再继续说,但他沉沉的脸色却若有所思。

乌行雪看着那张表情不太好的俊脸,就觉得上面写着“除非”两个大字。

他张口就问“除非什么”

“除非”萧复暄出声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钓开了口“”

他抿了唇,深黑眸光看着乌行雪。

不知为何,乌行雪从那眸光中看出了一丝别的情绪,就好像他想到了缘由,却不太想说出来。

又过了片刻,萧复暄敛回眸光,不再看乌行雪的眼睛“赦免不起作用,只有一个缘由。”

乌行雪“什么”

萧复暄轻蹙眉心,道“我自己在这场因果里。”

庙宇再次静下来。

“我不明白。”半晌,乌行雪问道,“怎样才叫你在这场因果里”

萧复暄缓缓开口“落花台生有神木,神木因故被封,这里成了禁地,使得这些灵魄被困于此变成了缚。这些所有互成因果,而我”

他声音滞了一瞬,依然紧紧拧着眉,沉声道“我在其中一环里,所以赦不了他们。”

说完良久,他才重新抬眼。

乌行雪一转不转地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眸底看出了一丝迟疑和困惑,心里倏地松了一下。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绷得很紧。因为他知道,牵扯在这场因果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谁会牵扯进来呢

除了神木本身息息相关之人,恐怕就只有封禁这里的人,或是将这些灵魄困锁在这里的人了

乌行雪忽然有些明白,当初的自己为何会设法改掉萧复暄的记忆了,应当就跟这所谓的因果有关系。

萧复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看着乌行雪,却只说了一个“我”字,便沉默下去。

“不会是那些因果。”乌行雪忽然开口。

萧复暄眼皮抬了一下,因为背光对着庙宇烛光的缘故,他的眸子显得更黑更沉。他总是冷的,又偶尔会显出几分傲气,那些锋芒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不论他如何敛锋入鞘,也总会在眼角眉梢显露出几分棱角来。

偏偏这一瞬,他看向乌行雪的目光里有着太多含义,唯独没有分毫扎手的东西。

乌行雪轻声道“不会是怨主之类的因果。”

“为何”萧复暄专注地看着他。

乌行雪嘴唇动了一下。

“为何这么笃定。”萧复暄又问。

天宿上仙一贯不言虚词,不妄信猜测,哪怕疑问落到了他自己头上,哪怕他不希望自己同某些答案扯上任何关系,他也不会言之凿凿地撇清自己。

仙都的人都知道,天宿上仙从不徇私,包括他自己。他可以容忍任何猜忌,冷静得就好像被妄加揣测的人不是他自己。

这同样像是与生俱来的,好像他天生就该如此,否则怎么会被点召成执掌刑赦的人呢。

可到了这种时候他又总会发现,他很在意某个人毫无来由的笃信。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条分缕析的结果,也并非仔细推察的答案,而是独属于那个人的,不加解释、不多思索的笃信。

他问了两遍,听见乌行雪开口说“不知道,就是这么觉得。我不是魔头么,魔头从来都不讲道理。”

那一刻,他们之间曾经不复相见的那些年就像禁地那些如雾的风烟,浮起又落下,有些呛人,但风扫一扫似乎也就飘散了,并没有那么形如天堑。

“啊”忽然有人惊叫一声,而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便有议论声嗡嗡响起。

“怎么会”

“那神像分明许久不曾有动静了。”

“这”

神像

乌行雪心生疑惑,转头看去。

就见庙宇龛台上那尊写着“白将”二字的神像真的起了变化,那少年依然倚着树,手里的剑也分毫未动。动的是他背后玉雕的神木,就见那神木原本只有枝桠的树头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些小小颗粒。

乌行雪倾身细看,发现那是叶芽中包裹的一朵朵花苞,遍数不清,好像只是一个瞬间,就缀满了枝头。

“这雕像是谁雕的,竟然是活的么”乌行雪咕哝着。

他原本没指望听到回答,结果那些拘禁与此的灵魄居然开口了“神木自己”

乌行雪一愣,转头跟萧复暄面面相觑。

“神木自己”乌行雪讶然问道,“神木居然会化人”

灵魄们又摇了头,七嘴八舌道“不知。”

“似乎也不是化人。”

“只是听说。”

“传说故事里的。”

乌行雪又指着那玉雕少年问“这是神木所化的人么”

那些灵魄们又摇头道“不是。”

“那是谁”乌行雪问。

第43章 旧缘

那些倒吊者道“一个将军。”

“少年将军。”

“据说死在了神木之下。”

“可为何玉雕会动呢”

“是因为刚刚那两剑吗”

“应当是”

倒吊着的人纷纷转头看向出剑的萧复暄, 满脸疑惑不解。

唯有乌行雪在听到那句“死在神木之下”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很奇怪,那一瞬间,他居然从心里泛起一股难受之意, 就好像他曾经看见过那个人如何“死在神木之下”似的。

他怔然片刻, 下意识冲玉雕伸了手。

那些倒吊者大惊失色, 慌忙叫喊。

“那雕像不能碰”

“那可是神木自己所雕, 不能亵渎的”

“除了它自己, 谁碰了都会出”

“事”字未落,他们又齐齐刹止住, 陷入了茫然的疑惑中。

因为他们看见乌行雪握住了玉雕,却没有发生任何事。唯有一道长风从庙宇间横扫而过, 就像那玉像中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一瞬。

萧复暄捉着乌行雪的手腕, 看见对方眼睫轻颤了一下,问道“怎么”

良久之后, 乌行雪张了张口, 道“没。”

没什么。

他只是在握住玉像的瞬间, 感觉到有一股灵识顺着指尖缠上来, 融进了身体。

就像他遗落在玉像中的一点残片,如今终于被找了回来。

灵识融进指尖的刹那,他想起了一些事。

关于神木,关于白将。

很久以前,早在还没有灵台的时候, 落花台有一株参天巨树, 上承天, 下通地, 枝丫繁茂冠盖如云。人间的生死轮回都在这株巨树上

每当世间有婴孩呱呱坠地, 它就会新抽出一截青枝,生出一朵花苞。每当有人肉体殁亡,离开尘世,又会有一朵花从树上落下。

寻常人看不见它,只有新生或是将死之人能在机缘之中见它一回。

曾经有些人死里逃生,侥幸捡回一条命,恢复之后便总说自己见过一株神木,就在落花台上。久而久之,便有了各色关于神木的传闻。

传闻,神木有着半枯半荣之相树冠顶端繁花正盛,远远看去,如同落日晚照下的无边云霞。而树冠底端、枝桠深处却不断有花落下来,不论春秋朝夕,从未停过。

那些落下的花瓣能覆盖十二里群山,漂在山间溪流中,映得流水都泛着樱红色。于是落花台有一道盛景,闻名于世却少有人能见到,叫“白水进山,赤流入野”。

那道盛景就是凡尘生死,代表着整个人世间。

传闻越传越广,于是人们在落花台上修造了一座庙宇,供着那株寻常人看不见的巨树。

同生死相关的物什总是格外吸引人,那座庙宇一度是人间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太多人踏过那道门槛,在那里许下过各种各样的愿景。

起初,那些愿景大多事关生死祈求新生降临、祈求沉疴痊愈、祈求平安无事或是百岁无忧。

到了后来,就越来越纷杂。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看什么树都觉得别有寓意。

传闻说,神木听了太多凡人的悲欢和祈愿,慢慢生出了人的一面。渐渐的,关于神木的传闻便多了一些词句

有缘得见神木的人说,他们曾看见神木郁郁葱葱的枝桠有一道虚影,像是有谁撑着树枝,就坐在繁花之间,垂眸看着日渐热闹的落花台。

因为神木的关系,落花台依山而建的屋舍越来越多,许多南来北往的人都会在万物生发的三月来到这里,慢慢便有了集市的雏形。

可世间有一个人人都不喜欢、却总会一语成谶的道理,叫做“好景不长”。

哪怕是神木也逃不开这句话。

起初,听闻过神木的人还只是祈愿。到了后来,便开始有人贪得无厌,起了邪念。

既然神木代表生死轮回和滚滚向前的时岁,那么若是能想法子借到一星半点神木之力呢

能叫人起死回生吗,能让白活的年岁重来吗

这说法使得太多人心笙摇动、垂涎三尺。于是,神木的存在便不再向以往一样,只有庇佑和安定了。

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引发了诸多麻烦有人因神木而死,有人因神木害得别人身死

这些麻烦都成了因果挂碍,缠缚在神木之上。

传闻说,正是因为神木化出了人的一面,又缠上了这些因果挂碍,于是也逃不过人世间的规律它有了劫数。

神木应劫的那一年,人间也不大好,战乱连天。

那时候还没有阆州、梦都之类的说法,四处都是散乱国境。

西南一片小国攒聚,是战火烧得最盛的地方,常常赤野百里、尸骸遍地。到了后来,连十来岁的少年都拎着冷冷的刀戈枪剑杀入战场。

那年秋夕,本该是月正圆的时候,西南却出现了一幅哀景

一边是当时还没有名字的葭暝之野战事刚尽,残余的火光在广袤的荒野上烧着,皮肉焦灼的味道和马匹的嘶声哀鸣顺着夜风散了百余里。

另一边是落花台上雷声隆动,电光自九天落下,像密不透风的网,一道一道劈在神木所在的地方。

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就是那时从山野尽头朝神木走过来的

他看上去十七八岁,眉眼间依稀有着少年相,却被周身厉如冷铁的煞气盖住了。他腰腿颀长,身量应当很高,却因为血气耗尽又浑身是伤,站得并不很直。

一看就是从战火里杀出来的。

他一手杵着长剑,背上还背着一团血布。

翻过山野时,他攥着剑踉跄了一下,那团血布一动,垂下两只细瘦的手臂来,手臂上满是创口和瘢痕。有经验的人远远一看便知那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已经死了。

那两年在战场边缘总能碰到那样的孩子,家破人亡,无人看顾,要么被捋走,要么成了饿殍。

即便是饿殍也死不安生,会被野兽、阴邪之物或是其他饿极的人分而食尽,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像这样死了还全须全尾的,屈指可数。

少年走到神木之下时,刚好是天雷的间隙,整个落花台陷在短暂的安宁里。

传闻都说,寻常人是看不见神木的,所以来到落花台的人,往往直奔庙宇,并不会真的抬头去找那一棵看不见的巨树。

但那个少年却并没有去往庙宇的方向,他就撑着剑站在树下,咽下唇间的血,抬起了头。

他眉眼生得极英俊,若是洗净血色和那一身煞气,应当是个冷白如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可惜,他已经没有那样的一天了。

因为他咽下鲜血后,哑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我看见你了”

传说,只有新生或是将死之人才能看见神木。

他看见了,就意味着他快要死了。

他眸光映着青黑色的天光,动了一下,像是要看清整棵神木的模样,看到树冠深处去。过了片刻,他艰难咽了一下,垂下眸光,低声道“跟传说里的不一样”

那晚的神木确实跟传说里不一样,它承受了数十道天雷劫数,满身都是长长的沟壑。它枝头所剩的花并不很多,倒是地上落满了已经枯萎的花瓣。没有像传说那样如云如霞,也没有将月亮都映出胭脂色。

少年血气将尽,能撑到落花台已经不易。

他垂下眼后,便顺着剑半跪下去。用着最后的力气,在树底挖开了一些泥土,将背上背着的孩童尸骨埋进土里。

民间常说,人死后若是能有神木庇佑,下一世便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他掩平了土,终于再撑不住,翻身跌坐下来。他依然一手攥着剑,低垂着头颅,薄薄的眼皮慢慢垂下,眯成了狭长的线。

血就从他额头流淌下来,流进深深的眼窝,再洇进眼里。

他那时候意识已经开始混沌,眼前也只剩血色,看不清也听不清。所以,当他隐约听见一道模糊的嗓音问他“所埋之人是谁”时,他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没有开口。

他自嘲地轻嗤一声,觉得自己已经看见了临死前的幻觉。但他还是动了动唇,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道“捡的”

一个和他全无关系的孩子,只是在他经过时,用最后一点力气本能地抓了他一下。

应当是害怕死去吧,或是害怕死后被人分吃会疼。

他答完良久才忽然想起,那问话声来得莫名。

传说里提过,神木化出了人的那一面,曾经有人在树冠间看见过一道虚渺的影子。

少年握剑的手又攥紧了几分,他喘着气咽着喉间翻涌的血味,喉结滑动了好几下。他想睁眼看看那树冠间是否真有那样一个人,但他怎么也眨不掉那些血,所以什么也看不清。

他只觉得那模糊的嗓音也有些轻渺虚弱,似乎也受着痛苦,跟他相差无几。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玄雷电光,明白了几分。

如果神木真的能化人,那些长长的沟壑落在身上,应该也很疼吧。怪不得声音那么轻。

他在心里想着,而那神木竟然像是能听见似的,沙沙轻晃了几下。

也有可能,那沙沙声依然只是临死前的幻景而已。

他这么想的时候,天空忽然一阵骤亮,最后几道天雷自九天劈落下来,就冲着神木的根。少年在电光中眨了一下眼,血滴顺着眼睫砸落在地。

很疼么

左右我也要死了

他心想。

血色洇进泥土的刹那,那少年忽然长剑一撑,以肩背将天雷挡在了自己身上。

此生的最后一刻,他脑中闪过的居然是荒野百里望不到边的尸首,还有神木枯瓣满地的模样,他想下一世睁眼,我能看见你开花的吧

神木自有以来,听到的都是祈愿。凡人皆有所求,总希望受到它的庇护。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以凡躯,庇护了它一回。

而那少年长久地闭了眼,再没能睁开。

所以没能看见,在他死后,那高高树冠间的虚影慢慢凝成了真正的人身。

很久以后,人们依然看不见神木,却在神木所在之处找到了一副骸骨,骸骨腰间有个军牌,军牌上标着“将”字,下面是一个姓氏“白”。

传闻,那是一个死在树下的将军,十七八岁,未及弱冠。

他死后,鲜血流过的地方遍生玉精,那片皎洁的冷白色将整株神木围裹于其中。

那座供奉神木的庙宇,也于某一日起忽然多了一尊玉雕,雕的是一个倚着参天巨树的冷俊少年。

人们惊奇不已,不知那凭空出现的玉雕究竟从何而来。后来有人说,玉雕出现的前一夜,似乎有一道素衣身影进过庙宇,又像云雾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于是人们说,那道身影是神木所化之人,那尊玉雕是他亲手雕的,为了那位死在树下、极年轻的将军。

现在想来,那些传说八九不离十,唯有一件事,连传说也不曾知晓。

只有手雕玉像的人自己最清楚

乌行雪记了起来,当年他雕下那尊玉像时,注了自己一抹灵神进去,还点进了那人一滴血

如此一来,如果那人转世重返人间,如果他有缘再来到这间庙宇,如果让玉像里的灵神和血嗅到了熟悉的灵魄那棵少年倚着的参天玉树便会认出来。

他生于神木,自生时起,听到的唯一一句无关祈愿的话便是来自于那个人“很疼么,左右我也要死了。等到下一世睁眼,我能看见你开花的吧。”

那时候的他没有料到,后来神木会被封,连同这座庙宇一并拘在这样一处禁地里。他同样没有料到,当年的那位少年将军再活一世时,会因为当年与神木之间的牵系,年纪轻轻便被点召成仙,受天赐字为“免”。

当年他在仙都高高的白玉阶上,第一次看到萧复暄提着长剑走上来,嗅到那缕熟悉的灵魄气味时,心里还生出过一丝浅淡的遗憾。

倒不是遗憾转世再生之人不会有前世记忆,而是遗憾对方看不到那座白玉雕像了,那里面藏了他的一点谢礼呢。

那一点心思萧复暄不曾知晓,又被他自己遗忘了二十多年。没想到此时今日,居然会因为如此机缘和一缕灵识,想起这一点片段。

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又站在了这座庙宇里。

所以当萧复暄两道赦免剑意扫过整个庙宇时,那棵藏了谢礼的玉树认出灵魄,绽出了花苞。

那是只为他一个人所开的满树繁花。

第44章 因果

白玉雕像放进庙宇的第二年春天, 战火暂熄,落花台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山市。

因为神木总是半枯半荣,华盖如云,没有寻常草木的花期。而见过神木的人都说, 缀满枝头的花有点像凡间的红杏。

那时候的东江边, 也就是后来梦都所在的地方有一座山, 叫做亭山, 那里的杏花林绵延十里,每年三月开得最盛。

于是人们以亭山杏花为据,给神木定了个花期,挑了三月初三这个好记的日子作为山市伊始。

人间第一场落花山市上灯时,乌行雪是看着的。

他隐着身形倚在神木边,垂眸看着蜿蜒的山道自傍晚开始有了亮色, 一串灯笼接着一串灯笼,一捧烛火续着一捧烛火,一直延续到群山尽头,几近天边。

他依稀记起了当时的心情

看着山市里行人如织、话语声嘈嘈切切,他是惬意且欢喜的。

他生于这里, 又因为一些缘故眷恋这里。他希望这落花山市总是这般热闹, 一年比一年热闹,成为人间一处极好的地方, 聚集着天南海北的来客,声名远扬。

因为这里越是热闹,那位少年将军转世后便越有可能慕名而来

这心思他惦念了太久,几乎成了习惯。

哪怕后来神木被封、庙宇不再, 他也没有改掉这个旧习。

他从未与人说过最初的原因。只要提到落花山市, 他总会说“那里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热闹得很。”

直到今日,乌行雪握着玉雕看向身边的人,怔然良久叫了对方一声“萧复暄。”

萧复暄还攥着他的手腕,目光落在神木玉色的花枝上,有一瞬间的出神。他闻言眸光一动,朝乌行雪看过来。

那个刹那,乌行雪确实生出过一丝冲动

他有点希望对方想起当年的事,想起那个玄雷乍动的秋夜在神木底下说过的话。如此一来,他就能指着满树的花笑着邀个功,说萧复暄,你想看的花。

可那一夜之于对方而言,其实很痛苦吧。

他在战火中伤过多少人,又为多少人所伤他的国都、家人、同僚可能都消散在那些满是风烟的长夜里了,他走向神木时穿过的那片荒野上有多少亡魂,哪些是敬他的,又有哪些是恨他的。

还有天雷劈骨、殁亡时,会有一瞬间的不舍和孤独么

只要想到这些,那些隐隐冒头的冲动就皆不见了。

还是别想起来了。

乌行雪心想。

于是他张了张口,又哑然一笑,最终只是平静道“你看,神木开的花。”

他说完便敛了眸光,不再看萧复暄,免得那点忽闪而过的遗憾被天宿上仙觉察出来。

谁知他刚转开眼,正要倾身将玉雕放下,就听见萧复暄的嗓音沉沉响起“乌行雪。”

“神木是你么”他说。

乌行雪一顿。

萧复暄道“他们说了,玉雕不能碰,除了神木自己。”

乌行雪转头看向他。

“你也说过,你生在落花台。”

乌行雪依然没吭声,就那么看着他。

“我”萧复暄停了一下,朝那玉雕上倚着树的少年瞥了一眼又转回来“是那个白将么”

乌行雪生怕萧复暄想起了什么,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又在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应当只是猜测,不是记得。

他放了心,便开口答道“他们说话颠三倒四,含含混混,不能全然当真。不过你为何问我,我应当是这里最糊涂的一个。” 萧复暄却垂眸看着他,片刻后开口道“你并不高兴,像是想起了一些事。”

乌行雪僵了一下。

又过片刻,他看见萧复暄微微低了头,抬手用指弯碰了碰他的脸,温温沉沉地问道“为何会开花”

堂堂魔头,忽然没了话。

那一瞬间,遗憾也好、可惜也罢,万般滋味倏地没了踪影。倒是另一个念头没头没尾地闪了过去这天宿上仙在仙都怕不是个祸害。

乌行雪正要张口回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躁动。

他和萧复暄同时一愣,转头朝躁动来处看去,就见那些倒吊者耸着鼻尖,似乎在嗅着什么气味。他们所冲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那玉雕。

如此一来,乌行雪也轻嗅了几下。

这庙宇间确实有股味道散了开来,像是血味。

他起初还有些纳闷,目光扫过玉雕时忽然记起来,当初这玉雕里注过萧复暄上一世的血。方才玉雕忽然苏醒,那股血味便慢慢透了出来。

而灵魄向来敏感,闻见了也不稀奇。

奇怪的是他们嗅到那血味后的反应

就见那些倒吊者一边耸着鼻尖,一边露出迷茫的表情,似乎在竭力回想什么,却没能即刻记起。但咕哝声却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

“这味道”

“血味我似乎在哪儿闻过。”

“是啊,好熟悉。”

“我也是,我也觉得有些熟悉。”

“可是在哪儿闻过呢”

他们不断议论着,吸气的动作越来越明显,模样也显露出几分诡异。

“他们怎么了”乌行雪不解,但他直觉有些不妙。

那血来自上一世的萧复暄,而这些倒吊者皆来自于落花山市。落花山市是在白将死后才有的,不论这些人是哪一年在山市落的脚,都不该对这血味有什么反应,更不该觉得“有几分熟悉”。

但他忽然想起先前萧复暄说过的一句话凡人以灵魄生死轮转。

居于落花山市的,是他们这一世的肉身,肉身一世归一世,自然不可能跟上一世的萧复暄有什么牵连瓜葛。但这里不同,这些倒吊者是灵魄,灵魄不管轮转几世都不会变,始终还是当年那个。

想到这一点,乌行雪面色一紧。

就听萧复暄忽然开口“玉雕里的血是你的么”

乌行雪下意识道“不是。”

答完他便“啧”了一声,有些恼。

这不就变相承认他想起一些事了么

不过眼下形势并不太妙,萧复暄也没多言,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道“那就好。”

乌行雪一愣“为何这么说”

萧复暄道“能让灵魄记住的,绝非好事。”

乌行雪心头一跳,正要问,就听萧复暄又道“凡人死后不会有上一世的记忆,剥离出来的灵魄也是如此,倘若依然残留一些印象,必定是极深刻之事。”

他顿了顿,沉声道“多半离不开死。”

不用他再多解释,乌行雪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想来十分好懂于已死之人而言,总是死的那一瞬间记忆最为深刻。那既是最后的一刹那,也常常是最痛苦的一刹那,而痛又总比欢愉长久。

这些倒吊着的灵魄因为是生生抽离的,记得这一世的事十分正常。若是记得再之前的事,恐怕真的只会同“死”有关。

换句话而言

就是萧复暄上一世的血,同这些倒吊者曾经某一世的死有关

想到这一点,乌行雪只觉得一阵寒凉窜上头顶。

这念头闪过的一瞬,他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剑鸣。

余光里,萧复暄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猛地一抬眼,就见天宿上仙的剑尖已经抵上了近处一个倒吊者的额心。

就听萧复暄低低说了一句“得罪。”

那倒吊者眼珠骤缩,在剑尖触顶的一刻凄声尖啸起来,啸声直窜云霄,听得乌行雪脑中“嗡”地震了一下。

既然是与“死”相关的印象,一定是在死亡又一次逼近时最容易被激起来。那倒吊者在剑鸣和尖啸的余音中双目圆睁,惊叫道“我想起那血味了”

“我想起来了”

萧复暄那一招并非真正的“诘问”,却与“诘问”有异曲同工之妙。

下一刻,支离破碎的画面疾速闪过

那是一处暗无天际的荒野,夹杂着马匹嘶鸣和惊天的喊杀声。

在看到那画面的一瞬间,乌行雪便明白了,那是战场

那是白将曾经穿行而过战场,而那位倒吊者之所以觉得血味似曾相识,是因为那一世他就在那个战场上,与白将相对,死于那柄长剑下。

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闻到的是白将满身的血味。

尖啸声依然萦绕于庙宇间,乌行雪匆忙抬眼,穿过消散的画面看向萧复暄。

那些零碎的画面激起了其他倒吊者的记忆,于是相似的话语一句一句砸下来,潮水般的声音朝萧复暄淹过去

“我想起来了”

“我也想起来了。”

“是你。”

“是你杀的我。”

之前乌行雪曾经闪过一分疑惑,为何封禁神木偏偏挑中了这些人,为何会用凡人灵魄来压一株参天神木。若是要牵扯上因果,这些人同神木也没什么因果关联,为何偏偏是他们。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

上一世的萧复暄死前给过神木以庇护,他是同神木牵连最深之人。而他又曾是少年将军,穿行于战火中,剑底有亡魂。

有人特地找来了那些前世死于战场、死于将军剑下的人,一点点将他们聚于落花山市,最终又抽了他们的灵魄,将他们拘在这里。

借着他们和萧复暄之间充满“杀障”的因果,来封禁那株被萧复暄庇护过的神木。

怪不得

怪不得萧复暄的赦免也无法让这些灵魄解脱。有那样的因果横在前面,怎么可能让他们解脱。若是强行要动,就得动到萧复暄身上去。

乌行雪瞬间冷了脸色。

他看见萧复暄一贯俊冷的脸上极为罕见地显出一瞬间的空茫。看见皎如白玉的天宿收了剑,拎着剑柄,沉默地看向那些受困的灵魄

乌行雪心里被细细密密的东西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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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259)

评论74

  • 您的称呼
  1. www o(╥﹏╥)o
    (其实我觉得开花那一段写的还蛮唯美的(???)

    克莱因蓝 2023/01/06 10:46:05 回复
  2. 我开新页了吧?是吧?

    克莱因蓝 2023/01/06 10:47:05 回复
  3. 楼上两姐妹,咱还挺有缘

    唯一 2023/01/06 22:51:26 回复
  4. 那是只为他一个人所开的满树繁花。

    稗官 2023/01/08 09:07:50 回复
  5. 五楼!
    不虐,但又很虐(?我在说什么?)
    回忆杀最感人了〒▽〒
    混眼熟~

    松云山上的雪人(我想试试能不能蹲到Penne小姐姐~) 2023/01/13 17:41:50 回复
  6. 那是只为他一个人所开的满树繁花。
    名句打卡
    所以我可不可以四舍五入为这是几世纠葛哈哈哈(瞎说的)
    乌行雪真的是神木吗
    呜呜呜突然好心疼萧复暄不知道为什么
    还没指出萧复暄是白将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眼熟我我是Time 也可以叫我小时

    Time 2023/01/14 22:27:29 回复
  7. 我就是想问一下为什么要封神木,不知道前面有没有提到过,望楼下解答(๑>؂<๑)

    木子竹间 2023/01/16 10:58:21 回复
    • 灵王是斩乱线的,乱线因神木而生,不封神木的话乱线就斩不完了

      一个看不了AO3的可怜孩子 2023/01/17 09:57:17 回复
  8. 嗷看到后面讲到了,现在明白了

    木子竹间 2023/01/16 11:22:42 回复
  9. 不好意思我一开始还以为神木和白将又是一对副cp,结果往下翻才发现就是兔兔和鸟鸟……
    雪雪心疼老攻啦(⁎⁍̴̛ᴗ⁍̴̛⁎)

    小心眼的薄荷精 2023/01/24 23:42:09 回复
  10. 混个眼熟~~
    您这评论太短了吧?!再怎么懒,也得凑足7个字!(目前字数:6个字)

    白六的狗 2023/01/25 11:01:56 回复
  11. 啊 这样 原来如此

    我以前叫啥来着... 2023/02/27 23:19:50 回复
  12. 看到落花台的人不受乱世影响时,我想到了《桃花源记》

    匿名 2023/03/05 07:48:56 回复
  13. 那是只为他一个人所开的满树繁花。

    陆幺 2023/05/03 17:03:32 回复
  14. 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又站在了这座庙宇里。

    所以当萧复暄两道赦免剑意扫过整个庙宇时,那棵藏了谢礼的玉树认出灵魄,绽出了花苞。

    那是只为他一个人所开的满树繁花。

    匿名 2023/05/13 21:05:54 回复
  15. 这章好长
    表白木木!

    匿名 2023/05/14 08:16:31 回复
  16. 哇去?这是一章看了好几章吗

    不知道 2023/05/22 22:51:16 回复
  17. 那是只为他一个人所开的满树繁花。

    燒燈續晝 2023/06/03 23:28:47 回复
  18. 那是只为他一个人所开的满树繁花。

    上课丞 2023/08/09 15:00:09 回复
  19. 这篇文其实通篇下来就两个字:因果

    坐春风 2023/08/17 23:26:27 回复
  20. 不知道为什么就很好哭

    86 2023/08/24 23:13:35 回复
  21. 那是只为他一个人所开的满树繁花。
    果然,不刀我就不是木苏里了
    万般因果都是命

    松风明月(烟火红尘) 2024/01/31 05:24:2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