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万里【番外二】

宋夫与葛武一,比谢琢晚几日到凌北。因为将军府附近也设有千秋馆，安顿好后，宋夫休息两天就再闲住,拎『药』箱去坐诊了。

将素白的手腕放到迎枕上,等把完脉，谢琢观察宋夫的神情，浅笑：“想来脉象是好的,否则您已经开始念叨了。”

宋夫睨了谢琢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絮叨嘴碎之人？过凌北确实是个好地方,子来了之后，胸怀开阔,再无郁结。”

“嗯,我很喜欢这里。”谢琢理好袖口,又拿过砚台和墨锭磨墨来。他眼底再无沉郁冷凝，整个人透出一股安然清淡的气质，坐在桌边,有如丹青所描。

“我也挺喜欢的,这里民风剽悍，但人心纯质，比洛京可清静多了。”宋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回谢琢的病情。

“拔除寒毒是个极为缓慢的过程，管是我还是子,要有十足的耐心。我在来的路上琢磨，可能要个八年十年的才能好，过观子现在的情形，说定五年六年就能有明显的效果。”

宋夫又问，“在凌北,子可开心？”

他从谢家还在时，就开始为谢琢诊病。亲眼看病弱稚儿在家人的爱护下慢慢长，心思纯净。又看年纪的谢琢遭逢巨变，靠一股恨意撑下来，步入朝堂，手刃仇人。

他同样也清楚，自咸宁九年以后，数千个日夜里，谢琢从未开心过。

听到这个问题，正在帮宋夫整理医案的谢琢几乎没有多想，就肯定地回答：“我在这里每一天过得很开心。”

说出这句话时，谢琢眼里浮浅笑，令他身上的孤冷气消散了少。

他曾经以为，他短暂的一生，会陷在『逼』仄的仇恨中，夜夜惊梦，只余残躯度日。

可是有一天，一缕烈阳照了进来。

此后，他的世界，再无严冬。

“这就好。”宋夫眼尾的褶皱中满是笑意，“人活一世，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太少了，子自幼聪慧，一直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就莫要后退，莫要彷徨。”

谢琢颔首：“我记住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谢琢回头，正好看见陆骁推门进来。

“是说随陆将军去中军帐议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骁毫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两口喝完，解了渴意，回答：“没什么要，我在旁边听得坐住，干脆就找了个理，过来找你了。”

他又转过头：“宋夫，阿瓷可要吃点『药』？从洛京到凌北路途遥远，赶了这么久的路，我怕阿瓷身体会舒服。”

宋夫笑『吟』『吟』地回答：“子脉象平和，较以前身体好了许多，只是赶路，没有碍，少将军必忧心。”

拉谢琢的手，陆骁眉眼神采飞扬：“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带阿瓷走了？过几日再来找您复诊！”

等出了千秋馆，骑上照夜明，谢琢被陆骁拥在怀中，他才回头询问：“我们是要去哪里？”

陆骁双腿一夹马腹，朝出城的方向行去，又指了指天空：“看天上这云，再过久应该会下雨。趁雨还没落下来，哥哥带你去找雁窝！”

谢琢看陆骁的眸光微动。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他在武宁候府的库房中翻出了一个木盒，盒中是十几年前陆骁写给他的信。信上记录的，是陆骁在凌北的一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琐，其中一件，就是赶在下雨之前掏雁窝。

正是水草丰茂的时候，照夜明停在水边，了响鼻，陆骁抱谢琢的腰将人带下马，叮嘱：“这一片草很密，走路要小心，一个经意就会陷进水洼里。”

谢琢低头，现确实难以分辨出哪一处草下是水洼，哪一处是泥土。他好奇：“你小时候也经常陷进去湿鞋袜吗？”

陆骁唇边缀笑：“我会，我通常是赤脚，要是踩了满脚的泥，到水边洗干净就好。过阿瓷就算湿了鞋袜也没系，我可以背你。”

手拉陆骁的衣袖，谢琢每一步走得小心，服输：“你应该会有这个机会。”

陆骁对怎么找到雁的窝很是熟悉，一看以前就没少做。讲解一番后，他牵谢琢站到一片水草旁边，拨开几根芦苇：“阿瓷你看，那里就是雁的窝，过这个时节，窝里是空的，没有蛋。”

算来，谢琢直到及冠，才第一次做这一类的，他随陆骁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上身还微微前倾，很是专注。

他在看雁窝时，陆骁则在看他。

等谢琢偏过头，陆骁立刻痕迹地收回视线：“等来年春天，我再带你过来，那时候窝里就会有蛋了，每一个比拳头还，你要是喜欢，我们还可以去抓野兔，”

“好。”谢琢弯腰捡了两根雁的羽『毛』，准备带回家，这时，天边隐隐传来雷，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骁攥手腕开始跑了来。

青草被踩在脚下，草汁的香气被刮的风吹得四散，衣角从茎叶间飞快划过，能听见窸窸窣窣的音。

谢琢紧紧握两根羽『毛』，跟在陆骁身后，穿梭在芦苇丛里，开心地笑来。

为什么笑，也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好像此时此刻，开心并需要任具体的理。

雨停时，天光已暗，远山如洗，明月高升，哪一处水草下面传来了淙淙的流水，咚咚如乐。

陆骁唤来照夜明，先让谢琢坐上去，自己再翻身上马。两人没有急返回，而是松开缰绳，任照夜明沿溪流慢慢往前走。

雨一扫闷热，草尖缀『露』珠，被凉风一吹，『露』珠便抖动落了下去。

行了长长一段路，四野无人，陆骁抱谢琢的腰，将人转向自己，又捏对方的下巴，直把人吻到呼吸紊『乱』，衣襟松散。

马背狭窄，谢琢虽然会骑马，但依然本能地担心自己会小心摔下去，紧紧攀陆骁，整个人贴到了他的身上。

陆骁便坏心思地轻夹马腹，让照夜明跑了来。

察觉到动静，谢琢一低呼，抱陆骁的双臂收紧，急急喊了一“驰风”。

过立刻，刚刚溢出的尾音便被堵回了唇齿，只剩下细碎的呜咽。

陆骁一手托在谢琢的脑后，另一只手贴他的后腰按向自己，极具占有地把人圈在自己的怀中，让这一刻里，谢琢能够依靠的只有他。

墨『色』的长被夜风吹得凌『乱』，谢琢双眸失神，喉结伏，艰难地吞咽，攥紧陆骁衣襟的手也逐渐脱。但他下意识里，却再惧怕马背的颠簸，仿佛只要陆骁在，便没有什么能伤到他。

疾风之中，照夜明踏碎了无数水洼，如银镜四裂，碎光溅。

直到马蹄渐渐放缓，陆骁才松开唇齿，在谢琢颈侧留下了一红痕。他探到谢琢后背了一层薄汗，怕受了风，便脱下自己的外袍，将人严严裹，只『露』出一张如白玉染霞的脸。

几缕汗湿的墨贴在侧脸，谢琢双唇被吮咬得红，像了一层胭『色』，他说出话来，只靠陆骁紧实的肩膀，轻轻喘气，毫无防备地『露』出一段玉『色』后颈。

陆骁只看了一眼，便被这截后颈重『乱』了呼吸，他敢再看，聊别的话来：“阿瓷可想学『射』箭？”

前两日，他看见谢琢站在校场旁看他『射』箭，似乎很有兴趣。

全身倦懒，谢琢半垂单薄的眼皮，嗓音微哑，勾尾音问了一句：“你我？”

“自然是我你。”陆骁嗅谢琢身上清冷的梅香，习惯『性』地抚他的后背，缓解此前难抑的颤栗，“以后阿瓷想学什么，我要是会，就可以你，要是会，我就跟你一学，阿瓷想去什么地方，我就跟你一去，如？”

“那时时刻刻要在一处？”

陆骁此刻只恨得能将人嵌进肋骨、融入心口，终是按捺住，咬了一下谢琢的侧颈：“就是要时时刻刻在一处才好，人命过百年，我愿浪费一天。”

谢琢仍浸在情动的余韵里，许久才轻回答：“我尝是？”

只恨光阴太短，能与君百年。

照夜明马蹄慢下来，最后停在了水边。

芦苇轻『荡』，湿漉漉的叶尖上盛一缕月光。

忽地想什么，谢琢裹宽的外袍，自陆骁怀中缓缓抬头，便看见天边一轮圆月，清辉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