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万里【有错】

汉白玉的栏杆溅了鲜血,鲜血渗进地面的缝隙里,凝固深红的痕迹。夜空被火把照亮,恍若白昼,往常寂静声的内廷中,喊杀声震天,兵械的清脆碰撞声很远都能听见,惊飞了数夜鸦。

正阳宫里,胆小的宫女和太监们已经吓作了一团,掌事女官顾不呵斥他们有规矩,疾步走进正殿,才发现皇后已经醒了。

“外面在吵什么?”隔着一扇织纱屏风,皇后的纤细身形显得影影绰绰。

女官虽然努力克制,但仍掩不住话里的恐惧和紧张,她规矩极好,敛眉低头回答:“皇子『逼』宫,已经领着虎贲军过了文华殿。”

皇后从织纱屏风后面走了来。她穿着轻薄的寝衣,长发披散,虽年过四,但未曾生育,眉目素淡,看起来很是年轻,只是中的光亮暗淡,有郁郁之『色』。

看了女官一,皇后缓声道:“你慌什么?本朝又有殉葬的惯例,若陛下死了,皇子登基称帝,我就是嫡母皇太后,不过是从正阳宫搬到别的宫里罢了。”

女官听了这句话,吓得不敢应。

皇后在陛下在潜邸时,就已经是皇子正妻,后来陛下登基,皇后入主中宫,两人依旧很是恩爱。

只是后来,皇后一连两次怀孕都落了胎,御医说这辈子都再不能生育。可能是伤了心,或者累了,皇后再意争宠,主动将陛下往外推,帝后两人才貌合离。

此刻听见皇后口中说这样逆不道的话,她依然忍不住心惊。

皇后在镜前坐下,像是有听见远远传来的喊杀声。她仔细给自己点口脂,又让掌事女官替她将常服穿。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皇后想起梨花树下的初见,想起自己婚时的忐忑与激动,想起知道腹中有了两月身孕时的期待……最后,这一切都沉入死水。

她淡声吩咐:“我现在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阵前搏杀正激烈,血一路从宫门口蔓延到文华殿,李忱被卫队护在中间,往紫宸殿的向行去。

朱充盔甲全是鲜血,手中长刀刀尖也有血正往下滴,他喘了口气,抱拳朝李忱道:“殿下,禁军顽抗,且数量比我们预计的要多。”

他打得起火,骂了句,“真不知道这么多禁军是从哪里钻来的,之前来察查时一个都见着!真够邪门的!”

李忱望着紫宸殿的向,闻言冷笑:“我那好父皇听信身边『奸』佞的谗言,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就等哪天取我首级!”

他问朱充,“现在势如何?”

朱充自然毫畏惧,战意足:“现在两人数基本持平,可我们虎贲营的兄弟们都是见过血的,禁军那帮残弱想挡也挡不住!”

李忱笑言:“那就全靠将军与众位了!”

御座就在咫尺,朱充仿佛看见了未来手握权柄的自己,他面『露』激动,嗓音洪亮道:“殿下放心,我等定不负殿下所托!”

禁军步步拦截,但虎贲军依然杀了一条血路,到了紫宸殿前,血气冲天。

就在这时,紫宸殿的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咸宁帝身着朝服,戴着冕旒,正坐在殿中的御座,远远与他对视。

李忱眯了眯,吩咐朱充:“你在外面控着局势。”

朱充着急:“殿下,可会有危险?”

殿中除了咸宁帝外,只有高让和高和守在里面,其余宫人内侍早了影子。李忱思忖片刻,抬手制止了朱充的劝说:“我心中自有寸。”

李忱踏入紫宸殿,门在他身后关,喊杀声被隔绝。

殿内只点燃了鹤衔仙草烛台的灯烛,有些昏暗。

看见身披铠甲、腰悬长剑的长子,咸宁帝撑着扶手,嗓音疲惫,叹道:“那些臣都说你不肖朕,现在看来,他们都说错了,你在『逼』宫谋反这件事,倒很是像朕。”

已经到了近前,殿里又有外人,倒不像之前一样装腔作势,演戏给旁人看,李忱说得直接:“我也很想当父皇的好儿子,但谁叫父皇硬生生将我『逼』到了这个地步?父子不相残,可君父不慈,我也想活命啊。”

说着,他颇为伤怀:“儿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个不得已。”咸宁帝怎会看不明白,他这个长子早已藏不住蓬勃增长的野心和贪婪,所谓的“不得已”,不过是借口罢了。

就像他当年提着刀,亲手割破先帝的喉管时,不也说的是,“这是你『逼』我的。”

人总要有漂亮的借口,才能把事装饰得好看,即使下面堆满了血肉尸骨。

整了整绣着龙纹山河图的袍角,咸宁帝淡淡道:“皇子之位腻了,坐不住了,想伸手来碰碰朕的御座了?你为天下之主是这么好当的?”

李忱发现,自己最厌恶的,就是咸宁帝这副轻视他、将他摆弄在鼓掌中的模样,仿佛论他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开。

怨气已经积攒太久,李忱一口就带着讥嘲:“父皇这话说的,我可不太好接。不过天下之人都知道父皇不仁不德,残害忠良,想来我坐这皇位,肯定要比父皇更能做个好皇帝,更得民心。”

他不是想过,若父皇肯立他为储君,肯栽培他,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抢这皇位?这一切,都是父皇自作孽!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来,他习惯匍匐在咸宁帝的威压之下,现在看着咸宁帝不慌不『乱』的,李忱心中越来越『乱』。

压住心:“父皇应该已经知道了,现在朝中都是我的人,朝廷已经不是父皇的朝廷了。”李忱抬抬下巴,“父皇,下旨吧。”

“你想要朕下什么旨?”

“父皇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李忱收了笑容,“父皇禅位于我,我名正言顺继承皇位。为了孝道,说不定我会留父皇一条命,让父皇得享天年。”

殿外火光起落,咸宁帝嗤笑:“真是打的好算盘,『逼』宫想要个名正言顺?老啊,你继承了朕的心狠,可终究是欠缺了些。你就想过,为何拦着你的禁军,会比你想象的多许多?”

李忱呼吸一紧。

他之所敢踏进这紫宸殿,是因为除随他入宫的虎贲营外,虎骧营的人把守四面城门,岳父杨显压制着京畿守军,阻断驰援,虎豹营的人镇压住了羽林卫和其余守卫。

他与手下人筹划已久,绝不会任何差错。

可当他看着咸宁帝有心思喝茶时,他像是一脚踩在了山崖边,心里悬悬欲坠。

不能再等了,迟则生变。

攥紧拳头,李忱嗓音一沉,喝道:“动手!”

咸宁帝已有提防,可就在他起身躲避时,才发觉四肢行动迟缓,连短刀刺入血肉的剧痛,也都延迟了片刻才感知到。

茶杯砸到了地,四五裂。

明显是中了毒,可毒是在什么时候混入吃食,入了他的口中,他不确定。

咸宁帝最近都很是谨慎,近身伺候的人里——

顺着刺歪了的短刀往看,咸宁帝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高、和。”

“陛下!”高让站得远,踉跄着靠近,双手撑着咸宁帝的身躯,怒视自己亲自调-教来的徒弟,又惊又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高和松开刀柄后,后退了好几步,满是鲜血的手颤了又颤,他抬起,满狠戾地朝高让笑道:“师傅,您看,您是内监总管,可您能活二三年!这辈子,我都会比您低一头。”

“是您教我的,要想在这宫里活下去,为人人,心就要狠!”高和吐了口浊气,手不抖了,在高让面前一直弓着的背慢慢撑直,“您为您的陛下尽忠,我也为我的陛下尽忠!”

高让恨自己这么多年,竟只看见他伏低做小,看他的野心来,颤着手指:“你糊涂啊!”

就在这时,弓弦的震颤声陡然响起,如波纹般『荡』在人耳边,高和脸『色』骤然煞白,猛地转头,就看见一直羽箭脱弦,刺破空气,自而下,精准地扎进了李忱的心口,箭尾仍颤颤不止。

咸宁帝捂着流血的伤口,借高让的搀扶撑在御座,他紧盯倒在地的李忱:“朕这回就教教你,『逼』宫夺位,不是谁都能做的。”

李忱跪倒在地,才发现,一个弓箭手藏在紫宸殿的横梁,手中的弓弦在震颤。门外传来朱充嘶哑的喊声:“殿下,禁军太多,我们要抵挡不住了!”

他的父皇,是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禁军在宫里的?

他不知道。

李忱咳一口血来,不由笑声。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费心的筹划,如何的志得意满。想起此前他与老二是如何作对,只为了那个储位。想起更早前,他是如何希望得到父皇的看,又是如何因为一句夸奖而精振奋。

单手撑在地,李忱艰难地抬头,双看着御座的人。

心口处流的鲜血一直止不住,李忱尽最后的力气,笑得满是泪,断断续续地问道:“我是长子……我是你的儿子,我该是储君,难道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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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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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沙发( ﹡ˆoˆ﹡ )

    性取向真的是人类口中最无聊的东西了 2022/06/25 17:22:15 回复
  2. 哇哦(・◇・)

    蔷薇蔷薇 2022/06/26 05:12:15 回复
  3. 狗咬狗啊┐(´-`)┌

    子规 2022/06/28 16:11:49 回复
  4. ε=(´ο`*)))唉

    天天 2023/10/22 10:32:11 回复
  5. 皇后的胎应该是皇帝落的吧
    一刷瞎猜

    蓝毛喷子tdd 2024/01/20 13:01:3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