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万里【加冠】

七月初九,陆骁的加冠礼在凌北的中军帐举行。

长风卷着薄云,旷野将天际线延伸得极远,写着“陆”字的旌旗立在帐前,映着千夕照。

没有普通勋贵世在冠礼上的复杂流程,陆骁身披银甲,跪在父母面前,先谢父母生养之恩,再由母亲宋语归将他的头发束起,父亲陆渊为他戴上革冠。

从洛京回凌北不过两个月,他身上铅尘尽洗,眸光浸着血与风沙,桀骜而俊朗,如一把韬晦多时、终于出鞘的名刀。

陆渊鬓发染霜,身材魁梧,周身的威势从数十年刀山血海而,即使不久前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也不曾损没分毫。

他大掌拍拍陆骁的肩:“你算是真正长大成人。”

陆骁站起,『摸』『摸』自己头上的革冠,又恢复一贯懒散的模样,先夸赞一句宋语归束发束得好,又朝陆渊道:“道,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

陆骁笑骂:“你个兔崽子!”

这时,张召在帐外比个手势,陆骁神立刻勾过去,十分敷衍找个借口:“去营巡巡逻!”

往外走两步,陆骁又停下,突然问:“爹,娘,及冠之后,是不是就可以议亲?”

宋语归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衣裙也不繁复,利于行。她气质言语很是利落,笑话陆骁:“怎么,想讨媳『妇』?”

她倒是没怀疑过自这个儿子在她不道的时候,情感上会有么静,毕竟他嘴成天不是和谁打架切磋,就是兵法行军,跟没开窍似的,这令她和陆渊一直很担自儿子以后会没人。

而且,算起,上次从他口中听见姑娘的名字,还是在他念叨谢阿瓷的时候。

陆骁眉眼飞扬:“娘,用不着你帮选!”

宋语归听出点不对劲,与陆渊对视一眼,试探道:“你准备……自己找?”

陆骁得意:“已经找到,不过他暂时还不能凌北见你们。”

说完,陆骁就两下掀帘出去,只留陆渊和宋语归着急——人到底是看上你,愿意跟你回凌北,还是根没看上你?倒是说清楚啊!

快步走出中军帐,陆骁把张召拉到一边:“洛京信?”

“,不过不只是信。”张召机灵,没等陆骁催,就赶紧把东西都拿出,“一个布包,一封信,谢侍读让商队送的。”

陆骁没注意到自己唇角已经勾起笑,他先认认真真看完信,又折整齐,放到口温热处。

在确定布包装的是谢琢送给他的加冠贺礼后,笑容更是粲然。

张召不道信上写些么:“少将军,你怎么笑得这般开?”

“有吗?有笑吗?”陆骁说着,一边打开布包,将面的一条深『色』的皮编手绳拿出,系在左手腕上,直接打个死结。

手绳长短刚好合适,显是阿瓷还记得他手腕的尺寸。

陆骁忍不住朝洛京的方向望一眼。

张召看不白:“这是么?谢侍读送您的?”

陆骁戴上后就舍不得给张召看,藏在衣袖:“他亲手编的,专门用的佛的结绳法,能挡凶煞气,保平安!让戴在手腕上,特意用套住——套住的命的。”

他又摆摆手:“算,跟你说这些做么,你又不懂。”

张召:“……”

他总觉得,自少将军是在隐晦炫耀。

初十,天子罢朝。

几个阁老尚书前去探看后,说咸宁帝会突然病倒,主是因前首辅杨敬尧蒙蔽多年,又念起十二年前谢衡旧案,太过劳伤神。太医叮嘱一定卧床静养,莫劳倦。

众臣走出大殿,口中都道咸宁帝难以接受自己信重之人竟是此等『奸』佞之臣,还因此痛失凌云关,生郁结也是正常。

但任谁中都清楚,若无咸宁帝的授意,杨敬尧如何敢在十二年前构陷谢衡?又如何敢在十二年后,串通北狄,将凌云关拱手相让?

谁借给他的胆子?

杨敬尧确实是『奸』佞国贼,但他们这位陛下也没有干净到哪去。

一时间,众臣各有思量。

寝殿,高让扶着咸宁帝坐起身,背靠着寿纹软枕,又将『药』碗递过去:“陛下,该服『药』。”

咸宁帝端着『药』碗,忽道:“你可昨夜朕做么梦?”

高让道:“奴婢不。”

见咸宁帝将『药』喝完,他又赶紧将蜜饯呈上去。

含着蜜饯,咸宁帝放松靠在软枕上,缓缓闭上眼睛,沙哑道:“昨夜啊,朕梦见无数百姓和文人举子站在朱雀大街上,吵吵嚷嚷,他们高怒骂朕杀父弑兄,皇位得名不正言不顺,又骂朕昏庸无道,陷害忠良。”

高让连忙劝慰:“陛下,梦都是反的。如今四海升平,百姓感激您还不及呢,怎会骂您?而且,就几个月前,您不是还说那些文人写的歌功颂德的文章不切实际,将你夸得天花『乱』坠吗?”

咸宁帝像是睡着一般,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高让准备放下床帐时,突然听咸宁帝缓开口:“朕还看见,老大站在宫门的城楼上,身着龙袍,正接受百姓朝拜。那些人都称赞他是君,仁爱宽厚。”

高让一惊,飞快看一眼咸宁帝,见他仍未睁眼,硬着头皮谨慎回答:“陛下定是看错,说不定陛下看见的,是年轻时的自己,正受万民朝拜。”

“老大现在在么方?”

听咸宁帝将这个话题揭过去,高让暗暗松口气,回答:“太医刚离开,大殿下就求见陛下,奴婢按照陛下的吩咐,让大殿下先回去。据说,半个时辰前,大殿下有事出宫,现在还没回。”

“又出宫?”咸宁帝冷笑一,“这是有多少大臣等着他去结交,还是有多少宴席等着他去参加?真是忙得很啊!儿子大,这道宫墙也拦不住他。”

确实如咸宁帝所说,自杨敬尧画押认罪后,大皇子突然就变得更加忙碌——

这天下是姓李的天下,天子不仁,大臣自然就将希望转寄于储君。

即使咸宁帝再是打压、再是不承认,如今三位皇子中,一个无缘储位,一个远在凌北,排除下,李忱都是稳稳当当的储君人选。

至十五的大朝,咸宁帝面『色』不华,病气显,坐在御座上,似乎清瘦不少。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上禀,杨敬尧之罪已勘定,按大楚刑律,当处以凌迟,诛三族。

咸宁帝没有多言,抬手准:“诸卿依律即可。”

此案终于尘埃落定,三人躬身领命。

俯视群臣,咸宁帝拍拍手边的龙头:“诸卿还有么说的吗?”

礼部尚书与程阁老对视一眼,出列站至殿中,再一次提起立储之事。

咸宁帝冷笑,尚未答话,就又有十数位大臣陆续出列,高附议。

朝堂猝然一静。

殿中众臣虽然低头垂眼,但这显是一次提前计划好的施压,而施压的对象,便是当今天子。

咸宁帝嘴角的冷笑寸寸收敛,双眼微眯,面『色』逐渐阴鸷,他看着二十几个威『逼』到他面前的大臣,眼底浮起杀意,又很快掩下。

“阁老程浩乾,礼部尚书史远,户部尚书范逢,”咸宁帝将这些名字一一念出,停顿几息后,陡然怒极,“怎么,你们都想『逼』朕至此?”

天子盛怒。

礼部尚书咽咽唾沫,握紧笏板:“臣等非想『逼』迫陛下,只是不立储君,于礼法,于宗法,于江山社稷,都不相合!”

然而此次朝议,咸宁帝最后仍未松口,拂袖而去。

大理寺。

“这大概就是圣难测?到现在都不白,陛下为何至今不立太子。”侯英与谢琢一起整理杨敬尧一案的供状,单单是杨迈、杨管、仆、亲眷等人的口供,叠起就有三尺高。

谢琢拿过杨管的供状理好:“你也说圣难测,陛下如何想的,自然不是等能猜测的。”

“也是。不过陛下子息不丰,幸好有大皇子,谈不上惊才绝艳,但守成没有问题,也不道陛下是不是有哪不满。”侯英随后闲聊几句,又叮嘱,“对,谢侍读最近可不去诏狱附近。”

谢琢不解:“为何?”

“杨敬尧关在面,刑师已经行刑。”侯英解释,“朝少有罪名能至凌迟之刑,之前罗常与徐伯两个重案,都只判腰斩而已,有个吏不信邪,非去瞧瞧凌迟是么样,回时脸都吓白。”

他叮嘱:“据说杨敬尧的痛呼一外都能听见,很是渗人,谢侍读还是避远些为好,以免夜做噩梦。”

谢琢颔首:“谢侯寺丞提醒。”

虽然如此作答,但谢琢还是一连几天,天天都去诏狱附近。

没有进去,他只是坐在马车,花上半个时辰,静静听着杨敬尧的痛号哀呼。

直到某天再无音传出。

踏进诏狱,狱吏在前面引路,还奉承道:“大人怎们这血腥腌臜之?莫污你的袍角!”

谢琢行在灯火的暗影下,简短道:“陛下对此案颇为看重。”

狱吏连忙道:“可教大人道,刑师刀,可没有一刀偷工减料!”

到刑室,血腥气扑面而,谢琢不顾面『潮』湿,走进去,在刑架前站定。

杨敬尧此时已经没人样,全身俱是血污,一直有血珠沿着他的脚跟往下滴流,人还醒着。

盯着人看许久,杨敬尧才认出,嗓音几不可闻:“谢琢……”

谢琢眼中无半分容与怜悯,将杨敬尧打量一遍后,道:“看,杨首辅已经道千刀万剐是么滋味。”

杨敬尧喉中呼嗬响起,没有人道他到底是想说么。

至杨敬尧死,谢琢再未去过诏狱。

而夹在书册中的那张纸上,“杨敬尧”三个字他用墨笔划去。

七月末,大皇子李忱与谢琢约见在会仙酒楼。

如今,李忱出宫与人见面,已经不再遮遮掩掩,反而某个官员得李忱会面,还是可以向同僚夸耀之事。

会仙酒楼中,谢琢面前只放一杯清茶。

李忱身上所穿的常服,纹样已经与太子常服相差无几,他一扫眉间沉郁,意气扬扬。

“谢侍读这回让人转告,有急事相商,可是得么消息?”李忱喝口茶,“若消息与立储相关,谢侍读下次就不用再这么急着找。”

毕竟,无论咸宁帝如何不甘不愿,他现在即使无储君之名,也已经有储君之实。那些消息也就不那么重,犯不着他特这一趟。

谢琢摇头,示意李忱让随侍的太监出去后,他才说出:“臣在文华殿轮值后,因为落东西,返回去取,偶然在殿门外听见陛下在与高公公闲谈,提到前朝戾太子之死。”

如浮冰兜头而下,李忱脸上的笑容迅速冻结,他肃着神情紧盯谢琢,手指紧捏着茶杯:“你确定没有听错?”

谢琢确定道:“臣确定。”

所有镇定尽数化为乌有,李忱站起身,踱几步:“戾太子,好一个戾太子!父皇何苦如此『逼』!”

前朝戾太子,起兵谋反,兵败后想逃跑,皇帝亲自挽弓『射』杀。如今他的好父皇突然提到戾太子,显然是同样的思!

重新坐下,李忱眼中眸光狠厉,握拳捶在桌面上,令满桌的杯盏都震震:“没想到,父皇竟对杀!”

谢琢转着手的茶杯,文士服的宽袖垂落,『露』出一截玉『色』的纤瘦手腕。

他垂下清淡的眼眸,想,咸宁帝到底有没有提起戾太子,不重。现在,李忱缺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乘胜追击、更进一步,一个倾泻怨怒、打破父子君臣的理由。

而他,只需将这个理由放到李忱手。

十二天后,凌州境内出现,山崩水出,日月暗淡。

消息传至洛京后,群臣上书,称此乃帝王失德,上天谴责,陛下为万民之君,当发《罪己诏》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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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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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沙发( ﹡ˆoˆ﹡ )

    性取向真的是人类口中最无聊的东西了2022/06/25 17:23:59回复 举报
  2. 地板~( ̄▽ ̄~)~

    蔷薇蔷薇2022/06/26 04:23:35回复 举报
  3. 地下室~~~
    3楼诶~~~~

    余厦2023/01/14 23:30:10回复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