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别骗我

怀愫/

白准轻轻捏着鼻尖,眉头皱侧过脸去,霍震烨只好先把那个纸扎丫环摆到天井。

他把这丫头立在天井里时,突然想到那人既然能用这丫环的眼睛偷看,那现在这只眼也还是能用的。

霍震烨边假装摆正纸人,边伸出手指“扑”声,把纸人的另只眼睛也给戳“瞎”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全屋子的纸人都抖了下。

满屋纸人肃然,时纸竹无声,风吹过檐下阿秀用小汽水瓶子穿的玻璃风铃,“叮叮咚咚”阵乱响。

“我把那店扫荡了,纸扎都烧了。”

白准轮椅滚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桔子口味的。

霍震烨跟在他身后:“那人谁啊?”边问边接过汽水瓶子,用牙咬开瓶盖,再递回白准手里。

白准嘬了口,沁凉爽快,他眯着眼打了个嗝:“是我师兄。”

……

“你还有师兄?”他还以为白准这古怪脾气,是不会有同门的。

“我入门晚,师父收下我时,他已经能独当面,我拜师几年之后,他就自己出去闯荡了。”

“那怎么是你当门主?”

白准眼睛眯:“我比他强。”

霍震烨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他回来过次,”白准像是想什么,嘴角微带点笑意,“我师兄以前对我是很好的。”

他那时才刚入七门,什么也不懂,但入门师父就替他开了眼,已经能看得见那些东西了。

七门司调和阴阳,抚慰亡魂。师父又是个什么都爱管的烂好人,什么鬼求上门,他都要超度,到夜里就不得安宁,窗户上飘着吊死鬼,水缸里浮着淹死鬼。

“那时候我们还住乡下,四面都是农田,别家院子有门坎,我们的没有,怕他们跳进来不方便。”

乡下人家若是夜里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千万不能开,说不准是鬼想门坎。

霍震烨本想问问什么“他们”,回过神来吁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最烦的是什么鬼?”

霍震烨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你说。”

“最烦的是痨病鬼,咳嗽个不停,偏偏咳嗽就吹冷风。”白准最怕冷,到哪儿都要抱着小火炉捂手。

分明是厌恶的口吻,可又带些笑意,霍震烨想他应该是很喜欢那段时光的。

“是他带我入的门。”师兄十七岁,夜里陪他起睡,偶尔还给他去集上买糖人。

“那后来呢?”霍震烨干巴巴的问。

“他出门大半年,本来是历练,可很久才回来,还跟师父大吵架,自己跑出去了。”

“为什么?”

白准摇头:“不知道,师父到死,也没告诉我。”他继承了七门,还以为师兄怎么也会回来给师父上柱香的,可他没有。

这就是为什么,柳二说要给韩三烧柱香磕个头,白准愿意替他画张脸的原因。

白准竹轮椅滚到天井前,目光幽幽望着那个纸扎的清朝丫环,抬抬手:“烧了吧。”

霍震烨把那纸丫环点燃,丫头的绿衣红裤因火光“簌簌”细响,倒像衣裳摩擦发出的声音,“哔啵”声烧成两断,成了堆灰。

眼看落日点点滑下去,余晖消失在城隍庙大殿的檐翘后,白准进了庙门。

庙祝穿件蓝袍,早早就等着白准进来,恭敬迎他:“七爷,东西都预备好了,劳烦您。”

白准颔首:“知道了。”

庙祝看了眼跟在后面的霍震烨,有些吃惊,每岁三巡的纸献,都是白七爷人扎的,怎么今天还多带了个人来。

可他看白准并不解释,也不再问:“给您预备了足够的细蜡。廊下有炉子烧着热水,东西都是干净的。”说完就顺着长廊离开前殿。

大殿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纸竹香案,案上还插着根细长细长的蜡烛,四下廊都点起油灯,殿内殿外烛影幢幢。

霍震烨将白准推到竹纸边:“我能替你干些什么?”

白准指指地上竹条:“劈竹丝。”

“有用?”

“没用,让你练手罢了,你个学徒,还想沾手迎神献纸?”

嗬,还嫌弃他手笨,霍震烨的刻章可是连霍老头子都要赞声好的。

但他老老实实低头拿起竹刀,学着白准的样子,劈下根竹丝。

白准的竹轮椅滚到香炉前,先点香敬神,再用香点燃那支长蜡。烛光的点微光,在空地前投下个光圈,光圈正就是白准。

他先取长竹条,立骨。

竹条在白准手仿佛有了生命,凭着他的心意弯曲、转折,根缠绕根,根根竹条很快就扎出底盘身架。

竹骨立好,就是画绢衣。

神像纸献用的不是普通纸张,而是轻绢,要勾云画符,贴金带闪,绢衣才是最费功夫的。

霍震烨就坐在石阶上,边劈着竹丝,边抬头看向白准,他在那个淡淡的光圈,指尖翻飞,目光虔诚。

似乎就要与那光圈融为体,圈除了烛火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霍震烨舔舔唇,他打破这寂静:“你要不要喝热巧克力牛奶?”

白准刚拿起轻绢,突然听见霍震烨的声音,恍惚回神。每次这个时候,前殿悄无人声,除了神像灯烛,只有他个人。

他侧脸看向霍震烨:“好。”

霍震烨找来炉子升火煮牛奶,又往小炉里扔了两块巧克力,很快巧克力的香甜味就从壶盖溢出来,冲淡了殿的檀香。

霍震烨倒了小杯热牛奶巧克力给白准,白准捧在手心里,眯着眼睛吸上口,还未喝,身子就已经暖了。

这才觉得指尖发冷,膝盖上的软毯也抵挡不住穿堂风,小小口,热意流向四肢百骸,竟比酒还管用。

白准眯起眼睛:“这个比姜汤管用,以后就喝它了。”清明和十月朝,个初春,个晚秋,风凉刺骨,要饮姜汤取暖,他每回都捏着鼻子喝。

这巧克力还真是个好东西。

霍震烨看他满足,轻笑声,拿起案上蟹爪笔:“绢衣是不是就照着神像身上的画?”

白准捏杯子的手微微紧,眼看霍震烨无知无觉踏进光圈,那光圈不曾黯淡,反而更明亮了些。

白准讶然,微白指尖握着热杯子,他吹茶似的轻吹口:“你还画过神像?”

霍震烨听他没反对,抖开轻绢,把绢铺在两边长廊上,先刷遍矾水,等绢干透再作画上色,全部画完,还要再上层。

画不掉色,绢不开裂。

“画过。”年年都画,为霍老太太和大太太,屋子的女人都拜菩萨,他画的观音像是霍老太太最喜欢的。

绢衣裹上竹骨,描彩的时候就丝都不能错,霍震烨爬在竹架上,手拿颜料盘,手夹着各种粗细的毛笔,笔笔给纸竹神像穿衣。

白准看他竟画得不错,又给自己倒杯热巧克力,懒洋洋对着杯面吹口气,陷在鹅毛枕头里,怪不得这当师父的都要收徒弟。

四周烛火随风摇曳,殿内城隍木像慈眉低垂。

霍震烨画完整件法衣,刚从竹架子上爬下来,香案上点的细长蜡烛就烧到了头,火星灭,光圈消失。

“行了,回去吧。”白准恋恋不舍喝掉最后口热巧克力奶。

天早已经黑透了,老城厢的人家舍不得用电,这片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白准轮椅前挂着着盏四方小灯笼,霍震烨在身后推他,窄长的条石头巷子,圈暖光缓缓向前,风吹在身上,竟也不觉得冷了。

霍震烨在他头顶念念叨叨:“明天还要去,我给你搬个摇椅去怎么样?我画法衣的时候你还能靠着睡会儿。”

“光喝热牛奶也不行,要不然我叫付甜酒酿担子,有炉火温着,你想吃就能吃。”

白准昏昏欲睡,霍震烨低头看,他眼睛都已经阖上了。

两人还没走到大门边,就见门前站着个瘦长的身影,穿长衫,戴软呢帽,听见轮椅声转过身来,在阴影看着他们。

白准眉头微蹙,盯着来人。

“师弟,”那人近前几步,取下帽子,冲白准露出笑来。黑帽之下,他还年轻,肌肤雪白,整个人仿佛张失了色的纸。

他连眼睛珠子都比寻常人要淡几分:“好久不见了。”

白准瞳仁缩,那人便对他温而笑,用种宽容的目光看着白准,好像准备好了接受切责难。

霍震烨心里就跟阴天落雨似的泛潮,股股冒上来。

“进来吧。”白准推开大门,先往里去。

大半夜,霍七少蹲在天井里烧煤球炉子,给屋里两人烧泡茶用的水。

他臭着张脸,边用扇子狂扇炉火,边偷听两人在屋里说些什么,大半夜的还叙什么旧!

“师弟的技艺真是精湛。”白黎看着满屋的纸扎,口吻满是欣慰。

“你既回来了,便该给师父上柱香。”

白黎摇摇头:“师父不会愿意看见我的,所以我来了,也没想打扰你。”

“你犯了门规。”白准皱眉看他,“你不该替宋福生夫妻扎纸人。”

白黎依旧是那付温吞模样,他垂下睫毛:“我告诉他们不要点眼,也告诉他们解决的的办法。”

宋福生确实是这么说的。

白准皱眉,那纸灵杀了四个人,三个罪有应得,个是被反噬,可到底是白黎起的头。

白黎继续道:“是我的错,可那个母亲哭得很惨,我不忍心。”

白准凝目望他,良久才说:“宋瑛自愿献祭,虽没成怨灵,也要好好超度。”

“我已经超度过了,因果也是我担着。”白黎说完又笑,“我来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能不能撑住七门,看你过得很好,明天我就出城。”

“你要去哪?”

“去乡下,我喜欢乡下,白事也办的热闹。”

霍震烨就在这时,端着茶托进来,给白黎盏茶,给白准的是杯热牛奶,里面还调了点蜂蜜:“太晚了,你喝茶睡不着。”

霍七少的口气当然是硬绑绑的。

白黎脸现讶色,他看看白准又看看霍震烨,白准本来没什么,被白黎目光扫,耳朵尖微微有点红,白黎轻笑。

白准握着杯子,赶霍震烨走:“别打扰我跟你师伯说话。”

等霍震烨咬牙转身出门,白准才问:“那宋瑛的那张皮呢?”

“烧掉了。”白黎说,“在她灵前烧化,超度了。”他说着低头喝了口茶,嗬,真苦。

“你当年,为什么跟师父吵架?”

“我遇上个我喜欢的人,想与她成亲,回来禀告师父,师父说七门都是孤寡命,别害了人家女孩子。”白黎越说越低声,“所以那个母亲求我,我不忍心。”

“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就算是你,我也不会留情。”白准口把牛奶干了。

“好。”白黎扫眼堂鬼鬼崇崇踱来踱去的霍震烨,“阿准,我没能护住我的人,你要护住你的人。”

白准唇线抿,没有作声。

直到洗漱去睡,霍震烨还臭着张脸。

白准躺到床上,竹条点点木床:“怎么?你还想在这睡?”

霍震烨骨碌钻进被子,也回他:“怎么?你能跟你师兄睡,我就能跟我师父睡。”

白准翻个身不理他,吹灯许久,霍震烨又问:“你要是实在担心,要不要跟着看看他去哪里?”

白准虽没回答,但霍震烨第二天大早还是打电话给大头,白黎就住在三官堂路的后巷,让他看看有没有搬走。

大头打电话过来报告:“霍公子,是有个男人搬走,他还带了只棺材。”

作者有话要说:霍·该偷听的没听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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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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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苦茶,哈哈哈哈,霍七的小心思(⁎⁍̴̛ᴗ⁍̴̛⁎)

    无七(戚容老可爱等一只夏夏)2020/09/10 10:21:35回复 举报
  2. 恐怕白黎开始就为宋英的那张皮吧,那个鬼孩子照理不应该剥了妈妈的皮。给了他爱又给了他恨,就算反噬,怎么会要她的皮。白黎一人说的话不可信

    匿名2020/09/10 12:21:31回复 举报
  3. 醋了醋了他吃醋了哈哈哈哈

    阮氏锖青磁2020/11/07 10:15:44回复 举报
  4. 猪·该听的永远听不到·脚

    不可言说2021/03/14 19:36:01回复 举报
  5. 哈哈哈他醋了他醋了

    匿名2021/09/11 23:40:58回复 举报
  6. 他醋了!他醋了!他醋了!他醋了!

    雨燕观忻州2021/10/17 08:42:44回复 举报
  7. 最重要的话怎么没听见呢!他的人!

    白银六卫2022/04/29 09:13:09回复 举报
  8. 啧,真不会偷听

    蔷薇蔷薇2022/06/08 01:25:47回复 举报
  9. 白.不知是好是坏但拿剧本.黎

    2022/08/28 11:19:38回复 举报
  10. 哈哈哈哈哈好好笑,霍七醋了

    木子竹间2023/01/26 09:02:30回复 举报
  11. 那块皮肯定被白黎拿走了。我猜他喜欢的人肯定出事了,想求他师父帮还魂。然后他师父拒绝了他才走的!他应该是想用人皮给他喜欢那人做个躯壳!!

    大橘子灬2023/07/10 13:44:12回复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