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喊生魂

怀愫/

白准在睡晚午觉，黄雀“死”，他立刻醒来，正不知霍震烨在什么地方，他自己就报信来了。

黄包车夫在门前等着，白准坐上车，阿秀也急忙跟上。

黄包车飞快蹿出馀庆里，停在圣心医院门前。

霍震烨刚打完电话，就听见身后许彦轻呼声，他掀开了霍震烨的西装，看见了西装里裹着的，像木偶样的小凯。

许彦拿出听诊器：“霍兄，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孩子被拐骗了，解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这样。”

小凯躺在病床上，依旧是僵直着的姿态，两手紧紧贴在腿边，身体直挺挺，如果不是他的头还会切切转动，简直就像是具尸体。

许彦听了小凯的心跳，他的心跳异常缓慢，儿童的心跳会比成年人要快，但小凯的心跳就只有正常人心跳的半。

“必须立即抢救。”

霍震烨还没说话，门就被推开了，白准坐着轮椅进来，眼睛往许彦身上扫。

啧，凑的还挺近的，他皱起眉头，对霍震烨说：“你不是活得好好的？”那还打电话救什么命？

霍震烨他指指床上的孩子：“这是怎么办？”

白准扫了眼，皱起眉头，轮椅滚到床边，伸手抚过小凯的额头，他掌下躯体失温，这孩子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

生魂走失，有些麻烦。

“有办法吗？”霍震烨是抱着小凯跑进来的，他衣衫微乱，发间汗湿，神色关切的看着白准。

白准看他眼，阖了阖眼，算是答应了。

霍震烨神色松，露出笑意，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许彦推开霍震烨，他向斯，这会儿看他们这么耽误抢救的时间，急得直皱眉：“霍兄，你自己也学过医的，应该知道抢救的重要性，你怎么……”

白准让开轮椅，霍震烨点头：“那救吧，麻烦你了。”

许彦跟护士把小凯推进了抢救室。

“你还学过医？”白准突然问。

霍震烨咳嗽声，有些尴尬，他去英国就是学医的。

“原来你也是拿刀的。”白准笑意隐隐，跟着正色起来，“要救他，倒也不麻烦，得他至亲替他喊魂，越快越好。”

走失得时间越久，找回来的可能性越小，就算找回来了，三魂七魄不全，人也变成痴呆儿了。

“可……小凯家都是信教的。”

白准“嗤”声：“怎么？洋人的玩意儿是信仰，老祖宗的玩意儿就是迷信了？”

小凯的父母闻讯赶到医院，听说儿子怎么抢救心跳都依旧慢慢变缓，他母亲哭倒在地上。

霍震烨只好充当“神棍”的角色，他走到小凯的父亲身边：“程先生，如果这个办法治不好，要不要试试别的办法。”

程先生还没说话，程太太扑上来就握住霍震烨的手：“霍先生，什么办法都行，什么办法我们都愿意试。”

“小凯这样，是三魂七魄不全，得至亲给他喊魂。”

“喊魂？”程先生脸色变化，这简直是太无稽了。

霍震烨抓住他神色的轻蔑说：“点白蜡祈祷难道不是样可笑？小凯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程先生还有些迟疑，白准先不耐烦了：“救不救？不救我走了。”

小凯的姐姐把拉住了父亲的袖子，她双目碧清，从开始就起沉默，她对她父亲说：“我看见，小凯的床下全是灰影子。”

团又团的涌动着，她边说，边哭，程太太抱住女儿，惊疑不定的看着白准。

“走了魂，自然有别的东西要钻进去。”白准阴恻恻，说完还扫了这家人眼。

程太太不管丈夫怎么想的，她立即对白准说：“先生，我愿意，我来喊。”

“你不行。”白准扫她眼，摇摇头。

“为什么？不是至亲就可以吗？”程太太泪落纷纷，只手揪着襟口，生怕儿子就这么没了。

“你刚大病场，不稳当。”三魂不稳，这么喊，把自己也给喊没了。

程太太确实生过病，直到接到消息之前，她还卧床不起，听见儿子找到了，病好了大半，不仅能下床，还支撑到医院。

白准连程太太生病都知道，他们有些相信了。

程先生说：“那我来，你告诉我怎么喊？”

“你也不行，你火气太旺，把魂都吓跑了。”白准点点小女孩，“你合适。”

程先生于是陪在医院里，看医生抢救儿子，不让他断了那口气，程太太带着女儿和白准霍震烨起回了家。

在家起香坛，用炉香灰画了个圈，让程君怡站在圈里，这里是小凯最熟悉的地方，有他最熟悉的人。

“拿样他最心爱的东西。”

程君怡挑了辆玩具车子，白准将根红绳系在她腰上。

程君怡也不过十岁，她强忍着不哭，走进圆圈前，她从口袋里掏出颗牛奶糖，递给白准，这是她特意带去医院的，想给小凯吃的。

白准打量那颗牛奶糖，这家父母都不怎么样，小孩子倒还有点聪明。

就在霍震烨以为白准不会要的时候，他看见白准伸出手，拿过牛奶糖，两只手轻巧拆开糖纸，把糖往嘴里塞。

边含着糖，边说对她说：“看见什么都别害怕，红绳牵住你的地方，你便不能去。”

程君怡站到圈里，线香点，她就昏昏欲睡，边想着要找弟弟千万不能睡，边又怎么也撑不住。

脑袋低，阖眼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睛时，圆圈不见了，红绳也不见了。

她心里牢牢记得要找弟弟，几步便跑出门外去，蹬蹬下楼，去小凯常玩的地方找他。

程太太看见女儿垂下头，然后家里的大门自己打开了，她又惊又疑，刚要去关门，白准出声：“开着。”

关了门，两姐弟就都回不来了。

程太太听，赶紧用身体抵住门，眼睛眨都不改眨的盯着圆圈里的女儿，和那支香。

白先生说了，香灭，不管回不回得来，都要把女儿拉回来。

程君怡沿着巷子跑到街上，她眼切都是灰的，天是灰的地是灰的，楼房商店也是灰的，路人也全都灰扑扑，只有她身上有点红色的亮光。

路人全都转过来，盯着她看。

程君怡咬牙不哭，心里害怕极了，可她直跑直跑，四处都找不到弟弟的身影。

她张嘴大喊起来：“小凯！小凯！”

那些灰扑扑的人向她靠近，伸手想要触摸她，可她身上似乎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东西，还没碰到就把灰影弹开。

程君怡她跑得很快，而且点都不觉得累。

她跑遍了家的四周，还去了星期天家人会去的公园，都没有小凯。

程君怡最后去了教堂，那硕大的十字架散发着白蒙蒙的光，她没找到小凯，但她看见宋明杰了。

宋明杰也是灰扑扑的，但他站在教堂院子里的处十字架下，他看见了程君怡，对她微笑。

“宋明杰！你有没有看见我弟弟！”他们都是唱诗班的，圣诞节起点蜡烛唱歌，宋明杰还送过她圣诞礼物。

宋明杰冲她招手，程君怡就跟在宋明杰的身后，他们跑到栋花园洋房前，他站在门口，指指门里，告诉程君怡，她弟弟在这里。

程君怡隔着花园门，看见小凯果然在里面，落地玻璃门打开着，小凯跟另个孩子玩在起。

小凯骑着自行车，在花园里圈又圈的转。

程君怡隔着门大声喊：“小凯，快过来！”

小凯隐约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他扭过头，盯着门看了会儿，好像看见了姐姐，但他动都没动。

程君怡急了，她推开大铁门，脚刚要迈进去，腰上红绳倏地放出红光，紧紧牵住她，不让她向前。

程君怡跳起来冲里面大声喊：“小凯！快过来！你看看你的小汽车！”

她举起只手，可小汽车已经不能吸引小凯了，这里满地都是玩具，都是他没玩过的，蛋糕上还点着蜡烛，他们马上要唱生日歌了。

小凯根本听不见姐姐叫他，另个孩子绕着他圈圈的跑，跑到门边时，冲程君怡咧开嘴，露出诡异的笑。

程君怡又害怕又着急，她开始抵抗绳子，拼命想要跑进花园，她想把弟弟带出来。

可绳子紧紧系着她的腰，程君怡伸手解开了绳索，红绳动不动垂在地上，宋明杰惊讶的看着她。

程君怡跑了进去，拎起小凯，“啪”记拍他的额头：“小凯！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小凯下清醒，他傻乎乎看着姐姐，又看这栋陌生的房子，紧紧牵住姐姐的手：“姐姐，我害怕。”

程君怡又揉揉弟弟的脑袋，牵着他往外走。

那个直站在阴影里，身形团模糊的孩子，突然笑起来，道影子分成许多道，拦在姐弟面前，刚刚打开的铁门，刚刚打开的铁门，缓缓阖上。

线香就余寸长，红绳从开始就直在微微颤动，突然之间软了下来。

白准凝目皱眉，他对程太太说：“叫你女儿的名字，大声骂她。”

程太太她根本就张不开嘴，白准横她眼，把她瞪醒了，她张嘴就骂：“程君怡！你又跑到哪里疯！怎么还不带弟弟回来吃饭！”

边骂边痛哭出声。

声音穿透灰雾，响在天空上方，程君怡下牵住弟弟的手，往大铁门冲去，铁门眼看就要关上。

眼看就要来不及出去，只小皮鞋顶开了大铁门。

宋明杰给他们留了道缝，他把红绳子递到程君怡手里，挥手跟程君怡再见。

香灰断了，女孩睁开眼，程太太把抱住女儿，她抚摸女儿的面颊身体。

程君怡好像跑过长跑那么累，她气喘着，笑眯眯的告诉妈妈：“我把小凯送到医院去了。”

窗外响起把洪亮的声音：“程太太，程先生打电话过来，你儿子醒了！”

电话打到弄堂口的小店，这嚷，里弄的人家都听见了，纷纷隔窗恭喜：“恭喜你啊，程太太，终于不用担心了。”

白准唇色发白，无精打采，霍震烨脱下西装，给他披上，又把将他抱起来。

扣他在怀，唇贴着白准的耳：“你睡会，我送你回去。”

白准分明还有余力，但他双目瞬，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