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宁乐彤的手指死死抓着自己的膝盖, “但我知道，他长期在哪里出现。”
吴伟伟：“嗯？”
“在车上的时候，他跟我聊过, 说他长期出现在维线路一带，让我下次若是想坐车，可以再去找他。”宁乐彤死死咬着牙关, 表情骤然扭曲，“可是在这之后没多久，他就把车开到了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方。我当时好害怕, 我想下车，可他却把车门反锁了！”
那一天的记忆是她坠入深渊的开始, 是她一切仇恨的开始。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 她一定不会为了赶时间而坐上那辆白色轿车。可是命运已经落下棋子，她没有改天换命的能力。
“他起初只是想要钱，后来起了肮脏的念头。他用刀威胁我, 让我脱衣服……”宁乐彤说起往事的时候，神情却突然平静了，她的目光落在远处, 空茫一片, 仿佛这些可怕的过去并不能再激起她的任何情绪。
可是吴伟伟却发现, 她的指甲几乎已经将膝盖抠出了血。
——宁乐彤的所有痛苦被埋藏在了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
“我自然不肯，我拼命地对着他的脸又抓又挠, 有那么一次我的指甲险些抠进他的眼睛……也就是那时候, 他手里的刀掉了, 被我捡了起来……”
宁乐彤记得，当时的自己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双手死死握着刀柄, 威胁司机放自己走。
司机举起双手，佯装退让地替她打开了车锁。
就在宁乐彤开门逃跑的瞬间，一双手从后方伸来，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往后压。而因为事情太过突然，她又一心想着逃跑，全然没有防备，水果刀也从手中脱离出去，恰好掉进中央扶手的凹槽内。
那竖起的刀尖，在两人撕扯间，直直插入了她的后背。
大概是疼到了极致就没有感觉了，宁乐彤当时并不觉得有多痛苦，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体温正在一点点的变凉。
被她的样子吓坏了，司机错愕了下，考虑到即便把人救了，这个女人也一定不会放过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路把开车到一座鲜有人去的水库旁，然后将奄奄一息的宁乐彤拖下去，摁进了水里。
“……被水溺死之后，他本来是打算抛尸的。”宁乐彤嘴角噙着冷笑，“可是当时恰好有几个小孩儿拿着游泳圈过来，他害怕被发现，就只能先带着我离开了。”
吴伟伟心生怜悯，不由自主的放低声音：“那后来呢？”
“后来啊……”宁乐彤说，“后来他拉着我的尸体到处乱转，最后选定了一片位于仓库附近的城中村。”
城中村里基本没有监控，而且居住在里面的大多是外地人，其中不乏有小混混或者已经触及法律的其他犯罪分子。
黑车司机想得很简单，把人丢进这里，他再大摇大摆的把车开走。就算是尸体被发现，警察也会认定城中村就是第一案犯现场。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小混混给他背黑锅呢。
但他绝对想不到，会有人帮他把尸体处理掉。更加想不到，死了的人也能开口说话，指认凶手。
吴伟伟求助的看向抱着铜钱剑倚在承重柱上的李鸿羽：“接下来怎么办？”
李鸿羽看向宁乐彤：“你若是想直接投胎，我可以帮你。若是想要报仇……”
“我要杀了他！”血丝充斥着宁乐彤的眼眶，一直蔓延到了眼白上，“我一定要杀了他！”
李鸿羽点头：“可以。”
吴伟伟举手问：“要我打电话找陈哥帮忙吗？”
陈哥现在有大靠山，关系摆在那里不用白不用。
李鸿羽对走关系这件事同样没什么意见，“嗯。”
电话打出去不久，地府派了人上来，对宁乐彤的事情做了登记后，他们发放了复仇准许证。完了还恭恭敬敬地对吴伟伟和李鸿羽说：“二位，事情已经办妥，若是有什么别的需要，请随时叫我们。”
吴伟伟对阴差作了个揖，目送对方离开后，忍不住感叹：“当关系户的滋味真不错，办事效率就是高。”
李鸿羽看他一脸美滋滋的表情，忍不住勾了勾唇，“先去找凶手吧。”
吴伟伟边走边问：“那特调部怎么办？要通知一声吗？”
李鸿羽：“你跟宁乐彤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跟部里发了消息说明情况。”
吴伟伟点点头，停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的司机听两人说要去维线路，心头一喜。出夜车的生意一般不怎么好，谁能想到他今天走运，会拉上这么一个跑远程的，粗略算一下，这一趟能挣好几十呢。
他高兴得一边开车，一边跟后面的人说话。
“你们是在工地上班吗？”瞅着两人衣着干净整洁，相貌干净俊逸，猜测应该不是普通工人，可能是管理层级别的小领导。
吴伟伟含糊应了一声，问：“师傅，你知道维线路那附近哪儿有跑黑车的吗？”
“黑车？”出租车司机有点不太高兴，“小兄弟，想去哪儿我可以送你过去啊，干嘛找黑车，虽然可能便宜点，可是不安全啊。”
吴伟伟叹了口气说：“不是，我是之前丢了东西在一辆黑车上，这不，大半夜的还跑去找。”
“这可就难办了。”司机说，“维线路那一带是老城区，天眼分布不如新城区多，万一你上车那一段刚好没有监控，就算你找到那辆黑车司机，他也可以不承认的。”
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周遭的温度降了点。
司机赶紧把敞开的车窗关上。
吴伟伟与李鸿羽对视一眼，拳头贴在嘴边咳嗽一声，示意宁乐彤老实点，别乱吓人。
宁乐彤将自己缩成一团，挤在副驾驶座和车门的缝隙里。
夜晚车少，路况好，一路上没经过多少红绿灯就到了。
维线路那一带虽然是老城，但酒吧和ktv却不少，一下车就开看见两个小年轻扶着路边的树干吐得昏天黑地。
李鸿羽付了车钱，带着吴伟伟径直走到公交车站牌下，“你是在这里遇见的那个司机吗？”
宁乐彤连连点头：“是这里。”
她租的房就在一家酒吧后面，虽然吵闹，但房租便宜，而且房东人品好，从来不会像其他房东那样突然涨房租。
本来，她都已经决定好下个月就搬出去跟同事合租的。
吴伟伟摸着下巴思索道：“我刚刚看过了，这一带监控确实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他抬手指向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那儿就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拍到这边。”
李鸿羽：“我派人去查查监控。”
特调部的人接到电话之后，很快就跟警方联系，两人一鬼在路边站了不到十几分钟，那头就根据宁乐彤提供的时间给出了消息。
好巧不巧，十字路口的监控恰好涉及到公交站牌这儿。
根据技术部的处理，模糊不清的监控截图被放大后又做了清晰处理，轻易就查到了车牌号及其主人。
特调部的人给李鸿羽回了电话：“组长，地址我已经发到了你的手机上。你看是通知警方抓捕，还是用其他方式处理。”
“阴间已经批准宁乐彤为自己复仇，我们不用多管。”李鸿羽抬腕看了眼腕表，估算道，“大概一个小时后过来善后。”
有了地址，一切都变得简单。
李鸿羽和吴伟伟一起把宁乐彤送到了黑车司机的楼下，便不再往里走。
宁乐彤对两人鞠躬致谢，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漆黑楼道里的声控灯并没有因为多了一道魂魄而被点亮，依旧是那深沉到令人压抑恐惧的色彩。
大概过了半分钟的样子，吴伟伟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仰头往上看去，五楼楼道里亮起了灯光，那是黑车司机所在的楼层。
黑车司机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车，买了凉菜和啤酒回来，正一边看盗版电影，一边吃宵夜。
敲门声打断了他握住啤酒瓶子的动作，让他十分不耐烦。
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猫眼外面空荡的，没有人，只有对门暗色的防盗门安静闭合着。
他啐了一口，转身回到沙发前坐好，刚用手捻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门又响了。
这一次的敲门声比之前急促，咚咚咚，咚咚咚的，让人无端地紧张。
黑车司机猛地坐直，回头看向最近新供的菩萨，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觉得本该慈眉善目的菩萨，此时眉眼阴沉，透着古怪。
他咽了咽口水，赶忙爬起来走到神龛前，双手合十的拜了几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敲门声还在继续，就连楼上的人都给惊动了。
六楼的人推开家门，没往下走，只是冲着外面怒喊道：“506到底有没有人在家啊，你们家门都快被他妈的砸烂了！”
黑车司机听见外面的喊声，赶紧转身跑向门口，他一把拉开门，外面空无一人，而六楼的户主正好砰一声关上了门。
微凉的从他裸|露在外胳膊和腿吹过，楼道里静得出奇。
他打了个哆嗦，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去关上了门。
怔忪地在门口站了会儿，他将防盗门反锁起来，告诫自己，再有下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开门。
好在，接下来一切安稳，敲门声再没响过。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影，情绪随着剧情起起伏伏，很快就将之前的恐惧抛之脑后。
凌晨一点多，黑车司机终于发困了。
他将最后一口啤酒喝完，起身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空间小，他一个体型偏胖的大男人站在里面多少显得拥挤。脱了衣服，拧开花洒，黑车司机仰头冲洗头发。
由于闭着眼睛，他的视野一片黑暗，这让他的其他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所以当一双冰冷的胳膊从背后抱上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下意识想要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动不了。
耳边响起轻哼的歌儿，是他最常听，也是最经常在车上放的歌儿。
黑车司机浑身一抖，已经猜到自己遇见了什么事。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害怕的闭上眼睛，眼球在眼皮下不停地颤动，想要挣脱。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身体根本动不了。
紧贴着他的“人”并没有折磨他太久，很快，那双手就从他的脖子上缓慢移开，沿着他的下颌骨一路往上，停在了他的右眼角上，“我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在那天挖了你的眼睛……”
随着话音落下，一根手指的指甲沿着眼缘插|入了眼睑和眼球之间……
楼下，正在瞌睡的吴伟伟被凄惨的叫声惊醒。
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居然靠在李鸿羽的肩头睡着了。
他尴尬地坐直，抬手摸向嘴角……随即尴尬地看向李鸿羽，“对不起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李鸿羽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肩头，口水将白衬衣润湿，紧紧黏在了皮肤上。
“没关系。”他起身，因为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坐姿，腿脚和手臂有些发麻。
吴伟伟却有些过意不去，赶紧跟着站起来，讨好道：“等事情结束，我帮你洗干净吧。”
李鸿羽静静看着他，直到对方迫于他的眼神，隐隐有了要逃避的势头他才开口问道：“吴伟伟，你对谁都这么话多吗？”
“啊？”吴伟伟有点受伤，轻轻抿了下唇，小心翼翼地看向李鸿羽，“你是觉得我太吵了吗？”
李鸿羽：“不是。”
吴伟伟蹙眉：“那你干嘛这么问。”
“你先回答我。”李鸿羽固执地追寻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吴伟伟仔细想了下，自己好像还真没有对谁都话很多，除了陈岭，他好像也就在李鸿羽面前还算放得开。
可是为什么呢？
陈岭给了他一口饭吃，帮他改变了从前错误的观念，带着他走上了正路。所以他对陈岭充满了感激和信任，也把他当成最亲切的家人和朋友。
可是李鸿羽呢？
吴伟伟记得，自己在最初的时候挺看不惯这人的，说白了，其实是嫉妒，嫉妒对方比自己有天分，起点比自己高，不用在外面招摇撞骗，骗吃骗喝，生来就有人庇佑提携。
可是随着几个案子的相处，他对李鸿羽的讨厌和令人不齿的嫉妒，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成了可以一起面对困难的朋友之谊。
其实，说是友谊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朋友之间应该一起撸串，一起k歌，一起谈笑风生……而这些事，在他和李鸿羽之间统统没有发生过，除了工作，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这样的话，他们还算朋友吗？
如果不算，他为什么看到李鸿羽被李道玄泼脏水的时候，会怒火上涌想骂人；为什么每次接单碰见李鸿羽，都会悄悄观察他的一言一行；为什么在看见李鸿羽的衬衣被管道蹭脏的时候，会迁怒到他人身上……
吴伟伟想不通，既然严格算起来不是朋友，自己又为什么会在李鸿羽身上，投注这么多的关注和情绪呢？
奇怪，太奇怪了。
“吴伟伟。”李鸿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的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