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同拍共鸣~第104章 难得和乐

浑身湿透的封如故被如一领回偏院之中。

他毫不见外,钻进浴桶里,就着如一为他放好的热水大洗特洗了一通,洗刷掉身上寒气,又一时寻不到干爽衣服,索性自作主张,对外喊道:“大师,大师,行个方便,借件衣物吧。”

如一本怜他淋雨凄惨,被封如故这前前后后一折腾,那点同情心也熄了个七七八八。

他腹诽他一句矫情,同时除下自己身上的僧衣,递入屏风,内里还残着些体温。

封如故心安理得,全盘收受,从屏风后转出来时,露出的修长的手腕脚腕被热水烫得微红,从偏广的僧袖里探出,更显出他骨头纤细,连指甲盖都透出淡粉的血色来。

如一只看了一眼,便偏开了脸。

那边,封如故自觉爬上了如一的床,裹好了如一的被子,把自己卷得密不透风。

如一站起身,走到床边。

鸠占鹊巢的封如故抓紧被角,笑言:“你不要上来。我脱光啦。”

如一听了这不堪的话,也没吭声,递了一杯热茶过去。

封如故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伸了只手出来,揭开盖子,一股温暖的姜茶香扑面而来,湿润了睫毛。

如一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道:“驱寒。”

封如故将白瓷茶盏捂在掌心,那热度便从掌心暖融融地直达了心房。

他说:“多谢。”

如一在床边坐下,一字不发。

封如故:“师兄的阵结得如何了?”

如一:“一切顺利。海净在旁看顾,若有任何问题,他会唤我回去。”

封如故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如一也不再说话。

封如故等了半晌:“……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如一嗯了一声:“你说。”

封如故又揭开了盖子,嗅了一鼻子的姜香,笑嘻嘻的:“不告诉你。”

如一习惯了他的反复无常,又嗯了一声,也不走,只是陪着他。

在他看来,封如故此人颇有一点戏子风范,没人看着他、管着他时,他实在太易发疯佯狂,还是自己在他身边呆着,有个人能供他矫情卖乖,他也能多爱惜自己一点,

封如故最终还是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言语间也没有偏向自己。

听完大致的前因后果,如一也是那个问题:“为何你不留在那里,为桑落久渡气?”

封如故玩着杯子盖,像是一只惬意趴窝的兔子:“不是有三钗在嘛。”

如一:“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如一以己度人,道:“师父,先是师,又是父。孩子受伤时,盼望父亲陪在身边,施以援手,是人之常情。”

封如故一愣,抬眼看他,心中生出一两点柔情来。

如一道:“……在这一点上,你确实很不称职。”

封如故细想一番,更理解罗浮春对自己发的那通邪火了,认真点头认错:“嗯。是我不好。”

如一见他认错,心却软了。

往日里,他听人忏悔良多。

真心的忏悔多在死前,因此他早就学会了分辨后悔的真假,一颗心也逐渐百炼成钢。

但面对封如故,他难得劝慰了他:“……你也没有那样不称职。”

封如故没有再说什么,彻底把自己当做了一只兔子,懒得捧杯,探出脑袋,埋首在姜茶杯里啜水喝。

如一知道,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龃龉,他既非道门中人,又是后辈,不该多予置评。

他也跟着封如故安静下来,看他喝水。

伴着雨声,如一心平气和地看封如故喝完了小半杯姜茶。

如一不知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只看他喝水,也能看出了无穷的趣味来。

封如故说一声“够了”,如一便取走了杯子,刚要叫他躺下休息,免得淋了雨、过了病气,便听得门外传来笃笃的叩门声。

封如故先于他问:“谁?”

荆三钗中气十足道:“你大爷我!”

荆三钗当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见有外人在此,荆三钗硬是咽下满腹问题,叫如一去斟杯热茶来。

道门内部的问题,如一不便涉入,自是出了门去。

门一关,荆三钗便急三火四道:“你怎么回事?”

“什么我怎么回事啊。”封如故习惯地打了个哈哈,眼看着荆三钗打他的心都有了,才问道,“落久伤势如何?”

“放心吧,且死不了呢。”荆三钗恶声恶气道,“失血过多罢了,身上的伤也不会影响他将来用剑驭气。不过得送到个灵气饱足的地方,好好将养调理一阵。”

“他可有苏醒?”

“刚才醒了一阵,如今又昏过去了。”说着,荆三钗口气渐缓,“……他倒是个温和的好孩子,见你不在身边,也没说什么,只一味对你大徒弟说自己无事,握着他的手,一直说那些围杀他的人的是非。……他知道你大徒弟是个属狗脸的,说翻就翻脸,脾气越劝越急,便一直转移他的注意,是个心思灵透的人。”

封如故闭眼道:“落久一向如此。”

被封如故这一番连消带打,荆三钗也没了火气,不再陪他打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出了那个早在他心中盘桓许久的问题:“你不肯救落久,是不是当年在‘遗世’里落下的伤还没有好?”

封如故没有否认。

荆三钗立即心下雪亮:“你身上功力还剩几成?”

封如故笑盈盈地看他,不作答。

荆三钗猜测:“七成?”

封如故不答。

荆三钗:“……六成?”

封如故仍是不答。

荆三钗急了,霍然起身:“……总不会只有五成了吧?”

封如故总算开口笑道:“真是我的好钗妹。”

他当真重视自己,对自己伤情的接受底线,有五成灵力这么多。

荆三钗便以为自己是猜准了,又气又痛,在房里困兽似的转着圈,喃喃地骂了几句丁酉,又责备他道:“你闲得慌啊,不先把身体将养好,收什么徒弟?”

封如故老神在在道:“我收徒弟,自是有我的用。”

荆三钗暴躁骂道:“扯你的蛋!”

封如故笑着骂回去:“扯你的蛋。”

荆三钗无可奈何地重新坐定:“你两个徒弟,都不知道你的状况?”

“不知道。”封如故躺平,盯着天花板,叹息道,“……不知道。”

荆三钗恨铁不成钢:“你就知道挺着、撑着,活一个花架子给别人看吧!”

封如故反问:“除了这个架子,我还有什么?”

荆三钗愣住了。

他直觉情况没有封如故说的这样简单,但想想也不可能更坏了,便略微放下了悬着的心,转而关心起另一件事来:“刚才跟着我的两个人,是什么人?”

封如故淡淡道:“不大清楚。被我打死了。”

荆三钗又差点跳起来:“怎么就打死了?问出来什么了吗?”

封如故:“没招什么,嘴太严了。”

“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啊!”荆三钗有些惋惜,“你这样子,不是打草惊蛇吗?”

封如故懒懒打了个哈欠:“没杀掉落久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怎么讲?”

“他们是来抢夺天地正气符的。若计划顺利,落久会因埋杀而死于半途,到时候,身在梅花镇的我们,会作何反应?”

“你问我?”荆三钗不假思索,“风陵内门弟子被公然杀害,宝物被抢,这是道门共诛的大罪,自要前去调查是谁做的——”

话说至此,刚刚才从罗浮春那里知道梅花镇状况的荆三钗恍然大悟。

封如故歪歪头,说:“也就是说,若落久真的被杀,我们定是要马上离开梅花镇,调查此事。就连师兄也不得不中断梅花镇几条水道的修复阵法,前去主事。”

话已说到这里,荆三钗哪里还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要杀落久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在梅花镇动用儿童厌胜之法,设下‘人柱’的人?”

封如故颔首:“是。”

荆三钗自言自语:“他们既然设下了这调虎离山之计,那么,梅花镇中就定然还存在叫他们不得不调虎离山的理由。只要留在梅花镇,守株待兔……”

封如故一拍掌:“是了,他们会坐不住,自己送上门来。所以,我杀的不过是两条探路的野狗,有什么打紧?”

说着,他又幽幽地补了一句:“……况且,他们动了落久,便是欠了我的帐。这不过还了区区两笔,还有的还。”

荆三钗一面觉得快意,一面也觉出了些不妥来:“你这行事作风怎么跟魔道一般?动辄打杀,若被那些小道门得知,怕又要在背后说些有的没的了。”

封如故笑问:“‘又’?”

荆三钗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听了许多和封如故相关的议论,少半是好的,多半是非议。

因此,他不打算和封如故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起了身:“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

封如故:“劳你把天地正气符送给我师兄。”

荆三钗摸一摸胸前那一沓被血浸透的纸符,简单答应道:“可。”

封如故:“多谢。”

荆三钗错开眼去:“……莫和我说谢。”

封如故也不同他客气了:“走的时候记得关好门。”

荆三钗走到门边,又回过身来:“有空的话,跟你家那大徒弟好好聊一聊。既称师徒,就该坦诚。”

临走前,他掩好了门。

躺在床上的封如故翻了个身,问自己:坦诚得了吗?

自己的许多秘密,与风陵声誉挂钩,于道门的发展,亦是息息相关。

彼时,道门尊奉四门,四门弟子守持正道,抱存本心,道学虽不如今日推行普遍,遍地开花,却也自有一派浩然清气。

道门衰败,后又中兴。

许多道门弟子折损泰半,大量新鲜血液补充入内。

许多人打着复兴道门的旗号,却将“道”当做了为己谋利的手段,迅速发展壮大。

至于老四门呢?

清凉谷已退出历史,只余三门。

丹阳峰指月君精心栽培的大弟子韩兢失踪,致使丹阳在这十年间也不复昔日辉煌。

若风陵再因自己而退出主流,只剩下应天川,便是独木难支。

不知有多少小道门,等待着四门的时代彻底终结。

若属于道家四门的时代当真终结,新生的小道门便再无制衡。

道门清风,就不知何年才能再澄净玉宇了。

……因此,他真能坦诚得了吗?

封如故烦恼了一会儿,经由热水澡放大的疲乏让他困意上涌。

连如一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也不清楚。

等他睡眼朦胧地瞥见一抹人影时,那人已静静在床边守了他很久了。

如一说:“我刚才去看过桑落久。他很好,你放心。”

封如故点一点头,口齿不清地叫他:“……大师,大师。”

如一:“嗯?”

封如故半睡半醒的,声音带了点鼻音,躯体里那个爱撒娇的富家小少爷又冒出了头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人啊。”

如一理所当然地一语道破封如故的动机:“因为你不必在意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杀了他们,并无不妥。”

封如故侧过脸去,轻声问:“我这样滥杀,是不是很像魔道?”

如一皱眉:“莫以魔道自比。”

封如故刚在心里默默道一声“果然”,就听如一放轻了声音,补了一句:“……你不像任何人。你便是你。”

封如故突然便被这点温柔拢住了心,“唔”了一声,放心地安睡了过去。

如一见他熟睡,便在床边继续陪护。

不知怎么,他心中总有一点挂碍。

……这被子,以往是他贴身盖的。

封如故若是当真不着寸缕,躺在里面……

不知是受何等心情趋势,如一悄悄掀开被子一角,往里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他冷着一张脸重新合上。

……骗子。

他在床边坐至天明时分,直到有人将门从外推开。

来人是常伯宁。

他唤了一声:“如——”

如一“嘘”了一声,及时打断了常伯宁的声音。

他无声地迎上去,将声音压到最低:“义父,他睡着了。”

“昨夜雨势太大,他的身体……”

“还好。”如一看出常伯宁神态有异,“义父,有什么事吗?”

“浮春今早回风陵了。”常伯宁道,“……带着落久。”

如一与常伯宁一齐沉默了,二人一同看向床上骑着被子睡觉、无知无觉地睡得香甜的封如故。

如一低声道:“……等他醒来,再告诉他吧。”"

第104章 难得和乐
  封如故睡醒后, 得知此事, 也没什么特别表示,只燃了一袋烟, 哦了一声, 笑说, 挺好,“静水流深”里灵气最是养人, 对落久来说, 是个养伤的好去处。
  雨后初霁,院中水缸里有半缸残荷喝饱了水, 雨水几乎要漫出缸沿, 一角映出了青天碧云的模样。
  “人柱”小六的爱情来得很快, 走得也不慢。
  几日相处下来,她心中爱恋的狂潮渐退,见了封如故,虽然仍是喜欢, 但她对秋千的兴趣已远远超出了封如故, 正坐在上头, 不分昼、夜不厌其烦地打着来回。
  封如故手中随便执着一卷书,饶有兴趣地研究着那半缸水,并征求荆三钗的意见:“你说我在这里养个龟,还是养群鱼呢?”
  荆三钗坐在廊下,额上是细细的热汗,就着密密的蝉声为自己打扇:“我管你呢。你倒是心大, 照你昨晚那推测,怕是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梅花镇呢,你就不怕罗浮春一走,背后的人在路上对两个孩子动手?”
  “你若是那幕后之人,一击不成,正惴惴着,见浮春这么大大咧咧地背着落久回山去,敢动手吗?”封如故毫不忧心,从水里抓了一只水蛛,放在掌心把玩,“……这多像陷阱啊。”
  那水蛛还是个幼崽子,在他掌心划拉着细而长的足,神气活现地爬动着,犹不知世间几多凶恶。
  封如故微笑了:“放心吧,傻小子歪打正着,不会有人敢动他们的。”
  荆三钗听他这么说,也放下了心来,在台阶上伸长了腿脚:“我现在还在想呢,那个叫我去首阳山救人的,究竟是什么来头?既知道提前有人会在那里合围落久,就该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的,我可能还能早去个把时辰,护着落久回来。还有,他既然有心救人,为何偏要雇人去救?”
  封如故平静地把水蛛放了生:“救人是要讲时机的。”
  “早了一步,落久的伤不够重,我便不会因此发怒。”他娓娓道来,“要是慢了一步,落久被人打死,也非他所愿。”
  荆三钗撇了撇嘴:“自作多情。谁说那人一定是冲你来的?你发不发怒关他屁事?”
  他说着说着,品出不对劲来,身子往前一探,双臂压在膝盖上:“照你这说法……你知道是谁来找我报信的?”
  封如故回到了荆三钗身边,一屁股坐在他右侧,堂而皇之地把沾了水的手在他身上揩干:“不知道。”
  荆三钗发了怒:“我让你不知道!”
  两个人在台阶上翻滚互掐了好一会儿,直到荆三钗确定封如故是打算隐瞒到底了,才悻悻地踢一脚他的小腿肚,就势翻过身来,看向青天白日,幽幽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为谁而叹。
  封如故把读了一半的书随手摆在台阶上,又摸了烟具,正待点烟,突然呀了一声。
  他点了点自己的存货,垂头丧气地宣布:“落久走了。我没多少烟叶了。”
  荆三钗没好气:“正好,戒了拉倒。”
  封如故把手埋进掌心里,心平气和道:“……我活不了了。”
  荆三钗又想上手捶他,一想到他现在只剩一半的灵力,巴掌就有点落不下去了,只在他肩上狠狠抚了一把:“戒个烟而已,说什么死啊活的。”
  封如故却好像的确是被“没有烟叶”这件事深深打击到了,发了一段长长的议论:“我这一生,真是失败,儿子做得不好,爹也做得不好;徒弟做得不好,师父也做得不好;师兄做得不好,师弟也做得不好。”
  荆三钗很想说你奶奶的你是在梦里做爹了吗,但也知道封如故向来骄傲得像是只公孔雀,心气高得很,这些年来,他灵力折损,应该没少觉得拖累师门,心里便很替他觉得不是滋味儿。
  荆三钗忸怩了一下,低声安慰他道:“……做朋友,还不差。”
  此时,护阵的如一回来取结阵的必需之物,从闲坐的二人身后路过。
  他看了一眼荆三钗的后背,微微拧眉,本不想多说什么,谁想一低头,便看见封如故摆在了台阶上的书。
  那书上带图。
  不需细看,便知是青·楼出品,内容十分的不正经。
  如一冷了面色,脚步却不停,一直往前走去,眼光却有意停留在荆三钗的后背。
  荆三钗用余光捕捉到了这一点异常,似有所感,伸手去够自己的后背,扯下一张符纸来,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儿子。
  荆三钗想也知道这玩意儿是谁趁乱贴在自己身上的,勃然大怒,随手提了把大笤帚,捅得封如故满院乱跑。
  封如故跑了一两圈,身上便发了冷汗,懒得再跑,就安心地被荆三钗扑倒,被他好一通胳肢。
  他哈哈大笑,满地乱滚,权把自己当成个全无心肝的人,好像这样就能真的没了心事似的。
  如一转入屋内,隔了窗户,看着笑闹成一团的两位道门尊长,嘴角挑起一点笑意,又像是想要掩藏什么秘密似的,把那笑容隐去,尽做出一脸的若无其事。
  常伯宁、封如故、如一他们稳稳坐镇梅花镇,半步不离,如今又添了个荆三钗,硬是把小小的梅花镇守成了铁板一块。
  幕后之人眼看着罗浮春、桑落久返回了风陵,才意识到没有什么陷阱、而罗浮春当真是个愣头青的事实,懊悔没能及时出手也来不及了。
  这样一日一日拖着,他们极力想要掩藏的秘密,还是被揭了出来。
  那日,常伯宁将荆三钗唤去,替自己看守维持阵法,自己则匆匆回了小院内,找上封如故。
  他素来温和,心机浅,说什么事情都是直来直去,不绕弯子。
  此回,他也直接地说明了他的发现:“……有人在盗取梅花镇的地气。”
  驱尽魔道诅咒留下的邪气后,常伯宁便要着手处理“人柱”的尸身。
  等他把七具婴尸挖出,才惊讶地发现,婴尸没有化作骷髅,四肢俱全,容貌一如生前,皮肤甚至还有弹性。
  他们的尸身虽说被封在风水大穴上,受地气温养,也不至于会如此鲜活,像是昨日刚下葬的一般。
  于是,常伯宁在一番精心搜索过后,从七具婴尸的天灵盖内,缓缓拔出了七根细如牛毛的空心银针,宛如花蚊子用来吸血的喙管!
  ——梅花镇的地气,竟然借由那七处风水宝地打下的灵穴,被无声无息地抽了个一干二净!
  若是把梅花镇比作一个人,现在便只剩下了骨骼和箍在上面的皮和肉,精气全无。
  十六年的光阴,那幕后之人孜孜不倦地把梅花镇抽成了一座行尸走肉。
  地气流失,表面看来,并不会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梅花镇百姓依然安居,毫无觉察。
  然而,地气透支,天长日久,此地便再难保平安,不再受天道庇佑。
  若是再这般竭泽而渔,梅花镇早晚会遭受远甚于十六年前的天灾,彻底毁于一旦!
  ……在有人旷日持久地窃取着梅花镇的地气的同时,这片土地上还能长出蒋神仙这种靠自学成才,便能稍稍摸到天道边缘、得窥几分天机的人,足见当年这里是怎样一处宝地。
  对此,封如故并不觉得多么惊讶。
  几日来,封如故除了翻阅了一些不正经的书,倒也做了些正事。
  他手上正是一本县志,记录了梅花镇以往种种事情。
  此地临水,从三百年前便人烟稠密,因为天然的水道密集,是以成了一处交通要塞,慢慢建起了一座座的城与市。
  当年,这里地气兴旺,本该是适宜修炼的,但于修道者而言,无论是修道还是修魔,选择洞府,一要看天灵地气,二也要清净远人。
  修炼之地有太多人间烟火的话,难免叫人心绪杂乱,芜杂丛生。
  “热热闹闹的梅花镇,用来做修炼之地,实在是差了些。”
  封如故拿指节轻叩着县志封皮,秀丽的眉峰微皱着。
  他正经起来,自有另一段光彩:“……县志上记载得明明白白,本县辖内,包括梅花镇在内的六个镇,曾有八座道庙,五座佛庙。现今存续下来的则有三座道庙,两座佛庙,各受香火,却都不在梅花镇中。”
  ……从十六年前那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灾难过后,梅花镇人便不怎么信神佛了。
  如一注视着封如故,道:“再没有比这里更方便盗取地气的地方了。”
  没有道庙佛庙,意味着来来往往的道佛两家弟子不会在此地落脚,而会选择去各家庙中安歇,不会有机会注意梅花镇的异常。
  既是如此,梅花镇的秘密,便能更加长久留存下去。
  而梅花镇的“人柱”,经十六年前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姓杨的道士之手,将七个活生生的婴孩钉死在风水大穴上,既镇了邪,还将它们的脑袋上钉下银针,用它们的躯壳当做了水泵,将地气源源不断地抽去。
  无数精纯地气经过它们的身躯被窃走,这便是它们一身强悍灵力的来源。
  若不是“人柱”到了年岁,开始思春,这梅花镇迟早被幕后之人抽得灾祸连连,从福地变成一处祸源!
  思着,想着,封如故眉头蹙得更紧了,像是在想事情。
  但片刻之后,他陡然哀叫一声,伏在了桌子上。
  常伯宁一惊:“如故怎么了?”
  封如故咬牙切齿,快要哭出来了:“抽……抽筋……小腿……”
  常伯宁哭笑不得,正要出手,坐在他身侧的如一,自然抄起他的膝盖,架在自己腿上,一紧一松,有技巧地揉捏起来。
  前段时间,封如故与丁酉短兵相接,受伤不轻,卧床日久,也是如一一力照顾。
  如今这样伺候他,如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封如故被他捏得哎哟一声,如一便知道是自己力道重了,自然放轻了动作,还不忘拿眼角扫他一下,意思明确:……娇气。
  常伯宁见二人越发和谐,自己坐回原处,整理一下因为方才动作而揉乱了几痕的道袍,却发现那新添的几道皱褶极难抹平,不由轻唉了一声。
  他急于说些什么,来分散心中的怪异之感,便道:“若那两个跟着三钗、潜入梅花镇窥伺的人还活着就好了,好歹也是个人证。……如何就杀了呢?”
  不等封如故开口,如一便平静地替封如故顶了罪:“我杀的。”
  闻言,封如故看他一眼,眨巴眨巴眼睛,疼也不哼唧了。
  相比他手下的轻柔动作,如一解释的口吻很是简短有力:“他们太过张狂,而我一时失手。”
  常伯宁责备人时,口吻也是轻软的:“下次莫要如此了。”
  如一乖乖受了义父的训,转头遇上封如故的视线,又瞪他一眼,意思同样明确:……不是为你。
  封如故清楚他是要护着自己,乐呵呵地受了他这一瞪。
  腿上疼痛轻了点儿,他又问常伯宁:“师兄,地气流往哪一家?”
  常伯宁:“他们已经掐断了输送地气的灵脉。”
  封如故并不意外。
  察觉事情败露,自是要壮士断腕、保全自身。
  但封如故并不遗憾线索就此中断:“雁过留痕,这么大量的地气,总该有个大致的去向吧。”
  常伯宁偏在这桩最要紧的事情上住了口,看了如一一眼,似是有什么顾虑。
  封如故察觉了常伯宁的异常,不顾自己的一条小腿还在如一腿上搭着,探身过去,半撒娇道:“师兄,跟我就不要含糊了嘛。”
  如一没吭声,只低下头去,看着封如故曲线优美的光裸足弓,想象着自己握着他的小腿肚狠狠捏下去、它骤然绷紧起来的模样。
  因此,当常伯宁再开口时,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常伯宁说了些什么:“寒山寺。”
  常伯宁轻咳一声:“……被窃去的地气,输送的终点,是寒山寺。”
  如一脸色变了几变后,便镇静下来,断然说:“不可能。”
  他不是不信任常伯宁的判断,他是相信寒山寺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封如故也不信是寒山寺所为。
  如一这些年就在寒山寺中,他的敏锐不下自己,若寒山寺内部有人偷借地气,行此阴私之事,身为掌法之人的如一不可能察觉不到。
  将自己暗暗夸了一通后,封如故又陷入了沉思。
  ……但是,这事情既然涉及了寒山寺,就不得不查。
  待这边事了,他们便动身前往寒山寺罢。
  封如故把小腿垫在如一柔软的大腿肌肉上,用为数不多的烟叶,给自己续上了一袋烟,冲如一挑一挑眉:“回寒山寺一遭?”
  他也想借这个机会,看看他家小红尘长大的地方。
  如一默然半晌,也点下了头。
  他无端生出三千烦恼丝,陪封如故你娶我嫁地疯闹了这一场,待返回寺中,重新剃度,斩清孽缘,便算是自动了断了与封如故的那段姻缘。
  ……如此,也算是两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去婆家!(x)
  如一:方丈,我想回来剃头了。
  方丈及众僧:不!你不想。
  如一:????

分享到:
赞(109)

评论11

  • 您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