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宣玑最后尽忠职守地替肖征扫了一遍楼——说来也怪,这几天宣玑明明吃不好睡不着,连老肖都说他的状态像个旧社会的大烟鬼。可他的感官却越来越敏锐,神识范围指数倍增长,从东川回来至今,已经扩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坐在自己办公室里,他能扫过全楼。
他神识过处,个别敏感的特能人虽然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放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大厅的金龙一动不动地伏在石柱上,低了头,隔壁善后科里挂满的绿萝不由自主的卷了叶。
检查了一圈,确认总部的抓捕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老肖他们彻底控制住了局面,开始有条不紊的审讯和调查了,宣玑感觉没自己什么事了,准备早退,这就去机场。弄清楚那社会不安定因素的动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宣玑发现自己从跟盛灵渊挥手告别开始,就一直被那种跟本命剑的“分离焦虑”纠缠,即使白天能找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梦里还总要变本加厉地焦虑回来——梦里他虽然一会是个隐形人,一会是把剑,统一都像个复读机,不停地念叨陛下……还是小名“灵渊”。
这事不解决,宣玑感觉自己以后就算有编制了也找不着对象!
早退没班车,罗翠翠不肯放过拍领导马屁的机会,自告奋勇地要开车送他回市区,顺便自己也提前下班。宣玑一来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去哪,二来看老罗那窝窝囊囊的样和二手小破车,也不好意思让他费油钱,就推说“不顺路”,只让罗翠翠把他放在山下公交站。
俩人按照虚伪社畜的社交原则,你来我往地推拒了一会,最终罗翠翠考虑到跟宣主任家住一南一北,赶上晚高峰堵车油钱得上百,让了三招,没“客气”过宣主任,把宣玑放在了公交站。
省了钱,“讲究”却万万不能省了,罗翠翠一直陪他等到车来,周周到到地把他送上车,这才自己开车回家。
从西山到机场,开车得俩小时,宣玑本想开盘游戏打发时间,手指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又重新把老王发给他的那段视频打开了。看了七八遍,他回过味来,挫败地把手机拍到了自己脸上。
他这是什么毛病?花痴晚期?
就在他独自崩溃的时候,忽然,他的神识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嗯?
宣玑抬头张望,西边……总部方向?
然而此时,他已经离开了异控局总部大楼所在的西山保护区,郊区道路顺畅,公交车开得跟火箭一样,这么一会功夫,至少已经跑出了六七公里。
宣玑皱了皱眉,扑棱了一下脑袋,感觉自己可能是连日睡不好,除了幻觉——这么远了,他的神识要是再能感觉到异控局的动静,怕不是已经变成人形基站了。
那敢情好,以后都不用交流量费了。
不过为防万一,他还是给肖征打了个电话。
肖征电话占线。
肖主任整个人都在占线,总局大楼里正一片兵荒马乱——方才电力系统突然故障,第一备用系统失灵,整个大楼断电近一分钟,第二备用系统才紧急启动,然后惊天动地的警报声炸了起来。
“哪来的警报?”
“地下六十层!禁制被触动了!”
肖征刚抓了一圈人,还在应激状态,当即一惊,脑子里瞬间滚过了七八十个阴谋论——地下六十层封的不少东西都是极端危险物品,跑出一根毛都是灾难,匆忙点了一队外勤精英保护黄局,他亲自带人下了楼。
“A区防护盾完整——”
“B区暂无异状。”
“C区禁光,红外网……糟了,刚刚断电之后,红外网正在重置。”
地下六十层严阵以待,气氛紧张得仿佛黑死病隔离区,肖征赶到以后,第一反应是去查看那只变异的镜花水月蝶,见蝴蝶还安安稳稳地在玻璃罩里玩变脸,短暂地松了口气:“供电怎么会断?这帮废物后勤到底在干什么?”
这时,听见有人在广播里说:“锁定禁制破损出口,锁定禁制破损出口……”
“在W区14间,重复一遍,W区14间,请求各部门支援!”
“W区?”有个外勤一边往那边赶,一边纳闷地嘀咕,“W区不是收废品的地方吗?”
地下六十层的“W区”存放的是处理过、但经评估还有一定风险的物品,肖征大步走进W区的管理室,扒拉开大气也不敢出的管理员,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了不对——这防护盾明显不是刚破的,不少地方已经连一点能量残留都感觉不到了。
肖征冰冷的目光立刻落在管理员身上:“怎么回事?防护盾多久没检修过了?”
管理员弓肩缩脖,试图用下巴戳进胸口自尽,结结巴巴地说:“W区的危险物都是处理过的,所以……”
“所以你就能放松了?”肖征蓦地抬高了声调,“我问你多久没检修过了!检修记录调出来。”
“肖主任,您看。”一个外勤已经调出了W区防护盾的检修报告,“防护盾上一次检修距现在已经快三年了。”
肖征:“……”
外勤草菅人命,后勤玩忽职守,老局长这是留下了个什么烂摊子?
眼看肖主任这座火山要当场爆一脸,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哎呦喂,新鲜,W区还能被盗?我有日子没回总部了,怎么,现在帝都新风尚变成偷废品啦?”
“王泽,”肖征额角的青筋跳了几下,“你在这裹什么乱,不帮忙就滚远点。”
王泽在门口探了个小头:“有话好好说,肖主任——查出丢什么了吗?”
“稍等,正在排查。”一个正在排查现场的外勤回答。
王泽就转着眼珠,溜达进来,一抬胳膊搂住了战战兢兢的管理员脖子,劝道:“W区本来就是废品收购站,估计是小偷走错了,真丢什么东西也不会造成严重后果,天干物燥,小心肝火……”
“我找到了!”一个外勤忽然插话,手电光打过去,只见W区里存放着一个又一个棺材似的小盒,统一刷了白漆,上面阴刻着封印,密密麻麻地存着好几排,出声的外勤用手电指着一处角落,那突兀地少了一盒,像缺了颗牙。
肖征和王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下一刻,俩人表情同时变了。
“报告,遗失物品为断刀知春的残片。”
燕秋山在俞阳的宾馆里惊醒,睁眼的瞬间,他的瞳孔就像是一对被绝望浸透的石头。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好一会,陷在噩梦里的神魂才算归了位。
他仰在枕头上,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摸了摸胸口的金属碎片。
碎片沾染了他的体温,暖烘烘的。
知春是上古刀灵,即使是被销毁的刀身,也要禁闭在地下六十层严加看守,生前死后都不得自由。
这半寸长的小碎片……是他仅剩的了。
此时临近傍晚,商业区开始喧闹起来,不知哪里传来吹埙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好像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燕秋山凝神听了一会,觉得那埙声乍一听悠扬舒缓,入了耳,却又说不出的寂寥零落,像孑然一身的旅人独坐于无垠天地间,火星垂目于十三州府【注】,茫茫然不知来归处。
好烦,难怪吹得他一团乱梦。
燕秋山翻身起来,从外衣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隔音符咒,看了看没失效,就顺手贴在了窗户上,屏蔽了埙声。
洗了把脸,他无意中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眼底发青,白眼球上挂满了血丝,胡子也很久没好好刮过了,瞎长,野草似的里出外进,他感觉镜子里这位像个亡命天涯的通缉犯,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从兜里摸出一把多功能刀,贴着脸刮。
这时,门响了,门口传来瞎子的声音:“年先生,晚饭准备好了。”
燕秋山正走神,一不小心,在下巴上留下一道小口。
他下意识地脱口说:“没事。”
说完,燕秋山愣了愣。
方才梦里一闪而过的情景忽然清晰起来——
他本来是个生活没什么规律的人,以前带风神,总是被紧急任务叫醒,拿凉水劈头盖脸地一浇,随便套件衣服就跑。
这么多年,在外面保持人模狗样的形象,都是知春打理的。知春会每天把他要穿的衣服面朝上叠好,放在床头,这样就算他闭着眼乱套也不至于穿反,有时还会趁他睡着给他刮胡子。
一开始也笨手笨脚的,那时候还不流行用电动剃须刀,知春有时候盯着他的睡脸走神,燕秋山睡觉又不老实,一不小心就会刮破他的下巴。然后知春就会自责得一天都跟自己过不去。燕秋山习惯以后,只要半睡半醒间下巴一疼,他就会随口说一句“没事”。
门口的瞎子疑惑地问:“什么没事?”
“没什么。”燕秋山眼神冷下来,随手泼了点水,抹去血迹,“就来。”
“船准备好了,明儿一早就走,”一起下楼的时候,瞎子小声对燕秋山说,“成不成都靠您了……”
一道阳光扫过来,燕秋山贴在窗户上的隔音符咒上忽然无风自动地发起抖来,他的房间在四楼,窗外半空中浮起一团黑雾,在窗户上映出个隐约的人影,那人一伸手,屋里飞出几道不易察觉的黑气,细线似的绕开窗户上的符咒,飞回他手心。
黑雾和人影一同散了,两分钟以后,俞阳的“新晋网红”——盛灵渊悄无声息地从燕秋山他们所在的宾馆后门走出去,置身于椰风中,准备溜达回咖啡厅,“营业”抵房费。
原来这个有高山人血统的“年先生”,就是异控局里传说的燕秋山。
盛灵渊方才把巫人咒“溯洄”吹进了《催梦曲》里,年先生的记忆就成了一本在他眼前打开的书——不过这本“书”可谓三纸无驴,燕秋山梦里正事没多少,看得陛下颇为暴躁。
不耐烦地,盛灵渊冷酷地咀嚼起方才窥见的梦。
燕秋山生于一个所谓“特能世家”,祖上应该是有高山人和几种妖族混杂的血统,已经两代没出过特能人了,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唯独这个燕秋山不知是返祖还是怎样,天赋异禀,盛灵渊估计了一下,感觉他的天资接近最初几代清平司半妖了。只是还年轻,要是能踏踏实实地磨练个一两百年,说不定能成气候。
可惜,此人诞妄多情,道心已毁,这辈子是没什么出息了。
知春是燕家祖传的古刀,因为传承断过几次,刀的来历已经没人知道了,刀灵一直沉睡,被燕家人当个古董供在玻璃柜里。燕秋山两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特能爆发式觉醒,把家里所有金属制品都给融成了先锋艺术品,惊醒了古刀里沉睡了数千年的灵,认了他。
知春刀身历史悠久,刀灵是全盛状态,却不知为什么,仿佛从没入过世的样子。一开始他懵懵懂懂的,单纯如纸,话都不会说,智力水平正好跟牙牙学语的小主人齐步走,谁也甭嫌谁傻。
一人一刀相依相伴,从两小无猜长到各生涟漪,若离若即再到情难自禁……盛灵渊对男欢女爱那点狗屁倒灶的破事没意见,但燕秋山足足半个时辰的梦里,颠来倒去全是这些玩意,把造梦人看得无聊至极,几乎想把他锤醒过来重新睡。
倒是他梦里那把叫“知春”的刀有点意思。
高山人最后一个拿得出手的炼器大师“天耳”,就是那个葬在俞阳海里的高山王养子,曾经在盛灵渊手里当过人质,高山王赐其王姓“微”,名“云”。
微云死后,鲛血和鲛脂越来越难得,炼器之术也逐渐衰微,后来盛灵渊诛灭高山王族,更是一把火烧光了炼器之术的三千典籍,到他二十年后退位,这门技术已经失传了。
“知春”这样漂亮的刀灵,应该是那个时代之前的刀。
那可真有年头了。
三千多年,至今器身无损,刀灵与真人殊无二致——赤渊里那堆器灵,别看都残成了那样,能存活这么多年仍有神智,当年肯定也都是百里挑一的上品——以这把“知春”的状态,绝对称得上是“绝代神兵”。
可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说过?
到底是哪个大师的作品?
晚风一吹,分明不冷,盛灵渊却隐隐开始头疼。他有点想不起来这偏头痛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了,真如附骨之疽一样,生带来、死带走,没完没了。而且自从他跑了一趟赤渊,一无所获不说,这几天头疼发作得更频繁了。
他不由得越走越快,忽然,“喀嚓”一声,盛灵渊脚步略顿了顿,一低头,发现脚下石板居然被他踩裂了条缝。
“溯洄”确实会对咒主人有些影响,但那燕秋山不过是个修行了没有二三十年的凡人,神识在盛灵渊看来,比蚂蚁强不到哪去,根本不可能影响他;再说陛下无心无情,是个天然的反社会,早就七情断绝了,人间那点悲欢离合,他得强打精神才不至于看得昏昏欲睡,哪会有半点触动?
到底是什么让他突然心浮气躁到这种地步?燕秋山身上那点稀薄的高山人血统吗?
盛灵渊回头看了一眼南海的方向,闻到了海水特有的腥味,强行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杀意。
俞阳……古称高岭,这还真是他最不想来的几个地方之一。
俞阳可能也要变成宣玑的黑名单之一了,他混在一个旅行团中间,正在冥思苦想,到底应该怎么跟一米以外惊讶地看着他的谷月汐打招呼。
二队长,这么巧?
刚出差回来,你也趁周末去南方避寒流啊?
可不是么,都是为了省钱才连夜坐红眼航班。
左思右想,怎么都是尴尬,宣玑只好认命,他像牙周炎犯了似的,强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朝谷月汐挥了挥手。
妈的,早知道还不如自己飞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化用自《歌或哭》“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州府”——by海子。
我把包裹埋在果树下
我是在马厩里歌唱
是在歌唱
木床上病中的亲属
我只为你歌唱
你坐在拖鞋上
象一只白羊默念拖着尾巴的
另一只白羊
你说你孤独
就象很久以前
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你那样孤独
你在夜里哭着
象一只木头一样哭着
象花色的土散着香气
一人一刀相依相伴,从两小无猜长到各生涟漪,若离若即再到情难自禁……盛灵渊对男欢女爱那点狗屁倒灶的破事没意见,但燕秋山足足半个时辰的梦里,颠来倒去全是这些玩意,把造梦人看得无聊至极,几乎想把他锤醒过来重新睡。
有被刀到
陛下你这哪里是觉得这些梦无聊啊,不过是被迫直面了自己一直逃避的记忆,烦躁于在别人身上看见相似的悲剧罢…难过…
陛下啊,你这就是逃避往事了。
话说突然有个脑洞说小玑收留那些残缺刀灵是不是他潜意识里不想让别的刀也像他一样那么折磨
楼上几位都是大刀产户啊
看到这章已经确定知春才是攻了,之前以为燕是呢,这一对意难平啊。
“ 诞妄多情,道心已毁,这辈子是没什么出息了。”这句话翻译成现代文大概就是恐同即深柜吧,心疼燕队和陛下
一开始他懵懵懂懂的,单纯如纸,话都不会说,智力水平正好跟牙牙学语的小主人齐步走,谁也甭嫌谁傻。
很神奇地,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燕总和知春简直就是三千年前陛下和小玑的翻版,从两小无猜到暗生情愫,再到剑断人疯魔,最大的区别就是对比玑灵不那么惨?
我断情绝欲的陛下和外热内冷的小玑,比翼连枝、天长地久也曾是你们的求而不得啊······知不知道你们越是不屑一顾,旁观者就越心疼。
【他娘个腿儿嘞,明明这章没有回忆杀也没有对手戏都能哭成狗。真·论扒糖不敢称第一、论刀自己priest的女人永不认输】
第一次看陛下常头疼 又觉得别人恋爱无聊 还以为他封印了自己的记忆 还是七情六欲刚回来水土不服
诞妄多情,道心已毁
情深不寿
我不快!!!
陛下啊……你真是觉得无聊,还是规避着自己不想想起的那段往事呢?
在被狠狠刀到的同時,我才注意到萬年儀的戲份沒了?是被徹底刪去了呢,還是被調到後面出場呢。我繼續看下去吧。
萬年儀其實設定得很不合理,令枝節太復雜,刪除不錯。 我還是看不明白為什麼知春是攻?
陛下啊⋯⋯您是在他身上看見了曾經的自己吧⋯⋯
我不快*9
真不快_(:_」∠)_
都别刀,笑~
这里燕总的没事和后面小鸡的你看都是刀啊都是刀,这种下意识的刀最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