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孟萝卜拎着小书包哼着歌走进了首都图书馆,看着就像个瘦削又精神的高中生。

先前做妖怪的几十年里,其实他也有断断续续地学习过,但对做人这件事兴趣不算大,更多时间都在树上窗台旁安心当猫。

做猫的好处是吃饱睡觉世界统统与我无关,没事嘲讽傻狗们几句都足够好玩。

但做人的好处是,可以选择自己的职业,可以接触自己喜欢的领域,活得真实又热烈。

他先前没有工作也不懂太多,也不好意思天天蹭饭蹭罐头,现在哪怕学一点基础的知识,在朋友们面前说话也能有些底气。

岑哥在听说这计划之后表现的颇为欢迎,以至于特意送了他一大套的教材,还教他去哪里自习更方便一些。

小黑猫拎着书包上楼梯跟飞似的,突然就猛地停住,差点向前栽了个大跟头。

有——有道士!

居然有真道士!!

这城里的势力划分向来都是泾渭分明,不管是修道的当妖精的还是外国物种,全都有各自的领地和活动范围。

妖怪一直都多,真的修道者特别少。

东南西北的寺庙道观开了好多家,医院旁边都有个小道观住着两凡人,只有城北高山上的永央寺是真的。

但特别奇怪的是,那寺里头真正有道行和内丹的,只有一个道士。

当初孟萝卜跟其他几个妖怪春天里出去踏青,蹿到这山上的时候差点被一剑给削断尾巴。

那道士在外人面前是个穿着浅红色袈裟的僧人,但用灵识看就是个覆着南华巾穿着玄青长袍的道人。

小黑猫道行浅,嗷的一声就蹿了回去,侥幸保住了尾巴。

他后来还跟一堆狐朋狗友打听了一圈,乱七八糟的线索搜集了一堆。

这山上的寺,叫永央寺,大概已经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

男人道号玄平子,名唤凌慎,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当初曾与这里的主持是发小和挚友。

那主持生得个乐天烂漫的性子,从小到老都不曾开悟,六七十岁含笑圆寂,只把当初还残破简陋的寺庙交托给了这道人,拜托他逢年过节给穷人们布施些热粥。

然后这道人就一声不吭的就一直守着那个寺直到现在。

——听着像个好人,然而好人是不会削猫尾巴的。

孟萝卜心里留了个神,从那以后都不再往北城山上去,只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这王八蛋难道还要阻止他好好学习不成吗!!

妖怪就不能发愤图强吗!!

孟萝卜拎着包停顿了几秒,敏锐的发现那道士就在几十阶楼梯的右上方,而且在他停下来了以后也停了下来,显然是在观察他的动向。

少年迟疑了两秒钟,感觉这王八蛋要上估计早就上了,也不至于在前头守着。

他试探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那道士也跟着在往上走。

他悄咪咪的看了眼道士手中拎着的提包,感觉里头装的也是书。

什么意思?

两个非人类一块去图书馆自习还巧遇了?

回头是不是要水漫图书馆?

孟萝卜本来是个怂怂的性子,一想到自己那半截尾巴差点就没了,又愤愤的背着书包往前走。

你是道士也不能欺负妖怪啊!

我那回去寺里是为了捉麻雀吃又不是吃人!

道士显然也没想到有个妖怪会真背着包来图书馆,动作一直很迟疑。

他不希望这种地方被闹腾出什么事来,本来想清净的看会儿书,还是留神着那妖怪的动静。

单纯从妖气来说……隐约觉得有点熟,搞不好以前交过手。

孟萝卜来过图书馆好几回,每次来风雨无阻的看网课做笔记做题,晚上累了看情况回小区的猫窝睡或者就睡在这里。

他惦记着上回那套化学题还没听完,索性找了个喜欢的地坐了下来。

这书包刚放到桌上,那道士就晃悠着踱步过来,还脸不改色心不跳的坐到了他对面。

这是什么?

这是监视!这是警告!这是挑衅!

孟萝卜隐约觉得自己毛都要炸了,为了猫族的脸面又不肯逃跑,眼观鼻鼻观心的打开书包去拿书和卷子。

道士也同步开了提包,取出了自己正在看的书和笔记本。

少年手里拿的是《曲一线·高一化学习题集》和《教材完全解读》。

男人取出来的是《考研英语词汇词根》和《数学基础过关660题》。

他们两同时看了眼对方手里真材实料的参考书,同时陷入迷之沉默。

“……?”

另一边的两只妖怪大哥并不知道小黑猫的抓狂心情。

他们在忙着谈恋爱和摸鱼。

不谈恋爱之前,两只妖怪都是工作狂,能觉都不睡连轴转着做手术同时撸论文。

一谈恋爱,连加班都懒得去。

叶肃当天晚上就退了烧,但抱着岑安又赖了一上午的床,到了下午才一块回医院例行值班。

他们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瞧见有消防车停在了门口,刚好有两个消防官兵穿着制服提着工具快步走了进去。

着火了?叶肃下意识探查了下附近的情况,然而并没有。

纪觅买了个甜甜圈也走了过来,看见他们时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嗨?”

“怎么会有消防员?”岑安左右看了一眼:“应该没出事啊。”

病人们进进出出,前台的小护士还在对着镜子拨弄头发。

“哦那个啊——”她忍着笑道:“你没去泌尿科轮转过么,每个月都得来这么一两回了。”

泌尿科?

四楼乱糟糟的有好些人,没等走进诊室里就能听见一个中年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你是疯了啊?你一天天在家里做什么啊!!不好好读书就在搞这个?!我没生过你这样的儿子!”

岑安眨了眨眼,悄悄靠近了一些。

有个十几岁的男孩臊着脸坐在屏风后头,腰间围了块浴巾。

两消防员拎着消防剪快步走进了诊室里,显然业务已经很熟练了,还跟那医生打了个招呼。

男孩的爸爸沉着脸在外面抽着烟,母亲一脸羞愤还要去跟他们说好话。

“您一定要当心——我就这一个孩子——他不能废了啊!!”

“他万一废了,这辈子还怎么过啊!!”

岑安没好意思看人家的**部位,还是有点一头雾水,扭头去看叶医生。

后者显然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靠在墙上也在忍笑。

“你们全明白了?”小人参一脸茫然:“到底什么情况啊。”

叶肃靠近了他一些,垂眸做了个套戒指的动作。

“卡住了。”他低声道。

“这男孩玩鸟的时候什么都敢往上头箍,真被套牢了又拔不出来。”纪觅在旁边舔了舔手上的可可粉,扭头边看热闹边感叹:“你说这些人类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

岑安一听见玩鸟两个字的时候耳朵就红了,明白过来以后简直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他……他套了个什么啊?”

“戒指?螺丝帽?金属环?”纪觅抿了口咖啡道:“听隔壁崔大夫说,每个星期都有这么几个病人,情况好点的他们能帮忙取出来,这小伙子是真玩大了,只能请消防员过来用液压剪。”

牙医那边也有类似的工具,但是精度和破拆能力都没这么强。

毕竟金属性质特殊,而且还容易摩擦发热产生高温。

闲聊之际,那穿着黑黄制服的大叔走过去掀开了浴巾,跟另一个同伴拎着剪子去端详某个已经充血到发紫的部位,扭头跟医生交流情况。

妖怪们都耳力极好,每句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套的太紧了,东西又细的快勒进肉里了,不好弄啊。”

旁边男孩的妈妈听见这句话,哭的跟尖叫一样,简直想撞墙直接晕过去。

还没等这两个消防员研究出来办法,隔壁科室又有个男孩被亲爹一路护送着带了过来,腰上同样拿了个外套围着。

纪觅用灵识一看,差点把咖啡喷到叶肃脸上。

“我勒个去,”她被呛得开始咳嗽了:“水银计?整根都插进去了?这小孩才多大啊?”

众所周知,性教育这个事情在某些时候会被家长们视为洪水猛兽。

有些爸妈不让女孩儿们了解受孕的过程和避孕方法,也同样不肯让男孩们了解一些基本的常识。

然而真出事了,性质远远比自己跟自己偷偷来一发要严重的多。

岑安先前在肛肠科轮值的时候,没少处理各种诡异的异物。

这种事听起来像三流色情文学里的诡异桥段,但在医院确实跟家常便饭一样,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猎奇,后头就越来越为人类的下限感到迷惑。

塞黄瓜茄子胡萝卜的就不说了,强行塞鸡蛋电灯泡还有手办的也有。

问题是——原来不光是肛肠科有这种诡异情况,泌尿科也同样层出不穷。

墙的另一侧有小护士们在窃窃私语,话全都传到了妖怪们的耳朵里。

“前天刚救了个塞荧光棒进去的……今天这么快又来一个,听说才十五岁啊。”

“隔壁那个螺丝帽的那位还有救吗,这再不取出来得坏死到要切了吧。”

那腰上围着外套的男孩都快哭了,在检查室里瓮声瓮气的把情况讲给了医生听,然而那温度计完全进了尿道,半截还卡进膀胱里,根本没法用镊子夹出来。

男孩父亲恨不得当众打他一顿,又怕弄断那温度计让水银漏出来,在旁边急的直跺脚。

纪觅这两年做了好些胸外心外的手术,疑难杂症都学得挺快,其实也有怜悯心和同理心。

然而这种根本不是职业病或者无妄之灾,完完全全就是作死。

“你说这些小男孩怎么想的?”她扭头看向岑安,挑起眉毛只觉得莫名其妙:“去谈个恋爱不好么?一个两个的都是跟鸡儿有仇?”

“那个……好些家长不让未成年人谈恋爱的。”岑安斟酌着语气道:“有些小孩上了大学,家里大人都管着不让谈恋爱。”

情感被压抑,**也不会被承认。

“那是什么意思?”纪觅有些茫然:“不是说包办婚姻已经废了吗?他们怕啥?守宫砂”

“就是,都怕自家孩子被骗,或者稀里糊涂怀孕什么的。”

“——哈?所以为什么不教避孕的事情?”

岑安同学放弃回答。

有些人类真是特别矛盾和固执,根本没道理可讲。

两消防员跟医生议论了半天,扭头又下了楼。

坐在床上的男孩已经满脸通红,捂着要害都快哭了。

他要是熬不过这一遭,下半身和下半生恐怕真的全都完了。

岑安等了一会实在看不过去,想过去帮个小忙,刚迈开步子就被叶肃拦住了。

“你先别动。”叶肃示意他看楼梯口:“那几个人回来了。”

那消防员大叔真的又出现在了楼梯口,手里还提了个类似德州电锯杀人狂的行刑工具。

这回连纪觅都懵了:“卧槽,要切也不至于拿这玩意切吧?”

那跟电锯似的工具有一整圈圆刀露在外面,接上电以后估计能飞速运转,但瞧着也太吓人了。

大叔拎着电刀快步又走了过来,身后三个消防员还手上都拎着东西。

那男孩的妈妈面如死灰的坐在旁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女士,您也别着急,”那大叔还记得安抚她两句,示意伙计们把男孩的重点部位固定好。

剪切钳跟电动磨光机一块开始工作,旁边还有人转门给鸡儿滴凉水。

如果是拆除别的什么金属,两三下就能解决问题了。

偏偏这螺丝帽是套在肉上,一加速切割就烫的能连皮带肉一块完蛋。

于是只能用最慢的速度一点都把这玩意儿给磨开。

一个帮忙固定位置,一个拿磨光机切割,还有个负责一点点的滴水。

不远处的小护士很有经验:“这起码得两个小时才能搞完。”

另一边的玩温度计的那男孩则幸运的多。

细细的导丝在腔镜的辅助下被送了进去,开始一点点地把这异物再给拖拽出来。

纪觅喝完了咖啡往墙上一靠,看着两个科室的进展心情有点复杂。

“人类真是很神奇的生物。”

聪明吧,能发明出大大小小的精密仪器和医疗器械,能找到治疗绝症的办法,甚至在不断破译出基因的隐秘信息。

可犯起蠢吧,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连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折腾自己的孔窍,往血液里打果汁,用磁疗对付癌症,甚至想通过撞树来治高血压。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排位赛猪队友。

岑安在旁边听得有些走神,忽然咦了一声。

他进医院时就隐约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戚麟刚才去找吴主任了,这会儿正停留在三楼的消防通道里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动。

幻忆咒用过太多次会对大脑产生损伤,戚麟又在读高三,叶肃不可能在这时候强行做些什么。

他们因为先前那些事情在英国呆了一年半,有关的记忆也开始被人们慢慢淡忘。

如今再回来,他们都只是医院里存在感模糊的空白存在而已。

演唱会结束的时候,岑安一度想去后台看看戚麟现在的样子,后来还是牵着叶医生回家了。

麟麟已经不记得他们了。

那离开的两年里,信箱一开始还有音乐会的门票,中秋节圣诞节的贺卡,礼物和问候的距离越来越长,记忆也越来越淡。

哪怕现在再见,戚麟也只会觉得他们面容熟悉,却想不起来与过去有关的一点事情。

叶肃注意到岑安在留神观望消防通道里的气息,低声开了口:“想去见的话,就见见吧。”

岑安怔了许久,还是穿过墙壁走了过去。

他依旧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胸前的名牌早已变成了主治医师。

挺拔俊朗的少年倚在窗边,在听见脚步声时有些警觉地把口罩带好,鸭舌帽也往下压了一些。

他在看见岑安的时候,隐约感觉有种放松和熟悉感,却又说不清楚其中具体是什么。

“嗨?”他看着那墨发披肩的医生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是啊。”岑安笑了起来:“我是你妈妈的同事。”

也曾经认识你很久的老朋友。

戚麟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我妈的同事实在太多了——抱歉啊。”

他摘掉了口罩,把帽子也摘了下来:“我感觉你挺面熟的,就是想不起来了。”

岑安笑着不提旧事,看向他横握着的手机:“在玩游戏呢?”

“嗯,阴阳师,现在可火了。”戚麟低着头闷闷道:“我抽了六百多回,就是抽不到大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自己连这个哥哥是谁都想不出来,就是很想和他聊天。

“其实……也不一定是非要大舅吧。”他的眼睛看着屏幕,目光变得有些疲惫:“我这个月要艺考,明年就会变成大学生了。”

岑安站在他的身侧,很自然的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去读大学不是件好事吗。”

“你应该知道吧,我现在是个偶像,每天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戚麟小声道:“我很喜欢这个身份,也很喜欢写歌和唱歌。”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去读音乐学院,但是……我报考了时都戏剧学院。”

岑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些诧异。

他周末和叶肃一起打扫卫生的时候都会播放戚麟的专辑,甚至把他唱的小情歌设成自己的手机铃声。

这个孩子拉小提琴弹钢琴都特别好,从天赋到努力都无愧于音乐。

却打算……去读戏剧学院?

“是不是很奇怪?”戚麟笑的有些自嘲。

“为什么想做这个选择呢?”岑安轻声问道。

“如果从公司培养艺人的角度——”他拉长声音道:“现在唱片不好卖,口水歌越来越多,做音乐还没有跑通告演电视剧赚钱。”

“你自己呢?”

“我……”戚麟低头看着阴阳师的抽卡界面,沉默了很久。

他本能地想相信这个陌生人,也想把无处倾诉的话说出口。

“我感觉,我在被我所热爱的事情禁锢着。”

我爱音乐,但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有音乐。

我想去尝试我喜欢和好奇的一切事情。

他今天在见过妈妈之后,一个人躲在消防通道里氪金抽卡,一直在等那个大舅。

其实不是没有这个式神就没法玩下去。

抽卡也并不是为了抽卡。

他站在充满未知的十字路口,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好像遥不可及的东西。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贪心的。”戚麟看向岑安,还在努力回忆这个面熟的哥哥是谁,可脑海里始终抓不住那个名字:“我好像什么都有了,却好像什么都想要。”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想要崭新的人生,想要偶像之外的身份,甚至想遇到合适的人,在大学里谈一场恋爱。”

可这些事情……是我真的够资格去奢求的吗。

岑安注视了他很久。

“你刚才说,想抽到什么?”

“大舅,他叫玉藻前,是一只狐妖。”少年下意识道。

“为什么想遇到这个?”

“因为……一直很喜欢狐狸,”戚麟低低道:“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都叫这个狐妖大舅,而且他对小孩子们很好很好。”少年想起了什么,把手机交到了他的手里:“我还剩最后十连,你要不要抽抽看?”

听说陌生人抽卡很灵的。

如果真的能等到玉藻前的话……大概这些愿望也会实现吧。

岑安应了一声,把指尖放到了光滑的屏幕上。

然后静默地写了一个肃字。

法阵的咒文开始亮起光芒,符文也随之飘飞而起。

一只又一只妖怪蹦跳而出,排成两列去揭露等候在终点的那个存在——

狐妖的低沉声音忽然响起,而少年的眼眸也猛地睁大。

玉藻前·白堇

青年把手机交还到他的手中,声音温润而坚定。

“大舅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你会好运的。”

叶肃安静地站在三楼半的楼梯口,注视着那个少年惊讶又欣喜的样子。

半晌也扬起了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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