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4

没有伞的遮挡，雨水很快打湿了李维华柔软的银发。秦念脱下自己的长风衣披到李维华身上，里面是一件灰色高领毛衣。

他们从英国回到国内，穿的跟其他人仿佛不是同一个季度。

他们都明白，现实里全副武装诸多准备尚且奈何不了查尔斯，岛上想要杀死拥有逆天武器的查尔斯，太难了。

同归于尽是最好的结局，他们都死在查尔斯手上也有可能。

之前在岛上秦念和李维华与查尔斯交手。二打一，不算枪的干扰，他们和查尔斯武力相差不大。可每次他们即将对查尔斯造成伤害时，查尔斯总能各种好运地避开，简直跟开了挂一样。

秦念和李维华当然不知道幸运卡这种东西的存在，毕竟他们第一关的通关奖励不是这个。

现如今，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在死之前，总有些事要问个清楚。

“警察先生，我们也认识有五六年了吧。”李维华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秦念反问：“你呢？”

“是我先问的，警察先生。”

“不如这样。”秦念说，“一问一答，交换着来。”

他们都有太多想问的事情了。

“好。”

秦念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从你杀的都是社会人渣开始欣赏，从你留下的绝妙谜题感到惊叹，从每一次旗鼓相当的对决生出默契，可能……是从产生共鸣到日久生情吧。该你了。”

“我从小就想成为警察。”李维华说，“警察先生，你正义，勇敢，聪明，满足了我对警察的一切幻想。我们很合拍，不是吗？”

“……那为什么会杀人？”

“这就事与愿违了。”李维华如同讲别人故事一样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一个很俗套的故事，我有一个嗜赌，吸|毒，醺酒，家暴的人渣父亲，和一名美丽柔弱除了哭什么也不会的华人母亲。但是我爱她。我是一次强|奸后的产物。这么说你懂了吗？”

秦念神色微变。

“他经常打我和我母亲。”李维华想了想，“然后他打死了我母亲，但是英国没有死刑，所以我杀了他。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成了一名罪犯。”

“后来我觉得，那些有孩子的家庭，我每多杀一名这样的人渣，就能少一名我这样的罪犯，而多一名正常人。他们可以成为医生，护士，律师，警察……但不会是像我这样的罪犯。”李维华轻笑道，“我有一次杀一个男人，那是名孩子的父亲，当然那不是个好父亲。我让那孩子转过身，他却一定要看着我，看着我杀了他的父亲。然后那个孩子跟我说，谢谢。”

“谢谢。”李维华耸肩，“我在想，如果是在我的童年，那个男人家暴我母亲的时候，有个人突然闯进我家里杀了他，我绝对会对那位杀人的英雄说谢谢的。然后我就可以努力成为一名警察，而不是……杀人犯。但我不能这么指望，那总要连累一个无辜的人，所以，还是我自己动手吧。事实上……我不动手，也没有人会来帮我。”

秦念突然想起他们见到9号女孩的尸体时，他曾说过一句话：“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出这样的恶魔。”

塔尔塔罗斯是恶魔吗？

是，因为他杀人。

他是天使吗？

是，他拯救了不少人。

“我回答完了。你不要这么看着我，警察先生，我一点都不可怜，我现在过得很好。”李维华抬起那双茶褐色的眼睛，琉璃般晶莹剔透，“警察先生，还不知道你的地址和名字。虽然大概没什么机会拜访了……”

“谢菲尔德华莱街36号，秦念，英文名Hugh。欢迎随时来访。”秦念语速极快道。

这是他在英国的地址。

“秦念。”李维华念了一遍，说，“我叫Levi，中文名李维华。我母亲给我取的。”

“维护华夏？”秦念看他。

“差不多吧。”李维华低笑，“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出自《诗经·小雅·采薇》。这是一首思乡的诗。我的母亲嫁给那个男人后改成了英国国籍，但她一生都想回到遥远的中国。”

“你的母亲很好。”

“当然，没人比她更好。”

秦念动了动唇，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孤儿院那次……”

警察先生的问题真多。说好了一问一答交换着来，最后都变成他单方面对李维华的盘问了。还好李维华不在意。

“风。”李维华言简意赅，“我没有想过……杀他们。”

“……”

竟然是这样。

秦念还想问，李维华的第一关是如何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的。可终归还是没有问，他何必让李维华回忆起那么痛苦的事情呢？

秦念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来中国？”他这次回国是为了看望故人的父母，李维华呢？李维华从小就生活在英国，在中国并没有什么亲人。

“追着查尔斯来的。”李维华说，“我被抓时得知，查尔斯正打算将一批毒|品秘密送入中国境内，但我没掌握到证据，所以一结束第一关就跑中国来了。”

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秦念震惊的同时忍不住皱眉。

李维华单独行动太危险了。他才从毒|贩大本营里逃出来，却又义无反顾地追踪着查尔斯。

他想让青年好好保护自己，可又想到，他们这样的人，总有些事情是要比自己的安危更重要的。

“警察先生，你问了这么多问题，能不能让我也问一个？”李维华歪头。

“你问。”

风大雨大，李维华笑得眉眼弯弯：“警察先生，我怕以后没机会，你要不要终结一下我的处男身？”

……

雨疏风骤，云隐叶摇。黑色风衣被铺在地上，丛林间两只被铐在一起的手交缠相握。夜色朦胧画面，雨声淅沥，夹杂着暧昧低沉的喘|息。

茶褐色的眼瞳清晰倒映出从天幕落下的雨帘，与男人线条硬朗的轮廓。李维华抬起身勾了脖子去吻他，秦念阖了眼，低头回应他的亲吻。

他们是长夜尽头的天光，承接黑暗，追逐黎明，生来无悔，至死方休。

-

11月18日，游戏第26天，大雨。

岛屿北部，断崖。

秦念和李维华浑身浴血地站在断崖边，对面是拿枪对着他们的查尔斯。

何其相似的画面，就在几天前，也是在这个地方，秦念用弓|弩对着李维华。现如今他们倒是齐心协力了。

李维华抹去脸上的血，手里拿的是秦念的弓|弩，秦念则拿着他的弯刀。

论近身搏斗，秦念要强过李维华。

他们已经和查尔斯持续战斗了两天，精力与体力都到达了极限。查尔斯握着那把枪，把他们逼上了绝路。

他们身前是穷凶极恶的查尔斯与黑洞洞的枪口，身后是数十丈的高度，底下是汹涌的大海。

最后一搏。

李维华和秦念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已让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够知悉对方的想法。李维华拉开弓，同时搭上三支箭，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

与此同时，秦念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手握弯刀，一跃而起，朝查尔斯要害刺去。

只要李维华的任何一支箭射中查尔斯，只要查尔斯因为躲避箭矢没时间开枪，秦念就能够夺了查尔斯的枪杀死他。

李维华在为秦念争取时间。

这一击本该万无一失，可……可风向临时变了！

查尔斯看见三支箭迎面而来，无论如何躲都会伤到要害处，还有秦念的攻击也接踵而至……灰蓝色的眸子阴沉下来。

谁知正当查尔斯打算硬抗时，风向改变，原本射向他的三支箭有两支被风吹偏，直直朝秦念射去。

谁也没料到这番变故，三人同时一愣。

查尔斯躲过最后一支，笑得猖獗：“哈哈哈！是幸运之神在眷顾我！”是他的幸运卡生效了！

查尔斯没得意多久，因为李维华又是一箭袭来。这次因为秦念从旁干扰，查尔斯没能躲过，膝盖中箭，直接跪在了地上。

秦念躲过两支变向的箭后就与查尔斯交手，直到查尔斯被箭射中失去行动力。

秦念正要补刀，查尔斯却怦怦往李维华方向开了三枪。

李维华后空翻躲了过去，然而这里是断崖尽头——他落地时正好落在断崖边缘，又踩到被雨打得湿滑的石块，不慎跌落了下去。

手指及时攀住断崖边缘，李维华整个人都悬挂在石壁上，手指抓住的石块泥土在雨水的冲刷下隐隐有松动的趋势。

“Levi！”秦念再顾不得查尔斯，飞身过去拽住李维华的手。

查尔斯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阴沉地盯着悬崖边的两人，突然开了两枪射在秦念的两只手臂上。

秦念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松懈，李维华又往下滑了一点，秦念立刻将两人手腕上的手铐锁上，靠着手铐的力量拉住他。

查尔斯又是两枪，打在秦念背上。

秦念手紧了紧，不去管他。边缘的石块越来越松，再这样下去秦念会和他一起滑下来的。

李维华看到他中枪，眼眸微颤：“喂，警察先生，你还是把手铐松开吧。我不想死都带着这个。我下辈子想做个警察，不想做罪犯的。”

他其实还有一张底牌。但如果秦念跟着他一起掉下来的话，他就没机会用了。

秦念置若罔闻。

两人僵持不下，直到雨势变大，断崖边缘的泥土再也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土块开裂，秦念也跟着滑了下来。

秦念伸出弯刀深深扎进岩石缝隙，两人都挂在断壁上，两个人的重量靠秦念一只手臂的力量支撑，而那只手臂还受了枪伤。

李维华口气讥讽起来：“警察先生你可真讨厌，连我死了你都要阴魂不散地跟来。”

那冷漠抱怨的语气，完全看不出两人几天前还抵死缠绵过。

“我抓了你这么多年，让你逃了这么多次，这次怎么可能让你再逃掉。”秦念哑声道，“塔尔塔罗斯，你被我逮捕了。”

我心为牢，判你……终生监|禁。

李维华仰头看他，微微喘着气：“警察先生，不要觉得我多么可怜，我确实杀了很多人，包括那些孩子，包括你的战友，他们都是因我而死。我这辈子是个罪犯，洗不白的。你是正义光明的警察，你有大好的前途，你的人生有很多选择，你不该陪着一个罪犯一起死在……”李维华的话没说完，因为秦念已经力竭，手指松了开来。

两人一起下坠的过程中，秦念抱住他，额头相抵，唇齿相依。

“正义与你，我选择正义，性命与你，我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