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春梦绕胡沙(4)

据霍礼鸣回忆,当时唐其琛的表情可以说是百年难遇。他也算是他身边亲近的人,这么多年跟下来,他就没见过唐其琛还有这种翻脸比翻书快的时候。

笑够了,霍礼鸣从地上站起,弯着腰,撑着膝盖还没缓过笑意。唐其琛一眼警告,他立刻给面子的闭紧嘴角。

大概是方才的气氛太过惬意放松,等温以宁反应过来后,才察觉自己大意了。伸在半空的手顿时没了底气,颤了颤,逃也似的垂在腿侧。手腕向内,做贼心虚地掩盖住了那只小狐狸。

“哥,我没纹。得脱裤子呢,空调还坏了。”霍礼鸣就是实诚,有什么说什么。

唐其琛又看了看他的花臂,盘根错杂的线条一根根搭着,看得他头晕。平心而论,霍礼鸣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兴趣爱好有点过。好好纹个身也没什么,但他跟上瘾一样,一纹还是整只胳膊整条腿的。唐其琛冷冷剜了霍礼鸣一眼,说:“你再敢多弄,我明天就送你进马戏团。”

完了,好不容易暂停的笑穴,又要止不住了。霍礼鸣只得低着头,憋得肩膀直抖,唐其琛无奈归无奈,但也不会怎么样,他说:“走吧,把你们送回去。”

宾利就在马路边,老余是个老烟枪,没人的时候就下车过过烟瘾。霍礼鸣丢给他两包和天下,又对唐其琛说:“我开车来的。你呢,你跟谁走?”

问的是温以宁,她也不太想上唐其琛的车,于是往霍礼鸣那边站,“我坐你的车吧。”

唐其琛也没说什么,他还要去南边办点事。老余已经把车开过来了,“唐总,您可能得快一点儿了,陈秘书的电话又打我这儿了。”

唐其琛上车前,对霍礼鸣说:“开车慢一点,把人送回家。”

说完,就披着一肩月色离开了。

霍礼鸣单手抄进裤兜,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这么早,你就回去?”

刚纹身的手腕处还有点疼,温以宁撩开衣袖吹了吹,说:“你忙吗?不忙的话我请你吃宵夜。”

霍礼鸣也是个夜间动物,没客气地说:“行,地方我挑。”

两人找了家大排档,这老板跟霍礼鸣熟,一见面就叫小霍爷,又盯着温以宁,笑眯眯道:“哟。”

“哟什么哟,边儿去。”霍礼鸣脚尖踹了把对方的小腿,拉过一条木板凳给温以宁,“别理他们,你坐。”

“你常来?”温以宁坐下后,看了看四周。

“嗯。”霍礼鸣给她倒了水,茶杯满出来了,洒了几滴在桌面上,“你这几天就别吃辣了,我给你点个粥,琛哥来这儿的时候,每次都点。”

温以宁心想,胃不好的人,还情迷夜宵摊,能好才怪。

说到唐其琛,霍礼鸣又忍不住想笑了,“你知道吗。我哥真的很少为这种小事儿为难。刚才我就该给他录下来的,回头给他刻个碟一生收藏。”

温以宁笑了下,挑着花生米吃。

“不过他这样也挺好,至少有了点活人味儿。”霍礼鸣还挺感慨的,“我十七岁就跟在他身边做事了,我哥他什么都好,就是爱工作,把自己整的跟机器人一样。他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和傅哥他们打牌,而且固定一拨人,外面人的牌,他从来不玩儿的。”

温以宁随口问:“为什么?”

“他就是特别谨慎,也不太容易相信别人。你敢相信么,这几年,我就没见他带过什么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出来过。”霍礼鸣给自己倒了一扎啤酒,把车钥匙隔着桌面丢过来,“待会儿你开车吧。刚说到哪了?啊,女朋友。哦,不对,他也不是没交过,就去年吧,家里介绍了一个老师,就在逸夫小学教语文的。我哥还愿意去相相亲,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就再也没有过了。”

温以宁吃着碟子里的凉菜,酸萝卜下去,牙齿都颤了颤。触碰唐其琛的感情历史是一件很敏感的事。对她而言也是*屏蔽的关键字*的,一边本能反应的回避,一边又忍不住的想知道。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拉扯拔河,僵持碰撞出火花的一瞬,意识形态又忽然变得清晰了,*屏蔽的关键字*纠结全部化成了蠢蠢欲动——

关于过去的,关于某个人的。

温以宁到底没忍住,就这么问出了口:“他以前,喜欢过一个人很久。”

问完,情绪潮起潮落,澎湃汹涌的直往心口撞。也就是这个时刻,温以宁才发现,自己仍是在意的,介意的。那个活在“听说”里,素未谋面的假想敌,是她的意难平。哪怕尘埃落定,过了这么多年,温以宁还是有迫切的,想要了解的欲望与不服。

几秒的留白等待,她心里忐忑不安,也有懊悔之意。她假意平静的继续吃花生米,一颗一颗在唇齿留香,吞咽下肚,却又苦涩不堪。

终于,霍礼鸣吱声了,特别平静自然的提起:“哦,你说晨姐啊。琛哥从国外读书回来后在一家国企待了几年,他家的情况当时很复杂,就没马上回来接管公司。他是挺喜欢晨姐的,他都三十五岁了,有过几段感情也很正常对不对?不过晨姐都*屏蔽的关键字*好多年了,孩子都几岁了。”

温以宁敛了敛眸,“嗯,她长什么样儿?”

“挺漂亮,我也就见过一两次吧,还是那时他们来上海出差的时候。跟你那个女领导是一个类型。”

霍礼鸣说的是陈飒,御姐范儿。

温以宁神使鬼差的,又问:“那你觉得,我长得什么样?”

霍礼鸣被这个问题震惊住了,“你,你就长这个样子啊,不是,你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温以宁这会才算清醒了几分,愣了片刻,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垂下头,笑得心里泛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道理,怕是温以宁一生都很难过去的一个坎了。她对过去心有芥蒂,对未来惶恐无知,她不自信,不确定,不能释怀。哪怕唐其琛已经跟她解释了无数遍,但她仍旧心有余悸,只能在理性与感性之间自我拉扯,在信与不信之间大动干戈。

毕竟,“遇见你以后,我喜欢的每一个人都像你”这句话,看起来缠绵悱恻,但按头在自己身上,就变得可悲可怆了。

温以宁的情绪崩盘得太厉害,忽高忽低,就这么几秒钟,她又自我怀疑无比低落了。

霍礼鸣混了这么多年,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他看穿了温以宁的心思,但又顾全女孩儿的自尊,所以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看得出来,我哥对你是放了心思的。”

温以宁眼角有点热。

“其实多大点事儿呢?就这么一个坎,你能想通,就自然而然的跨过去了。再简单点说,喜欢一个人,是爷们儿就追。我看我哥就追得挺含蓄精致的。你和他某一部分都很像,就是,就是。”霍礼鸣不太懂那么多文人用词的婉转,他的词汇量不算多,想了半天才勉强形容出来,“就是都挺克制的,哎,反正就这意思吧。按理说,你俩应该是一路人,应该更能体会对方的想法才对啊。”

温以宁笑了笑,“还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你能这么拐弯抹角的套我话?不是一路人,你会对我哥做过的事儿,说过的话这么念念不忘?”

霍礼鸣不喝啤酒了,从烟盒里抖出根烟叼在嘴里,微微眯缝了眼睛看着她,“听我的,你要觉得还能接受,就跟他再试一试呗,试了还觉得痿,就分手呗。我哥就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就是对自己的目标比较有耐心。信不信,只要你没*屏蔽的关键字*,他就能把你抢回来。”

霍礼鸣说话太直白了,温以宁皱了皱眉,“霍爷,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

“是不是唐其琛说什么,你都无条件拥护他?”

霍礼鸣特干脆:“当然。”

温以宁叹了口气,“算了,刚才的天白聊了。”

“我也是很讲道理的好不好。再说了,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跟我哥是有过旧情的,独此一份,很特别的存在了。”霍礼鸣说得理所当然,划燃火柴点亮烟头,他微微低头时,就能看到短短寸头往上立着,发质好得能扎人。

霍礼鸣对唐其琛就是迷弟一般的情谊,跟喊口号似的来了句:“就好比我们仨坐在一辆车里,出了车祸,我肯定是护着他,他肯定是护着你。”

温以宁都快翻白眼了,呸呸呸了好几下,“晦气,有你这么举例的吗。”

霍礼鸣反应过来,也挺不好意思的拽了把自己的小寸头,“吃吧,鸡腿儿都凉了。”

纹身这事儿过去了好几天,刚纹完那会的痛痒症状逐渐减轻,那只小狐狸颜色浅浅的,和她白皙的皮肤很相称,安静待在手腕处。初夏谢幕,盛夏光临,气温慢慢稳定了,公司的运行也进入一年之中最顺滑畅快的时候。

唐其琛这几天又出差了,和柯礼跑了一趟江苏去那边的子公司例行视察。他周三回来,周一的时候傅西平就特地约了他的局。他们这帮发小之间,相处从不讲究那么多客气和套路,有空了就聚一聚,绝对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像外人一样,见个面还得预约。但这一次不同,因为周三是唐其琛的生日。

过了年虚岁三十五,周三就满岁数了。

傅西平电话里是这样说的:“生日过一年少一年,你工作再忙也别不当回事,哥们儿几个都记着呢,我给你安排好了,你人来就行。”

唐其琛是不太爱过生日的,他的精力在年轻时都匀给了事业,就这几年似乎都是在飞机上度过,忙了一天精疲力尽回到酒店,那都什么点了。柯礼还是有心的,应酬局上喝得跟孙子似的,还是没忘给唐其琛扒来一个小蛋糕,两个大男人就在异乡异地,把这只可怜巴巴的蛋糕给吃了,顺便缓解一下满肚酒水的不适。

这些年,也多亏了这些知冷知热,说一不二的人。

下午的飞机到上海,手头工作暂告一段落,唐其琛直接去了霍西平订的地方。来的人已经很齐了,这个私人饭宴也没外人,不需要奉承应酬,两句招呼就都各玩各的还蛮有气氛。傅西平说:“好久没见你了,你是不是又瘦了点?”

柯礼有点热,站在冷风出口纳凉,提起这个也是忧心忡忡,“能不瘦吗,胃病复发了两次,回回吊水消炎才好。你是知道的,病一次,身体也得要时间恢复。”

傅西平啧了声,“你可别有钱挣没命花啊。”

唐其琛睨他一眼,“今天我生日。”

傅西平笑了笑,“生日才更长记性。对了,安安还没下飞机,赶不过来吃饭了,待会儿唱歌的时候来。”

唐其琛记得,“她是在国外拍电影。”

“就那个什么悬疑片,徐导要求高,戏都很难磨,还封闭训练呢,走了两个月了吧,我昨儿听她经纪人说杀青了。”傅西平左顾言它,说完静了静,看着唐其琛欲言又止了几次,估计这话也不太好意思说出来,纠结了一通,只意味深长的点了点,“那个,你和念念。”

唐其琛眼皮都没掀,“在追。”

傅西平倒吸一口气,“怎么了这是,唐哥哥,这不是你风格啊。这么久没追上,您还有耐心呢?”

这话有点往他痛处刺,唐其琛不太乐意了,平铺直叙的反驳:“跟我比耐心?”

傅西平反应过来,赶紧偃旗息鼓,“是我说错话。不过待会儿安安来了,你,你。”

唐其琛起身,整了整压得微褶的裤腿,显然不太想继续跟他扯谈,径直往别处去了。

生日宴也没什么特别,熟的不能再熟的哥们一起吃个饭,天南地北的聊,气氛是轻松惬意的。唐其琛坐主位,他是不喝酒的人,柯礼能喝一点,回回敬酒,都由他代为回敬。饭吃到后半程,就陆陆续续开始上礼物了。只不过唐其琛的兴趣喜好实在贫瘠,别的他也都不缺,哥们几个商量了一通,早半年前就找工匠定制,给他用金箔打了一副真金白银的扑克牌。一副牌55张,就是五十五张黄金片。

唐其琛放手里掂了掂,然后压在桌上,把自己的打火机盖在上头,他没什么过于热情的回应,但表情温和带笑,心情是极好的。傅西平直接丢了把车钥匙给他,“拿去开吧。”

唐其琛看了眼标志,轻轻笑了起来。

饭吃完是两个小时后,热了身,酒也暖了胃,夜场生活开始得就很沸腾了。最大的包厢里一切准备就绪,歌也都点好在那儿了。一进去,哪个角落都玩嗨了。唐其琛坐上牌桌,翘着腿,偶尔笑,偶尔低骂,神采飞扬,人是真的好看。

安蓝进来的时候,嗓音清清亮亮在门口就传来了,“谁唱的那么难听啊。我就知道是小七,一猜一个准。”

大家吆喝声渐起,“哟,咱们的大明星回来啦。”

“边儿去,我来给这屋里最帅的那个送礼物的。”安蓝款款而来,一身休闲打扮,白t恤短热裤,腿笔直匀称,走来就把戴着的鸭舌帽往唐其琛头上轻轻一放,两手搭在他肩膀上,探过头笑意盈盈,“其琛哥哥生日快乐!”

唐其琛笑了笑,摘下那顶鸭舌帽放在桌面,“谢谢。”

安蓝问:“我黑了吗?”

“没有。”

“哪有,人家就明明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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