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白凭让他私下练习这些动作,确实还是给全家人留了几分面子。

戚麟本来以为,只要爬着走路,或者低头用脸吃饭喝水就行了。

然而江绝入戏之快,简直跟自己在酒店房间里偷偷养了只野生动物似的。

首先从爬行的动作来说,要拖沓而且摇晃,像一只受伤的野狗。

戚麟试图专心看会儿剧本,还是忍不住看着江绝在房间里绕着床爬了一圈又一圈。

他在不断地找寻着角度,让自己显得更狼狈而虚弱。

其实这些吃饭喝水擦脸的镜头,可能拍下来用不到几个小时,剪辑之后可能只剩十几秒不到。

但哪怕只有两秒钟一闪而过,也不是可以随意对待敷衍的。

这就是电视剧和电影的区别之一,对画面和人物表现的极致追求。

商业性质和受众不一样,拍的效果肯定也不一样。

有的明星在仙侠剧里为了漂亮好看,连风都是逆着自然规律来的——这样才不会吹着吹着把锃光瓦亮跟电灯泡似的大额头露出来。

但玄幻题材的电影想要拍好,各种考究和表现都要做到极致。

等江绝爬到第八圈的时候,戚麟连坐在椅子上都感觉颇不好意思了。

他明显地能够感觉到,江绝在把自己低人格化,而且还在不断补充各种细节。

比如动物性的嗅闻,眼睛周围肌肉的频繁松紧,以及对手指以及各种身体部位的陌生。

为了那种诡异的感觉不那么明显,戚麟决定坐在附近的地毯上看书。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已经被带入到这个情景里了。

江绝爬行的样子,既像夹着尾巴的野狗,又像是左右环顾的蜥蜴。

连眼球的转动也机械而麻木,没有什么人格的体现。

他会在角落卧好,不断地试图适应这个新的身体,试图把自己卷曲起来。

戚麟一度真的认为自己的男朋友可能是什么神奇生物变的了。

再然后,是吃饭与喝水。

某人出入戏的速度颇快,以至于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他可能前一秒还把脸埋在水盆里一边呛得咳嗽一边爬行动物式的喝水,后一秒满脸是水的抬起头来,琢磨这里按照剧本应该怎么跟戚麟互动。

小戚同学坐在旁边拿毛巾给他擦脸,心情颇为复杂。

有时候江绝突然开口说人话,都能把他吓一大跳。

每天一出房间,他是那个礼貌温和的演员,剧组的每个人看到他都会忍不住露出微笑。

然而一进房间,江绝又会迅速进入角色,以一条龙的角度思考人类的肢体怎么这么这么这么难用。

他们甚至点了外卖,叫了盒黏黏糊糊的咖喱饭,模拟玄幽喂给他的药糊。

这样吃起来确实太惨了……连眉毛上都可能沾上胡萝卜丁。

戚麟守着自家小动物等着给他擦脸擦脖子,默默想微博那些哭喊着要江绝开微博的姑娘们要是看到这一幕,会有多少人瞬间脱粉。

真是完全没有偶像包袱啊。

林久光因为之前在拍电视剧的缘故,来的比他们晚,刚放下行李就蹦跶着过来找他们聊天。

戚麟一打开门,他就把脑袋探进去,跟以前在宿舍之间串门似的打招呼:“嗨——我的妈江绝你怎么了!!!”

跪伏在地上把脸拱进餐盒里的江绝抬起头来,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

林久光已经瞬间脑补出各种变态扭曲的剧情,直接推开戚麟冲了进去:“我来救你了!!”

江绝随手抄过旁边的毛巾,毫不费力的站立了起来,擦着脸道:“我没事。”

戚麟好久没有看见他在自己房间里站起来了,心想自己都真的是被洗脑了——

在江绝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种家养爬行动物突然成精了的感觉。

“你——你刚才!”林久光冲了一半停了下来,扭头瞪向戚麟:“你在跟他玩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吓着我了知道吗!!”

“剧本第四场到第七场,你回去自己看。”江绝颇为自然地使用着人类灵活的手指,坐在椅子上依旧从容淡定:“明天就开机了,你去见下我爸?”

戚麟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试探着把他抱到怀里。

嗯,是江绝,不咬人。

江绝任由戚麟抱着自己,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等戏拍完了就好了。”

林久光在旁边看出点名堂了,起身道:“你们两继续,我先撤了。”

他走的时候顺手关了门,头一回庆幸自己演的是个小配角。

由于是大制作,男主又官宣了江绝戚麟,哪怕官博还没怎么造势宣传,微博早就沸腾了。

CP党们已经连结婚证都做好了,欢天喜地的抱着定妆照日常嗑糖等后续。

毒唯已经歇斯底里到花式刷楼诅咒对家,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也正因为江绝身份的特殊,以及白凭的高影响力,各种演员抢破脑袋都想进来演个配角,混不了观众的眼熟也能蹭个代表作。

和林久光一起来的,还有庄时。

其他一些个明星其实和戚麟都颇算熟悉,反而和江绝几乎从未见过。

拍戏的进度很顺利,戚麟和他之前预先排练过很多次,真的到了镜头面前显得放松又自然,比预想的要快很多。

庄时依旧是那狐狸眼含笑的模样,换上仙人的羽袍之后更添几分飘逸出尘。

江绝已经带好了假发套,身上的多处伤口都被特效化妆处理完成,看起来像个奄奄一息的囚犯。

巫祝搀扶着云烨想要离开天界,回到人间休养生息,可在乘云飞行的过程里被司瀚仙人拦下,差点又大打出手。

那庄时演的反派,就是亲手割了龙角扔给天狗磨牙的狠厉人物,在对戏时不仅会出言羞辱他们两人,还会直接动手用拂尘抽江绝的脸。

戚麟扶着脚步虚浮的江绝,在绿幕前踩着滑台平移过去,被那执着拂尘的仙人出手拦下。

在台词念到要抽脸的那一刻,戚麟心里一紧,已经做好了出手帮忙挡住的准备。

江绝几乎是陷在他的怀里,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够,此刻卡着节奏点跟着拂尘把脸顺着方向猛地一摆。

出乎意料的是,庄时相当懂得控制力道,借位拍摄的毫无痕迹。

那硬毛拂尘横着刷过去,看起来是打得劈头盖脸,其实根本没碰着他。

等三幕戏拍完,众人各自散了休息。

戚麟状似不经意地给庄时递了杯水,靠在他旁边闲聊。

他上次就在江绝那里听说了他的名字。

那次在为《星途》做采访的时候,这个男人明里暗里帮忙挡了好几次枪,一直颇为照顾绝绝。

某种危机感让小戚同学试图套话。

“你好像——很照顾他啊。”

“你看出来了?”庄时露出笑容来,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有这么明显吗?”

戚麟心里略有几分紧张,面上还是笑吟吟的:“江绝确实很优秀啊。”

“不,还是我女神更优秀。”庄时本能地看了眼那对这正在讲戏的父子,压低声音道:“我到现在都不相信,江烟止真的嫁给他了。”

等——等等?

这是个什么展开??

戚麟忽然有种迷之熟悉的感觉。

他心里的警报即刻解除,又有几分哭笑不得。

这种迷弟般的心态和表情,好像……跟两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啊。

“我跟你说,江前辈还指点过我演戏——她真的太完美了,长得这么好看演技还这么好,”庄时捂着脸道:“我就是因为看了她的戏,才从模特转行做演员的。”

他虽然确实做过一夜爆红成为人生赢家迎娶女神的幻想,然而一切都在江烟止给他看儿子的照片时被击碎了。

那时候的庄时才二十来岁,还完全不能接受女神已经隐婚的事实,一度想投到泰晤士河里喂鱼算球。

然而女神的孩子长得很可爱,勉强可以接受。

这要是搁两年前,戚麟能跟他一起击掌相庆聊一个小时。

戚麟在旁边闷头喝水,听着庄时碎碎念江绝和江皇长得哪里哪里像,忽然开始思考一个全新的问题。

如果说,江绝在当初入学的时候,是公开以江皇之子的身份进来的——

自己估计也会跟庄时一样,试图全方位无死角的对他好吧。

毕竟是自己偶像的亲儿子啊。

等等,搞不好江绝跟亲妈打电话的时候,自己还会试图偷听。

不,以遵纪守法的思路来说,如果江绝是以江皇之子的身份进来,自己可能从进门起就不好意思放着他在那打扫卫生,而且门口的那摞礼物肯定也都变成江绝的了!

不!搞不好门口的一堆礼物全是自己买的!

这种粉丝心态真的是太狂热了……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某些狗腿的联想扔出脑袋。

-2-

所有拍摄项目里,最轻松的演员就是林久光。

像江绝和戚麟,要么有大段的咒文和动作要背,要么一会儿动物一会儿人的切换,对着个绿球得感情真挚的念台词,真是非常不容易。

而林久光不一样,他只用露出神神秘秘的笑容,然后做一个背景板。

别人需要挥舞沉重的法器,他只用拿根小羊毫,甚至直接用指尖虚空点画,搞得跟玩IPAD似的。

他演的那个画仙,是整套小说和整部剧本里最神秘莫测的人。

当时小说全套发售完毕之后,很多粉丝争相讨论这一切到底是画仙的阴谋,还是说一切都是由无心之举造成的阴差阳错。

他看起来只是个随处画画的闲散人物,可偏生那些画直接逆转了一个又一个事件,连带着让深层次的暗线也扑朔迷离起来。

进组的时候,林久光还一脸乖孩子的表情去问过导演,到底画仙是个怎样的人物。

然而白导表示,你就是不知道才演的好。

知道了反而就破了角色了。

于是他就负责穿着纱袍羽衣在各种布景里勾勾画画,换到现代就算到处涂鸦盖章的朋克青年了。

转眼开学,他们三也不用回去,继续留在剧组推进度。

又过了半个月,到了九月底的时候,《鎏金钥匙》终于在无数人的翘首等待下全球上映了——

足够激爽的打戏,足够酣畅淋漓的高空障碍翻越戏,以及各种炫技式的激光机关暗门镜像设计。

白凭把这部商业电影做到了极致,不仅故事紧张刺激,身份反转的剪辑也自然到位,而且看这么爽的情节特别下饭。

这样的作品可能会忽略一部分的逻辑和人文深度,但无疑是全家欢类型的爆米花电影,在口碑上下摇摆的同时,票房一路遥遥领先。

之前那些个埋怨嫌弃戚麟淡出的粉丝又动摇了。

她们虽然都颇为嘴硬,表示自己才不是因为老是看不到偶像半点消息,也追不到偶像出镜的节目而脱粉转黑拉踩——但真的等电影上映时,又一个个默默打脸的重新点了关注微博。

就好像单方面宣布跟自家偶像分手再突然盖章领证了一样。

不得不说的是,戚麟在这部电影里表现实在是太尽职尽责了。

宣传方清楚不请替身有多危险,一直在预热期和上映期逐步的公开各种拍摄的花絮。

“他居然真的在十几楼倒着往下跳!!”

“戚小麟妈妈不允许你这么不爱惜身体!!你还有腰伤啊我的戚麟麟!!!”

“天啊我要哭了我的偶像怎么可以这么优秀!”

“黑子们继续嘲讽啊?你家主子敢不找替身不用特效吗?你家主子有这么流弊的票房吗?”

之前逐渐低迷的各种舆论和评价直接被大力拉了一波反转,连外国的票房也真刀真枪的出了成绩——

老外们虽然确实不熟这个亚洲人面孔,但是这电影确实看的非常苏爽,特别过瘾。

再一个,主演们说的都是英语,而且口音也非常接地气,他们甚至以为就是从布鲁克林招来的演员。

各种报道跟雪花似的各种传开,各大院线上座率高居不下,连带着好些路人都开始好奇这个俊秀高挑的青年是谁。

粉丝们当然开始欢天喜地的安利自家爱豆,把他的两张专辑历次综艺全都晒一遍,捧着心每天在他微博下打卡表白。

为了推动票房,白凭带着戚麟花了四五天参与采访和通告,剧组里留副导演拍群戏和其他次要戏份,而主演们总算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戚鼎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阵子,直接把超大的特写电影海报挂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那种街头涂鸦风格的海报其实和商务精英的办公室不太搭配,但是戚总都不care,下头的小的们也不敢哔哔什么。

据说吴秋一女士手一挥直接包了个场,带着所有同事去电影院看自己儿子主演的

第一部电影。

她平时买菜时可能都舍不得一两毛钱,这时候为儿子花钱反而眼睛都不眨。

戚麟几乎一天要接六七个采访,还要抽空去拍杂志外封,晚上参加完节目录制再去录粉丝福利,每晚到深夜才睡。

他被外媒采访的视频很快也上了热门,不遗余力的又刷了一波路人好感。

英文流利谈吐优雅的男孩子是在是太苏了!

江绝非常准时的收看着自家偶像的各种视频和咨询,一度混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佛系粉群里。

其他大群都要做数据打榜,只有这种小群默默舔屏隔空表白就行了。

他甚至在群文件里看见了好些戚麟以前的照片——

要比现在更年轻一些,大概十五六岁。

笑容稚嫩温柔,抱着吉他的样子可爱极了。

他凝视了很久手机屏幕,然后把那张照片设成了手机桌面。

由于飞机晚点的关系,他们要推迟一天才会回来。

江绝醒的很早,一个人去吃了早餐,然后在拍摄区里跑步。

一般在清晨的时候,哪怕是景区也没什么游客,而且空气颇为不错。

他跑的很慢,一边想着剧情和台词,一边打量着附近的环境。

从这片半山腰的位置可以看见那片白鸾城——在白雾轻烟的笼罩之下,宫阙楼宇的轮廓并不是很清晰,却也好像是都市之中的海市蜃楼,真实而又不真实。

不远处传来小轮子咕噜噜转的声音,有人在拖着行李箱徘徊着。

伴随着往前跑去,一个人影渐渐地变清晰了些。

一个浅金色头发外国人拖着行李箱,左右张望着在确认着自己的位置。

他显然是迷路了。

江绝脚步一顿,还是上前询问了情况。

“你好?需要帮忙吗?”

那青年转过身来,浅笑着看向他。

他生得典型的日耳曼人样貌,鼻梁高挺五官立体,翡翠色的眼睛点缀着光芒,苍白的脸颊上有些小雀斑,但看起来俊朗成熟,年纪大概二十五岁上下。

“你好,我是Loris·Medici,”他一开口,英语发音里就透着浓厚的意大利腔:“我找不到剧组的位置了。”

那个出租车司机把他扔到这附近,但似乎这里并不是他想去的地方。

“哪个剧组?”江绝忽然有种奇异的预感。

“Edward白,”他试图把白这个字咬准,不确定道:“应该是这么念吧。”

江绝哑然失笑,转身带着他回剧组那边。

Loris的性格出奇的温柔而亲和。

他在得知江绝是剧组里的演员之后,开始解释自己来的原因——

原来是剧组之前聘下的美术顾问和摄影顾问,要在剧组呆几个月,让运镜更加的自然和有玄幻感。

Loris说话时不紧不慢,翡翠色的眸子也清澈干净。

江绝原本不习惯与陌生人闲谈,却也不知不觉地和他聊了很多。

林久光正在摄影棚里熟悉法杖和其他道具,一扭头就看见江绝和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有说有笑的走进来。

他表情一变,快速地跑了过去。

江绝还没反应过来,林久光就跟松鼠似的扑到Loris的怀里,紧跟着蹭了半天。

Loris被他扑的都往后退了一步,失笑着抱紧了他。

其他工作人员只以为他们是老友相逢,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等会——久光,”江绝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来,压低声音道:“这位是你的,恋人?”

“Loris,”林久光在大高个的身边显得超小一只,眼睛亮亮的:“他的小雀斑是不是很可爱!”

所以戚麟的邻居,还有久光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的伴侣……居然是个外国人?

而且那个从国画到油画学什么都会的,也是外国人?

“他是意大利人,父母在时都美术院做博士生导师来着,”林久光解释道:“因为我们是在国际学校上的学,所以他一直只会说英文和意文。”

后者伸手揽住久光的肩,又俯身亲了下他的脸颊。

江绝看着他们公然这么亲密的样子,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羡慕来。

他本来是个清清冷冷的性子,可戚麟就像燎原之火,让他凭空的多了许多渴望与快乐。

在公开场合里,他们总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做任何事情都顾忌着偷拍和其他人的眼睛。

他看着他们两亲密说笑的样子,忽然开始幻想,说不定自己哪一天就可以和戚麟一起公开的牵手亲吻,甚至是一起结婚终老。

能够被这个世界承认这段关系,能够公开的表达对恋人的喜欢,好像都是种奢侈。

人大概总是会慢慢的贪心起来。

也就在这时,戚麟的电话打了过来。

“绝,我下飞机了。”他等着托运的箱子从流水线上传过来,抿着咖啡道:“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江绝往外走了几步,暴露在秋日的阳光下。

他顿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回答道:“我有些想你。”

“我也是。”戚麟小声道:“明明才四五天没见面,感觉像走了好几年似的。”

江绝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晴空,握着电话嗯了一声。

刚才还略有些忐忑和不安的内心,好像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就被安抚了。

只要有你在,什么等待都是值得的。

只要有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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