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各组为今晚的夜戏做准备。
房间内挤满了人,不至于无处下脚,却足够令瞿燕庭坐立难当。他沿楼梯上去,一直上到五楼,楼下嘈杂的声音变得遥远。
声控灯暗得像一豆烛光,瞿燕庭在楼梯上坐下来。灯灭了,他懒得叫,双肘拄在膝头,双手托着低下的前额,囿于黑暗之中。
没多久,有人从楼下上来。
瞿燕庭刚把冰冷的台阶坐热乎,犹豫要不要躲去六楼,不等他决定,对方三阶一步,已经爬上扶手侧面的楼梯。
一声弹舌,灯亮了。
上来的是陆文,整个人换成叶杉的妆发,拿着剧本,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背一背台词。他在台阶坐下,没发现瞿燕庭坐在拐角上面的楼梯。
瞿燕庭亦不出声,呼吸也浅淡得几不可闻。
剧本翻开,陆文压低嗓子一句句地读,反复调试停顿和重音,读完一遍进行第二遍,认真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今晚拍摄重场戏之一,有哭戏,整体是一个情绪爆发的过程。对象依然是陶美帆,与老前辈飙戏,陆文觉得压力很大。
况且,瞿燕庭来盯戏了,盯他演的叶杉。
读完第二遍,陆文合上剧本,将台词从头到尾背诵出来。
瞿燕庭听在耳中,他写的他清楚,陆文背得一字不差。背完,陆文仍觉不够,开始进行第四遍。
瞿燕庭无法继续沉默,轻咳了一声。
“操啊!”陆文惯有的一惊一乍,这儿他妈有人!
他起身冲上拐角,总算发现瞿燕庭坐在楼梯上,按照先来后到,也不好问人家“你怎么会在这儿”,便杵着。
瞿燕庭想说的是:“别出声,默读。”
陆文解释:“我不知道你也在,不是故意打扰别人的。”
瞿燕庭道:“我是让你留着嗓子。”
陆文返回去坐下,模仿瞿燕庭的姿势撑住前额,拇指按在太阳穴上。他静了一会儿,未雨绸缪地问:“能不能商量个事?”
若不是陆文的语气太温柔,这个措辞,瞿燕庭以为是什么导演、制片或投资方在和他讲话。
他慢一拍地:“什么事?”
陆文说:“如果我演砸了,片场人多,你要教训我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
瞿燕庭手掌下滑,交握十指掩住下半张脸,将含笑的声音过滤得有些闷:“剧组人多眼杂,干脆回酒店得了。”
陆文当真地说:“那去你房间还是去我房间?”
瞿燕庭怀疑陆文斯德哥尔摩了。可惜演员演戏,演得烂必遭一骂。演时混过去,以后自有观众讨伐,不是可以防患于未然的事情。
瞿燕庭没有鼓励,也未施压,仅客观地叮嘱道:“不用考虑如何如何演,进入叶杉的状态,遵从你意识里的反应就好。”
片场一切就绪,两个人返回302。
监视器搬入房中,瞿燕庭在任树旁边落座,大夜难熬,桌上搁着一大杯浓茶,他道了句“辛苦”。
“习惯了。”任树说,“希望拍摄顺利。”
瞿燕庭问:“你怎么看?”
任树答:“没底,小陆第一次拍哭戏就赶上这场,先来一条试试吧。”
瞿燕庭沉吟道:“好的话你别夸他,他容易n瑟。差的话你也别吼他,吼蒙了更麻烦。是褒是贬都等拍完再说,别影响他的情绪。”
“行。”任树答应完笑了,“你还挺了解他。”
瞿燕庭将手机调成静音,开始盯戏。
今天是周六,叶小武和同学出去玩,还没回来,房间里显得冷清。
叶母从阳台收下一大团衣服,抱进卧室。房子小,叶杉和叶小武睡上下铺,合用一张书桌。叶母叠完衣服,挽起袖子整理凌乱的桌面。
兄弟俩的书本全堆在桌上,还有叶小武借来的漫画和杂志。叶母一一分类,试卷不必看姓名,高分是叶杉的,不及格是叶小武的。
收拾出一摞漫画书,叶母叹口气,检查抽屉中还有没有。一拉开,里面塞满上学期的试卷,她一份份掏出来叠好,发现最底层藏着个笔记本。
叶母拿出来,不知新旧,也没有写名字。
镜头推特写,封皮掀开,“凌晨”二字一闪而过,是叶杉工整遒劲的笔迹。见字如面,瞿燕庭想起陆文蹲在门外塞纸条的傻样。
叶母一页页翻看,双颊肌肉趋于紧绷。
客厅的门锁响了,叶杉回来了。他天不亮就去海产市场进货,在鱼摊支应了一整天。
进浴室洗手,他朝房中喊道:“妈,今天生意不错。”
洗完手,叶杉走向卧室:“妈,以后周日我也去吧,你多休息一天。”
叶母一直没有回应,待叶杉走进来,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眼中是一股哑火的黯然。
叶杉看见叶母手中的笔记本,脸色一变,他焦急地冲过去,近至桌前却胆怯地停下,更不敢看叶母的表情。
“妈……”
“这是什么?”
叶杉沉默着不回答。叶母不想和他无声拉锯,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你写的是什么?”
叶杉在原地不知所措,没擦干的水珠捂在手心,和汗水融合在一起。
叶母失去耐性,翻开最近写的一页,念出上面的一行字:“凌晨三点,妈妈,骂了我。叶杉,我骂你了吗?你写的是什么意思?”
叶杉慌张地摇摇头:“妈,我乱写的,什么都不是!”
叶母并不理会他,翻到前一页:“大前天,凌晨四点五十七,妈妈,打我耳光。”
七号,凌晨两点,我被锁在门外,妈妈不理会我。
三号,凌晨四点半,妈妈带小武一个人回老家,我找不到他们。
叶母一页一页地向前翻,一句一句地念:“二十九号,凌晨三点半,我梦见中考那天……”
这些全部是叶杉的梦,记不清从何时起,叶杉的梦越来越频繁。每个醒来的夜半,他难以再入睡,便爬起来,记录下梦里的内容。
叶杉哀求叶母不要念了,他伸手夺笔记本,被叶母奋力挥开。
叶母的呼吸微微急促:“你一直做噩梦?”
叶杉的双眼已经红了,他否认道:“不是……”
可惜叶母并不相信,盯着他问:“叶杉,你半夜惊醒,都是因为这些噩梦?可你场场噩梦都是梦见我,都是梦见你的亲妈?”
叶杉落下眼泪,叶母质问他:“梦见我骂你、打你、我不让你回家?我带小武走,我不要你了,是不是?”
“叶杉,你是不是有妄想症?是不是有精神病?!”
叶母又看了那些字句一眼,扬起手,将笔记本狠狠地砸在叶杉胸前,她哽咽道:“我没日没夜地忙活,拉扯你们兄弟俩。真好啊,到头来成了你梦里的恶人了!”
叶杉后退一步,笔记本掉在脚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母抬高音量,“今天咱们就说说清楚,你对我有多不满意?你心里头攒了多少委屈!”
叶杉咬住嘴唇压抑哭声,眼泪一股一股地流下来,说不出一句话。
叶母的鬓边落下一缕头发,看上去狼狈又憔悴,她按着胸口,恨声道:“好,你不说,我帮你说。”
叶杉哭着乞求:“妈……我错了……”
然而叶母已经说出口:“你觉得我对你不好,我不重视你,是不是?你去鱼摊帮忙,你干这干那,我却更疼小武,你心里头不高兴,是不是?!”
“你最委屈的,是我逼你和小武换准考证,让你替他考,让你念不了重点高中,是不是叶杉?!”
叶杉拼命否认,再也抑不住哭声:“不是,不是的……”
“那是什么?”叶母眼眶含泪,“我是你妈,我让你做噩梦了。”
“妈……”
“好,有本事梦见你爸去!”
顷刻间,叶杉的表情变得怔忡,他双膝发软,扑通在叶母的面前跪下。
叶母的声音终于低下来,像回忆一件旧闻,也像在叶杉的头上落下一把尖刀:“要不是你八岁那年闹着去看电影,你爸着急赶回来接你……也不会在路上出了事。”
近景镜头里,陆文呆滞了三秒钟。
瞿燕庭的目光离开屏幕,望向陆文跪在地上的后影。那一把宽肩收紧,随呼吸而颤抖,后背躬成一道浅弧线,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卑微。
他看见陆文抓住“母亲”的衣角,泣不成声地说:“妈……我知道你怨恨我。”
所以用尽一切努力,只为了讨对方的欢心,想得到和弟弟一样的母子间的亲近。那些频繁的梦境,放大和映射的根本不是委屈,而是经年累月因内疚形成的恐惧。
叶母轻声否认:“叶杉,你是我儿子,我不会怨恨你。”
可她在成为一个母亲之前,先是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在漫长又辛酸的岁月里,她体味的是另一份痛苦。
“我看见你……总会想起你爸爸。”
陶美帆推开了陆文的手。
陆文眼皮通红,眨了眨,缓缓瘫坐在地上。他垂下头,捡起笔记本,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纸张上面。
刺啦,他撕下一页。
低泣,痛哭,嚎啕。
一张张记录,每一个从噩梦醒来的凌晨,被全部销毁。
现场的一切似乎都停止运转,只有陆文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攥着满手纸碎,嘶哑地描摹一声“对不起”,却唇齿打颤,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瞿燕庭微微放空,沉浸又抽离这一切,分不清那里是陆文还是叶杉,亦或是谁?
他喘不上气来,起身悄悄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的同时,画面定格,这一场戏拍完了。
工作人员涌进来,任树立刻起身,大步走向两位演员,一边走一边鼓了鼓掌。摄影师闪到一旁:“我都快哭了。”
陶美帆擦拭眼尾,笑问:“任导,怎么样啊?”
任树连连点头:“太满意了,真的,我太满意了。”
陶美帆道:“这场戏确实演得过瘾,小陆一点都不怯。”
陆文仍坐在地上,他不及老前辈资历深,无法快速从角色中脱离,哭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止住眼泪。
任树拽他:“快起来吧!小陆,我还担心你接不住陶老师的戏,没想到拍得这么顺。情绪和肢体都很到位,细腻,表现相当不错。”
陆文顶着一张花脸,双眼红肿,活像个悲伤的熊瞎子。
陶美帆开玩笑:“快让我儿子缓缓,去洗把脸。”
陆文晕头转向地去浴室洗脸,冷水一泼,还了魂,完成入戏、再出戏的过程,剩下一阵怅然若失的空虚。
屋里人多,他想一个人静静。
陆文下了楼,往人少的地方走,他以为自己漫无目的,实则带着叶杉的情感,不知不觉便走向了葡萄藤。
剧本中,在北方老家也有一架,是叶父生前所种,来重庆后叶杉种了这一架。
陆文走过去,走到近前顿住了,没料到里面有人。
葡萄藤下,瞿燕庭孤身坐在那儿。他侧着脸,枕着手臂,不顾脏净地趴在桌沿儿上,灯泡的光打在突出的眉骨和鼻梁间,像月光落在山峰,双眼隐没于暗处。
陆文意外地愣着,他以为瞿燕庭走了,原来待在这儿,却不知道瞿燕庭为什么待在这儿。
被他惊动,瞿燕庭直起了身体,那双眼没有零星的波澜,但有温度,大概比深夜的风更冷一点。
相顾片刻,陆文先开口:“我没有演砸。”
瞿燕庭有些沙哑地说:“你演得很好。”
这是认识以来瞿燕庭第一次夸奖他。
陆文不惊喜,不得意。导演表扬他,陶老师也表扬他,导演激动地鼓掌,陶老师笑着说过瘾。
他凝视着瞿燕庭,沉声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剧本讲的应该是瞿燕庭小时候的事吧
叶杉太可怜了
换准考证真是过分了,
这个应该是想起来小时候的事
让我猜对了。可怜的叶杉,背负如此沉重的心理包袱,妈妈有点过分了。
丈夫的死不能加在幼年的儿子身上。这个妈妈过分了
这个妈妈非常过分
我觉得不应该是林杉说对不起,应该是妈妈要说对不起才对
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偏心无理的事情,也还是认为自己是对的
他凝视着瞿燕庭,沉声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你演得太好,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悲伤无助的自己。
熊瞎子到底长啥样啊,好奇
啊啊啊啊啊抱抱瞿瞿,就算妈妈看到瞿瞿会伤心想起丈夫也不该这么偏心吧,他儿子才是被伤的最深的啊,爸爸去世了妈妈还这样呜呜呜呜呜
有时候家人真的跟孽缘似的,最爱最恨的都是他们
哇这里看哭了…
好消息好消息,冒名顶替入刑啦!
你俩咋每次都能遇上?
文字的魅力呀 让我看到叶衫和叶母的那场戏 我也跟着难受
叶母你自己难过,难道你儿子就不难过吗?
父亲的死在叶杉心中不必叶母少,相反还更加沉重,背负的不仅仅是父亲的死还有母亲的不公平的对待,想要做的更好,希望母亲能分出哪怕一点点的关爱。
父亲的死去每个人都很难过,但是呢,你不能将这个责任强加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儿子的痛苦,不比母亲的痛苦少。母亲的另眼对待,往往会加重儿子的心理阴影和负担。死去的人应该纪念沉淀于心中,活着的人应该往上向前生活。
“瞿燕庭微微放空,沉浸又抽离这一切,分不清那里是陆文还是叶杉,亦或是谁?”是他自己吧…..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啊!他的社恐是经历了一系列一系列的事情形成的,他……诶……心疼。
系统我不快!你才快!
叶杉好惨,渴望妈妈的爱
泪目…
有点明白了 瞿编并不是高冷傲娇社恐 是长期压抑过的一种自我封闭吧
原生家庭 成长期的创伤 可能真的伴随一生 除非以后有幸治愈
叶母有多过分大家都说了好多我就不说了,我说说叶小武吧。剧情里说他去叶杉的学校替他出头,看起来好像他对哥哥很好,可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真的对哥哥好,母亲对哥哥这么坏他为什么不替哥哥向母亲反抗一下?如果真的对哥哥好,怎么就真的冒名顶替了?如果真的对哥哥好,怎么能在哥哥去卖鱼的时候自己居然跑出去和同学玩?哥哥遭受了那么多,他帮着承担了哪怕一点点吗?
瞿瞿小时候这么可怜啊,心疼
抱抱叶杉小可怜⊂(・(ェ)・)⊃
大家都在说瞿燕庭和叶杉,我说说陆文吧。我觉得陆文大概也有过类似叶杉被父母这样对待的经历,只不过叶杉成为了瞿燕庭,而陆文成为了叶小武
没事,大家不用理我,打脸好疼QAQ
家人们家人们好社死啊,我发现我一直打的名字是言言,明明是陆文,是文文啊
我覺得戲中戲的媽媽過份了,先不說日有所思也有所夢的必然性,如果她的兒子整天做惡夢,而且都是至親離開或者是丟棄、厭惡自己,那難道不應該想想這份不安全感是出自於哪裡嗎。
她只想到自己的委屈,她覺得看到他就像看到她的丈夫所以難過,之後還調換准考證卻不覺得這是應當拿出來檢討的事。
那孩子的難過呢?真的不要整天情勒了,什麼「我為了家付出那麼多卻成為你眼中的惡人」,事實上我覺得她就的確有這樣的跡象啊
我也看得眼汎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