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想解释什么?”周洛阳说,“你觉得你没有杀我的父亲?一切都只是记忆?可这不是记忆,杜景,这是被拍下来的事实。”

“不,”杜景说,“不全是因为这件事,洛阳,你见过素普。”

周洛阳打量杜景,杜景又说:“素普问过我,为什么我会离开中国,前往华盛顿,加入环太平洋探员协会,找到一份关于你,关于你爷爷的宗卷。”

周洛阳说:“你一直在找,是不是?找凡赛堤之眼?”

杜景说:“可在这之前,我为什么又先认识了你呢?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周洛阳忽然也觉得这有点不合常理,事实上他一直不明白,杜景为什么会选择去当一名特工,按时间线来看,他们首先相遇,互相陪伴,杜景离开后根据个人意愿加入探员协会,再在协会中查到周家掌握着奇特的秘密,再回国加入昌意,回到他身边,展开调查,最后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凡赛堤之眼。

要把这一系列事情凑在一起,得需要多少巧合?

“不,”周洛阳说,“我相信你是真的,杜景。不要乱开玩笑。”

周洛阳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们相遇之前,根本就没有杜景这个人?所谓的大学室友,不过是别人给他灌输的、人为制造的记忆?

“我有照片,”周洛阳马上道,“我们以前在一起的照片。”

杜景说:“我也相信,我也相信,洛阳,那些都是真的。可是你看,你开始动摇了,你现在可以理解了。”

周洛阳看着杜景,不说话,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动摇。

杜景说:“如果我是假的,没有杜景,我拥有另一个身份,你现在还会选择与我在一起吗?”

周洛阳说:“那就将错就错吧,我现在是爱你的,我不会像你一样,否认自己的情感。不,现在我不想提这些,你给我解释清楚。”

杜景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答案,起身想牵周洛阳的手,周洛阳却道:“给我坐下,继续说。”

杜景说:“四年前,也许是五年前,具体的时间我记不清了,某一天里,我发现自己多了一段记忆,这段记忆是有关环太平洋探员组织的内容。”

“什么?”周洛阳回想起往事,说,“那不是咱们还在念书的时候吗?”

“对,”杜景说,“我从来没去过那里,从来没有。总部就在华盛顿,我记得很清楚,一栋四层的小楼……我在查阅资料,看见了关于你曾祖父的记录,以及你父亲、你。但是记录上没有提到任何关于乐遥的事。”

“等等,”周洛阳已经混乱了,说,“什么意思?你确定……”

杜景做了个无意识的手势,说:“就像今年我突然发现,我记得两年后的一天里,发生的某件事。记忆里,我当时更确认过时间,确实是在两年后。”

周洛阳说:“你第一次想起未来,是在什么时候?”

杜景道:“你第一次亲我的那天,我很清楚地‘想起’了未来,我决定保护你,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不,”周洛阳已经完全混乱了,说,“所以你确认过吗?记忆里的场景是否真实。”

“确定。”杜景说,“我去确认了,第一次看到那个地方,我相信,接着,我又想起更多的记忆,包括我如何报名,加入探员组织的过程。”

周洛阳说:“但那个时候,你还在国内念书?!”

杜景嗯了声,说:“大二那年的暑假,距离我记忆里报名截止的时间,已不到一个月。”

“于是你去了华盛顿,”周洛阳喃喃道,“想证实这一切。”

杜景答道:“是的,我找到一家律师事务所,通过他们进行报名,家底很干净,我被选上了,他们主要测试了智商与身体条件,于是三天后,我回来处理了所有的事,离开了你。”

周洛阳:“我以为你是因为……”

“因为什么?”杜景认真地说,“你问我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我知道这么一个答案,你绝不会相信。谁会相信,一个人突然拥有了未来的记忆?”

“我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周洛阳有点好笑,说,“怕越陷越深,才及时抽身。”

“我本来就爱你。”杜景说,“你说得对,既不想身陷其中,又想保护你,我才这么做。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很难,我从来没做过这份工作,全靠意志在支撑,我想回来,想回到你的身边,可我不断说服自己,一定要看到那段资料。”

“训练课程有不少心理暗示,让我想起了更多的、混乱的、有关未来的记忆。”

“可如果当时你不去协会呢?”周洛阳说,“未来就不会按照你记忆里的事实发展了。”

杜景答道:“是的,我确实想过,也做了个实验,来对抗这些混乱的记忆,有些事我没有去做。”

周洛阳:“!!!”

两人相对,一段漫长的沉默后。

周洛阳说:“你没有去羽田机场。”

“我没有,”杜景说,“哪怕当时还不知道,周嵩是你和乐遥的爸爸。”

这一切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也就是说,杜景还在念书时,便知道了未来他将加入探员协会,再依循自己所知,踏上了这条路,只为了保护他周洛阳。

但这最不合理的解释,反而是最合理的。否则如何解释杜景身为一个大学生,会知道探员协会?更阴错阳差,在协会里发现了关于周家的档案?!

“这一切实在是太复杂了。”周洛阳自言自语道,在窗前坐了下来。

“你们还有四十分钟。”外头,王舜昌用扩音器说道。

“我拥有在羽田机场高速上朝你父亲车辆开枪的记忆。”杜景说,“但在两年前的那一天,我又确实没有去过日本。”

“你有不在场证明吗?”周洛阳说。

杜景想了想,说:“没有,太久远了。”

周洛阳说:“当时你在哪里?”

“我在一个湖边,”杜景说,“独自一人。洛阳,你父亲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身份并不特殊……”

“我清楚。”周洛阳马上说,“如果你当时知道他是我的爸爸,车上还有乐遥,那么你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不在场证据,好向我证明。但当时的他,只是你在无数个任务里遇到的一个普通人,你甚至不知道他与我的案件有关,是这样不?”

“对,”杜景如释重负,说,“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周洛阳说,“只要你说了我就相信。你只是有双相情感障碍,又不是有癔症。”

杜景捋了下头发,疲惫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周洛阳说:“可是在机场租车的人,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杜景说,“现在我有猜测了,也许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我。”

“平行时空吗?”周洛阳想起素普的话来。

“咱们得想个办法,先离开这儿。”周洛阳现在大致明白了,他觉得这件事,一定与凡赛堤之眼有解不开的关系。未来!他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杜景的记忆,说不定与未来有关!换句话说,导致这一切产生的原因,当下还没有发生!

会不会是未来的杜景,通过凡赛堤之眼,回到了那一天?可是周洛阳又觉得这个推测,隐隐约约有点不对。

“杜景,”周洛阳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说,“我相信你的话了,咱们得找个地方,想想办法,他们很快就会冲进来,等不到十二点。我知道只要时间回溯,这一切就相当于没有发生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收走了凡赛堤之眼,再把它拆开研究,破坏了它的功能,回溯就不会发生了。”

“你说得对。”杜景睁开眼,打起精神,说,“我来想想办法,不能落在他们手里,我不知道王舜昌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但你的猜测很可能发生。”

周洛阳转头看窗外,特警已经开始准备,再转头看杜景。

他的眼神带着茫然——杜景所背负的,何止太多二字?他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却经受了这么多的考验,哪怕在此时此刻,他仍肩负着让两人脱离危险的责任。杜景的意志只能以“强大”来形容。

而这一切,全是为了他。

杜景走向站在窗边的周洛阳,带着少许紧张,说:“所以你原谅我了。”他又故作轻松地说:“可以让我继续当你男朋友,不炒我鱿鱼吗?”

周洛阳哭笑不得,杜景朝他伸出手,等待着他的谅解,周洛阳则把他拉向自己,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对不起,”周洛阳说,“你太累了,做这一切,真的太累了。”

杜景抱着他,那力度却更大。

“你早该找个时间告诉我这一切,”周洛阳说,“而不是现在。”

“未来是不确定的。”杜景的心跳很快,周洛阳抬头看他,看见他的瞳孔收缩,手上全是汗。

他知道杜景正处于一种极度的不安与恐惧之中,每次抱着他的时候,杜景都有一点这种表现,只有今天尤其强烈。

“等等,”周洛阳注视杜景的眼睛,说,“你确定该说的都说完了吗?我最后再确认一次。”

纯粹出自直觉,周洛阳知道杜景也许还有什么话没有说。

果然,杜景承认了。

“我带着你,几次踏入危险。”杜景喃喃道,“也许很不合常理,毕竟没有人会让自己喜欢的人遭遇危险……”

周洛阳瞬间明白了,声音发着抖:“因为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死,为什么?”

杜景没有说话,侧头望向别处。

“你的记忆里……”周洛阳说,“有我的死亡,回答我,杜景!”

杜景再看周洛阳时,双眼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洛阳紧紧握着杜景的手,蓦然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用枪指着你。”

第67章现在

周洛阳也曾想过,假设他与杜景调换位置,任何涉险任务,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参与。起初他只将此单纯地当作杜景离不开他,有他陪伴时,能发挥得更稳定。

毕竟他们向来就是这样的,这也是信任的体现之一。

他终于确认,自己总说不清杜景对他的感情是否爱情的原因了,其中的关键一点就在于此。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明白,杜景并非不想保护他,而是他早已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死去,在那天到来之前,他已无所畏惧。

“什么时候?”周洛阳说。

“回国正因那段记忆的瞬间涌现,”杜景放开周洛阳,低声说,“我终于知道,不能再在协会里待下去。”

周洛阳问的是根据杜景所谓的“记忆”,自己会死在哪一天,杜景告诉他的却是,自己回到他身边的原因。

他不能再等了,当这段记忆出现时,他知道自己已与周洛阳相守时日无多,但这一切还没有来,甚至……

“未来可以被改变,哪怕它成为了既定事实的过去。”杜景说,“你害怕吗?”

“不,”周洛阳说,“一点也不,只是这个结果让我觉得有点……荒谬。”

周洛阳想说我既然已经决定与你在一起,就不会再惧怕离别,但这话已经没有必要再重复了。

“先想个办法,离开这儿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周洛阳望向窗外,他对自己的生死已不放在心上。

杜景看了眼表,还有十五分钟。

“牧野,”杜景说,“你的人呢?”

杜景过去敲门,让牧野出来。

牧野说:“商量完了?”旋即又看了周洛阳一眼,周洛阳的表情很镇定。

“你们玩得挺大啊,”牧野又道,“哪怕现在让你们走,也离不开宛市,时间拖得越久,你们就越没有胜算。”

杜景答道:“少废话,开始吧。”

牧野看了眼手机,上面是小弟们发来的信息。

“祝你好运吧,”牧野答道,“只能这么说。”

夜幕降临,最后十分钟里,杜景沿着侧门内的隐藏楼梯快步上去。

“这还有个密室?”周洛阳打着手机上的电筒照明,难以置信道。

杜景:“预防有人抓赌,总要有所准备的。”

那道紧急出口通往三楼,杜景拿出牧野给他的钥匙,打开了三楼一间单位的门。楼下已传来最后通牒。

“……周洛阳、杜景!”王舜昌的声音道,“再不出来,我们就要采取武力突破了……”

“他们不敢惊动太多人,”杜景说,“不想把事情闹大,人手不够,没法封锁整栋楼。”

周洛阳收起光照,上了顶楼天台,楼里的住户大多在底下看热闹,杜景躬身到得天台上,让周洛阳不要探头,另一侧则是几名在楼顶监视的昌意同事。

接着,两人飞速翻上了阳台的晾衣绳,一先一后,飞快地滑向二十米外的另一栋民居。

“他们……”楼顶监视的探员马上道。

杜景一招回旋踢,将同事放倒,说:“合作愉快。”

紧接着杜景长身一跃,从挂绳上飞身下去,周洛阳在另一栋稍矮楼房的天台上打了个滚站起。

“牧野怎么会帮咱们?”

“他怕咱俩一起被抓,”杜景说,“没人还钱。走!来得及!”

周洛阳与杜景快步下楼梯,一辆车停在楼外,杜景拉开车门上车,驾驶位上坐着牧野的左右手,那戴眼镜的年轻人。

“两位好久不见,自我介绍下,在下宗颂。”年轻人说,“现在去哪儿?”

“随便往哪儿开,”杜景说,“先离开主城区。”

宗颂打方向盘,一脚油门,开了出去。不远处小区内,牧野已抬起双手,从麻将馆里走了出来,被特警带走,其余人展开了地毯式搜查。

王舜昌站在麻将馆里,难得地骂了句脏话。

宛市华灯初上,宗颂看了眼导航,忠诚地执行了老板交给他的任务,既没有问他们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也没有问他们接下来如何打算,只开车朝不堵的方向走。

周洛阳的心情还未能平复,转头看着车外璀璨的繁灯,杜景则始终注视着周洛阳的侧脸,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两人对视一眼,周洛阳什么也没有说,这一刻他的心里反而无比地释然。

车流明显地慢了下来。

“临时岗哨,”宗颂说,“不知道是查你们还是查酒驾的。要冒险试试么?”

岗哨前的交警打着电筒,朝经过的车辆驾驶位、后座依次查看,查一辆放一辆。

“查我们的。”杜景马上判断出来了,“我俩这就下车,麻烦你了。”

道路正中央,杜景开车门,与周洛阳下车,在夜色里转身跑了。

但这个举动瞬间就被交警察觉。

“是他们!找到人了!”

杜景牵起周洛阳的手,跑上路边,两人飞快藏入了夜色。周洛阳的心脏快跳出来了,想起那夜在香港的夺命狂奔,说:“这次只要他们开枪,无论如何你不能……”

“不会开枪。”杜景显然很有信心。

一时间周洛阳只感觉仿佛到处都是注视他们的目光,宛市恰逢高峰期,吃完晚饭的行人三三两两经过路边,交警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头顶还到处都是摄像头,他们简直是在天罗地网之中奔逃。

周洛阳平时只觉得中国治安好,但一到杜景出事要跑路时,才觉得监视无所不在。

“还有多久?”周洛阳说,“我跑不动了。”

“三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杜景看了眼表,说道,“他们拿到表以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去研究,有便衣!”

“不要袭警了!”周洛阳说。

杜景一旦与便衣打起来,他们就没办法脱身了。

“进地铁站。”杜景搭着周洛阳,匆忙排开几个人,进地铁站。一旦有地铁作掩护,形色匆忙便不再可疑,周洛阳过路时还不住朝被撞到的人道歉。

杜景打开检修用的安全门,与周洛阳闪身进去,说:“这里走。”

两人沿着地铁内的检修通道快步行走,在黑暗里一前一后,杜景不住看表,周洛阳已快没体力了,这场逃亡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而且还没吃晚饭。

十二点还没有来,有生以来,周洛阳第一次觉得三个小时如此地漫长。

“自从认识你……”周洛阳在黑暗里喘着气说。

杜景这一路上,始终紧紧地握着周洛阳的手。

“……我的人生简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周洛阳答道,“从没想到,我会有一天在宛市的地铁里,躲避公安与私家侦探的联手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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