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30章 现在

但令周洛阳担心的是,杜景在经过白天的交际之后,回到房里倒头睡下时,又恢复了在寝室一句话不说的状况。

“你没事吗?”周洛阳说。

“有点累。”杜景看着天花板出神,不再回答周洛阳。

周洛阳已经后悔了,他隐约觉得自己也许犯了错,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一个正常人,面对这种长时间的低气压,说不定早就受不了,更快被逼疯。

“不舒服就先回去,”周洛阳说,“或者咱们自己玩?”

杜景摇摇头,翻了个身,背朝周洛阳睡下。

周洛阳克制住自己想找他聊聊的冲动,与杜景相处时,最大的障碍往往不在于双方能不能彼此妥协对方的决定或提议,而是在于:

他不知道杜景在想什么。

换了普通朋友,沟通是相处的必要模式,周洛阳不是没有与朋友吵过架,说开就好了。但杜景生病了,周洛阳不能用与方洲相处的模式来套在杜景身上。

他隐约察觉到杜景不喜欢这样的旅行,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比起自己玩,周洛阳更希望杜景能有个契机,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至少不要终日在寝室里足不出户,坐着发呆。

有时周洛阳也很烦闷,耐心总有减弱的时候,他也想发泄一下,找点什么身外之物来摧毁。

幸亏他本性是个想得开的人,从小到大,消化负面情绪的速度就要比任何人都要快。十分钟后,周洛阳恢复如常,检查杜景带的药,确认他每天都确实在服用。

也许等天气再暖和点,入夏后就好了。周洛阳心想。

杜景白天要开车,可能有点累,周洛阳决定不再打扰他。

第二天,周洛阳稍微更改了一下行程,与杜景单独行动,也没有说晚饭是否与方洲等人会合。

他们坐在湖边,周洛阳玩手机,杜景对着湖面发呆,坐了整整一天。

“你转阶段了吗?”周洛阳从手机里抬起头。

“我不知道。”杜景终于答道。

周洛阳觉得这也许是沟通的开始,至少杜景愿意说话了。

“最近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周洛阳又问。

“对不起,毁了你的春游。”杜景注视远处。

周洛阳笑道:“我其实也不太喜欢与这么多人一起玩,方洲实在太吵了。我只想约你出来走走,这样就挺好。”

周洛阳捡了块石头,起身打水漂,石头弹跳,在湖面留下一连串涟漪。

“你在生气。”杜景说。

周洛阳说:“我没有。”

杜景:“你在生气,我知道。”

周洛阳坚持道:“我真的没有。”

杜景平静地说:“你在生气,我感觉到了。”

周洛阳忽然觉得没必要再否认,索性老实道:“是,我确实有一点。其实该道歉的是我。”

杜景说:“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把车开走。”

周洛阳有种不好的预感,生怕杜景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这已经超出了他处理事情的能力范围。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按他们相处的逻辑,这个时候他应该说“好”,而后照着杜景的要求做。

可是万一他把车开走,离开湖边区域,杜景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坚持留下,又怕杜景的情况变得更糟。日久天长的相处之下,周洛阳很清楚自己的体力根本不是杜景的对手,一旦有状况是拉不住他的。

给方洲打电话,叫他们过来呢?或者报警?又怕进一步刺激了杜景的精神状况,这样方洲他们就都知道杜景生病的事了。

周洛阳短暂思考后,答道:“那我去另一边看看?我不打扰你,你想几点走都可以。”

他离开湖边,绕到湖的另一侧去,在一棵树下远远地看着杜景,确认杜景看不见他。

四点多时,杜景不见了。

周洛阳顿时紧张起来,确认刚才没听见水声,他去了哪儿?他马上起身,四处寻找杜景的下落,但没有慌慌张张地喊。

找了足足十五分钟后,周洛阳现出慌乱感,回身险些撞在杜景的身上。

杜景说:“回去。”

周洛阳松了口气,没有责备他,说:“没事的,你去继续坐着,我只是突然想回来找你。”

杜景答道:“一起走。”

谢天谢地,周洛阳快要虚脱了,这十五分钟简直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时间。如果时光可以倒转,他一定不会在三天前提出这个建议,但幸好老天垂怜,这个考验结束了。它也许不仅仅是给周洛阳的考验,同时也是给杜景的考验。

回去的一路上,杜景哪怕没有说话,表情上似乎也有所好转。

行程结束的当夜,方洲开了瓶金酒,杜景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

周洛阳说:“方洲别给他倒。”

杜景:“喝一点。”

周洛阳:“明天还要开车回去……”

“让我喝一点!”杜景的语气加重少许。

众人都笑了起来,方洲的男朋友说:“洛阳好像杜景的女朋友,还管他喝酒。”

周洛阳只得作罢,朝方洲眼神示意,方洲感觉到两人也许吵架了,便倒少了些。

“我们来玩真心话吧。”方洲的男朋友提议道,把打麻将用的骰子扔在茶几上。

方洲自然很捧场,一手搭着爱人的肩膀,说:“什么话题呢?”

“‘一个重要的人’吧?”男朋友说。

周洛阳看了眼杜景,杜景原本在餐桌前喝酒,听到这话后便坐了过来,坐在周洛阳身边。周洛阳每次玩这个都觉得很无聊,过年回家时,杜景还没来那会儿,他也与几个同学玩过。

周洛阳摇到的时候,每次都说:“没有什么对我很重要、铭心刻骨的人。”

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周洛阳与每个人相处都显得游刃有余,但在原生家庭的影响下,也导致他刻意地不去过于依赖任何人。

父母的离婚令他从不相信婚姻与爱情是什么牢不可摧的誓言,长期没有家人陪伴、亲情大多只靠血缘来维系的现状,也让他始终相信,人生路上光阴流逝,大家来来去去,俱是过客,每个人只能陪他走一段路,真正伴随一生的,只有自己。

但年前那次,当他说“没有重要的人”这句话时,脑子里不知为何,想到的人却是杜景。

“你也玩吗?”周洛阳问。

“玩。”杜景又让方洲倒酒,方洲笑道:“不能给你喝了,否则我要挨洛阳的骂。”

杜景却自己拿过金酒瓶,倒了不少。

“景哥有女朋友吗?”一个女孩笑道。

杜景说:“待会儿你可以问。”

周洛阳说:“你打算给他介绍?我倒是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咱们空了私底下说。”

杜景看了眼周洛阳,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了?管我管得不耐烦了,就这么想快点把我甩给别人吗?”

周洛阳想了想,答道:“我猜的。”

众人于是哄笑,周洛阳带着醉意,打趣道:“杜景想什么,我都知道。”

周洛阳说这话别有用意,有时他也在想,假设杜景的病治好了,会与什么样的人成家谈恋爱?也许会是个聪明、善良又大方、有耐心的吧?只有这样的对象,才能理解杜景,发现他的闪光点。

“我生病了,”杜景忽然说,“医生让我终身不要谈恋爱结婚,有遗传病又毁容,还是不去祸害别人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点尴尬,就连周洛阳也是第一次听到杜景这么说。

方洲说:“可以丁克的嘛,多的是不想生小孩的。”

“而且你本来也很帅啊。”方洲的男朋友说。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名男生知道该终止这个话题了,说:“扔到谁就谁,我先扔吧。”

骰子转来转去,中了不少人。周洛阳对其他人的想法与过去、对他们一生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并不关心,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于当事人而言,亲情、友情、爱情兴许刻骨铭心,听在陌路人耳中,这些故事,却实在乏善可陈。

但周洛阳发现了一件很现实的事——男生在真心话环节里,提到“生命里曾经最重要的人”,清一色都是初恋。

就连方洲也不能幸免。

两个女孩被投中以后,说的这个人则是现任,也即她们的男朋友。

“‘曾经’‘曾经’啊,”方洲强调道,“说的是过去。”

“五分钟前是过去。二十四小时前也是过去好吗?”一个女孩反驳了他,说:“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方洲耍了个小聪明,避免被现任翻旧账,他男朋友投到之后,说的也是初恋。

周洛阳一笑,觉得这话题很现实,也很悲哀。

杜景:“到我了。”

骰子停了下来,杜景投中了周洛阳。

“嗯……”周洛阳想了想。

“不用问了,”方洲说,“洛阳每次的回答一样,扔吧到你了。”

其他人却不知道周洛阳曾经的回答,周洛阳改口道:“是杜景吧?”

杜景似乎有话想说,却没有开口。周洛阳笑道:“你不相信吗?”

“没有,”杜景答道,“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哇——”众人马上起哄。

周洛阳不想再多说,眼神里带着少许责备,直视杜景,意思是:你这几天真把我折腾得够呛。

杜景忽然道:“因为责任,还是感情?”

方洲:“???”

旁人听不懂,周洛阳却明白杜景的意思:你对我这么关心,是因为你觉得对我有责任,还是真的觉得我对你来说很重要?

这话让周洛阳有点生气,但他无暇细想背后所代表的更多意思,他俩都有点醉了,人在酒精的作用下,总会说出一些不经大脑的话。

让他发泄一下吧。周洛阳心想,杜景的情绪偶尔能释放也是好事。

“你希望是什么就是什么。”周洛阳生硬地回答道。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让你别喝酒。”

客厅里陷入了奇怪的沉默,谁也没有说话。周洛阳投出骰子,转了几圈,如果投中重复的人,便将开始下一轮,而第一轮里没有被投中的杜景,就算躲过去了。

下一轮会延续第一个话题,更加深入,无非是“你与这个人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之类的。

但骰子停下时,周洛阳刚好投中了杜景。

“哟——”方洲笑道,“一个也没跑掉,到你了。”

周洛阳最开始也猜测过,对杜景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会是谁。他觉得不会是自己,但他不介意。

说不介意,内心应当还是有点失望,周洛阳忍不住开始想以前从未想过的一个问题,重新思考他与杜景的关系。

他们有一天会分开吗?是不是念完这四年大学,彼此就会像所有的大学室友一般,从今往后分道扬镳?感情好的话,顶多偶尔打打电话,互相关怀一番,结婚时通知杜景来给他当伴郎,渐行渐远,如同陌路……

“这个人是周洛阳。”杜景的声音打断了周洛阳的出神,他抬起头,稍稍侧头,看了眼坐在身旁的杜景。

“周洛阳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杜景认真地说,“曾经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这实在不亚于告白的情话,周洛阳也没想到,杜景居然会正儿八经地,连着话题也一起复述出来,哪怕是同性之间,说起这样的情话来也实在让人受不了。

“哇”的一声,众人的情绪都炸了,带着酒意大喊起来。

方洲马上就不淡定了,当场吃醋了,说道:“你什么意思!洛阳是我的!”

杜景:“是我的。”

方洲:“是我的!”

“是我的。”杜景朝方洲认真地重申了一次。

方洲有点失态了:“我们从幼儿园就认识了!整整十四年!”

众人哄笑,方洲的男朋友马上道:“亲一个!”

周洛阳满脸通红,大伙儿都没想到,在这个春夜里,居然是两个直男之间的友情,肆无忌惮地打起了直球。

“亲一个!”另一名女生马上道。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

那夜周洛阳说出的“真心话”,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分辨是否出自真心。但人在无意识下,不经思索所说的话,往往才是潜意识之海中扎根的真相。

但真正认识自己、了解自己,实在太难了,这个过程也太久了。

那个春夜里,周洛阳在“亲一个”的起哄与大笑中,搭着杜景肩膀,把他强行拉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就像多年后,搬家的这天晚上,杜景亲了周洛阳一般。

金酒苦味的酒气,与朗姆酒带着甜味的气息,滔滔不绝,淌过璀璨的灯火夜色,汇入了奔腾不止的时间之河。

第29章现在

周洛阳睁着微醉的眼睛,看着杜景出神。

杜景神色镇定,那个吻仿佛只是出于自然而然的感情流露,也是对周洛阳众多复杂念头的一个简单回应。

声响传来,乐遥的房门被打开,杜景马上从沙发上起来,改而坐在一旁。

乐遥看着两人,气氛十分奇怪,周洛阳躺在沙发上,杜景坐在一旁,大家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周洛阳说。

乐遥并不清楚先前发生了什么,只将它当作某个正在进行的话题,因自己出现,而被截断带来的沉默。

乐遥说:“哥哥,我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在哪里?”

周洛阳起身去给他拿行李箱。

“我去洗澡。”杜景说。

周洛阳嗯了声,顺便去给杜景拿换洗衣服。

“你们还学钢琴吗?”周洛阳看了眼乐遥的琴谱,决定陪他一会儿,说说话。

乐遥轻松地说:“以前在家里学过,音乐选修我就报了。”

周洛阳心里很难过,乐遥在父亲与继母的家中,条件向来得天独厚,无忧无虑,但就在那场车祸后,人生一夜间变得截然不同,跟着自己开始吃苦。

“过几天给你买个钢琴,”周洛阳说,“回家可以练。”

“别买了,”乐遥马上说,“不常用,而且就算二手也很贵。”

周洛阳检查乐遥的功课,近一个月里,每门课程都是A+,继母曾经在他的身上倾注了极大的心力,学习向来不用人操心。

“家里的账单都是杜景在付吗?”乐遥还习惯性地在用日文的语言习惯。

周洛阳说:“很快就有改善了,相信我。”

他知道乐遥背负身为兄长的他的恩情,已经是很重的负担,更别说家里又来了一名陌生人。杜景与周洛阳感情再深,却也不干乐遥什么事。
“乐遥,”周洛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啊?”乐遥马上否认,说,“没有,怎么这么说?”
周洛阳坐到床边,拉过轮椅,与乐遥面对面,说:“乐遥,你的学费、生活费,开销都是在用爸爸的遗产,你没有欠谁的。”
乐遥笑着说:“我从来没这么想,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
周洛阳说:“我很好啊,你实在不必担心。”
乐遥说:“爸爸的遗产,其实不剩下多少了是吗?”
周洛阳认真道:“就是在你名下的那些,和先前说的一样。”
把乐遥接回来时,两兄弟认真地沟通过一次,父亲的遗产外加两人的身亡保险,不算丰厚,只能勉强认为还行。
毕竟周父在东京需要维持一家人的花销,积蓄不算多,因经济环境问题,小公司还有外债。这笔遗产在乐遥进ICU,治病过程中花费了不少,周洛阳也震惊于日本医院昂贵的医药费。
保险所有的赔付,清除掉生前债务,再扣去遗产税后,周洛阳放弃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遗产,改而全让乐遥继承。
这笔钱足够他念完大学,支付学费,还有少量的结余。周洛阳没有拿乐遥名下的钱来填补生活亏空,一来不想让他背负自己承担的压力;二来也不想落乐遥母舅家的口实。
但他务必得朝乐遥说清楚,不想让他有寄人篱下、两兄弟都被杜景养着的感觉。
“至于我,”周洛阳说,“我有信心,今天已经和苏富比谈好,参加他们的拍卖会了。很快经济问题就有改善,欠债也能还清。”
乐遥点了点头,他没有接触过任何收藏品行业相关,对此一窍不通。
周洛阳心里却是有数的,当初如果把爷爷最后的一点藏品拿去变卖,勉强也能度过人生难关,但一旦他这么做,自己就势必再也无法翻身了。
人生剩下的年头,他只能去企业里找一份工,抚养弟弟,过着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生活。
只有守住爷爷留给自己的遗产,还清债并重新开张,行业才会认真看待他的能力。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以来急于寻找一名合伙人的原因,哪怕债务缠身,也迟迟不投简历上班。只要有足够的资金,供他前期淘货进货,支撑他的开销,他完全有信心养家糊口,甚至还能让乐遥过得不错。
“相信我。”周洛阳摸摸乐遥的头,在他额上亲了下。
乐遥点点头。周洛阳关上门出来,杜景已经洗过澡躺在床上,正在对表上的日期,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洛阳洗好澡,轻松地躺下。
“明天去店里?”杜景说。
“去看一眼就走。”周洛阳关上灯,在黑暗里说,“大老板带我们出去玩吗?”
“想去哪儿?”杜景答道,“开车去城外逛?”
周洛阳也没想好,一到国庆,宛市人山人海,现在广场上一定挤得全是人,在等一号升旗的仪式。
“记得那年咱们去太湖春游么?”周洛阳说。
“记得。”杜景说,“后来听说,那三对都分手了。”
“连方洲也分了,”周洛阳说,“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庄子。”杜景答道,“睡吧,说不定待会儿会变成蝴蝶。”
周洛阳笑了起来,闭上眼,度过了他在最近一年以来最有安全感的夜晚。
早七点半,手机闹钟响了起来,周洛阳睡眼惺忪,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关掉。
杜景正在洗漱,周洛阳一头毛躁,放音乐,到餐厅里去给杜景做早餐。
“乐遥?”周洛阳的意识还处于混乱之中,敲了下乐遥的房门,开门进去,“上学了。”
“哦在住校,还没搬进来。”周洛阳自言自语道,忽然察觉到有点不对,却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他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打开冰箱门。
冰箱里放着杜景中午带去公司吃的便当。
周洛阳环顾家里,乐遥还没搬进来,杜景的便当也还在,晚上准备庆祝搬家的食材也在。
“杜景?”周洛阳马上道,“杜景!”
周洛阳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九月三十日。
记录本待定事项:开店试营业,接乐遥放学。
“杜景——!!!”周洛阳的声音在新家里震响,“又来了!时间又倒退了!”
杜景在洗漱台前刷牙,抬眼于镜子里看了眼神色诡异的周洛阳,简单地唔了声。
周洛阳把音乐关了,家里一片寂静,杜景坐到餐桌前,说:“怎么不继续听了?”
“我们……又重复经历了一次九月三十号!”周洛阳背后发寒,汗毛倒竖,“第三次了!杜景!”
这场景已经有点恐怖了。
“对,”杜景简单地答道,对了下表上的时间,“我已经发现了。”
周洛阳看着家里,有种世界是不真实的感觉,这绝对不是幻觉了,重复第三次发生的时间回溯,令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被人操控的游戏世界,仿佛有人正在冥冥中安排了这一切,不停地读档、回档。
“早饭,”杜景说,“我要吃早饭,饿了。”
周洛阳:“…………”
周洛阳下意识地看着杜景,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早饭?”
杜景礼貌地问:“因为时间回溯,所以今天早饭取消了吗?虽然二十四小时前吃过同一顿,但人还是会饿的。”
周洛阳:“…………………………”
五分钟后,周洛阳把速冻点心放进微波炉里,家里还没有开伙,只能暂时用微博炉。一切都与二十四小时前一模一样。
他给杜景煮好咖啡,放在他的面前,人已经傻了。
“晚上十二点,”周洛阳喃喃道,“或者说,十月一日零点,在睡梦中,咱俩又被带回了二十四小时前。”
“嗯。”杜景看着手机上的每日新闻,喝着黑咖啡,说,“今天我去上班,你去店里,你会碰上苏富比的人,而我一点要去一趟法国大使馆,再被公使毫不留情地拒绝一次。”
微波炉叮的一声,周洛阳把早饭拿出来,分盘子装好,用热牛奶煮个荞麦粥给他喝。
杜景:“快点吃,吃完换衣服出门。”
周洛阳说:“我……这……我有点怕,杜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景:“照常。”
周洛阳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出状况了,说道:“杜景!”
杜景抬眉看周洛阳,周洛阳说:“不行,我必须找出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不然我会疯的。”
杜景注视周洛阳。
周洛阳:“我有点怕,杜景。你先前答应过,查一下这个现象,很长时间没有再出现过了,只是……我现在觉得,也许你需要……”
“我查了,”杜景说,“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向都放在心上。”
周洛阳语无伦次地说:“我知道这很难有结果,可是……”
杜景平静地说:“得到一部分的真相,你要听结果?”
周洛阳:“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是我的记忆被带回了二十四小时前还是……等等,你说什么?!”
此刻,杜景右手把左手衬衣袖子轻轻一捋,朝周洛阳出示,自己手腕上那块奇异的表。
“昨晚睡觉前,我做了个实验,”杜景说,“使用它,把咱俩的时间回溯了二十四个小时。”
真相大白,周洛阳仿佛石化,久久看着杜景双眼。
宛市早高峰时间:
“九月八日,”杜景开车,双眼专注地看着前方,解释道,“我第一次接触到它,中午十二点前,调过一次日期,后面发生的事你还记得不?”
周洛阳喃喃道:“我在仓库里睡醒后,回到了九月七日的中午十二点……是的!确实是这样!”
杜景挂挡,随口道:“当时咱俩的猜测,是仓库所在区域引发了这一现象,你还说也许是维度错乱问题。”
周洛阳说:“但第二次发生时,咱们是在杭州。”
“唔,”杜景说,“南屏晚钟,净慈寺里,当时我核对并调整过表盘外圈的日期。”
周洛阳说:“当时我还问你,表停了么?当时有异常吗?”
杜景说:“没有,只是一个下意识行为,手上闲着,想找点事做,随手把外沿转了一圈。”
周洛阳想起,那天午夜十二点时,时间又回溯了二十四小时。
杜景又道:“第一次与第二次之间的联系,只有这块手表,当时我就开始怀疑。一次回溯在中午,一次在午夜。”
周洛阳说:“然后第三次,也就是昨晚。”
“或者说今晚。”杜景说,“过去的这一天,已经成为了与‘当下’相对应的未来。总之,我试了一下,如果在中午十二点后到午夜十二点前这个区间,将表盘上的日期倒转一圈,我们在午夜十二点整,就会同时回退二十四个小时。”
周洛阳听得有点混乱,但他没有打断杜景。
路况和昨天一模一样,堵着车,只听杜景又说:“如果在午夜十二点,到正午十二点这个区间旋转表盘一圈,到正午十二点时,我们便将回到前一天的正午。”
“于是可以确认,这个回退的时间坐标,分成两个点。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动表盘,晚上对应晚上,中午对应中午。”
周洛阳说:“我……不太明白,但可以这么说,我们能选择回到前一天的中午还是晚上,是这样吗?”
杜景发动车,慢慢地跟着车流走,答道:“是,这个机制其实很有意思……”
“可为什么是咱俩?”周洛阳可以确认,除了他与杜景,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回溯了时间,表明明戴在杜景的手上,调整日期的人也是他,为什么自己也会跟着回溯?
杜景想了想,说:“也许是在第一次修好它时,触发了什么辨认程序,让它把你和我纳入了同一个系统里。也有可能每次咱俩都在一起,而这个回溯的距离是有影响范围的。”
周洛阳呼吸急促,杜景说:“还有分析,你还想听吗?”
“你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周洛阳说,“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东西?我的天啊!这表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要问你爷爷,”杜景摊手,说,“表是你家的传家宝,我怎么知道?现在想拆开看看吗?”
“不不。”周洛阳马上否决了这个提议,说:“你……刚才想说什么?还有什么分析?”
杜景镇定得令周洛阳很抓狂,谈论他俩回溯时间的整个事件,理性得就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菜一样。
“AM时段中操作,将在正午,AM时段结束的分界点上,回退二十四小时,也即AM时段的全过程,外加前一天的整段PM;PM时段中操作,则将回退整段PM时间,外加前一天的AM,回到AM时段里。”杜景做了个“循环”的手势,说,“操作区域是十二小时,回退时间却是二十四小时,包括操作区域里的十二小时外加过去经历的十二小时,也即十二加十二,这意味着什么?仔细想想。”
“什么?”周洛阳眼下思绪之混乱,已无法理解杜景的分析了。
“也就意味着,”杜景说,“只要我们想,可以二十四小时又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回转时间,以十二小时为阶段,接连回退,退过整段人类历史的长河,甚至回到宇宙诞生的那一刻。”
周洛阳静了一会儿,说:“你的药能不能给我吃吃看?我觉得我需要一点安定片。”

第30章 现在
九月三十日上午:
周洛阳思绪一片混乱,尝试着理清这一切的头绪,却发现无从下手。
杜景倒是毫无异常,把他送到店里后,一句话在某个意义上,解决了周洛阳对时间回溯的惊慌。
“你为什么能这么淡定?”周洛阳问。
“你为什么这么不淡定?”杜景反问道,把“close”的店牌再度翻过来,完成了在时间长河里的第二次开张。
周洛阳怔怔站在店门口,杜景说:“因为这件事目前对咱俩而言,是可控的。”
这话暂时解除了周洛阳的紧张感,他明白杜景的意思了,可控,也即意味着手表以及时间回溯现象,不会对他们造成致命的危险,把两人卷进棘手境地中。
“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回到你父亲车祸的那一天,”杜景说道,“回去救你爸爸,你觉得有需要么?”
周洛阳好不容易被缓解的神经质,再次被这句话弄得紧张起来。
他与杜景对视,如果时间一次又一次倒退,也即是说,像杜景所推测的一样,回退到车祸当天,拦住父亲,不让他开车,是可以的。
但就在这对视中,他读出了杜景内心的另一个想法:
周洛阳清晰地想起来了,从余健强与那境外勒索组织负责人的案例里,他明白到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便要付出另一个人的生命,虽然目前并未确定这一现象的产生,却通过两桩案例,证实这不是意外。
当天车上坐着父亲、继母与乐遥,三人里有两人丧生,想救父亲,有极大概率是……
……用乐遥的性命去交换。
“暂时不,”周洛阳说,“我已经接受了过去……我……目前没有这个想法。”
“嗯哼?”杜景早就料到周洛阳会如此回答,随手摸了摸他的头。
哪怕无法查清它的运作原理,但凡愿意,他们也可以毁掉这块表,或是把它存在某个银行的保险箱里,永远不去开启它。
这么一想,周洛阳也稍微镇定了点。
“我得想想。”周洛阳打算从废纸堆里试图寻找它的来历。
“可以顺便给它起个名字。”杜景从驾驶座里一瞥周洛阳,漫不经心道。
“它?”周洛阳疑惑道。
杜景扬手,朝周洛阳出示依旧戴在他手上那十二角型表盘的精致机械结构手表,说:“机械、以及现象,譬如说叫‘时间回旋’什么的。走了,稍后见。”
杜景随手戴上墨镜,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时间回旋》是一本科幻小说的名字,周洛阳念大学时,还从图书馆中借来看过,虽然这本书里的时间回旋,设计了一个地球大气层外的时间加速现象,与他们回溯二十四小时现象是两个概念,但杜景忽然提及,还显得很合理。
老天!周洛阳挠了挠头,我的生活里都发生了什么?
“本子呢?”周洛阳自言自语,从长安钟表古董店的箱子里,找出一本厚厚的黑皮大开笔记本,上面记录了所有的藏品。
本子上的纸张已明显泛黄,每页上记有两到三件藏品,一旁配上简单素描图:铜器、玉器、漆器、机械品等等,被整理得井井有条。少数藏品上,还有几十年前的剪报。
这个本子还是周洛阳念小学时,协助祖父做的。当初爷爷突发奇想,希望把收藏品做个清点,来历、描绘都记录下来,于是他使用了曾祖父用过的本子,在上面延续记录,并做一些增添的批注。
老年人视力退化,周洛阳便担任了绘画与登记的作用,像个小助手一般。
爷爷去世后,本子上的东西被亲戚们瓜分掉了将近四分之三,周洛阳对着它进行重新清点,将被分走的物件打上标记,以免混淆。
“机械工艺制品。”周洛阳喃喃道,找到蓝色笔记插页,翻开,撕下粘在上面的一张便利贴,上面以拉丁文留下一行字: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
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明明可以!
那是爷爷熟悉的笔迹,相比这句话,周洛阳更喜欢“天地众生无一停驻,万物川流不息”。
但在这一页之后,笔记本上又被撕走了一页。
谁撕的?周洛阳发现了,他记得当初没有撕过本子,是爷爷生前撕走的吗?后一页记录的什么,周洛阳已经记不清了。
时隔多年再看,他依稀想起许多往事:周家世代徽商,在百余年前,主要从事满清与西方世界之间的买办。高祖父尚在世的年代里,钟表、古董奇货可居,积累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一百一十二年前,家中产业与如今有着奇异的巧合,也叫“长安商行”。
是以在杜景提议“长安”这个名字时,周洛阳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历经曾祖父手里,再传到爷爷手中,解放建国后,家业没有大的发展,为明哲保身,不再经营古董,而改为维修钟表,一九五七年,轻工业崛起,研发出了新中国第一块手表。修表业顺应时代,成功让周家再次立足。
很长一段时间里,“三转一响”即缝纫机、自行车、手表三转,与收音机这一响,成为结婚绝不可缺的家当置办,犹如今日房车之于婚姻,可见手表的地位。
至于那个时代的古玩字画,在废四旧运动里势必会被毁去。为保全祖上基业,都被爷爷年轻时托人藏在了内蒙古的一个地下室仓库中。曾经的古董收藏与大量曾祖父传下的家当,直到改革开放后才被起出,重新开张。
周洛阳想起爷爷生前常说的一句话:“我就是个修表匠”。事实正如此,环境原因,祖父对古董的了解显然没有上几代人深刻,没有赶上最好的年代,甚至说不出许多东西的来历。
父亲、姑妈与伯父对这行兴趣寥寥,周洛阳的爸爸生前倒是收藏了大量的浮世绘,在东京以版画行业为生。老头子只能寄希望于培养周洛阳,期待有一天孙子愿意接手。
但许多藏品到周家收藏时,已有上百年的时光,更经历时代摧残后,刻意被隐去了来历。周洛阳翻看记录,实在难以把当初记下的笔记,与如今的藏品一一对应起来。
此刻门把手上铃铛声响。
周洛阳头也不抬,说道:“丹尼尔先生,林狄小姐,你们好,门上系的是尼泊尔降魔铃,背后的唐卡是非卖品,长安钟表古董店还在试营业,没有正式开张,家徒四壁,难以为继。今年苏富比秋拍恐怕不能如愿参与,仅有限量迪通拿寥寥两块,聊表心意,分别在背后红木玻璃柜中B3格与B6格,暂未上锁,请自行观看,如不嫌弃。”
丹尼尔刚摘下软呢帽,嘴角抽搐。
林狄:“……”
周洛阳还在翻看他的笔记,又补充了一句:“又及,本店尚未设置镇店之宝。”
林狄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丹尼尔刚进店来就被戳破了来历,顿时尴尬不已。
“周老板好眼力,”林狄乐道,“怎么知道我们来的?”
“猜的。”周洛阳淡定地说,“去喝茶吧,茶榻上要脱鞋,我找个东西,马上就来。”
找到了!周洛阳依稀记得当初见过这块表,果然被登记在了笔记上。
“凡赛堤之眼,”周洛阳喃喃道,“Eye of Forseti。来自俄罗斯,杰尔宾特?俄罗斯的表?不对啊。”
林狄坐在茶榻上,倒是很随意,开始烧水准备泡茶。
“老板有什么喝的?”林狄笑问道,“是哪里人?”
“徽州人。”周洛阳答道,“太平猴魁或祁门红茶,在罐子里,林小姐请自选。”
林狄捋了下头发,纤纤玉手开始泡茶。
丹尼尔却不落座,逛起了周洛阳的店。
林狄想了想,说:“招待客人用这么好的茶,不怕成本太高么?”
周洛阳说:“我们大老板自己喝的,今天他没来店里。”
林狄:“哦?大老板又是何方高人?”
周洛阳对丹尼尔不甚上心,只用两块限量版的旧表就打发了他。知道他虽为苏富比的投资经理,实际上对文化的了解却远远比不上林狄,毕竟这个位置决定了他不可能专精一行,奔波出差,连充电的时间都没有。
反而林狄应当是有点真本事的,否则也不会给他当顾问。
“小白领,”周洛阳想了想,说,“安保行业。”
林狄点了点头,像是在寻找措辞,古董业少爷与雇佣兵经理……周洛阳猜她想说“门当户对”却觉得不恰当。丹尼尔也不与周洛阳客气,自己戴上手套,请出周洛阳答应送拍的两件藏品,拿到茶榻上,放在一个红木矮几上细看。
古董店里都有监控,周洛阳也不盯着他,反而陷入了沉思。
“我是亚太区的投资顾问,”林狄看出周洛阳的表情,说,“老板有什么疑难想咨询么?”
周洛阳:“一个小时多少钱?”
林狄笑了起来,说:“不用钱,给我们找点能充门面的藏品就好了,正发愁秋拍呢。”
周洛阳正色道:“我这里能上苏富比的藏品倒是没有……不过我会为你们留意。话说林小姐,你主研究方向是哪个?”
林狄说:“研究生念亚述史,其他区域,多少有一点涉猎,怎么了?”
周洛阳听到这话,便心中有数了,毕竟历史与博物馆学里,不同方向也存在着隔行如隔山的情况。
“是高加索区域一代的……嗯……也许算某个神话传说?”周洛阳重新画了图,过去递到林狄面前,说,“这个图案与‘凡赛堤’有什么关系吗?”
“凡赛堤,”丹尼尔看了眼,说,“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北欧神话中的正义之神。”
“哦,”周洛阳点了点头,说,“是这样吗,受教了。”
这个名字只要用手机查一下就知道了,但他依旧作出了向人请教的态度。
“这是……”林狄有点疑惑地看着周洛阳手绘的图,上面是三个正方形叠在一起,呈现出十二角型的图案。
周洛阳说:“这是十二芒星吗?”
林狄迟疑道:“严格说来不算,当然,我们可以把它转化一下。”
说着她接过笔,扬眉作询问之意,周洛阳点头示意可以画,林狄便画出几条辅助线,连起三个正方形的角端点,令它们重新作了分割,说:“这样就是一个十二芒星了。”
周洛阳画的,是那块“凡赛堤之眼”的表盘。而林狄重新连过线后,出现了明显的表针。
“三芒星到十二芒星,都有特定的含义。”林狄说。
周洛阳点头道:“是的。”
林狄说:“十二芒星在神话传说里,象征绝对规律的天星,对应的是‘正义’。凡赛堤是正义之神,也许因为这样有所联系?”
“杰尔宾特和北欧有联系吗?”周洛阳又问。
林狄听到这毫无前因后果的话,先是一怔,却没有追问,说道:“也许?杰尔宾特背靠高加索山,面朝卡斯皮亚海,是曾经俄罗斯与鞑靼的战略要地。从公元三世纪起,东南欧、西欧、北欧的货物都在那里中转过。”
“‘杰尔宾特’的意思在俄语中就是‘铁门’。”丹尼尔抬起头,朝周洛阳字正腔圆地解释道。
“嗯,知道了,谢谢。”周洛阳说。
林狄看了眼丹尼尔,丹尼尔便点了点头,说:“周老板有兴趣来参加秋拍吗?”
周洛阳想起得出席的事,忽然转念,问:“能给我三张邀请函吗?”
“我手里只有两张了,”林狄遗憾地说,“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来人特别多。”
周洛阳点了点头,就像上一次见面般,与两人议定细节,过段时间把充当拍卖品的手表送过去。他估量时间,说不定杜景要来了,便礼貌送客。
离开时,林狄忽然笑着说了句话。
“真奇怪,和周老板见面,有种似曾相识感呢。”
丹尼尔说:“这就是你们常说的‘缘分’?”
那话只是林狄无心之言,周洛阳却隐约感觉到了这底下所蕴含的不寻常意味,但时间令他无暇细想,说:“那我想咱们以后一定有很多机会合作,慢走。”
送走林狄与丹尼尔后,周洛阳还站着出神。
杜景没有与他们碰上,这点与昨天又不一样。
看来在这个“时间回旋”里,不是所有已发生的“过去”,都会按照因果,忠诚重演一次。当他朝林狄索要三份邀请函时遭到了拒绝,这又是什么原因?
周洛阳不过也是随口一说,昨天回去后,他忽然意识到忘了把乐遥算进去,林狄却只答应给他两份。
周洛阳挠挠头,总感觉自己似乎解开了某个科学史上的重要问题,却无法更深入地去思考了。
首要目的,还是这块“凡赛堤之眼”,象征“正义”,来处是俄罗斯的杰尔宾特,有什么特殊的联系吗?
当初的记录不能作数,高祖父在杰尔宾特或是从来自杰尔宾特的人手里得到了它,不代表它就是在当地生产的。周洛阳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工艺出自瑞士没错,只是找不到生产者留下的记号了,眼下它正戴在杜景的手上,得拿来研究看看。
正想着这件事时,杜景回来了。
“苏富比的人没来?”杜景看看四周。
“已经走了。”周洛阳说,“今天与昨天不一样。”
杜景就像昨天一般,脱鞋在茶榻前坐下,取出便当,准备吃午饭。周洛阳换过茶,找出点心,眼睛却依旧盯着杜景的那块表。
“有结论了?”杜景问。
周洛阳把自己查到的些微线索告诉杜景,杜景听完没有评判,应要求把凡赛堤之眼摘下来递给他。
杜景:“还你?”
周洛阳翻来覆去地看,没有找到工匠的标记,说:“你戴着,它早就是你的了。”
送人的东西,周洛阳从不要回来,当然,杜景是特别的那个。但周洛阳觉得,杜景看中了它,这在某个意义上,也是命运的安排。
“我的你的,”杜景随口道,“没有区别。”
“是这样。”周洛阳说,“只是我相信在这点上,是巧合,也是注定。”
杜景说:“所以你允许我使用它。”
“不允许有用么?”周洛阳想了一上午,想通了某个关键点,杜景昨夜启动了又一次的时间回旋,一定有他的目的。
这家伙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逻辑,只是许多时候周洛阳无法理解他的逻辑而已。
“你不允许我就不用了。”杜景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允许,你昨晚还不是用了?”周洛阳说。
杜景:“一次实验而已,属于特例。”
“真的只是实验吗?”周洛阳道出了关键点,杜景不说话了。
周洛阳又说:“十二芒星象征‘正义’,你不能用它做什么坏事。”
杜景答道:“事实正义还是程序正义?”
周洛阳:“……”
周洛阳简直被揶揄得无法回答,预料到不管他说什么,杜景都能把他的逻辑扫成筛子。当与这家伙意见不一的时候,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要和他辩论。
“今天怎么样?”周洛阳又问。
“有进展。”杜景终于谈到这个话题了。
周洛阳本想告诉他林狄那句话令他产生的疑惑,但他仔细想了下,还是决定先不干扰杜景的判断。
两人静了一会儿,周洛阳用勺子舀了点饭吃,杜景又说:“法国公使作了让步,只要越南与柬埔寨有机构出具访问邀请,他们可以向当地政府提出一定程度的调查豁免要求,当然要对外保密的。”
“哦……”周洛阳说,“是这样吗?”
杜景要去胡志明市查案,追寻失踪人口,不可避免地就要与某些政府机构甚至当地警察打交道,如果没有这个豁免,对方只要稍有不爽,就会把他们强行遣送回国,说不定还会酿成外交问题。
“越南‘与柬埔寨’?”周洛阳看杜景表情。
“早点多做几手准备,”杜景说,“总是好的。”
周洛阳明白了,说道:“你之所以回溯时间,正在这个原因上。”
杜景的动机已经很明显了,两次前往法国大使馆交涉都无功而返,他需要“重来一次”,并提出另外的理由。于是他再度调整了时间,推回二十四小时,重新去法国大使馆申请。
这次他改变了面谈策略,令公使让步了。
“还要重来一次么?”周洛阳问。
“不了,”杜景答道,“我想最多只能做到这一步,他们也有他们的原则。我睡会儿,再想想看。”
杜景有点烦恼,就像昨天一样睡了个午觉。周洛阳把这乏味的一天再次经历了一次,到乐遥前来店里时,已明显不像昨天般惊讶,接下来则是按部就班,带乐遥回家。周洛阳实在不想重复,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努力演了一出戏。
及至晚饭后,他俩就像昨天一般躺着,周洛阳心想千万别再来一次了,我不想又过上同一天。晚饭时他与杜景的反应都很“假”,连乐遥都察觉到奇怪了。
杜景:“你太假了,全程就像在演戏。”
周洛阳哭笑不得道:“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你害的?”
他俩并肩躺在沙发上,周洛阳拉起杜景的左手,看着手上的表。
他知道这个境外连环失踪案,对杜景来说应当很重要,于是又提出了新的假设。
“你说过,时间可以无限制回转,”周洛阳说,“那么如果咱们倒退回小伍失踪那天,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也许。”杜景带着醉意,说道,“你希望这么做?”
那得倒退好几个月!周洛阳心想,这么一来他就要经历连续过去数月的时光,而且还得每隔正常生活十二小时,再回溯二十四小时。这真是太令人崩溃了。
“如果能救人的命呢?”
“我不希望。”杜景说,“你忘了先前死过人的事么?”
死亡是时间回溯中唯一无法扭转的事,不,实质上,也可以被扭转的,只是在二十四小时的时光倒流中,只要有人死过,就一定会产生一起死亡。
两次回溯都验证了这个道理,冥冥中,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复杂的、人类尚无法探明的规律。
“可他们也不一定会死。”周洛阳说。
杜景:“生老病死,不可扭转,万一救了人,变成你去偿命呢?凡赛堤是正义之神,这世上却连正义也不是绝对的。”
周洛阳于是不再提这问题,他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换了自己,时光回流若会对杜景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他也绝不会做。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而为,并保护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于这点上,杜景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也许有个办法,”周洛阳说,“关于越南与柬埔寨的访问邀请。”
“很好,”杜景说,“谢谢你为我分忧。”
周洛阳有点犹豫:“但……可能要等几天。”
杜景:“没关系,我不着急,谁作死谁着急。”
周洛阳哭笑不得,也许他可以通过苏富比来为杜景拿到交流访问邀请,却还得等秋拍会正式开始。
“这算改变了过去吗?”周洛阳有点疑惑地说,“也许我该在今晚十二点后再提议。”
只听杜景答道:“有些过去可以改变,有些不能。某些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内心,对我而言,有的过去永远不会更改。”
话音落,杜景凑近周洛阳些许。
乐遥房门传来开门声响,趁着他尚未到客厅里来,杜景亲了一下周洛阳,顺势起身去洗澡。
周洛阳:“……”
“哥哥,我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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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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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章是29,下一章应该是30!怎么又跳章节。

    湛羡迷2020/04/30 01:17:35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