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宋秋向来能够很好地处理好人际关系, 而从小就不擅长应对各种言辞的黎书一直对他信任而尊重。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宋秋的话刚说出口，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黎书立刻很坚决地驳回了。
“不行。”他十分认真且严肃地回过头。
“为什么不行？”
宋秋也不甘示弱地敲了敲文件袋, “砰砰”的响声加大了他的气势。
“你不是说你们不是那个关系吗？你不是说他没这么想吗？既然没有, 说一下有什么吗？”
黎书的情绪在起伏中已经逐渐恢复了冷静, 他摇了摇头：“……不行。”
“有什么原因？”
“因为……”
黎书一梗，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觉得宋秋要他去说的这句话本就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 更不要说是对方鹬。
而不能说出口的理由却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有多么重要, 而是……
他不想因为这句话给方鹬带来什么麻烦。
他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清楚, 又为什么要去试探对方呢？
如果方鹬有所回应, 不管是好是坏, 他又如何去回应自己所说出口的话来。
黎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说了，或许是在骗他, 我不想伤害他。”
“但你没在骗他，他什么感情我不清楚，但我跟你也认识七八年了，我了解你。”
宋秋很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缓了语气。
他并没有在骗黎书，而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八年前，他与父母来黎家庆贺黎成仁的生日，那年刚好遇到了刚来黎家不过一年半、比他还要小五岁的表弟黎书。
那时候还尚为年幼的黎书, 已经有一张比同龄人还要惊艳而精致的五官了。
他站在黎成仁的身后抿着薄唇，即使在家里也穿着端正而整齐的白衬衫，一双好看的深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虽然比同龄人要漂亮, 看上去却又比同龄人不好亲近。
“这是我侄儿黎书，从去年开始一直到以后，都是我的家人了。”
黎成仁十分慈爱地介绍了起来，对着宋秋招了招手。
“宋秋，来，要不要跟弟弟们认识一下。”
小宋秋看了一眼宋爸爸后，立刻大方地走了上去。
他从小就十分善于人际交往，在一众大人中也毫不怯场，然而在和小黎书对视的时候——
居然有些莫名地退却了。
小黎书的肤色本就非常白皙，又因为薄唇紧抿，小脸上毫无表情，带着非常浓重的疏离感。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小宋秋甚至在那黑眸中看到了几个大字：
“想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
小宋秋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
有些过于冷漠的眼神让那时候也只是个少年的他有些难以承受，于是立刻将视线挪开，转向了黎欢压压惊。
宛若洋娃娃的小黎欢正拽着黎书衬衫的袖子，好奇眨巴着水葡萄般的大眼睛，宋秋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精心准备的糖果递了过去。
“小欢，这是给你的糖果。”
“哇……谢谢宋秋哥哥！”
小黎欢的眼睛骤然闪烁了起来。
他欢快地接住了糖果，扯开了一个糖果塞进小嘴里，又拿起另外一个糖果塞到了黎书的手中：“哥哥，这个好吃，给你吃！”
小黎书低头看了一眼，推拒道：“不用。”
“这个真好吃，我想给哥哥尝尝。”
“不，这是给你的。别人送你的礼物，不要随便送出去。”
“给我的啊……”
小黎欢嘟囔着将糖果拽紧，转头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宋秋，有些眼巴巴地喃喃。
“宋秋哥哥？这个糖不能给哥哥吗？”
宋秋一时语塞。
他转头看了小黎书一眼，那双眼睛里仍然毫无波澜，过于高冷的气势让他连忙将准备好的另一份糖果盒拿了出去。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这是给你的。”
小黎书低垂下眼，看着他手里的糖果盒。
小宋秋的手有些僵硬，觉得自己的心里七上八下。
他对表弟的最初印象就只有高冷，并且听说这位表弟无论是综合素质还是成绩在学校里都是极为拔尖的，一定对于其他人都相当不屑一顾。
并且在来之前，他也从自己父母那里听过了黎书的事情，即使在来黎成仁家之前，他的背景本来就不小。
但宋秋并不知道他的性格究竟如何，只准备了一个糖果盒。
虽然糖果是精心挑选的，盒子也做了特别的设计，但怎么说也并不算是昂贵的礼物了。
哄黎欢开心还行，至于黎书……
宋秋的心中无比忐忑。
他就这样晃了晃手臂，正打算有些尴尬地收回来时——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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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有什么情绪的小黎书忽然小声地道谢。
虽然他的脸上依然没有特别的表情，语气也依然若山泉般清冽，但在那其中却像是嘴角勾起的弧度一样，略微透露着一丝笑意。
他轻轻地抱住了礼盒，有些珍重地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谢谢你。”
宋秋瞬间一怔，忽然觉得这位看似过于高冷的弟弟似乎并不如表面那样。
自从那时候他也很明确地感受到了，从年幼开始的黎书一直十分谨慎而刻意地保持着自己在每一个方面的优秀，以此不给黎家带来什么麻烦。
而八年的时间过去，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在刻意地维持之下，黎书逐渐已经对于其他事情失去了兴趣，而课业与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宋秋也为此感到有些担心。
特别是这两年当黎书考上了联邦大学之后，他们也鲜少联系，以前还能叫出去找点兴趣做……
如今的黎书估计已经将所有的心思投入了课业之中了。
而今天在聊天的时候，当他知道终于有个人能够让自己这个弟弟的情绪有所起伏并且特别关注——
“呜呜呜呜呜。”
宋哥哥快要哭成二百多吨的皮卡丘了。
管你男女老少是A是B还是O，只要你是个人……
算了，不管是人还是个东西，能让黎书有兴趣，他简直就要感动的落泪了。
宋秋觉得自己的眼泪简直可以把里斯顿给淹了。
他十分郑重地看着黎书：“你听哥哥的，哥哥不会骗你。这么多年来，你有对任何东西任何人感兴趣过吗？没有。而且这就是喜欢。”
黎书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宋秋……”
“真的。喜欢这种感情是说不来的，只有你能感受得了。”
“……”
这是喜欢吗？
黎书觉得自己难以说上来。
他觉得喜欢有很多种，他似乎是真的喜欢方鹬的，但又似乎不是那种喜欢。
如果不喜欢方鹬，他不会在仅分开一个月后就如此想念，也不会在没有发病的情况下如此渴|求一个人。
如果不喜欢方鹬，那么他心中的重点也不会逐渐换成了这个模糊的人影，迷人的嗓音，还有那双总是蕴含无数情绪的琥珀色双眼。
但这就是喜欢吗？
黎书全然不太明白。
他有些犹豫地轻轻敲打着文件袋，脑袋里的理智早就消失了，像是杂乱的线团一样让他不知所措。
宋秋很明显地发现了他的为难，于是放缓了语调：“没关系，黎书，我想问你一下，他会经常跟你说喜欢之类的话吗？”
“之类的话吗……”黎书思考了一下，“说得很多。”
宋秋点了点头：“好。那你有回应吗？”
“我……”
只要每次见面都会说一些让他觉得有些肉麻的话，从来不停止的骚话，但有时候那些话里又像是捧着真心给他一样。
仔细想来，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而他……
却从来没有一次回应过。
那些半真半假的话到了最后似乎总会被奇怪地带过，就像是从来没有说过一样消散了。
黎书低下头，微微摇头：“……没有。”
“那么就回应一次怎么样？”
宋秋有些恍然地笑了笑，用柔和的语调开导着他。
“不需要你去说这些为难的话，只要试着回应他一下，怎么样？”
“回应……”
“对。下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就坦率地告诉他吧。”
“……”
黎书沉默了许久。
宋秋说的没有错，那句话他的确难以说出口，更何况他对自己的感情还在难以理顺的状态之中。
但是如果能够试着给对方一个回应，说不定他也能够将这份奇妙的感情来好好捋顺。
并且……
这么多次，这么久了。
他终于可以对方鹬从未停止的话语中给予自己的回应了。
不是方鹬通过撒娇亦或是“耍赖”而要来的回应，而是他自己坦率地回答。
就算没有其他的想法，或许这样回应一次也挺好的。
“……我知道了。”
黎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我会试试看的。”
宋秋听着他的话，露出了有些释然的微笑来。
“嗯，好，那下次这样的时候，你记得要跟他说。……啊，我爸一直催我回公司，我可能得先回去一趟了。”
“好，你回去吧。”
黎书立刻站起身来，在犹豫了片刻后有些感激地微微鞠躬。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哎呀，这又没什么，你是我弟弟嘛。对了，要是他回了什么，你一定要跟我说。”
宋秋的表情已经完全松了下来，至少能让黎书对于这件事有所重视，他就觉得非常开心了。
他用文件夹拍了拍黎书的手臂，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那我先回公司了。我说的话要记得啊。”
黎书轻轻应了一声，嘴角也逐渐勾起了一抹弧度来。
宋秋的企划非常忙，所以还没有看完场地的建模后就匆匆回去了，本来预定要用一天时间的黎书在下午四点左右就闲了下来。
一天的忙碌让他感到非常的疲惫，加上心乱如麻，所以立刻洗了个澡上床休息。
黎成仁夫妇在晚上十点多也回来了，黎书立刻下楼去迎接了他们，而黎欢不知道是出去还是在家，一直没有出现。
黎夫人兴致勃勃地给他煮了夜宵，吃完了晚饭后的黎书终于再度闲下来，在梳洗完毕后重新准备上床睡觉。
在刚刚躺到温暖的被窝时，枕边的终端忽然响了起来。
特殊的提示音与其他的“叮”的系统音完全不同，黎书准备关台灯的手一顿，立刻拿起了终端。
终端的屏幕中，来显上果然显示着那个与任何人都不同的名字。
他的嘴角不自觉带上了一抹笑意，按下了接听键。
几乎是按下接听键的瞬间，终端那头就传来了非常熟悉而又愉快的低声。
“学长，晚上好。”
方鹬的笑声有些低沉，听起来十分的悦耳而舒服。
“怎么，要睡了吗？”
“准备睡了。”
“学长今天好像有点吃睡啊，”方鹬如同往日一样的语气而来，“是不是特别想我，所以睡不着啊。”
黎书有些哭笑不得：“说什么呢？不要胡……”
“胡说”二字还没有说完，他忽然停顿了下来。
今天宋秋说的话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在了他脑海之中，而下午下定好要回应的决心涌上了心头。
黎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是啊……
他的确很想方鹬。
而每一次，他都难以启齿，于是总是用“胡说”来带过。
这句话对他来说有些羞愧，但或许方鹬也在期待他的回应。
所以，如果能够坦诚一点……
……
“是。”
“……”
终端那头的呼吸声忽然一滞。
但在短暂的一滞后，方鹬那略带着一丝无奈与苦笑的声音再度迅速接上。
“好啦，我知道了。学长每次这么说都没想太多啦。我说的想念跟你心中想的可不是一个定义啊，可不是跟刘秦和陈季那种一样好久没见到的想啦，学长你总……”
“不。不是那样。”
和那种对于其他人的想都是不一样的，是一种特殊的想念。
黎书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清澈的声音如流水般缓缓而出——
“我很想你，而且，我想立刻就能见到你。”